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州,上雍。
古朴恢宏的弈宫最早建造于弈泰侯时期,距今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了。
弈泰侯曾经是大息王朝开国时分封的十三个诸侯之一,因为讨伐武罗族有功,因此被封到了桓州,建立了弈国。
只是后来随着帝室的权力越来越衰微,对各诸侯国的约束力也越来越弱,诸侯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便开始了长达百年的兼并战争。
而原本偏居一隅的弈国经过十几代人的努力,不断的求存求变,在这乱世中先后灭掉了鄣、梁二国,这才有了如今雄踞东南的桓、掖、云三州之地,在当今五方称雄的逐鹿游戏中占有一席之位。
此时,位于宫城正中央的勤政殿内,弈国文武官员各自分列两旁,排于殿下。而端坐在殿上,身穿云纹玄赤色衮服,头戴高冠的便是当今的弈侯,言衡。
弈侯言衡三十一岁时,方从病逝的弈靖侯言师余的手上接过权力的大棒,登上了这国君的位子。在位十七年以来,倒真算是兢兢业业,勤于国事,虽然没有开疆拓土之功,但却让治下的百姓过的安居乐业,弈国的国力也是一日千里。
两个月前,须侯突然派遣密使来弈,约他与申侯一起订立三家盟约,相约共同伐郕,平分郕国的南境之地。原本这些年来,弈侯的身子就因为过度劳累而沾染了一身顽疾,因此在受到邀请之后,他也想要在去世之前,能够建立辟疆大业。
可谁料想,此一役竟让自己最为倚重的长子,也是未来弈国的继承人,天下三公子之一的言谦战死沙场,埋骨他乡。而自己的小儿子,那个天赋极高,聪慧机敏的公子慎,也落得生死不明。
早年丧妻,晚年丧子,这让弈侯病弱的身躯更是雪上加霜,在初闻噩耗的大悲中缓缓走出,弈侯还是决定将所有的哀痛与伤悲默然饮下,只因他是一国之君,他身上还肩负着万千人的命运。
“启禀君上,烈阳关令使在殿外求见。”一名内侍小步急行的走到殿前,低头弯腰的朗声禀道。
“宣!”弈侯双眼无波,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多时,一名身披轻甲,背插一枚黄旗的令使快步走进殿中,在殿前双膝跪地,朝弈侯行了个大礼,尔后双手捧出一卷书简,举过头顶高声道:“禀君上,烈阳将军有函文报呈!”
站在弈侯身边的內监总管赶紧走上前去,从这名令使的手上拿过书简,尔后恭恭敬敬的回到殿上递给了弈侯。弈侯接过来,只淡淡的说了句:“好,下去吧。”跪着的令使打了个“喏”后便退出殿外。
刚一打开函文,弈侯的脸色就开始变的有些凝重,越往后脸色越难看。堂下的百官见状,皆不明所以,只是互相交头接耳,都在好奇这函文中到底说了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猛然炸响,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荡。
只见弈侯狠狠的将书简摔在地上,眉头紧锁的重重喘了口气,待稍作平复后这才咬牙切齿的说道:“烈阳将军龙概来信,说须、申、郕三家组成联军四十五万突然攻打烈阳关,烈阳关已于昨日失守,现在龙概将军正领着残部退到了奉城。”
此言一出,安静的勤政殿内顿时就炸开了锅。百官们吵吵闹闹,有叫嚣着必须回击的,有诉说着各种担忧的,也有单纯的指责这三家的无耻行径。
一时间,殿内叽叽喳喳的有如街边闹市,喧嚣不止。
“够了!”弈侯沉声一喝,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诸位可有什么看法?”
这时,一名年过六旬的白须老者,拄着拐杖缓缓从人群之中走出,躬身禀道:“回君上,此番三家伐我,来势汹汹,更兼之烈阳关一失,我西境岌岌可危。因此老臣认为,当派一人前去与三家议和,许些金银钱粮,让其罢兵,方可保我西境无虞。”
“万万不可!”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名身材健硕,浓眉一字须的披甲男子跨步立于殿中,朝弈侯抱了抱拳:“如果我们遣使议和,那么他们只会认为我等怯战畏战,之后更会得寸进尺,那样的话我们又当如何自处?因此臣认为当派兵迎战!”说话的正是弈国督将军明浮远。
说起明浮远,那可真是一门三代皆名将。其祖父明广陵凭借军功由一名普通士卒逐步升迁为镇关将军,其父明守诚曾率十万大军大败申国,斩敌无数,逼得申国十数年不敢犯境,而明浮远更是凭借手中一杆游龙槊名扬诸国。
明家世代为将,更世代忠君,也正因如此,明浮远才深得弈侯言衡的信任,年仅三十岁便官拜督将军。
却说弈侯听出二人的分歧,也不答话,只是扫了眼殿中神色各异的其他人,幽幽问道:“甘相认为当和,而明将军认为当战。你们呢?如何认为?”
此言一出,堂下有说和的,有说战的,一时间和战之声竟平分秋色,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弈侯这才缓缓开口道:“须申二国,盟约在前,毁约在后,实在是反复无常的小人!郕国杀我爱子,攻我纪城,现在又转头夺我烈阳关,是不可孰不可忍!”
“君上,郕国派兵二十万攻我北境,如今三家又合兵四十五万攻我西境,再者我们还要陈兵东南,以防崇国,我们实在分身乏术啊,若不议和,又该如何三面应敌呢?”甘挚苦口婆心的劝说着,生怕弈侯作出冲动的决定。
“如何应敌,不劳甘相大人费心,我且问你,倘使议和,敌人要求我国献出西境之地,你献还是不献?退一万步讲,此次我们不割地,只赔些钱帛,那下次他们还来,且需双倍之数,你赔还是不赔?”明浮远呛声反问,语气十分不善。
甘挚被这么一怼,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住,只得用拐杖不断敲击地面,神色甚是焦虑:“我们可以去跟他们谈嘛!不一定非要献城割地,和亲,互派质子,这些都可以啊。”
“哼!老甘挚!我本敬你是三朝元老又是堂堂国相,不想与你龃龉,但你方才所言实在荒谬!国君膝下只有两位公子,如何和亲?如今世子战死,二公子下落不明,又如何互派质子?你这般屈膝下跪,这是误国!若当真如你所言,日后我弈国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届时你又有何面目去见昭侯、靖侯二位先君!”明浮远气急,冲着甘挚厉声大吼,声音越来越大。
“你,你,你,竖子敢尔!”甘挚被人当众辱骂,气的是满脸通红,指着明浮远的手不停的颤抖,却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明将军,甘相乃是三朝老臣,切不可如此放肆,”弈侯见局面实在有些难堪,这才开口打起了圆场:“还有甘相也消消气,明将军心直口快,莫要往心里去。”
既然弈侯都开口劝和了,明浮远也只得低头说了声“是”便不再言语,而甘挚却“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也不知道是否原谅了明浮远的冲撞。
这时,一名长相儒雅清秀,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走上前来,恭敬的行了个礼:“启禀君上,臣有一计。”
“哦?沐卿家有何计策?”弈侯侧头看向此人。
“臣以为,当战,但不可以一己之力拒三家之兵。因此,臣可命人出使崇国,说服崇侯不要参与此事,并且订下两国友好盟约,如此一来则东南之危除矣。北面的郕国,臣可以亲自去找郕侯的爱妾玉姬,许以厚利,让玉姬劝郕侯退兵,如此则北境之危除矣。至于世子的仇,则不必急于一时,需要徐徐图之,三家联军,若郕国退出,便只剩下须申两国,君上可再派明将军前去迎战,同时再略施小计分化,则此事可成。”沐渊一点点的娓娓道来。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妙计,竟是要买通宫妇。那崇国也就罢了,郕国历来野心勃勃,又岂会听从一个妇人之言就罢兵的?”甘挚斜睨了一眼沐渊,脸上写满了不满和轻视。
沐渊却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朝甘挚揖了揖手:“甘相大人有所不知,郕侯虽野心勃勃,然志大才疏,不分轻重,且极其宠信侍妾玉姬,玉姬的要求,郕侯往往都会满足,偏偏玉姬又是个目光短浅,见利忘义之人。因此,强攻郕侯之心,远不如巧攻枕边之风。”
甘挚还待说些什么,只听见殿上的弈侯开口道:“好!既如此,就依沐卿家所言。”
甘挚见状,只得叹了口气,颓然的退到了一旁。
他是个保守固执的人,因此能不动兵戈就尽量不动兵戈,能求和就绝不求战。一来但凡大战,必定损耗国力,再者万一战败,这祖宗的基业可就岌岌可危了,他自认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弈国。
弈侯站起身来:“沐渊,孤派你出使郕国,明日便前往。明浮远,孤要你领兵二十五万即刻前去奉城,与龙概合兵一处,务必将敌军驱逐出境。”
“君上圣明!”沐渊、明浮远二人齐声拜道。
弈侯见安排妥当,知道殿内还有些人仍心存不满和担忧,于是又缓缓坐下,对殿内众臣说道:“诸位!昔年,我大弈仅封得桓州一州之地,四面强国环绕,周边无险可依,身处四战之地却不被灭亡,这是为何?而那鄣、梁等国,本为大息帝室的宗亲,爵高位重,却早已消亡在了列国伐交之中,又是为何?因为我弈国的列祖列宗从不龟缩自保,而鄣、梁诸国却一味的求稳忍让!”
此话一出,殿内众臣纷纷低下头去,唯有甘挚还是一脸不忿之色。
弈侯瞄了一眼甘挚及其身边的几个文臣:“当今天下,帝室名存实亡,各国伐交频频,一味忍让,那与自杀何异?列位!孤希望你们记住一句话,战场上拿不到的,就别指望谈判能拿的到!”
众臣诺诺,跪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