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李孝寿喊住正要退下的张彪,眼神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把孙有财和那凶徒,关进府衙最深处的地牢,加派三班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轮值看守!”
“没有本府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
“告诉那些看守,这两人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或是莫名其妙死了、疯了,本府先剥了他们的皮,再拿他们全家来抵命!听懂了吗?!”
“听懂了!卑职亲自带领最可靠的心腹去看守!”张彪冷汗涔涔而下,但语气坚定如铁。
而后,便连滚带爬地出去布置各项事宜了。
签押房内,只剩李孝寿一人独坐。
死寂的氛围如厚重的幕布,将他紧紧笼罩。
唯有他粗重的喘息声,与窗外愈发尖锐刺耳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更添几分压抑。
他疲惫地闭上双眼,手指不自觉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如影随形的头痛与焦虑。
这案子,于他而言,犹如一道无解的难题。
查,极有可能会触怒圣眷正隆的朱家,引来他们疯狂的报复。
但不查,便是公然违逆如今风头正劲、如日中天的定王,直接开罪于他,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这两头都如同烫手山芋,无论怎么选都讨不到好。
不过,查是一定要查的。
只是凡事都得把握好分寸、拿捏好尺度。
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这点左右逢源、权衡利弊的本事还是有的。
“朱家……”
李孝寿独自坐在案前,喃喃低语,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幽深谷底传来,透着一丝的苦涩。
他的嘴角微微扯动,勾勒出一个满是无奈的弧度,好似被命运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来人!”
话音刚落,一个心腹幕僚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身形轻盈,脚步落地无声,垂手而立,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静候着李孝寿的吩咐。
“备一份……措辞务必恳切的拜帖!”
李孝寿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颓然。
“送去朱家在汴京的府邸。”
“你就说……开封府李孝寿,因醉仙楼失火一事,孙掌柜不慎卷入其中,本府对此深感遗憾,特此通报一声。”
“切记,措辞要含糊其辞,似是而非,但……一定要让对方隐隐约约感受到本府的难处与压力。”
“是,东翁。”
那幕僚瞬间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微微颔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他心里明白,府尹这般做法,是在打算动手彻查之前,先给朱家递个消息,表明自己实属无奈之举,并非刻意要与朱家过不去。
他只盼着朱家能有所察觉,继而有所动作。
最好是自行把那些可能暴露的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
又或者……朱家能凭借自身势力,向上面施加更大的压力,让定王那边改变态度,松口不再追究此事。
幕僚领命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而李孝寿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脊梁骨,颓然瘫回椅中。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房梁上那精美的彩绘藻井。
往日里,这些图案于他而言,是权柄与威严的象征,是他在官场纵横捭阖的底气所在。
可此刻,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
它们在他眼中却渐渐变了模样,扭曲成了一张张满是嘲讽的鬼脸,好似在无声地讥笑他的狼狈与无奈。
这闷热得如同炼狱的签押房,恰似一个巨大无比的蒸笼。
热气从墙壁、地面蒸腾而起,将整个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而他,就如同那即将被架在炽热火炉上炙烤的祭品,被命运的无形大手紧紧钳制,无处可躲。
只能默默承受着即将到来的煎熬。
汴京·朱府别院
同一时刻,在汴京内城的一座府邸深处
这座府邸低调中尽显奢华,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不凡身份。
朱家在汴京的主事人朱福正端坐在一张雕工精细的木椅之上。
他动作舒缓而优雅,慢悠悠地端起一盏上好的建州龙凤团茶,轻轻啜饮,茶香袅袅间,似在品味着这片刻的闲适。
他年约五旬,面容精瘦,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沟壑。
然而,这沧桑并未磨灭他眼神中的锐利。
按年岁而论,他乃是朱勔的兄长。
虽非嫡出,但在朱家却也有着不容小觑的地位。
如今,他稳坐汴京,掌管着朱家在此地的诸多事务,将朱家在汴京的产业与势力打理得井井有条。
就在方才,一封来自开封府李孝寿、语焉不详却又暗藏玄机的拜帖送到了朱福手中。
朱福轻嗤一声,缓缓放下手中茶盏。
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光滑如镜的紫檀桌面,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笑意里满是轻蔑:“李孝寿这条老狐狸,定是被吓得肝胆俱裂了,竟玩起这等弯弯绕绕的把戏。”
“醉仙楼?孙有财?不慎卷入?”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中满是不屑,“这定王府派出来的王若冲,倒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咬起人来毫不留情,够狠的。”
他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微微躬身,压低声音道:“老爷,孙胖子这次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可他那供词里要是万一牵扯到咱们本家……”
“牵扯?”
朱福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得如同冬日里的寒潭,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意,“他不过是个汴京的商贾,靠着攀附咱们本家做些生意,能知晓什么核心机密?”
“不过是些银钱上的往来、人情上的打点罢了。”
“定王想拿这点事儿做文章,还嫩了点。”
“如今官家的艮岳里,新进的‘神运昭功石’,那可是太湖奇石中的珍品。
他还眼巴巴地等着更多江南的‘祥瑞’来衬托呢!
这背后的门道,他们岂能尽数参透?”
言罢,朱福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