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带着淤泥腐烂的腥气,疯狂地灌入我的口鼻。肺腑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视线被浑浊的黑暗吞噬,意识沉入无底深渊。
沈知意,这是你自找的!庶妹沈月柔那淬了毒的声音,穿透水波,成为最后敲入耳膜的丧钟。还有赵子安,那个我倾尽所有嫁妆养活了整个平阳侯府、倾心相待了两年的夫君,他模糊的面孔在水面晃动,冷漠地俯视着我的沉沦。
恨意像剧毒的藤蔓,在濒死的窒息里疯狂滋长,缠绕住心脏,勒得它无法跳动。
然而,死亡并未带来永恒的沉寂。
一丝奇异的剥离感后,我的视线竟诡异地脱离了那具在井底缓缓下沉的冰冷躯壳。轻飘飘的,无形无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牵引着,穿透冰冷的井壁、厚重的土层,掠过侯府雕梁画栋的屋檐,朝着一个方向急速飞去。
最终,我停在了一座肃杀沉寂的府邸上空。森严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空气里弥漫着铁与血的味道。这里是摄政王府。
我的魂魄,被无形的线牢牢系在了那个男人身上——当朝摄政王,萧彻。
我看见他一身玄色蟒袍,坐在书房冰冷的太师椅里,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案头摊开一份密报,上面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沈知意,以及坠井身亡四个冰冷的字。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张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不属于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瞬间席卷了他整个灵魂。
没有眼泪,没有哀嚎。萧彻只是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沉沉夜色。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孤绝的背影,像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绝世凶刃。那是我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如此纯粹而恐怖的、为我而生的杀意。
复仇的序幕,由他亲手拉开,迅疾如雷霆。
平阳侯府被抄家的那日,昔日煊赫的门庭在铁蹄下化为齑粉。赵子安和他父亲平阳侯的惨叫,在萧彻的侍卫统领一刀刀凌迟下,响彻了整个京城的上空,凄厉得连盘旋的乌鸦都惊飞。那血腥的画面,连我这个飘荡的幽魂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而我的好庶妹沈月柔,她穿着我当年最珍爱的、用我嫁妆里最上等的云锦裁制的嫁衣,被拖到了我沉尸的那口废井旁。萧彻亲自到场,玄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周身散发的寒意比井水更刺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月柔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薄唇只吐出两个字:填了。
侍卫们面无表情地执行命令。一锹锹带着腥气的泥土劈头盖脸地砸下去,沈月柔凄厉绝望的哭嚎和诅咒,最终被沉重的泥土彻底掩埋,连同她身上那件刺目的嫁衣。那口吞噬了我的枯井,成了她最后的坟墓。萧彻自始至终,眼神冷得像极北的寒冰,没有一丝波澜。
当一切尘埃落定,昔日繁华的平阳侯府只剩断壁残垣,仇人的血浸透了每一寸土地。萧彻独自一人,踏着废墟,走向那口被重新挖开的废井。月光惨白,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亲手,一点一点,从那污浊腥臭的淤泥里,挖出了我那早已腐烂不堪、面目全非的尸骸。
他脱下那件象征无上权柄的玄色蟒袍,小心翼翼地将那堆枯骨烂肉包裹起来,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抱着那包着尸骸的衣袍,一步一步,走向了京郊最寒冷刺骨的寒潭。
潭水幽深如墨,寒气扑面。他低头,用额头轻轻抵了抵那腐烂的骸骨,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黄泉路冷,等等我。
不——!
我无声的灵魂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却无法阻止他纵身一跃。
冰冷的潭水瞬间将他吞没,连同他怀里的我。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魂魄,那是比井水更绝望的深渊……
小姐!小姐!您醒醒!花轿到了!
一阵剧烈的摇晃,伴随着贴身丫鬟春桃带着哭腔的急唤,猛地将我沉沦的意识从冰冷的寒潭深处狠狠拽了出来!
窒息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眼前刺目的红晃得我头晕目眩。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入眼是刺目的、绣着繁复金线龙凤的大红盖头,透过布料下缘的缝隙,能看到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皮肤细腻,带着健康的血色。身上是沉重华丽的凤冠霞帔,压得脖子生疼。身下是微微摇晃的花轿,外面锣鼓喧天,喜乐阵阵。
这是……哪里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冰冷的井底,魂魄飘荡在萧彻身边,看着他为我复仇,看着他抱着我的尸骨沉入寒潭……
小姐,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您刚才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春桃带着后怕的声音在轿帘外响起,带着哭腔,是不是这凤冠太重了您再忍忍,就快到了,平阳侯府马上就到了!
平阳侯府!花轿!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我混沌的脑海中炸开!所有的记忆碎片瞬间归位,带着前世冰冷的死亡气息和刻骨的恨意。
我重生了!重生回到了两年前,我嫁给赵子安的那一天!就是这一天,我穿着这身可笑的嫁衣,带着足以养活整个平阳侯府十年的丰厚嫁妆,满心欢喜地跳进了那个吞噬我的火坑!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我彻底清醒,也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腥甜。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悲剧开始的地方!
巨大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赵子安!沈月柔!平阳侯府!还有我那对偏心到骨子里的所谓父母!前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背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清晰得如同昨日。
春桃,我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情绪而微微发哑,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平静,我没事。只是……有些闷。
那就好,那就好。春桃松了口气,小姐您再忍忍,马上就到了。姑爷……姑爷他一定等急了。
姑爷赵子安
我心底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配
花轿平稳落地,外面传来喜婆高亢的唱喏声和宾客的喧闹。轿帘被掀开一角,一只属于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是赵子安。
我盯着那只手,眼底的寒冰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前世,就是这只手,在沈月柔的怂恿下,在井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那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推力,仿佛还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没有去碰触那只手,而是自己扶着轿门,稳稳地走了下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与这喜庆场面格格不入的疏离。
我能感觉到盖头外,赵子安似乎愣了一下,那只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新娘子下轿喽!喜婆尖利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瞬间的凝滞。她一把搀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几乎是半强迫地引着我跨过了门口的火盆。
噼啪作响的火苗舔舐着空气,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心中冷笑,这火盆烧得再旺,也烧不尽这侯府里藏污纳垢的肮脏,更烧不毁我心头那足以燎原的恨火。
繁琐的仪式在喧天的锣鼓和宾客虚伪的贺喜声中机械地进行着。我被喜婆和丫鬟簇拥着,像个提线木偶般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每一次弯腰,凤冠上沉重的珠翠都压得我脖颈生疼,如同前世背负的屈辱和债务。
高堂之上,我那名义上的父亲沈文博,抚着胡须,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与算计。他旁边坐着我的继母王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堆满了假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们看我的眼神,不是看女儿,而是在看一座移动的金山!前世,就是他们默许甚至纵容了赵子安和沈月柔,一步步榨干我的嫁妆,最后将我推入绝境!
拜完高堂,我被引着走向布置华丽的新房,需要在里面等待新郎官应酬完宾客后来掀盖头。
新房内红烛高燃,锦被铺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腻到发齁的合欢香。这味道让我想起前世赵子安身上常常沾染的、属于沈月柔的脂粉香气,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我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喜床上,盖头遮蔽了视线,只能看到自己放在膝上、紧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提醒着我前世的愚蠢和即将到来的背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女子娇媚的低笑。
来了!
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郁的、与新房合欢香截然不同的甜腻香气先飘了进来。紧接着,是沈月柔那故作娇嗲、带着毫不掩饰得意与挑衅的声音:
姐姐大喜的日子,妹妹特意来给姐姐道喜呢!
她莲步轻移,裙裾窸窣,径直走到我面前停下。即使隔着盖头,我也能想象出她此刻脸上那副令人作呕的胜利者姿态。
妹妹真是有心了。我的声音透过盖头传出,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沈月柔轻笑一声,那笑声像毒蛇的信子,丝丝钻入耳膜。姐姐客气了。妹妹是真心替姐姐高兴呢。子安哥哥……哦不,现在该叫姐夫了,她故意顿了顿,语气里的亲昵和炫耀几乎要溢出来,姐夫待姐姐可真是情深义重,妹妹看着都羡慕得紧。
她弯下腰,凑得更近了些,那股甜腻的香气更加浓郁。然后,她竟伸出手,动作看似亲昵实则带着恶意的轻佻,猛地撩开了我盖头的前沿一角!
刺目的光线和沈月柔那张精心描绘、写满了得意与恶毒的脸,瞬间闯入我的视线。
姐姐你看,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带着炫耀意味地,轻轻拂过自己白皙颈侧一个异常清晰、泛着暧昧红痕的印记!
那是一个新鲜的吻痕!位置如此显眼,毫不避讳!
妹妹昨夜伺候姐夫……哦,瞧我,是伺候未来的姐夫大人,她掩着嘴,咯咯地笑起来,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盯着我,姐夫他呀,可真是……龙精虎猛呢。折腾得妹妹一夜都没睡好。姐姐日后可得多担待些,别让姐夫太累着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新房内堆积如山的嫁妆箱子,眼底的贪婪和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语气里的讽刺浓得化不开:说起来,姐姐这份泼天的富贵嫁妆,可真是及时雨呢!侯府上下,包括妹妹我,往后可都得仰仗姐姐的嫁妆过日子了。妹妹在这里,替姐夫……也替整个侯府,谢谢姐姐的‘慷慨解囊’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心上!前世临死前她那句你的嫁妆养活了侯府上下,妹妹替姐夫谢谢你!与此刻的话语重叠,点燃了我心中压抑已久的滔天烈焰!
替我谢谢好!这份谢礼,我沈知意,现在就收下!
在沈月柔那张写满恶毒得意的脸凑到最近,准备欣赏我崩溃或愤怒的表情时,我动了!
快如闪电!
右手猛地抬起,袖中滑出一个不起眼的、只有拇指大小的胭脂瓷盒——这是前世我偶然所得,知道其内混有番邦奇毒美人泪,沾肤即溃,无药可解!是我重生后第一日就藏在身上的礼物。
啪!瓷盒的盖子被我拇指弹开。
啊!你做什么……沈月柔的得意瞬间转为惊愕和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后退。
晚了!
我的左手如同铁钳,在沈月柔惊叫出声的同时,已死死扣住了她的后颈!力道之大,让她动弹不得!
右手沾满了那色泽艳红如血、触之冰凉的胭脂膏体,带着我积攒了两世的怨毒与恨意,狠狠抹上了她那张此刻因惊骇而扭曲的脸!
动作精准、狠戾!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沈月柔喉咙里爆发出来!
我抹得极狠,从她光洁的额头,划过挺翘的鼻梁,再狠狠覆盖住她那双总是盛满算计和恶毒的眼睛,最后重重地擦过她因尖叫而张开的嘴唇!艳红如血的胭脂在她脸上糊开,如同恶鬼的涂鸦。
嗤嗤……细微而恐怖的腐蚀声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我的脸!我的脸!好痛!救命啊——!沈月柔疯狂地挣扎,双手想去抓挠那剧痛无比的脸颊,被我死死扣住手腕。她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肿胀,被胭脂覆盖的地方迅速泛起可怕的水泡,然后破裂、溃烂,流出黄红相间的脓水!那张曾经娇媚的脸,顷刻间变得如同地狱恶鬼!
沈知意!你这个毒妇!贱人!你毁了我的脸!我要杀了你!她撕心裂肺地哭嚎、咒骂,剧痛和毁容的恐惧让她彻底疯狂。
我猛地松开手,任由她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捂着脸痛苦地翻滚、哀嚎。那刺耳的叫声穿透了门窗,惊动了外面的宾客。
我后退一步,冷漠地看着地上翻滚扭曲的东西,如同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抬手,慢条斯理地用一方洁白的素帕,仔细擦拭着自己沾了胭脂的手指,每一个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妹妹的‘谢礼’,姐姐我……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她耳边,收、下、了。
门外脚步声、惊呼声、询问声骤然嘈杂起来,显然被新房里的惨叫声惊动了。
砰!新房的门被大力撞开!
率先冲进来的是赵子安。他一身大红喜袍,脸上还带着应酬宾客的酒意和喜色,此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月柔!他一眼看到地上捂着脸、发出非人惨叫的沈月柔,再看到她脸上那恐怖的溃烂,顿时脸色煞白,又惊又怒地冲向我:沈知意!你对月柔做了什么!
紧随其后的是我的父亲沈文博、继母王氏,以及一群被惊动、挤在门口看热闹的宾客。当看到新房内沈月柔那张可怖的脸和我冷漠站立的身影时,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现场一片死寂,只剩下沈月柔凄厉的哭嚎。
做了什么我看着冲到我面前、怒发冲冠的赵子安,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夫君心疼了心疼你这朵解语花、你的心头肉
毒妇!你竟敢……赵子安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朝我脸上扇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落下之际——
住手!一声威严的怒喝从门口传来。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劈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一身玄色常服的摄政王萧彻,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那里!他并未穿朝服,但那通身久居上位的凛冽气势,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压迫感,瞬间冻结了新房内所有的嘈杂。他身后只跟着两名气息沉凝如渊的贴身侍卫,目光如同冰锥,扫过之处,人人噤若寒蝉。
他的出现,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敬畏与惊疑。堂堂摄政王,怎会突然出现在一个侯府的新房门口还管起了这等后宅阴私
赵子安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怒意瞬间被惊惧取代,慌忙收回手,躬身行礼:摄……摄政王殿下!您……您怎么来了声音都带着颤。
沈文博和王氏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参见摄政王!
萧彻并未理会他们,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地上翻滚哀嚎的沈月柔,隔着惊惶失措的赵子安和满堂宾客,他的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直直地看向我。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魂魄飘荡在他身边的日子。那目光里,没有陌生,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复杂。是探寻是确认还是别的什么我说不清。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前世他抱着我的尸骨沉入寒潭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
不,不可能。我迅速压下这个荒谬的念头。他是当朝摄政王,权势滔天,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其缘由。或许,是我暗中让人递出去的那份关于平阳侯府通敌的线索,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王路过,听闻侯府有热闹,顺道看看。萧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他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扫了一眼地上惨不忍睹的沈月柔,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看向赵子安,语气平淡却暗含锋芒:赵世子,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新房里……倒是别致得很。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赵子安冷汗涔涔而下,慌忙解释,是……是这毒妇!她嫉妒成性,竟下毒手毁了我表妹的容貌!请殿下明鉴!他指着我的手指都在抖。
哦萧彻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萧彻的视线,再次聚焦到我身上。有惊惧,有鄙夷,有看戏的幸灾乐祸。
沈月柔的哭嚎声嘶力竭:王爷!王爷为我做主啊!沈知意她毁了我的脸!她是个蛇蝎毒妇!她不得好死啊!
继母王氏也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王爷!您要为月柔做主啊!我的女儿……她的脸……以后可怎么活啊!沈知意,你好狠的心啊!
沈文博则是脸色铁青,指着我怒斥:孽女!还不快跪下向王爷请罪!向赵世子和月柔赔罪!
面对千夫所指,面对萧彻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我非但没有跪下,反而挺直了背脊。前世临死前的冰冷和绝望,此刻都化作了支撑我站立的钢筋铁骨。
我抬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一把扯下了那顶象征着喜气和归宿的沉重凤冠!
哐当!镶嵌着明珠美玉的凤冠砸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滚了几滚。
紧接着,我双手抓住大红嫁衣的衣襟,用力一撕!
嗤啦——!
清脆的裂帛声响彻死寂的新房!那件耗费了无数金线银绣、象征着新娘身份的华丽嫁衣,被我从中撕裂,如同撕裂一个荒诞的笑话!
嫁衣之下,赫然露出一身刺目的、没有任何纹饰的素缟白衣!如同披麻戴孝!
满堂宾客,包括赵子安、沈文博、王氏,甚至地上哀嚎的沈月柔,全都惊得呆若木鸡!连萧彻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请罪赔罪我冷笑出声,声音清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赵子安,你配吗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刺向脸色惨白的赵子安:你与我庶妹沈月柔,在我未嫁入你侯府之前,便已暗通款曲,秽乱私通!颈上吻痕犹在,人证物证俱在!我指向地上捂着脸、狼狈不堪的沈月柔,她颈侧那个吻痕在溃烂的脸颊衬托下,更加刺眼。
你赵家,哄骗我嫁入侯府,不过是为了我沈知意那份足以养活你侯府上下十年不止的丰厚嫁妆!两年!仅仅两年!我带来的嫁妆,金银细软、田庄铺面、古董珍玩,已被你平阳侯府以各种名目,榨取得干干净净!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这也就罢了!你们贪得无厌!榨干了我的钱财还不够,竟还要谋我的性命!若非我命大,早已如你们所愿,葬身在那冰冷的井底,尸骨无存!
赵子安!沈月柔!我目光如电,扫过地上那对狗男女,字字泣血,还有你们,我的好父亲,我的好继母!你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你们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还要我的命!你们,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一群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生!
我的控诉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新房里炸开,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宾客们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转为骇然,再变成难以置信的鄙夷,目光纷纷投向赵子安和沈家众人。
赵子安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气得浑身乱颤,指着我的鼻子:住口!沈知意!你血口喷人!一派胡言!你……你这个疯子!毒妇!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妇拿下!
拿下我厉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赵子安!今日,是我沈知意,要休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
话音未落,我猛地从素缟白衣的袖中抽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素帛!
手腕一抖,素帛哗啦一声展开,上面赫然是用浓墨写就的、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休书!
看清楚!我将休书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刺目的字迹,这是我沈知意,今日,于众目睽睽之下,休夫赵子安之书!
嫁妆喂了狗,命也差点丢。此等夫家,禽兽不如!此等姻缘,令人作呕!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掷地有声的休夫宣言,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平阳侯府的上空!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赵子安气得几乎晕厥,手指颤抖地指着我:你……你……贱人!反了!反了天了!
沈文博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嘶吼道:孽障!孽障啊!我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满堂宾客哗然!休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沈家大小姐,当真是疯了不成!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死寂交织的顶点,就在赵子安和沈家众人恼羞成怒、几欲扑上来将我撕碎的瞬间——
我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勇气和孤注一掷的利箭,直直地射向了门口,射向了那个一直沉默伫立、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玄色身影——摄政王萧彻!
他站在那里,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孤峰。周围的一切喧嚣、愤怒、恐惧,仿佛都与他无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沉静地迎上我的视线,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有惊涛,有烈焰,还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了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所有的哽咽和颤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他,朝着那个前世为我屠尽仇敌、最终抱着我沉入寒潭的男人,清晰无比地、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王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我的嫁妆喂了狗,我的命也差点丢在这豺狼窝里!
我微微扬起下巴,素缟白衣在满堂刺目的红中,显得愈发孤绝而倔强。
这样的火坑,我沈知意,不跳了!
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紧紧锁住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王爷,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惊骇欲绝的宾客耳中:
娶我么
轰——!!!
如果说之前的休夫是惊雷,那么此刻这句当众向摄政王求婚的话,无疑是九天之上降下的灭世劫雷!将整个平阳侯府,不,是将整个京城的天都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死寂!绝对的死寂!
所有宾客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赵子安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荒谬和恐惧。沈文博和王氏更是如同泥塑木雕,彻底石化,连沈月柔都忘记了脸上的剧痛,忘了哀嚎,只剩下满眼的难以置信和扭曲的嫉妒。
向摄政王求婚!沈知意她……她真的疯了!不,她不是疯了,她是彻底豁出去了!是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门口那个玄色的身影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是震怒是拂袖而去还是……
在无数道惊骇、恐惧、探究的目光聚焦下,萧彻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线条冷峻的薄唇,几不可查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那弧度很淡,却像冰封万年的雪峰上骤然绽放的幽昙,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毁灭性的魅力。
他抬起脚,玄色的云纹靴沉稳地踏过新房的猩红地毯,一步步向我走来。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踏碎山河、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所过之处,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自动为他让开一条宽阔的通道。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眼睛。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流,有审视,有探究,有浓烈的兴味,还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沉溺。仿佛穿越了生死轮回,终于在此刻捕捉到了他追寻已久的猎物。
最终,他停在了我的面前。
距离很近,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如松雪又带着一丝龙涎香气的冷冽气息,瞬间冲散了新房内甜腻的合欢香和沈月柔伤口溃烂的恶臭。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我那颗在仇恨与孤勇中狂跳的心,找到了一丝诡异的支点。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我高举着休书、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然后,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只修长、骨节分明、曾执掌乾坤翻云覆雨的手。
没有半分迟疑。
那只带着薄茧、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稳稳地、不容抗拒地,覆在了我冰凉微颤的手上!将我的手连同那张休书,一起包裹在他宽厚的掌心!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强大而温热的暖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力量,顺着手臂直冲心脉,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颤抖和孤勇背后的恐惧。仿佛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触碰到了坚固的港湾。
紧接着,他那低沉醇厚、如同上好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大,却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本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赵子安、惊恐万状的沈家众人、以及满堂呆若木鸡的宾客,最终,那深邃如星海的眼眸,牢牢地锁定了我。
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宣告天下的、绝对的掌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
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
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彻底轰碎了平阳侯府最后一丝虚假的喜庆,也轰塌了赵子安等人心中最后一道侥幸的防线!
满场死寂之后,是彻底炸开的哗然!
天啊!我听到了什么摄政王他……他说什么求之不得!
疯了!都疯了!沈大小姐当众休夫求婚,摄政王竟然……应了!
这……这平阳侯府……赵世子……完了!彻底完了!
快看赵世子的脸……啧啧,比死人还难看……
赵子安如遭雷亟,踉跄着后退一步,猛地撞在身后的喜桌上,撞得杯盘碗盏哗啦作响。他死死盯着萧彻紧握着我的手,又看看我身上刺目的素缟和那张休书,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和荒谬感将他彻底吞噬。完了!一切都完了!得罪了摄政王,他赵家还有活路吗
沈文博和王氏更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沈月柔捂着自己溃烂剧痛的脸,看着眼前这如同梦幻的一幕——她处心积虑想要毁掉、踩在脚下的嫡姐,竟然……竟然被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当众应允了求婚!极致的痛苦、毁容的绝望和被彻底碾压的嫉妒,让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白眼一翻,竟直接晕死过去。
萧彻对周围的混乱与惊骇置若罔闻。他握着我的手,力道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狼藉一眼,只是专注地落在我脸上,仿佛这满堂宾客,这侯府兴衰,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此地污秽,不宜久留。他的声音低沉,只对我一人而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随本王离开。
说完,他牵着我,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袂拂过地面,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两名侍卫如同磐石般紧随其后,冰冷的目光扫过之处,所有试图上前阻拦或询问的人,都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我就这样被他牵着,在无数道震惊、恐惧、探究、艳羡的复杂目光洗礼下,一步步走出了这间曾被我视为归宿、实则是地狱入口的新房,走出了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平阳侯府。
府门外,摄政王府那辆通体玄黑、由四匹神骏异常乌骓马拉着的巨大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如同蛰伏的巨兽。车身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四角悬挂着象征亲王身份的玄色麒麟铃铛,在微风中发出低沉肃穆的轻响,带着一股沉沉的威压。
萧彻的脚步在马车前停下。他并未立刻上车,而是转过身,依旧握着我的手,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探究,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复杂。
沈知意。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可知,上了本王的马车,意味着什么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手心被他包裹着,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却依旧无法完全驱散我心底的寒意和孤注一掷后的虚浮。我知道他在问什么。意味着彻底与过去决裂,意味着卷入他这权势漩涡的中心,意味着前路莫测,生死难料。
知道。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意味着王爷是我选的刀,也是我选的靠山。意味着从今往后,我沈知意与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爷要对付平阳侯府,要清理朝堂,而我,我顿了顿,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要赵子安、沈月柔,还有那些吸血的蛆虫,血债血偿!用他们最在意的方式,彻底碾碎!
我的直言不讳,带着一种近乎赤裸的利用和交易。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他身后的两名侍卫,气息也骤然沉凝了几分。
然而,预想中的震怒或冷漠并未降临。
萧彻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似乎沉淀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种……近乎了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赞赏
很好。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仿佛砸在了我的心上。
他不再多言,松开了我的手,却并未收回,而是示意我上车。
王爷请。一名侍卫无声地打开了那扇沉重的玄色车门。
萧彻微微颔首,率先抬步,动作沉稳地踏上了车辕。
就在他即将进入车厢的刹那,他顿住身形,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渊,带着一种穿透时空般的意味,低沉的嗓音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这一次,本王赶上了。
这一次赶上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记得!记得前世那冰冷的井底记得他为我复仇的血腥记得那最终一同沉入的寒潭!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几乎让我站立不稳。我猛地抬头,想要从他脸上寻找答案,想要抓住他问个清楚!
然而,萧彻却已收回了目光,身影没入了那玄色车厢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个深沉莫测的背影。
车门并未关闭,像是在等待着我。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心绪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息。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竭力压制的前世记忆闸门——冰冷的井水,魂魄的飘荡,他复仇时的冷酷,抱着我尸骨沉入寒潭时的决绝与疯狂……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难道……那不是梦难道……他和我一样,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疯狂炸响!
沈小姐,请。侍卫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惊骇。
我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惊疑。无论他是否记得,无论那句话是试探还是陈述,此刻的我,都别无选择。这辆摄政王的马车,是我复仇唯一的、也是最快的阶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颤抖和惊惶,挺直了背脊,抬脚踏上了车辕。
车厢内,光线略显幽暗。空间极大,布置却异常简洁冷硬。上好的紫檀木小几,铺着玄色暗纹锦垫的座椅,空气中弥漫着与他身上一致的、清冽如松雪又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萧彻已端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玄色的衣袍几乎与车厢的阴影融为一体,只余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幽光中显得愈发冷峻莫测。
我沉默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尽量让自己缩在角落,减少存在感。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握过的温度和力道,心却跳得如同擂鼓。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以及我几乎无法控制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句这一次,本王赶上了,如同魔咒般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带我走,仅仅是因为我递出的那份通敌线索的价值还是因为……别的前世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那份疯狂与毁灭,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我心中翻腾,让我坐立不安。我忍不住抬眼,偷偷地、飞快地瞥向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
他的面容在幽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深沉如渊、不怒自威的气场,却无处不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思考,整个人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刃,内敛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锋芒。
就在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过一息——
那双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
深邃的寒潭,毫无征兆地对上了我窥探的视线!里面没有丝毫睡意,清明锐利得如同划破暗夜的闪电!仿佛早已洞悉我所有的窥探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被抓包的窘迫和心底那巨大的秘密带来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热意。
怕了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我心头一紧,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
怕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和破釜沉舟的倔强,王爷觉得,一个死过一次、从地狱爬回来的人,还会怕什么
死过一次萧彻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变得更加幽深莫测。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车厢。说说看,怎么死的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眼神,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逼迫。仿佛在说:证明给我看,证明你不是在胡言乱语,证明你口中的地狱,与我记忆中的,是同一个地方!
空气仿佛凝固了。车轮的辘辘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我知道,他在试探,或者说,他在等待一个能印证他心中某些猜测的答案。
心一横!既然退无可退,不如就赌一把!
井。我迎着他逼视的目光,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看到萧彻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侯府后花园,西北角,废弃的那口枯井。我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井壁滑腻,长满了青苔。井水很冷,带着淤泥腐烂的腥气……灌进肺里,像刀子割一样疼。
我的声音微微发颤,前世的窒息感仿佛再次袭来。
萧彻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尽管极其细微,但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我,捕捉到了!
推我下去的人……我深吸一口气,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是赵子安!是沈月柔在旁边看着,笑着!她说:‘姐姐的嫁妆养活了侯府上下,妹妹替姐夫谢谢你!’
轰——!
一股极其恐怖、如同实质般的暴戾杀意,毫无征兆地从萧彻身上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温度骤降,如同置身冰窟!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骤然翻涌起骇人的血色风暴!如同地狱之门洞开!那里面蕴含的毁灭气息,比前世我魂魄所见他为复仇而屠戮时,更加纯粹、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
这绝不是听到一个故事该有的反应!这分明是……被触及了逆鳞!被点燃了灵魂深处最暴虐的引信!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坚硬的紫檀木扶手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
咔嚓!一声脆响!
扶手竟硬生生被他捏裂了一道缝隙!
好……很好!萧彻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冰冷,他们……很好!
他猛地抬眼,那嗜血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刺穿!但这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审视和试探,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毁灭一切的确认!
沈知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沙哑,如同砂砾摩擦,你刚才说,要他们血债血偿
是!我被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所摄,心跳如鼓,却依旧挺直了背脊,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要他们身败名裂!要他们失去所有最在意的东西!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他们跪在我娘亲的牌位前,忏悔他们的罪孽!
好!萧彻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他眼中的血色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我的回答而更加汹涌,那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共鸣!
本王允你!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掌控生死的绝对威权,你要的,本王亲手给你!你想做的,尽管放手去做!这京城的天……他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本王替你翻过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伸出手,不再是方才在侯府那种带着宣告意味的牵引,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强势,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甚至有些微的疼痛。
我惊愕地抬头看他。
他却已不再看我,只是紧紧扣着我的手腕,仿佛在确认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烙下一个无法挣脱的印记。他重新闭上了眼睛,靠回椅背,但那周身弥漫的恐怖杀意和紧紧扣在我腕上的手,却昭示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
手腕被他扣着的地方,皮肤滚烫。那滚烫的温度,顺着血脉,一路灼烧到心底。
他允诺了。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允诺了。
虽然他还是没有明确回答那个关于前世记忆的问题,但刚才那失控的杀意、那捏碎扶手的暴怒、那这一次赶上了的叹息,以及此刻这紧握不放的手……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指向那个惊世骇俗的答案!
他也回来了。
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为我复仇的执念,带着那最终一同沉入寒潭的……疯狂。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冰凉,又有一股奇异的热流在四肢百骸冲撞。是恐惧是庆幸是茫然还是……一种宿命纠葛的窒息感
我僵硬地坐在那里,任由他扣着我的手腕,一动不敢动。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眼神却没有焦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王爷,到了。车外传来侍卫恭敬的声音。
萧彻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血色风暴已然褪去,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幽潭,但那潭底深处,依旧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流。他松开扣着我手腕的手。
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率先起身,动作沉稳地下了车。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身上刺目的素缟白衣,也跟着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气势恢宏、森严肃穆的府邸。高大的门楣上,是御笔亲题的摄政王府四个鎏金大字,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矗立着两尊巨大的、形态狰狞的玄铁麒麟,无声地散发着迫人的威压。手持长戟、身着玄甲的侍卫如同雕塑般分立两侧,眼神锐利如鹰,令人望而生畏。
这就是权力的中心,也是我未来复仇的……巢穴
跟上。萧彻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平淡无波。
我定了定神,跟在他身后,踏上了那冰冷肃穆的王府台阶。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命运的转折点上。身后,是已经彻底崩塌的过往和血海深仇;前方,是莫测的深渊和……这个同样从地狱归来的男人。
沉重的朱漆大门无声地打开,如同巨兽缓缓张开了口。
萧彻步履沉稳地走了进去,玄色的衣袍在门槛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我站在门外,看着门内那深邃得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庭院楼阁,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高墙隔绝在外,门内是初临的暮色,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威仪。
深吸一口气,我抬脚,跨过了那道象征着与过去彻底决裂的门槛。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王府内,灯火次第亮起,在暮色中勾勒出飞檐斗拱的森严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清冷而肃杀的气息,混合着松柏的淡香。
萧彻并未停留,径直朝着王府深处走去。甬道两旁是整齐肃立的侍卫和垂首屏息的仆从,见到萧彻,无不深深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训练有素的机器,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这份极致的安静,反而比喧嚣更让人感到压抑。
我被这森严的阵势所慑,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素缟白衣在满府低调的玄色和深色基调中,显得格外刺眼,如同闯入猛兽领地的异类。
最终,他在一座独立的院落前停下脚步。院门上方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上面是铁画银钩的两个字——听雪轩。
以后,你住这里。萧彻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依旧是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王府的规矩,自有人教你。需要什么,告诉林管家。他指了指旁边一位早已垂手恭立、身着深灰色管事服、面容精干严肃的中年男子。
是,王爷。林管家立刻躬身应道,声音刻板得没有一丝起伏。
萧彻的目光在我手腕的红痕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好生休息。留下这四个字,他便不再看我,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那象征着王府权力中枢的承晖殿走去。玄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重重楼宇的阴影里。
沈小姐,请随老奴来。林管家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如同他刻板的脸。
听雪轩内倒是雅致清幽。庭院不大,却布置得错落有致,几竿翠竹,一座小巧的假山,石桌上刻着棋盘。正房三间,陈设简洁,但用料和做工都极尽考究,一应用具皆是上品,只是色调偏冷,多以青、灰、墨色为主,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疏离感。
热水和衣物稍后会送来。晚膳也会按王府的时辰送到小姐房中。若无其他吩咐,老奴告退。林管家交代完毕,便躬身退下,留下我和春桃两人。
直到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那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几乎脱力地靠在了门板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小姐!您没事吧春桃这才敢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上下打量着我,看到我手腕的红痕时,更是倒抽一口冷气,王爷他……
我没事。我打断她,声音疲惫不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才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燥热和惊悸。
环顾着这间陌生而冰冷的屋子,再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置身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休夫、毁庶妹容貌、当众向摄政王求婚、被带入这龙潭虎穴……还有萧彻那最后一句石破天惊的允诺和他失控的杀意……
小姐,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春桃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茫然,这里是摄政王府啊!王爷他……他看起来好可怕……
怎么办
我放下冰冷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细腻的冰裂纹路。
是啊,该怎么办
萧彻显然是记得前世的!他带我回来,绝非善心大发。那句允你和替你翻过来,既是承诺,更是将我彻底绑上他战车的宣言!我成了他手中一把指向平阳侯府、指向他政敌的、带着血仇的利刃!
而我要复仇,也必须借助他滔天的权势!这看似各取所需的交易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和难以预料的代价。他最后失控的杀意和紧握的手腕,都透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和掌控欲。
等。我缓缓吐出一个字,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等春桃不解。
等他的动作。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既然他允诺了,既然他要翻这天,那么平阳侯府和赵家……就是第一块祭品。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无论萧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无论这摄政王府是庇护所还是更深的牢笼,我的路,都只有一条——复仇!
赵子安,沈月柔,沈文博,王氏……你们欠我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用你们最恐惧的方式!
就在我心中恨意翻涌之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沈小姐,奴婢送热水和衣物来了。
是王府的侍女。声音恭敬,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疏离。
春桃连忙去开门。几名侍女鱼贯而入,动作轻快利落,将沐浴用的热水倒入屏风后的浴桶,又将几套崭新的衣物放在榻上。衣物不再是刺目的素缟,而是符合王府规制的、料子极好但颜色素雅的衣裙。
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为首的大丫鬟垂首问道。
不必了,你们下去吧,有春桃在就好。我挥了挥手。
侍女们无声退下。
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氤氲的水汽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和疲惫。春桃小心地替我擦洗着后背,看到我手腕上那圈明显的红痕,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小姐,王爷他……他是不是……她欲言又止,满是担忧。
我闭着眼,靠在桶壁上,没有回答。萧彻……这个男人,太深,太危险。他记得前世,记得我死时的惨状,记得他为我复仇的疯狂,甚至记得……那最终的沉潭。他带我回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利用我复仇那么简单。那份失控的杀意和紧握的手腕,更像是一种……烙印。
沐浴完毕,换上王府准备的浅青色衣裙。料子柔软舒适,裁剪合体,只是这颜色,依旧带着清冷的调子。晚膳也准时送来了,四菜一汤,精致清淡,分量不多不少。
我没什么胃口,只草草用了几口,便让春桃撤了下去。
夜色渐深。听雪轩内一片寂静。春桃在外间的小榻上守夜,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累极睡去。
我却毫无睡意。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上演。赵子安和沈月柔惊恐的脸,沈文博和王氏瘫软在地的狼狈,宾客们惊骇欲绝的表情,还有……萧彻那双翻涌着血色风暴的眼眸,和他那句低沉沙哑的允你。
这一次,本王赶上了……
这句话,再次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赶上了什么赶上了救我还是赶上了……重新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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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冷气息。夜空如墨,没有星月,只有王府各处廊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着昏黄而孤寂的光晕,在风中轻轻摇曳,如同鬼火。
这偌大的摄政王府,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而我,已经置身于它的腹地。前路是复仇的烈火,也是莫测的深渊。
就在我望着窗外夜色出神之时,一阵极轻、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庭院的寂静。
那脚步声在听雪轩的院门外,停住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贴在窗缝边,紧张地向外望去。
昏暗的灯笼光线下,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院门之外。正是萧彻!
他没有进来,只是那样站着,面朝着听雪轩的方向,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只有玄色衣袍的边缘,在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夜风吹动他的袍角,猎猎作响。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如同夜色中一座沉默的山岳。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而压抑的气场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听雪轩。
他在看什么在确认什么
难道……是在确认我是否安在
这个念头让我心底泛起一阵寒意。这无声的守护或监视,比他白日的暴怒和允诺,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无所不在的束缚和压力。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变成了夜色的一部分,那道玄色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没有再看听雪轩一眼,迈开步伐,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了王府深沉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被风吹动的灯笼,还在兀自摇晃,在地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我轻轻关上窗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手腕上,那圈被他捏出的红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复仇的棋盘已经摆开,而我,只是其中一枚棋子。执棋者……是那个同样从地狱归来的男人。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