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黑暗炸开。
我猛地睁大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窗棂,晨光细碎。
远处晨读声,隔着雾似的。
这是......大雍学宫
低头,手是少年的手,干净,修长,带着活人的温度。
我重生了
回到了我还是陆悯,不是前世那个阉人曹静贤的时候。
上一世,我在冰冷的司礼监内成了阿飘,看到了我的义女也惨死在赵秉文的算计之下。
重生一回,我,陆悯,前世的太监曹静贤,看着好兄弟赵秉文再次被按在地上摩擦。
你问我干了啥
呵,当然是——袖手旁观。
1.
砰!
一声闷响,肉贴地的动静。
屋外,几声憋着的坏笑,贼兮兮的。
我眼皮一跳,看了过去。
又是这帮孙子,一模一样的场景。
赵秉文,我上辈子的好兄弟,脸朝下被摁在泥里。
那张还嫩的脸上,糊满了灰。
换作以前,我早冲上去了。
现在
我靠在廊柱上,看着眼前这出好戏。
住手!庄芦隐那小子嗷一嗓子,跟头小牛似的撞开人堆,光天化日,你们想干什么!
他把赵秉文护得严严实实。
赵秉文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口带泥的唾沫,狼狈不堪。他一双怨毒的眼却绕过庄芦隐,死死剜着我。
陆悯!他声音嘶哑,像淬了毒,你就这么看着
我扯了扯嘴角,脸色平静:不然呢难道要我像他一样,为你冲锋陷阵我朝庄芦隐那边抬了抬下巴。
庄芦隐扶着赵秉文,难以置信地瞪着我:陆悯!你怎么能这么说秉文是我们的兄弟!
兄弟我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轻笑出声,这词儿,从某些人嘴里说出来,可真够分量。
赵秉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好,陆悯!你很好!我记住你了!
他甩开庄芦隐的手,一瘸一拐地走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前世的坟头上。
学宫角落的阳光,照不进人心的阴暗。
这一次,我选择旁观,不是因为冷血。
而是因为,有些人,天生就该被命运反噬。
2.
陆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学宫里,赵秉文添油加醋,四处散播我抄袭他文章才得夫子青眼的鬼话。
我翻着手里的圣贤书,充耳不闻。
赵秉文什么货色,我太清楚了。
果然,没几天,好戏开锣。
学正大人!您看!赵秉文的声音尖锐,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学宫严禁外传的策论手稿,就在陆悯的书箱夹层里!
他领着学正,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同窗,气势汹汹地堵在我课室门口。人赃并获,他那张脸得意得都快绷不住了。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我放下书,声音平静,找到了什么稀罕物事,值得赵兄如此大动干戈
赵秉文上前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陆悯!休要狡辩!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话自然是有的。我慢悠悠地开口,那手稿上,可沾了墨点子
赵秉文一愣,随即不耐烦道:自然有!这与你偷窃何干
那墨,我微微勾起唇角,可是赵兄昨日不慎手抖,泼在我桌上的那种特制墨
赵秉文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像是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
学正的脸色,则黑得能滴出水来。
赵秉文,学正的声音冰冷如铁,你作何解释
我……我不知道!赵秉文慌了神,指着我叫道,是他!学正大人,是他诬陷我!定是他自己放进去,然后故意用我的墨弄脏,想栽赃给我!
我轻笑出声:赵兄这话可就奇了。我如何能预知夫子的手稿会‘恰巧’出现在我的书箱,又如何能‘恰巧’让你昨日泼墨在我桌上,还‘恰巧’用的是你独有的特制墨
学正的目光在我和赵秉文之间扫过,最终落在了面如死灰的赵秉文身上。
荒唐!学正怒喝一声,拂袖转向赵秉文,你随我来!
赵秉文被学正带走时,那怨毒的眼神死死剜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人群渐渐散去,课室里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只是空气中多了几分异样的味道。
3.
一个月后。
夜色如墨,学宫的镜湖泛着寒光。
几天前,夫子刚叫人修葺湖心亭,几片碎瓦随意丢在假山后。我黄昏散步,足尖不慎,将其中一片踩得更松了些。
那位置,正好让某个喜欢抄近道的摸黑小杂役,能将湖边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在我故意出声提醒下,那杂役果然看到了。
噗通!
水花炸开,打破了夜的寂静。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尖叫声,呼喊声,乱成一团。是那个曾将赵秉文踩在脚下的贵族小子,此刻正在冰冷的湖水里垂死挣扎。
足足一刻钟。
就在那贵族小子快没了动静时,赵秉文才如梦初醒般扑到湖边,声嘶力竭:快来人!救命啊!周兄落水了!
他演得情真意切,仿佛刚才在岸边徘徊、甚至在阴影里对着水面露出一丝诡异笑容的人不是他。
我隐在不远处的树影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很快,学宫的护卫和夫子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将人捞了上来。
那小杂役被人推了出来,抖得像风中落叶。
你……你看见了什么一位夫子厉声问道。
我……我看见……杂役嘴唇哆嗦,目光惊恐地瞥过赵秉文,又迅速低下,是……是赵……赵公子……他、他推了周公子下水!
赵秉文脸色唰地白了:你……你血口喷人!我何时推他了我明明是在救人!
那你为何等了这么久才呼救夫子目光如炬,落水之人,分秒必争!
我……我是一时吓呆了!赵秉文强自镇定,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对!我吓呆了!
不!那杂役突然鼓起勇气,大声道,他还……他还看着周公子在水里挣扎……笑了!
你这狗奴才!赵秉文彻底失态,目眦欲裂,你敢诬陷我!
够了!夫子喝止,赵秉文,你随我到学正那里去一趟!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赵秉文腿一软,几乎瘫倒,被两个护卫架着拖走。他怨毒的目光死死剜向我,嘴里还在不甘地嘶喊:陆悯!又是你!是你害我!
喊声在夜风中渐渐远去。
4.
学宫因此事沸反冲天,连官府都被惊动。
据说那位贵族子弟大病一场后,其家族在暗中使了大力。
最终,判决下达,公堂内外一片死寂。
不是充军流放,也不是廷杖示众。
刑部堂官目光如炬,俯视着堂下抖若筛糠的赵秉文,一字一句,仿佛巨石砸落。
为惩其劣性,净其心魄,堂官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处——宫刑!
赵秉文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刹那间血色褪尽,宛如死灰。
嗷——!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他喉间爆发,整个人瘫软在地,抽搐不已。
他双目圆睁,几欲迸裂,视线穿过堂上堂下所有人,死死钉在我身上,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绝望。
我迎着他那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目光,转身离去。
身后,那声嘶力竭的惨嚎,像是前世今生所有怨毒的浓缩,却被我一步步抛在身后。
赵秉文,这,才刚刚开始。你欠我的,我会让你连本带利,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还清。
我等着看,你还能如何。
5.
几年功夫,倏忽便过。
我陆悯,金榜题名,成了状元,入了翰林院。
庄芦隐那小子,也凭军功挣了个平津侯。我二人,一个提笔,一个挥刀,倒也算各自出了头。
至于赵秉文呵。
这日,我刚从翰林院回到府邸,还未换下官袍,管家便通报,说平津侯庄芦隐来访。
庄芦隐一身尘灰,显是刚从城外军营赶来,见了面,他先是咧嘴一笑,随即又沉下了脸。
陆悯,他大步走近,声音压低了些,你听说了吗赵秉文!
我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庄侯爷指的是司礼监新上任的掌印,兼东厂提督,赵公公
除了他还有谁!庄芦隐一屁股坐下,眉头紧锁,乖乖,当年那个窝囊废,如今成了活阎王!京里都传遍了,说他手段狠辣,睚眦必报!听说他挨了那一刀之后,不但没蔫儿,反而把那股子疼和屈辱,全当饭吃了!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嗯,倒是长进了。
长进陆悯,你怎还这般无所谓庄芦隐有些急,他如今圣眷正浓,东厂的鹰犬爪牙遍布朝野!当年学宫里…你我与他的那些事…
侯爷是怕他报复我放下茶杯,看着他,怕他报复我,还是报复侯爷你这位曾经的‘好兄弟’
庄芦隐脸色一僵,随即叹道:我自然也怕。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整个儿一疯狗!我收到消息,他正在暗中调查你我身边的人。
哦我眉梢一挑,查到什么了
还未收到确切的消息庄芦隐语气凝重,只知道四处打探,问得极细。陆悯,他这是要寻仇啊!
寻仇我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净其心魄’我看他是把心肝脾肺肾都净没了,只剩下毒和往上爬的野心。这皇宫,可真是个把人变成鬼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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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庄芦隐看着我,欲言又止,总之,你千万小心!他如今,不是好相与的!
他匆匆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去,想来也是怕沾上麻烦。
我独自坐在堂中,天色渐晚。
也好,当年司礼监的冰冷,我陆悯尝够了。如今,轮到他赵秉文,在这皇宫的腌臢泥沼里,好好当一回见不得光的活阎王。
6.
朝堂之上,再见赵秉文,他已是司礼监掌印,一身刺目的红蟒袍,立于百官之前,离龙椅不过数步。
他脸上光溜溜的,那双死鱼眼扫过我时,阴冷依旧,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
我,新科状元,翰林院的闲职,此刻在他眼中,或许不过是只待碾死的蝼蚁。
但这并非我眼下最紧要之事。
陆焚,陆燃,陆烬,陆烟。
前世我四个义子的名字,日夜在我心头焚烧。
他们皆因赵秉文的毒计惨死,这一世,我必须在他们命运的拐点之前,将他们一一寻回。
我已暗中遣人,遍索京城每一个藏污纳垢的角落,人牙市场,乞儿聚居的破庙,任何一丝线索都不放过。
赵秉文这阉货,自然也没闲着。
他总能恰巧出现在我可能经过的宫道,或是偶遇于某些官员的宴集。
陆大人,近来似乎颇为忙碌,常在市井间走动。他那把嗓子,尖细得像根针,脸上堆着假笑,莫不是在寻什么稀世奇珍咱家在宫中,消息总比旁人灵通些,若陆大人信得过,不妨说与咱家听听
他以为我在寻那葵玺,那件能号令阴兵、藏着长生之秘的冬夏宝物。
呵,那本就是我和庄芦隐故意泄露给他,引他入瓮的饵。
我眼皮微抬,声音平淡无波:赵公公说笑了。不过是些私人的陈年旧事,不足挂齿,岂敢劳烦公公费心。
哦私人旧事赵秉文眯起眼,笑容更深了些,陆大人年轻有为,前程似锦,何必为些‘旧事’蹉跎。有些东西,若是强求,反而误了自身啊。他话中有话,显然认定我是在为葵玺奔波。
多谢赵公公提点。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片刻,见套不出更多话,只得悻悻然带人离去。
看着他摇曳的蟒袍背影消失在宫墙拐角,我心中冷笑。
赵秉文,你慢慢猜,慢慢查。
等我将孩子们都护在羽翼之下,便是你这阉货偿还血债的开始。
7.
在我退让之下,赵秉文以为我是怕了,毕竟我只是他随手可捏死的蝼蚁。
但他不想我这么轻易就死了。
于是,便将一门心思都放在那葵玺之上,简直想疯了。
他八成以为那玩意儿能让他重新长出家伙事儿,能让他爬上龙椅,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踩成泥。
人心里的贪念,最是刮骨的刀。
能把一个穷小子,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鬼。
赵秉文,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在他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之后。
我的人终于在城南的破庙里找到了前世的四个义子。其中一个蜷在庙里的角落里,为几块馊馒头被打得只剩一口气。
带他们回府。我对属下吩咐,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我知道心头那块石头落了地。
府里添了四张瘦弱却倔强的脸。
这一世,我依然为他们取名陆焚,陆燃,陆烬,陆烟。
看着陆烬眼中不屈的火苗,我知道,他还是他。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被我拖入了这泥潭。
大人,心腹低声禀报,赵秉文那边,又得了消息。
说。我端起茶杯,吹开浮沫。
他拿到一张据说是葵玺的残图,兴奋若狂
呵。我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嗤。
夜深了。
皇宫里头,赵秉文那间狗窝,此刻灯火通明。
他正捏着那张我故意泄露出去的烂纸,脸上定是又兴奋又狰狞。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
却不知,他早就是我网里扑腾的兔子。
那葵玺,便是送他上路的最后一件信物。
8.
蒯铎,钦天监监正。
年纪跟我差不多。
明面上,他奉皇命督建什么封禅台。
暗地里,还有一道密旨——寻那枚能号令阴兵、传闻可长生的冬夏前朝至宝葵玺
冬夏前朝女王早年使用葵玺大败大雍军队,传得神乎其神。
对赵秉文那阉货来说,这玩意儿就是他最后的指望。
他派人盯蒯铎,不是一天两天了。
结果,蒯铎还真在封禅台山脉地下把那给挖出来了。
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几乎同时递到了赵秉文和我手上。
赵秉文那狗东西,早就买通了蒯铎手下一个司天监的小官。
那小官传回来的消息,言之凿凿:蒯铎今日携玺返京。
京城蒯府,在郊区附近。
此刻,那里已经变成了龙潭虎穴。
赵秉文的厂卫死士,跟野狗似的,悄无声息地把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等蒯铎一脚踏进家门,就是一场屠杀。
前世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一幕幕在脑子里翻滚。
赵秉文的手段,我太熟悉了。
他想拿下蒯铎,用尽酷刑逼问葵玺的下落,然后再杀人灭口,做得干干净净。
前世,就是他躲在暗处出的馊主意。
庄芦隐那愣头青,成了他手里的刀。
那一夜,他指使庄芦隐杀了蒯家含门生在内共14
人,唯独遗漏了蒯铎的儿子,那个叫稚奴的小子。
最终,我和庄芦隐,都死在了稚奴的复仇之下。
而他赵秉文,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借稚奴的手,除掉了我和庄芦隐这两个他昔日的同窗,他仕途上的绊脚石。
真是好算计,好一招借刀杀人。
这一世,我早就联合了庄芦隐。
平津侯府的精兵,昨夜便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蒯府后山。
我与庄芦隐之间,如今已无需多言。
此刻,蒯铎正快马加鞭,从城外官道,飞快往京城而来。
他还不知道,自家门口,已是杀机四伏。
赵秉文的那些死士,一个个眼露凶光,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9.
夜半三更。
蒯铎的身影,鬼祟地出现在自家院中。
他推开房门,压低声音喊醒正在熟睡的妻儿,还有那些平日里跟着他钻研星象的门生。
快!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出京!
他的声音里带着着急。
马车早已备好,就停在后巷。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细软家当往车上搬。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数十条黑影已如暗夜饿狼般扑出,刀锋在稀疏的月色下闪着寒芒。
保护师傅!
蒯府的家丁和学徒们嘶吼着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几乎是瞬间,他们便被砍翻在地。
鲜血染红了蒯府后门的青石板。
蒯铎面色惨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
他的妻儿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缩在马车角落。
那些黑衣死士,转眼间便控制了所有人。
冰冷的刀锋,架在了蒯铎和他家人的脖子上。
就在此时。
放箭!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从蒯府后山响起。
箭矢如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天而降!
那些黑衣死士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庄芦隐一身玄色戎装,手持长弓,身姿挺拔地立于墙头。
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京城脚下作乱!
他身后的府兵,如潮水般从后山涌出,迅速将剩余的死士团团包围。
蒯铎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从暗处缓缓走出,将其扶起。
蒯大人,受惊了。
蒯铎定了定神,目光在我与庄芦隐之间来回逡巡。
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我与庄芦隐,深深一揖。
陆大人,庄侯爷,救命之恩,蒯某没齿难忘!
我心中了然,他这是误会了。
以为是宫中那位特地派人来保护他。
我并未点破。
有些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
来日方长。
10.
司礼监内。
砰!
赵秉文最爱的那个琉璃盏,被他狠狠砸在地上,碎成了千万片。
废物!一群废物!
他尖利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听着格外瘆人。
葵玺没到手,反而打草惊蛇!
他那双阉人的眼珠子,此刻布满了血丝。
几日后。
心腹匆匆入内禀报:大人,出事了!陆烬公子他…
我心头一紧:说清楚。
陆烬公子在街头与户部侍郎的独子起了口角,那侍郎之子…当街被人刺死了。
什么
周围的‘目击者’都指认是陆烬公子动的手,还…还在陆烬公子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说是凶器。
那把匕首,是我让陆烬贴身带着防身的。
大理寺卿连夜审案,已经…已经将陆烬公子打入死牢,判了秋后问斩!
构陷!
我心头火起,一股戾气直冲头顶。
赵秉文!
这是要用陆烬的命来要挟我!
或者,是想看我为了救儿子,如何自乱阵脚,好让他抓住我的把柄!
权力这东西,就像是一把双刃剑。
握在正义者手中,可斩妖除魔,匡扶社稷。
握在疯子手中,便能屠戮众生,为祸苍生。
而赵秉文,就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11.
前世。
陆烬,陆烟,陆燃,陆焚。
他们四个,为了我,全部死在了这场斗争的漩涡之中。
这一世,绝不能让他们再重蹈覆辙!
我看着桌上那份由大理寺誊抄送来的罪证。
上面用朱砂笔,一条条罗列着陆烬的罪状。
夜色沉沉,书房内的灯火摇曳不定,将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我提起笔,饱蘸浓墨。
在另一张雪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几个字。
赵秉文,你布下的这个局,是时候该收网了。
只是,网里的鱼,不是我。
而是你这条自作聪明的毒蛇。
我将写好的纸条仔细折好,递给门外一直候着的亲信。
即刻送去给平津侯。
那亲信接过纸条,没有多问一句,身影迅速隐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我负手立于窗前。
目光投向皇宫深处,赵秉文盘踞的那个阴暗角落。
那条毒蛇,还在吐着信子,自以为得意。
这一次,我要亲手拔了他的毒牙。
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12.
司礼监的烛火,跳跃着,映出赵秉文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
他刚从宫中安插的眼线那里得了密报。
葵玺,已不在蒯铎手中。
而是被那位高高在上的圣上,藏匿于含章殿!
好!好得很!
赵秉文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癫狂。
传令下去!他猛地一挥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今夜,目标含章殿!不惜一切代价,给咱家夺回葵玺!
他那双阉人的招子,此刻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
同时,另一队精锐的厂卫死士,已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扑向了城郊的蒯府。
赵秉文要的,不仅仅是葵玺。
还有蒯铎从那该死的封禅台山脉中,一同带出来的三条铜鱼。
传闻中,那是解开葵玺力量的钥匙。
此刻的蒯府,空无一人。
蒯铎早就接到了我的密报,带着全家上下躲在了别处,任由赵秉文的人在其书房之中将铜鱼搜出带走。
我府上,灯火通明。
亲信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汇报:大人,赵秉文动手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鱼儿,总算肯咬钩了。
子夜。
京城的天空,被一种诡异的血红色笼罩。
赵秉文站在宫墙之上,手里紧紧攥着从含章殿中夺来的葵玺。
另一只手,则死死捏着那三条冰冷的铜鱼。
他状若疯魔,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大雍的天下,该换主人了!
他身后的厂卫缇骑,如同黑色的潮水,内外勾结瞬间攻破宫门,朝着宫中而去。
火光,瞬间在几个坊区亮起。
京城,乱了。
庄芦隐早已率领平津侯府的精兵,在几个关键的街口布下了天罗地网。
放箭!
箭矢如蝗,带着死亡的呼啸,暂时阻挡了那些陷入癫狂的叛军的攻势。
刑部大牢。
陆烬在混乱中,趁机夺过一名狱卒的佩刀,劈开了牢门。
他与及时赶到的陆燃、陆焚两兄弟会合,各带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小队,在火光冲天的街巷中穿梭。
他们的目标,是保护那几位平日里不肯屈从赵秉文淫威的忠直大臣,将他们安全送往隐蔽之处。
而陆烟,则利用她遍布京城的情报网络,将叛军的动向,实时传递到每一个需要的地方。
夜,还很长。
13.
杀!给咱家杀光他们!
赵秉文站在高处,手臂疯狂地挥舞着。
他手中的葵玺,散发出愈发诡异和不祥的光芒,映得他那张脸忽明忽暗,如同地狱恶鬼。
在他眼中,整个京城已是尸山血海,无数狰狞的阴兵正听从他的号令,摧枯拉朽。
但实际上,他那些厂卫死士们,在最初那股子悍不畏死的锐气过后,行动开始变得混乱不堪。
他们互相嘶吼,刀剑相向,甚至对着空气疯狂劈砍,然后力竭倒地,口吐白沫。
葵玺,根本就不能号令什么阴兵。
它只会无限放大持玺者内心深处的欲望、恐惧与疯狂。
将人变成所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阴兵!
我会同庄芦隐还有蒯铎带着精兵从地道直通含章殿,营救圣上于水火之中。
并将赵秉文这些年来的所有罪行以及如何一步步设计蒯家,如何构陷我的义子陆烬,以及他今日这场弥天大祸的全部谋划,呈交给圣上。
混乱结束。
赵秉文被庄芦隐的亲兵,死死堵在了司礼监之内。
他依旧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那方冰冷邪异的葵玺。
嘴里还在神经质地喃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阴兵呢……我的千秋霸业呢……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缓步走入殿内的我。
陆悯!
他声音凄厉。
是你!全都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
当年在学宫,你明明可以拉我一把!你为什么要袖手旁观!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人羞辱!为什么要断我前程!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当初那么冷漠!我何至于此!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再无半分昔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威风与阴沉。
我平静地看着他。
赵秉文,我何时断你前程
是你自己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手段卑劣下作,才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这条绝路。
你以为是学宫那点所谓的欺凌,让你变成了今日的阉人
是自己为了往上爬,不惜残害同窗,构陷无辜,才落得如此下场。
你以为是命运不公,待你刻薄
我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上。
错了。
命运,只是在用另一种更公平的方式,让你把你前世欠下的那些血债,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还回来而已!
噗通。
赵秉文瘫倒在地,眼神彻底涣散,口中不断重复着那几个字: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入主内阁,成为内阁首辅的画面。
14.
京城,菜市口。
高台上,赵秉文被五花大绳捆得像个粽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曾几何时,司礼监掌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一条待宰的狗。
圣旨宣读完毕,监斩官铁青着脸,将令牌狠狠往地上一摔。
时辰到——行刑!
五马分尸。
够狠,也够解气。
人群里起了些不大不小的骚动,有压着嗓子的叫好,有妇人的抽泣,更多的是一种噤若寒蝉的恐惧。
赵秉文没挣扎,也没哭喊。
就在绳索猛地绞紧,皮肉即将撕裂的前一秒,他那双死透了的眼睛,忽然转向我的方向。
隔着黑压压的人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看到他嘴唇微弱地动了动。
无声的口型,我却读懂了。
皆是……命数……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闷哼被剧痛碾碎。
血雾喷溅,染红了高台,也染红了围观者眼中兴奋又恐惧的光。
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的种种纠葛算计。
在这一刻,似乎都该画上句号了。
可我胸口,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灌满了呼啸的冷风。
空荡荡的,难受得紧。
三日后。
文华殿。
我与蒯铎并肩而立。
圣上早年伤了身子,生不出儿子。
赵秉文用葵玺作乱后,他更是彻底断了靠那邪门玩意儿重振雄风的念想。
从一个王弟那里过继了个便宜儿子,封了太子,自己躲进含章殿,天天跟木头刨子打交道,乐得清闲。
这大雍的国事,自然就落到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子爷肩上。
太子虽嫩,但眼神里有股子不服输的狠劲。
殿内气氛沉得能滴出水来,几个老狐狸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赵秉文这颗大毒瘤一倒,朝堂这潭水,浑得很,也深得很,正是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好时候。
陆爱卿,蒯爱卿。太子爷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吾擢升二位入阁,辅佐于吾,整顿吏治,开创吏治清明。
蒯铎立刻躬身,声音洪亮:臣,必鞠躬尽瘁!
我也跟着俯首:臣,领旨。
前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
赵秉文不过是条咬人的疯狗,打死了,也就完了。
可大雍这棵根深蒂固的老树,内里早就被蛀空了大半,要修剪的腐枝烂叶,太多了。
走出大殿,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蒯铎侧过头,长长吁了口气,苦着脸看我:陆兄,这担子,千斤重啊。你我二人,怕是要在这泥潭里滚上几年了。
我嗯了一声,没多说。
前世的仇,算是报了。
今生的债,才刚刚开始。
15.
朝堂上的暗流刚刚被强压下去,边疆的烽火又烧了起来。
北境那帮茹毛饮血的蛮子,趁着京城大乱,赵秉文那阉货作死的时候,竟然连破我大雍三座城池。
军报雪片似的,一天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送。
太子爷在朝堂上气得摔了杯子。
平津侯庄芦隐那家伙,当场就跳了出来,拍着胸脯主动请缨出战。
殿下!末将愿往!不把那帮蛮子打出屎来,末将提头来见!
出征前夜,他提着两坛子烈酒,一脚踹开我府门,大喇喇地坐到我书房。
喝得酩酊大醉,舌头都大了。
陆悯!嗝……你说,这天下,是不是还得靠咱们的拳头说话他一拳捶在桌上,震得酒杯乱晃。
我那个二愣子儿子,庄之行!非说老子去哪他去哪!拦都拦不住!要去战场上送菜!
他嘴上骂骂咧咧,眼底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担忧。
我默默给他斟满酒:战场刀剑无眼,万事小心。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我庄家的人,没一个孬种!死不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我登上城楼,为他送行。
庄芦隐一身玄黑戎装,身姿挺拔如松。
他身旁,跟着一个同样挺拔的少年,眉眼间,活脱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只是多了几分初生牛犊的锐气。
庄之行。
呜咽的号角声划破长空,大军开拔。
漫天黄沙卷起,渐渐遮蔽了他们远去的身影。
家,国。
这两个字,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16.
府里。
陆烬,陆烟,陆燃,陆焚。
这四个我从泥沼里拉扯出来的孩子,如今也各自有了奔头。
陆烬性子最沉稳,也最像我,我把他送进了兵部,从最不起眼的小吏做起,磨砺心性。
陆烟那丫头,心思玲珑,我给她的几处铺子,被她打理得有声有色,京城里三教九流的消息,她总能第一时间递到我手上。
陆燃那小子,天生好武,整日跟着庄芦隐留在京中的几个旧部摸爬滚打,拳脚功夫日渐精进,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像庄芦隐一样,上阵杀敌,博个功名。
陆焚最小,却对岐黄之术入了迷,拜了京中一位隐世的名医为师,整日抱着那些厚厚的医书苦读,像要把自己也熬成一味药。
看着他们在各自的路上跌跌撞撞,却也乐在其中。
我心里,难得地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宁。
这辈子,他们不必再为了我,把自己烧成灰烬。
能走自己想走的路,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
这便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好的结局了。
只盼着,他们此生能平安顺遂,远离朝堂那些腌臢的阴谋诡计,别再重蹈我前世的覆辙。
而蒯铎他的儿子稚奴,还是走上了他父亲钦天监的路子,成了钦天监的一名官员。
夜深了。
书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对着一盏孤灯。
有人说,复仇,不过是饮鸩止渴。
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可我却觉得,能亲手了结那段孽缘,能让那些曾被辜负、被践踏的灵魂得以安息。
这杯鸩酒,就算刮骨剖心,也算饮得其所。
只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都不过是在命运的洪流里,苦苦挣扎的蝼蚁罢了。
赵秉文死了。
可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彻底烟消云散。
反而化作一种更沉重,更压抑的虚无,日夜啃噬着我的心。
这一世,虽然得以复仇,但还是有太多无辜之人死于这场权力的斗争之中,我心难安。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亲信压低了的嗓音。
大人,宫中传召,太子爷请您即刻入宫议事。
我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的月色,清冷如霜,照得庭院里一片惨白。
前路,依旧是一片迷雾。
新的棋局,已经悄无声息地摆开了。
我理了理微皱的衣袍,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
迈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