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杠头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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杠头传奇
杠头是我们村里的能人。在我们村里,人们在背地里能叫你杠头,那至少说明人们从心底里是佩服你的,不仅佩服你的力气,而且更佩服你的能耐。
杠头其实是有大名的,叫郭兴旺。因为那时候杠头他们家里穷,杠头他爹也是希望杠头长大后能够顶门立户,家业兴旺,于是就给他起了这个名。这是杠头他爹后来在得意之余,跟人们在有意无意中说出来的。
杠头他爹是个农业社里赶车的,人缘不错,走哪喜欢跟人搭讪一阵,兄弟大爷,婶子大娘地问问近况,拉个家常,属于那种屁股很沉,天塌下来不急不慌的厚道汉子。但杠头长得喜兴,圆头精脑的,一双眯缝眼,却很亮,一闪一闪的,刀晃一样,是很机活的那种性格。
杠头小的时候,经常坐在他爹的马车屁股后头村里村外地来回转游,阡陌纵横的几条乡路,杠头是转了一遍又一遍,跟走他们家院子,滚他们家炕头一样熟悉,去哪哪村怎么走,路上有几棵大杨树,哪棵树下还有几个老坟头,村头有几棵弯柳树,过几道河沟,拉几次磨杆绳(刹车),哪个村里的哪个姑娘最漂亮,问他,比问他爹都准。
渐渐地,周围十里八村的人们对杠头就很熟悉了,都知道这个圆头精脑的孩子叫成功,本村的人们就更不用说了。于是,杠头走到哪,人们就成功成功地叫他,杠头他爹听着也笑嘻嘻地乐着,好像是,人们这么一叫,他儿子真就一天天成功起来,家业真就一天天兴旺起来。可任凭人们怎么成功成功地叫着,甚至一直叫了20多年,杠头他爹的耳朵眼儿都磨出了僵茧,杠头家就是没见什么起色,直等到一人高一人大的杠头该成家立业娶媳妇了,家里还是那个石头砌的小院,泥土糊的平房,墙体歪三扭四,房檐折棱二三,没变。还那球样儿。远来相亲的人一听村里人们这么说,还没进村,在半路上就折回去了。杠头他爹吧嗒一口旱烟,叹着气说,唉!谁家的鲜花儿能开在秃个桩上呢
2
车马人生
25年转眼过去了,杠头他爹不再赶车了,杠头他爹累了,杠头他爹也老了,弯腰驼背的,赶不动车了。赶车不仅仅是让你赶,还得有装得动车的劲道。那些年学大寨,杠头他爹自己赶着车,砌坝拉石头,搭棚拉大树,秋天拉庄稼,春天拉肥料,个海海的,东西装得比车重几倍,拉一车就得装一车,还得卸一车,一车一车又一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拉过多少车,装过卸过多少车。农业社里三套马的大车,车轮不知道换过多少回,马匹不知道换过多少茬,可杠头他爹自从赶上这套马车,自己就像一匹不知劳累的马,再没下过车,连杠头他娘生杠头的时候,杠头他爹都在外地出车。杠头他爹是赶车的一把好手,25年没出过什么事情,这是全村和周围十里八村都认同的。这也是村里为什么让杠头他爹赶车赶得时间最长,25年没离开这挂马车的主要原因。现在,杠头他爹累了,累伤了,杠头他爹喝不动马悠不动鞭了,更装不动车拉不动磨杆绳了,于是就退了下来,不赶车了。
现在,杠头他爹把赶了25年马车的那把竹杆皮梢的马鞭交给了杠头,这是村里的意思,也是村里作为对杠头他爹的一种奖赏。好像是,接班就是一种奖赏。杠头他爹也很高兴。
杠头坐车的位置从车尾巴换到了车头前,时代就走到了农业社尾巴的跟前。杠头爹的时代就要过去了。时代这玩意儿真是有意思,真是一时一代人,时间就这么被一代一代地替代着,人也被这么一代一代地替代着,就替代成了不同的时代。
这怎么说呢,说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可思议。事实是,车还是那驾马车,鞭还是那把马鞭,路还是那几十条沟沟岔岔的乡路,但结果却不一样了。杠头用继承他爹的那一手赶车把式,不到一年的工夫,除了没耽误村里的农事,没少挣村里的半个工分儿,还不知从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又是用什么办法,在人们还没来得及注意的时候,好像是突的一家伙,就准备好了盖房的土料木料,砖块和石料。第二年,杠头家一溜四间,一砖到底的新房就在村子的东头矗立起来,在全村几百户人家土哄哄的老房中,好像是,杠头的房子有点儿鹤立鸡群,与破破烂烂的村巷形成了鲜明的比衬。
杠头的房还是土皮房顶,但那牛皮哄哄,有棱有角的红砖高墙,加上粗得压人压人的椽檩,任谁都看得出,过不了多久,又会在你不知不觉中,青皮硫瓦就会吱溜一下爬到人家的房顶上去睡大觉。
就这一下,震得碾盘儿大的村子响动了好长时间。十里八村排着队的媒人踏破了门槛要给杠头介绍媳妇。村里的人这下服了,异口同声道,杠头,真是杠头!人家成功那才叫真杠头!谁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看出他爹一点英雄气儿来啦可人儿子就变成了好汉。有人还说,人这东西,都他妈鼠目寸光,你看看你看看,当初咋就瞎了眼啦,咋没想起把闺女嫁给人成功呢现在你就是把闺女白给人家,人家都不待要你。狗日的,这回可是门缝里瞧人,没把人家瞧瘪,倒叫人家把咱瞧瘪了。杠头,真是杠头!谁的闺女给了他,都是跌进福个堆儿了。
成功就这样被人们杠头杠头地在底下叫开了。
3
逆袭之路
村里的大队干部坐不住了,在队长家喝完酒,也不知道是酒精烧的,还是让嫉妒鳖的,脸一个个猪肝似的,红头涨脸的,说狗日的成功,你他妈球的杠头哩,在人们的眼里,你一个赶车的出身,怎么一下就成了杠头了,凭什么呀,凭你多长条球还是凭你多长颗蛋,真是他妈的狗屁张好估,还连升了三级,比咱都升得快,你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啦你我就不信啦,不让你狗日的赶车,看你是个杠头还是个球头!
于是,杠头在村里赶车的权利就被取消了。为此,杠头他爹还壮着自己的老脸,专门到大队去问刁队长,意思是怎么就不让我们家成功赶车啦,是成功赶车赶得不好还是咋的杠头爹的意思是说,我儿子不就是赶个车吗,不就是当个车倌吗,也不是当个什么大官,还至于不让赶车吗,就是看在我老头那么多年给村里赶车的份上,也不应该不让赶个车吧。刁队长倒在一把烂木椅上,嘴里叼根纸烟,翘个二郎腿,头仰着,眼睛看着窗外,脖子就那么一颤悠一颤悠的,牛皮烘烘的,脖子一颤悠,翘起的二郎腿也跟着一颤悠,就像抽一根筋,带得全身动,可就是不说话,就那么定着,根本没把杠头他爹这个过去的车把式放在眼里。定了好长时间,定得杠头他爹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心里慌慌的,胸还有点憋闷,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了,刁队长好像洞察到杠头他爹软下去了,这才放了个屁,说队里的马车要承包啦,不收回来咋承包呀
杠头他爹回到家里,心里气不过,他跟老伴儿把这事学说了半天,可还是觉得气得不行,就在底下跟人们说这事。人们一看这架势,底下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是村干部眼红了;有的说这是杠头不会来事儿,隔三差五给人上点贡,保证没这事;还有的说的就酸不拉几,说那马车本来就是集体的,凭啥光他杠头一个人发,这下再让他给我杠杠头,我看杠个球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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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农村的土地就真实行承包了。按照人们想的意思,这回,杠头必定还要承包那辆马车。可人们想错了,就在很多人在大队里跃跃欲试的时候,杠头不知从哪儿会掏出那么多的钱,人们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点起来哗哗的,像流水,村里的人都不敢想象杠头会有那么多的钱。杠头居然就自己买了车买了马,套上了自己的马车,在县城里跑开了单干。
开始,人们还不知道,说杠头赶着马车到城里做什么,城里又不是生产队,有地有粪有庄稼,城里有什么可拉的呢谁用呢花那么多钱买挂车,是不是给人看呢,不是就为了一口闲气吧后来人们才听说,城里要新建铁路,杠头是给铁路上拉枕木石子儿水泥什么的去了,是参加铁路建设去了。杠头经常吃住在工地,着急一个月都不回来一次。杠头回来的时候,就要赶着马车从村子西面的大路口进村,然后经过村子中央窄窄的街巷,一直哗啦哗啦地跑到村子东头的家门口。杠头的家在村子的东头,马脖子上的铃铛就当啷当啷地响过一路。用一个准确词说,那叫招摇。当然,这是人们的心理,杠头也许根本就没这个意思。
杠头回来的时候,人们还看到马车顺便拉回来一些旧的枕木,废的钢筋,或一袋半袋水泥什么的,马车晃晃悠悠地经过村巷,引来村里人们的一道道目光。人们还发现,杠头竹杆皮梢的马鞭也换了,跟马车一样,新的,竹杆的顶端和末端都缠着绿莹莹的塑料条,鞭子在村子上空抽得吧吧响,响声中,人们好像又想起农业社尾巴的时候了,那时候,人们好像就从来没有看见过杠头的车上往家里拉什么砖头呀椽檩呀的,可杠头的四间砖房突然之间就冒起来了,就像两弹一星突然之间在世人面前冒起来一样。现在不同了,现在杠头赶着车回来,车上拉的什么,人们一目了然,杠头也不回避,杠头也用不着回避。用自己的马车拉点儿铁路换下来的废木头烂钢筋,回避什么呢又没用他集体的马车,也没拉他谁家的东西,有什么好回避的呢有本事自己也拉去,没人拦着!杠头对他媳妇狠狠地说。而实际情况是,懂行的人就跟周围的人说,说怎么跟你们说呢,跟你们说了你们恐怕也不懂,这些枕木都是经过防腐处理的,别看是替换下来的废木头,比你们家备的好椽好檩都耐用几十倍几百倍!埋地底下搭窖顶都沤不了。
反正,杠头赶着马车从村子西头的大马路进村,就像从一条鲸的口腔肆无忌惮地踏入,接着穿过鲸的肠子,一直抵达鲸的尾部,回到坐落在村子东头的家里,刺激得整条鲸都不知道是瘙痒,还是痛苦,反正是,看见看不见的地方都在嘤嘤嗡嗡。
没过多久,人们就看到了他们自己先前预测的风景,杠头家的房顶被一排排整齐的青瓦铺得鱼鳞一样漂亮,的确,在这样一个土哄哄的山村,那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跟这道风景比起来,在村子西面,被定为富农的贺老财那几间瓦房就不能叫瓦房了,只能叫破砖烂瓦房。何况,杠头家里还有了崭新发亮的衣柜碗柜,大门也换了,原来那两扇又小又薄的木大门被拆下来搭了个不错的鸡窝,又把大门两边的砖墙往开剔了剔,安了两扇高大阔气的红漆铁门。这还不算,更让人们流哈喇子的是,杠头家的丫头片子们平时就居然拿着白面馍馍在街上晃悠着掉渣。
咱过年还不一定能吃到那么白的白面馍馍呢,人家居然就当窝头吃,你行吗不行。那你行吗我也不行。不行吧,不行那你就是球头,我当然也是球头,人家杠头还是杠头。人们在墙根底下溜嘴皮。
4
广播风波
人们还听见一些好听的歌声在村子的上空飘悠,人们以为是村里的大喇叭放的呢,侧起耳朵一听,不是,大喇叭正播农村土地生产承包责任制的一些事情,说哪哪一个农民亩产收了一千斤,哪哪一个农民年收入达到了两万元。人们对这些诱惑不是不感兴趣,也不是不想,而是望尘莫及,好像是,这些都是天方夜谈,离他们太遥远了,他们这个穷山村,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听这些还不是个白听,还是听听好听的歌声吧,至少可以养一养耳根。于是就翻回头来捕捉歌声的源头,这回人们才听出来了,歌声是从杠头家里传出来的。
是什么唱的呢
就是,是什么唱的呢怎么这么好听。
什么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就是,啥叫冬天里的一把火呀不是把哪儿的林场给烧了吧,怎么还唱得这么热闹呀!莫非人家杠头家安的喇叭跟村里安的不一样那有什么稀奇的,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嘛!人们在背地里念叨。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是从杠头买的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声音。如果不是杠头晚上没事,拿着收音机到大门外乘凉听评书,人们还不知道要追着声音琢磨多长时间呢。
杠头的收音机日闹得小山村着实兴奋了一阵。每天晚上一吃完饭,人们就聚在杠头的大门前听收音机,听流行歌曲,听评书,听人工授粉,还有哪哪的农民买了假农药假种子。反正都是些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到村里来的新鲜事。总之,收音机比村里的大喇叭广播的东西多多了,也好听多了,人们对大喇叭就不感兴趣了,
人们聚在杠头的大门前听收音机,就把村干部气得愤愤的,说这还能弄球成个啥,人家连根线都不用,就能哇啦哇啦叫唤,还能收着天南海北的东西,你站在个破扩音器前嗓子都吼破了,顶个屁,地都承包了,谁听啊咱这大喇叭还他妈有个球用!快去个蛋的吧,以后也不喊求他了。啪嚓,电钮一关,大喇叭哑了,几个月听不见声音了。
于是人们又说,杠头就是杠头,你不服行吗没你村里的马车,人杠头照样是杠头!没你村里的广播,杠头的广播照样嗡嗡地响!
膀阔腰圆的杠头发了,发大了!人们说。
但杠头一点儿也不牛气。他家大门外有一块青石板,闲暇的时候,他常常坐在青石板上,一边给人们发着纸烟卷儿,一边和人们天南海北地聊大天。那些纸烟都是他从城里批回来的。开始人们听得挺好奇,又有香烟抽,比自家那种硬邦邦的旱烟顶嗓子顶嗓子地强多了,就都很留恋,嘴里抽着,耳朵听着,屁股就很沉,好像是,杠头没有起身回家的意思,他们也不好意思回家一样,直到杠头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准备回家,他们才也恋恋不舍地起身回家。可时间长了,杠头总是那么点儿把戏,人们也就不再想听。再说,各家的媳妇也早就出言不逊了,都在家里说自家的男人,说天天死在人家门前干啥光听人家说的红火,能顶饭吃呀还是能顶酒喝!听上半天,自己能弄个球啊!家里一大堆子的事不做,能听出你妈个逼呀!还有的人开玩笑,说二丑女人就因为这,夜里还把二丑一脚从火炕踢到了地下,险些没把二丑的蛋摔烂。人们就笑二丑。
这样,到杠头门前的人们就越来越少,来了的人也与其说是在听杠头的唠叨,不如说是在谋他的一根烟卷抽抽,他发过的那支香烟还没抽到一半儿,人们就夹着另一半儿烟卷,边起身边啪啪地拍着屁股上的土气,扭头向杠头笑笑,回家去了,身后挂着一条徐徐散开的又细又长的烟尾巴。最后,杠头的大门前只剩下杠头自己了,剩下了杠头自己,杠头更显得沉闷了,好像是有什么心思,连窝儿都不挪一下,就那么坐在那块大石板上,望着北面黑压压的大山,嘴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抽得烟头遍地,像是许多心事满地乱滚,媳妇喊他吃饭,几个丫头片子也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叫他,他才撅起拧得麻了的屁股,两只手扶在疙膝盖儿上,眼睛盯着地上星星点点的烟头,定上好半天,才啪啪两巴掌,习惯性地扇向不知有没有尘土的屁股,一瘸一拐地离开那块磁铁一样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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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烦恼
人们看得出,杠头发了,但杠头并不高兴。人们也知道,杠头这么大的家业,到现在才只有四个丫头片子,还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小子。为这事,杠头他爹比杠头那会儿娶不上媳妇还要垂头丧气。
不过杠头就是杠头,他不信他杠头这么有本事的男人会搞不出个儿子来。后来的事实就证明,杠头的媳妇又陆续生了三个孩子,可见,杠头是不甘心自己闹不出个儿子来的。只可惜,杠头媳妇后来生下来的三个孩子,怎么说呢,真是不好说,因为又是三个丫头片子。
人们说,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有本事的人也得不了个全,总有这样那样不称心的事呀!你就说杠头吧,那么有本事的人,可就是没有个儿子,这有钱又有个什么用呢,连个儿子都没有,杠头那么多的东西将来给谁呢村里的人们就是这么杞人忧天。
这下,杠头失了望,杠头也发了愁。他媳妇有点儿内疚,好像是,生不下儿子是她的过,说生个儿子咋这难呢!没想到杠头却说,生不生儿子寡球蛋了,现在我愁的是咋养活这七个片子!看来这套马车我他妈还得拉上半辈子。
杠头的大丫头已经大了,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其实杠头的丫头片子们长的都并不好看,她们没有像她妈,而像了杠头,都直不笼统的,女人感不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性感。要不是穿着杠头给买得那么好看的衣服,就更没什么看头了。但钱和东西毕竟还是有诱惑力的,上门来给大丫头说媒的也多了起来。可杠头的大丫头条件很高,杠头的媳妇也说,要给闺女找个门当户对的。杠头也是这么认为,说自己没个儿子,就得拿丫头们当儿子,总不能找个又穷又啥也弄不成的东西委屈了丫头们。可那时候能有几个可以和他比肩的家庭,再说即便有几家条件不错的,人家又都看不上他闺女,所以,一个个上杠头家来的媒人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失望而归。
慢慢的,上杠头家来说媒的越来越少,到最后基本就没有了。杠头的大丫头眼看就二十八了,农村里二十七八的闺女那就是老丫头了,你就是再香,也很难说了。杠头着急了,杠头媳妇也着急了。他们现在是托人找关系要给大丫头赶快找个对象了,条件也降了又降,好像是,只要是错不多的就行了。可托的人都说,人家小伙子都说杠头的大丫头太大了,都说怎么给介绍这么个对象呀,是不知道还是诚心的,二十八啦还没嫁出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肯定是有什么问题吧,要不这么大的姑娘怎么还找不上个对象。莫非以为我们找不上对象是怎么的,咋给我们介绍个这对象!言语中透出对媒人的不满和抱怨情绪来。
于是,杠头的大丫头就搁下来啦,推了一年又一年的,推来推去,二丫头也大了。杠头跟他媳妇说,再不能像大丫头那样了,趁小的,赶紧给二丫头找个对象吧。杠头媳妇说,哪有老大还没找就给老二找的这让别人怎么说再说,如果那样的话,大丫头不就更嫁不出去啦杠头听了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就没坚持,说那就等等再说,反正还小的哩。其实中间又有媒人给二丫头介绍过几个对象,有几个还真是很不错,可杠头和杠头媳妇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说等等再说,其实,他们还是想先给大丫头找。就这样,二丫头又推到了二十七八也没找上对象。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春天了你就得播种,花开了你就得授粉,该干什么的时候你就得干什么,该干什么的时候你不干什么,问题就一个接一个地出来了。
杠头两个没找上对象的丫头搁家里,人就渐渐地有些变态,常常因为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不是拌嘴,就是吵架,不是吵架,就是拌嘴,闹得杠头心里挺窝火,在人前好像越来越还抬不起头了。
这天,大丫头和二丫头又因为给家里挑担水,谁都不愿意出门,大丫头说昨天还是我担的呢,凭什么我老担水,莫非这家就我一个喝水呀。二丫头说,你是老大,你不担谁担二丫头还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不在这个家里啦,孩子都抱上了,还让我担水!结果俩人一闹就不可收拾,杠头和媳妇拉都拉不开,他们一拉,俩丫头更来气了,还抢着柜顶上的擀面杖打起来,结果擀面杖飞起来,把窗户上的玻璃给打了个稀巴烂。杠头的媳妇气得实在是没办法,蹲院里哭去了,声音很大,不比农业社时候的大喇叭声音小,大概半个村能听见。杠头也不管了,杠头说管球个王八蛋的,打吧,打死歇心。
杠头还是赶他的马车。要是家里就杠头老两口,杠头其实也就不用赶马车了,他的积蓄完全可以养他老两口的老。关键是杠头还有俩老丫头搁在家里,因为杠头没有把她们嫁出去,杠头觉得理亏,杠头得养活她们,当然更主要的是杠头不想看到她们,看到她们杠头就堵心的慌。所以,杠头还是每天赶他的马车。不过杠头现在不去城里赶车啦,这倒不是因为杠头累了或是杠头老了,而是因为城里现在不用马车啦,城里那么多的汽车还在那儿歇火儿等活儿呢,谁还用马车。所以杠头不去城里赶车啦,杠头现在村里给用车的人们赶车,春天往地里拉个粪,秋天往家里拉个庄稼,冬天从城里往回拉个炭,平时拉个猪啦羊啦什么的到城里卖。
九四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杠头和其他几个车倌被人雇着,到南面的大田里拉玉米秆,准备干了冬天喂牲口。本来,杠头媳妇儿是不想让杠头出车的,因为俩丫头上午刚刚因为打扫家,又闹了个大打出手。当时大丫头正站在窗台上擦玻璃,二丫头在地上洗衣服。窗台太窄,大丫头站得有点困了,让二丫头给递个凳子过来,二丫头说不会自己下来取,我还洗衣服呢。大丫头顿时火起,说你在地上我在窗台上,用用你咋这么难,说着手里的一块抹布就飞了下来,不偏不倚扣在了二丫头的脸上,就这样俩人就打起来了。当时杠头气得脸都绿了,一句话都没说,蹲在院里看他们打,好像是在看一场木偶戏,自己却一个劲地抽闷烟。下午,杠头要出车的时候,杠头媳妇儿说别去了,说钱还有个挣得完的挣多少又能咋样呢言外之意,就弄上这么俩姑奶奶,懒得给她们折腾呢。可杠头没听老伴儿的,还是出了车。
杠头现在出车倒不是挣不挣钱的问题,主要是不想在家里看俩老姑娘,嫌闹心。
6
风起云涌
赶车回来的时候,杠头的马车领头。好像是,在别人的眼里,杠头就是村里赶车的龙头老大,只要是杠头在,杠头的车不领头谁还能领头呢车上装得玉米杆平压压的,又高又宽,那么宽的路,玉米杆还不时地擦着路边的杨树,嚓嚓地响。一路上,马车沿着灌渠的土路,踏着秋阳,马蹄滴滴答答地敲出有节奏的声响。马车本来走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从东南方向移过来一柱顶天立地的旋风,黑压压的,下粗上细,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圈一圈往过移,越往跟前移,柱子越高大,速度越快,快得惊人,眼看就要旋到杠头他们车跟前了。要是在平时,杠头就停下来了,下车等一等,避一避,等龙卷风旋过去再走。因为杠头是车把式,他知道事情的轻重。可今天杠头不知咋的,他就没下车,他想赶着马车冲过去。可是杠头的估计似乎出了点差错,当杠头正朝空中悠悠地扬了一鞭,长长的鞭梢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的时候,那股龙卷风就像被他的鞭梢拉过来的一样,不偏不倚就冲着杠头的马车扫了过来,刹那间将杠头和他的马车高高悬起,就像一个纸糊的马车风筝在空中被晃晃悠悠地升了起去……升了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