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许兄,我已经等了三日了,你们铁掌柜还没回来么”
大米商会后堂,利不为提着一包上好的扬州绿杨春,慢慢放在桌上。
虽是催促,语调却不紧不慢。
铁虎手下掌柜之一的许长友为他端来茶水“利兄,急什么,这几日我们商会摆出来多少锦,你就拿下多少锦,这不挺好的么”
“许兄这话说的,倒显得我占了便宜。可说到底,我可是你们的大主顾啊”
利不为笑意不减:“明人不说暗话,我明白,这些锦是钩子,为了钓大鱼用的”
坐到椅子上,许长友点点头“不错,你我都是生意人,我们的用意,本就堂堂正正摆在明面上。”
闻言,利不为眼中精光一闪:“既然是渔夫,那你该明白”
他身子前倾,认真看向许长友“此时能咬钩的鱼里,我是最大的”
“做买卖,我信奉见好就收,再大,可有翻船的风险”
“利兄”许长友哈哈大笑,仿佛利不为在说什么笑话:“会翻的是船,而大米商会是天,几条小鱼,翻不了天”
见博弈无用,利不为心中有些无奈,往日里做买卖都是商人,势力再大也超不过商人这个范围。
但大米商会这个怪物不是,哪怕对方的一切行为仿佛都是在做买卖。
可以他多年的眼光来看,对方想做的根本不是买卖,只是披了一层买卖的皮。
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做买卖的人。
对方大部分行为在他眼中只能看到两个字,败家。
卖布是败家,卖粮是败家,如今卖锦也是败家。
寻常只能在不懂买卖的生瓜蛋子身上,才能看到如此蛮不讲理的做生意方式。
但对方不是,起码他这几日沟通的许长友不是,对方言语之犀利,眼光之狠辣,都属少见。
初见时对方只是一眼,只凭借曾经看过的一张画像,便认出他是扬州利不为。
几次交锋,他都占不到任何优势。
虽说有背后靠山的缘故,但其个人能力也可见一斑。
最难能可贵的是,对方对大米商会的忠心,如果说能力他见过不少能够比拟的。
对主家的忠心之高,利不为只见过如此一人而已。
无论是色诱,利惑,甚至是能延寿十数年的长生药,都打动不了对方一丝一毫。
利不为脑中快速思考,如何才能让对方松口,把北海锦这门生意交由他来运作。
“利兄,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说着许长友端起茶杯,开始吹气。
主人家如此做了,利不为当然明白这是端茶送客,可许长友这句话让他又起了心思。
不对,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金钱,市场,他们想要什么,我能给什么。
许长友这句话让他坚信,铁虎就在北海,是故意不想见他。
他们难道不想做生意么。
等等,我明白了。
“唉”想通后,利不为不仅没有站起来离开,反而端起许长友给他递来的茶水。
轻轻抿了一口,叹气道:“你们想的从来不是合作啊”
“你终于明白了”许长友眼睛微微一亮,表情不变,继续轻轻吹拂杯中的茶水。
利不为看到,没有顺着话接着说,而是先制止到:“茶水凉了可不好喝了”
“我知道”许长友轻轻抿了一口,发现还烫,把茶杯放下“往日我也爱喝热茶,可惜我东家说,老喝滚烫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呵呵,你东家倒是管得多”
说是这么说,但对许长友第一次提到关于东家的事,利不为同样无比好奇。
很多人见过大米商会的东家,但是没人知道大米商会的东家是谁,这个人就像一个谜。
有人说他可以顷刻间统一魏国,只是因为不忍生灵涂炭才不愿如此做。
有人说他是大善人,只做好事,却从来不图回报。
也有人说他是饿虎,会无情的吞噬掉每一个敌人。
但没人知道他从何方来,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东家爱惜我们属下的身体,自然时常挂念”许长友立刻反驳道:“他不一样”
利不为特别欣赏许长友这点,从不允许任何人说大米商会半点不好,说掌柜的和东家更是不允许。
“所以,金钱,关系网,对魏国乃至七国商业的经验,你们都不看重,你们要的是我的忠心,可惜天下的忠臣不独你许长友一人,我也不会背叛我的东家”
“对也不对”许长友摇摇头:“你说的那些,我们都看重,但不是最重要的,你的忠心同样也是,我们看重但也不重要”
“那你们看重什么”本以为自己猜中的利不为表情僵硬住,第一次有了失态“这不要,那不要,耍我不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吧”许长友凝实利不为双眼“扬州首富贾金玉在街边用五十枚铜钱买下了你”
这不是什么秘密,贾金玉常跟人说,五十枚铜钱买下半分天下利的利不为利大掌柜,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值的一笔生意。
也是他把贾金玉推上了扬州首富这个位置,声势一时无两。
“你提这个做什么”利不为面不改色,心中却想起了当年。
那是扬州一个难得的雪天,雪景很美。
富人们结伴出游,欣赏雪景。
但对他来说,却并不是一个好日子,
父亲一月前在码头意外身亡,母亲也在前几天,吊死在了巷口的大树上。
失去了母亲的奶水,弟弟妹妹冻死在了那天清晨。
家中没有收益,口粮即将耗尽。
他那年也不过五岁。
那一天银霜包裹了扬州城,裹在富人身上是锦衣,华丽高贵。
裹在他身上,是砒霜,要人命的。
于是,利不为出门做了人生里第一笔买卖。
而货物,正是他自己。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卖身了,这只小狗五十文,我也只要五十文,他能看家,我能护院”
小孩牵着从邻居家借来的小土狗,衣服已经抵给了邻居,身上裹着的是麻草,手脚冻的发紫,在街边贩卖自己。
这奇异的一幕迅速吸引了富家公子小姐,大家嘻嘻哈哈,把他当乐子围观,有人见他可怜,扔出碎银到他面前。
他也只是恭敬的递回,询问对方:“我只要五十文就够了,您要买我么”
“我买个娃娃干什么,不要拉倒”那人生气了,将银子收回,顺手把少年推翻在地,转头就走。
他摔倒在地上,没有气馁,正准备爬起来,一双银丝绣云纹的厚实棉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不夸张的说,一双鞋用的布料,比他全家都多。
“那银子值好几个五十文,为什么不收下”男人声音浑厚,带着独属于成年人的沧桑。
“我做的不是要饭的生意,就不能收要来的钱”
小孩一本正经的说道。
“倒是个知道规矩的小子,五十文,我买下你了”
男人扔下五十文。
“从今往后,希望你能一直像今天这样,守规矩,做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