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周秉义便从最初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他深知,谭部长这般举动,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之事需要他帮忙,而且此事绝非小事,否则,谭部长怎会下如此大的血本抛出外联科科长这一职位作为诱饵。
“谭部长,非常感谢您的抬爱。如果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办到,定会全力以赴。”周秉义并未急着提及想要担任科长之事,在兵团这么久,他太明白其中的交换原则了。
“是有事,但并非我个人之事,而是关乎整个兵团。”谭部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吉春北机厂最近动作频繁,他们厂发展迅猛,许多物资都是通过议价采购的方式获取。而我们兵团恰好有不少物资能够供给他们厂。”
周秉义眉头微微一蹙,一时没完全领会谭部长这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若是计划采购,那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可现在是议价采购,我们兵团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只是苦于关系不够到位啊。”谭部长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
“我们兵团不是和省军区有关系吗?省军区领导出面搭个桥……”周秉义满脸疑惑地问道。
“僧多粥少啊!你以为省军区只负责我们一个兵团、一个部队吗?全省那么多单位,哪个部队没有关系?”谭部长一脸无奈,在这种大环境下,明面上谁都难以轻易占到便宜。
周秉义瞬间明白了谭部长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借助弟弟周秉昆的私人关系,促使那个改名后的拖拉机厂,也就是北机厂,能够更多地采购兵团的物资。
“你放心,无论这件事最终能否办成,只要你出面去做了,这个外联科科长的位置就一定是你的。”谭部长说得十分大气。如今的北机厂实在太过耀眼,不仅兵团的物资外销需要仰仗他们,就连机器采购等方面,也都得求着北机厂。
窗外,雪粒子如霰般扑簌簌地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谭部长摩挲着搪瓷缸沿的手指,因寒冷而泛着青白,杯底的浓茶早已凉透。他突然起身,走到门口将办公室门锁上,那金属碰撞的声音,让周秉义的脊椎不自觉地绷紧了三分。
谭部长踱步至军绿色的档案柜前,背对着周秉义,声音低沉地说道:“今年北大荒先是冬涝,接着又赶上春旱,三江平原三十七个连队秋收时,亩产竟然不足百斤。可上面的调拨单却依旧如雪片般飞来——兵团十几个师,四十多万张嘴要吃饭,五万知青要过冬,工资也都得发。谁要是不拼命去争取,那就是师部的罪人啊!”
说着,谭部长转过身来,周秉义瞥见他眼底布满血丝。此时,周秉义忽然想起上月在后勤处撞见的场景:三车皮大豆正被铁路局的人调走,仓库主任蹲在月台的水泥缝里抽着旱烟,那烟袋锅子恨不得杵进地砖缝里,满脸的无奈与愁苦。
谭部长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摊开在桌上的物资清单,钢笔墨水洇透了纸张。“军区内计划内调拨,棉花按八分钱一斤走。可你再看看北机厂这批议价采购的涤纶劳保服料子,市价竟然高达二毛三!光是这一张单子的利润,就足够养活三个营的伤病员了!”
暖气片发出滋滋的声响,屋内的温度似乎并未让周秉义感到暖和,他只觉得后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注意到谭部长左手无意识地捻着军装第三颗铜扣——这是谭部长在抗美援朝时落下的习惯,每逢要说难以启齿的事,就会不自觉地做出这般动作。
谭部长忽然倾身靠近周秉义,带着浓重烟草味的气息喷在他的耳侧,低声说道:“知道为什么找你吗?现在各单位都在疯狂找关系,就连北机厂的普通职工都有人找上门去。你弟弟在厂里可是正处级干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话语权的。多争取一份订单,兵团就能多松一口气啊!”
“江辽省委对北机厂的支持力度实在太大了,二百万的预算,半年内就建成了超大工厂,这次他们市招工一次性就招了两万。”谭部长不禁感叹省委的大手笔。
周秉义拇指缓缓划过搪瓷缸上“建设边疆”的红字,釉面的裂痕硌着指腹,他不禁想起自己刚来兵团时,在地方兵团农场干活的日子,累得连话都不想说。若是辛苦劳作的成果就这样被计划调走,任谁都会心疼不已。
周秉义沉下心来,仔细思量此事。他深知这件事绝非易事,毕竟太多人都盯着这块肥肉。但好在他在拖拉机厂,不仅有弟弟周秉昆这层关系,还有蔡晓光这层关系。虽说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他相信,对方肯定会卖自己几分面子,这便是他的底气所在。
“谭部长,能为兵团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义不容辞!”周秉义坚定地回答道。
“好,好啊!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好了!其实你的调职报告我已经上报师部政治部了,相信这两天就会正式下发。你回宣传部后,就做好交接准备吧。”谭部长站起身来,拍了拍周秉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很看好你,科级对于你来说,绝不是终点,而仅仅只是个。”
谭部长对周秉义的回答十分满意,他原本还担心周秉义是个不知变通的愣头青。毕竟在之前的调查中,周秉义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讲原则、讲政治的人,就如同年轻时的自己。
“现在你也算是我们后勤部的人了。”谭部长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停歇后,他又开口说道,“这次去吉春,你还有个明确的任务。”
这显然是在下达命令了,周秉义立刻站直身体,全身紧绷,声音沉稳有力:“保证完成任务!”
谭部长示意他放松,随后走到墙边,用手指戳了戳墙上挂着的东北地图。铁皮图钉在松花江流域划出一道细痕,他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伊春林区的某处,指甲缝里还沾着锯末——这是今早刚视察完贮木场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