周秉昆刚迈进车间大门,便听到顶棚的冰棱在柴油机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中簌簌掉落,那声音仿佛在抗议工业的力量蛮不讲理。
车间最外间的一角,一台柴油机正在进行发动测试,几位技术人员正全神贯注地围在旁边,仔细观察并认真记录着各项数据。他们不时大声交谈,交流着各自的所得。
周秉昆没有停留,径直往车间里面走去,最终在中段一处封闭区域停了下来。他推开门走进,只见里面已有七八位技术人员,正各司其职地进行测量与记录工作。
乔春燕在后面关上门,也将外面的嘈杂喧嚣也关在门外。
工作台上,三台被精心剖开的发动机呈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的眼神中都透露出坚定与专注。
有人听到动静,转头看到周秉昆走进来,纷纷向他打招呼。
“大家辛苦啦。”周秉昆微笑着朝众人点点头,随后走到工作台前,仔细观察起这三台发动机。
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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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动机的镍基合金涡轮散发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那光芒仿佛具有穿透时空的魔力,让人不禁联想到其背后复杂而精湛的工艺。
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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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动机的四角形燃烧室,其上的纹路恰似青铜器上神秘莫测的饕餮纹,每一道线条都仿佛在诉说着独特的设计理念。
而从一汽汽车上拆下来的那台柴油机发动机,铸铁缸体上蜿蜒曲折的补焊痕迹,宛如岁月镌刻下的勋章,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肩负的使命与历经的沧桑。
三台拆开的发动机的零配件整齐规整地排列在每台发动机壳的附近,并且都细心地标上了编号。
“小苏,把游标卡尺换成百分尺。”周秉昆突然开口,声音在这个相对安静的车间区域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正专注测绘德国喷油嘴的苏小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失手丢掉手中的游标卡尺。
北机厂的百分尺是从苏联进口的稀罕物件,测量精度比游标卡尺更为精准。此刻进行测量工作,周秉昆敏锐地察觉到游标卡尺存在较大误差,已无法满足当前对测量精度的要求。
周秉昆又围着发动机零件缓缓转了几圈,神情严肃地叮嘱道:“大家测量的时候一定要格外细致,每一个数据都必须保证准确无误。”
在车间里又待了十几分钟,周秉昆才缓缓走出这个区域。现阶段,他正带领技术部的技术员们全力研发一款适用于中型卡车的发动机。
如今,一汽的卡车刚刚装配上自主研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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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油机。然而,在周秉昆眼中,这款发动机不过是在模仿国外柏金斯四二型柴油机的基础上,简单地加大了缸径,从原本的九十毫米增加到了一百零五毫米,功率也相应地从九十马力提升至一百三十五匹马力。但这款发动机存在诸多问题,噪音大得离谱,油耗也居高不下,而且时常出现各种毛病。
这段时间以来,技术部不停地从国内外进口相同型号的发动机,对其进行各种测试,并拆开收集详细的数据,试图从中找到突破的方法。
在这里和技术人员探讨了一会关于发动机的对比和数据测量中存在的问题,又反复叮嘱大家要细心测绘,这些都是今后研发新发动机的基础。
交侍完工作后,又带着乔春燕刚出了这区域,刚走到实验车间门口,材料科的王卫东便像一阵疾风般抱着个铁盒冲进车间,一边跑一边朝着周秉昆大声喊道:“周工!我们成功实验出了你要的新材料——”
周秉昆听闻,急忙快走两步迎上前去。随着盒盖被掀开,几块灰蓝色的铸铁在车间汽灯白织的光线中散发出奇异的虹彩,那光芒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神秘力量,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周秉昆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试样表面,感受着它独特的质感。随后,他拿起一块巴掌大小的材料,左右端详,仔细观察着它的每一个细节。紧接着,他朝着工具区走去,抄起一旁的角磨机,在试样边缘擦出一串耀眼夺目的火花,飞溅的铁屑在空中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螺旋轨迹,仿佛被一股无形且神秘的力量牵引着。
“稀土定向结晶?”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个专业术语,然而看到众人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地愣住,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改口道:“这铸铁浇注时是不是用了电磁搅拌?”
“没错,按照您之前讲述的技术方法。”王卫东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惊讶的神情,“老刘说他们在钢包底部埋设了通电线圈”
周秉昆没有过多解释,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开启成功之门的钥匙。他立刻蹲下身子,抓起粉笔,在地上迅速开始演算起来。
自从穿越过来后,周秉昆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得到了某种强化,不仅拥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而且能够依据当下所能查到的资料,巧妙地结合后世所了解到的先进信息。此时的他,就像突然开窍了一般,灵感如泉涌般一个接一个地涌现。
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灵感的指引,周秉昆忽然在地上画了个双螺旋结构,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又充满自信地看向老赵,大声说道:“老赵,明天浇铸涡轮时,把砂模放在电磁铁两极之间!”这方法比锅底埋线圈更科学,效果更好。
。
乔春燕站在旁边,反应迅速地连忙用笔将周秉昆的技术指令详细记录下来,以备后续不时之需。
寒夜,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彻底冻结,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冰冷的铠甲所包裹。而材料试制车间里,熔铁炉却在熊熊燃烧,那炽热的火焰映得众人的脸庞一片血红,与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景象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赵德柱双手紧紧握着长钳,夹着通红的涡轮铸坯,突然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这铁水怎么像掺了水银似的?”
周秉昆紧紧盯着在磁场中缓缓旋转的铸铁,只见液态金属的表面竟神奇地浮现出细密的六边形纹路。他心中一阵狂喜,这正是后世才被明确认知的稀土元素表面偏聚现象。
来不及多想,他猛地扯下棉手套,不顾一切地按在砂模上,同时大声急切地喊道:“快浇!要等晶格定向排列!”
老师傅们那还要他提醒,有条不紊将钢水倒入砂模中。
还是通体黑红的铸件入水的瞬间,青烟中爆发出一声如同炸雷般的脆响,仿佛是对这场艰苦挑战的有力回应。
王卫东脸色瞬间一变,以为又一次面临失败,正要发出哀叹时,却见周秉昆迅速拿夹钳从淬火油槽中捞出一个泛着幽幽蓝光的涡轮,兴奋地大喊道:“成了!氧化锆表层自然生成!”
只有周秉昆自己心里清楚,这意外获得的非晶态氧化层,本是二十一世纪物理气相沉积技术才能实现的高端产物,如今却在这
1968
年的寒夜中奇迹般地诞生了。
侥天之幸,发动机缸体的材料问题不但成功解决,而且最终的成果远远超出了预期,这种材料性能卓越,甚至能够一直沿用到二十一世纪。
“爆了!”苏小曼带着哭腔的喊声如同一记沉重的重锤,猛地穿透了车间的嘈杂声,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紧。仿德国高压油泵在零下三十度的极端试验中再次出现故障,柱塞表面被拉出一道道狰狞的沟槽,就像是命运无情的嘲讽,横亘在众人面前。
“还是材料问题。”周秉昆喃喃道,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言不发地拿起报废的零件,在手中缓缓摩挲着,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不甘与执着。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信息,猛地转身冲向资料室。半小时后,他抱着一本英文版的《汽车构造原理》匆匆返回,迅速将书摊开在桌上,在油泵结构图上果断地画出三道螺旋油槽。
正要继续说明在珩磨时需要加入什么材料时,他的笔尖却突然顿住了,因为他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金刚石微粉这种先进的材料。
短暂的停顿后,他迅速调整思路,改口说道:“用铸铁屑拌石英砂。”接着,他目光严肃地看向老赵,认真且郑重地说道:“老赵,记得让磨头做行星运动。”
这一源自后世超精密加工的先进理念,在这个缺乏先进设备的时代,只能依靠八级钳工老赵那精湛无比的手感来艰难实现。
“周部长!”苏小曼的尖叫再次划破车间的空气,众人听到声音,立刻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即将组装的缸体水套外壁,一条如发丝般纤细的裂纹在煤油渗透检测下无所遁形,这条裂纹就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无情地横在了众人面前,似乎在向他们宣告着又一次的挑战。
周秉昆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前世记忆里那篇《铸铁冷焊工艺》的论文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