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内监大惊，连忙跪下磕头：“小主子勿怪，这是肖嬷嬷的规矩，殿里来了贵人，要先行禀告她，也好让她好好迎接一番。”
“是吗？”程依声音轻柔，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人，“这肖嬷嬷的规矩难不成比六哥哥这个行云殿的主人都大？”
那内监一时语塞，勉强堆笑：“奴才不敢，小主子既执意……那请进吧。”
白露也不理会他，抱着程依径直往里走去。
待三人走远了，那内监才略带怨气地偏头，对另一个小太监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通报肖嬷嬷。”
那小太监一听，脚底一滑，匆匆钻进偏殿方向。
待三人刚踏入内殿，一个满脸横肉、身形肥硕的老嬷嬷便踱步而来，头顶的钗环晃得叮当作响，眼角笑意未达眼底。
“哎哟，这不是九公主么？”她拖长声音，语气虽恭敬，神情却带着几分敷衍，“怎么突然驾临行云殿？奴婢这满身油渍，未曾得及整装迎接，怠慢了。”
程依不急不缓地打量着她，唇角含笑，却未应她，反倒随意扫了一眼四周：“看来你们这儿确实挺‘忙’，连殿门都顾不上开，更顾不上给六哥哥生炭取暖。”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顿时一滞。
白露抱着程依站在一旁，神色冰冷地盯着对方，程延昭则低着头，未作声，只抿着唇站在程依身后，手指却悄悄握紧了些。
肖嬷嬷眼底闪过一抹不悦，但旋即又挤出笑容：“哎，小主子误会了，奴婢这不是想着天已转暖，炭火用多了闷气，才命人收了几处……”
“哦？”程依打断她，声音轻巧，“可我刚才一进来就打了个寒噤，若不是白露披风披得快，怕是这病还没好，就又要复发了。”
程依好狠一招“甩锅到御前”，肖嬷嬷直接汗出
说罢，她语气一转，带着几分讥诮：“肖嬷嬷，不如你来替御医回话，若我病情复发，母妃问起，你要如何回禀？”
肖嬷嬷额角渗出细汗，脸上的肥肉也抖了一抖：“不敢，不敢，小主子金体要紧，奴婢这便命人重烧地龙！”
“也不必了。”程依淡淡地笑了笑，回头看向程延昭，“六哥哥，你的花绳在哪个屋子，我们进去说话吧。”
程延昭似是这才回神，点了点头：“随我来。”
眼见二人一前一后朝内室走去，白露也紧随其后。
肖嬷嬷正要跟着进去，程依猛然扭头看向她：“狗奴才，本公主和六哥哥说话，你跟着干嘛？”
肖嬷嬷一愣，脸色涨得通红，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了。
她张了张口，像是想辩解什么，可一对上程依那双透着寒意的眼眸，喉头一哽，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奴婢……奴婢不敢。”她堆着笑，连连后退两步，“小主子请便。”
程依冷哼一声，没再理她，轻轻一挥手，白露会意，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头的窥探。
独留肖嬷嬷一人立在原地，神情怔忪。
直到半晌，她才猛地转身，低声骂了句：“小贱蹄子……不过仗着个身份，倒真当自己是这后宫的主了。”
身旁的小内监吓得一哆嗦：“嬷嬷，要不要……”
“闭嘴！”肖嬷嬷猛地斜他一眼，压低声音，“吩咐下去，今日殿中所有人不得乱走乱说！这小祖宗来者不善，咱们可不能出半点纰漏。”
那小内监连忙点头应是，匆匆退下。
殿内，程依方才坐定，便有几个宫人鱼贯而入，抬着数盆炭火。盆中皆是上好的红箩炭，火光明亮，瞬间驱散一室寒意。
她一手支着下巴，眼含笑意，指着炭盆道：“六哥哥，你现在还觉得，是我抢了你的黑炭吗？”
程延昭一怔，扫了一眼满屋的炭火，他往日找肖嬷嬷要，从来都是被搪瓷过去的，哪里曾想过殿中竟有如此多的存货。
随即有些赧然的低下头：“我……我那日胡说的。”
程依轻笑一声，语气却透着认真：“你不是胡说，是有人故意欺骗你的。”
程延昭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掠过一丝迷茫与迟疑：“欺骗？可……可母亲去世后，一直是肖嬷嬷照顾我。”
“照顾？”程依轻声重复，语气却微微一冷，“她照顾你，是职责所在，不是出于好心。”
她静静看了程延昭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望向那噼啪作响的炭火，语气温和却带着清醒的锋利：“六哥哥，你的宫里，宫人寥寥，膳食寒酸，就连取暖的炭火也常年短缺。可你是皇子，虽非嫡出，也不该如此清冷凄凉。”
程延昭怔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低低地开口，像是自语：“原来……母亲去后，就再没有人真心待我了。”
程依闻言，心中一震。她侧头看着他那张还稚嫩却已写满落寞的脸，心底泛起一丝怜意。
“六哥哥。”她目光认真，“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程延昭望着眼前的小人儿，指尖轻轻颤抖，良久才艰涩开口：“我……我该怎么做？”
程依笑了，笑容里带着某种程延昭未曾见过的锋芒和坚定。
“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你现在，只需安静地等。”
回宫路上，白露抱着程依。
今日与程延昭的谈话，她并未避开白露——
一则此事并无隐瞒的必要，二则她在这宫中，也确实需要一位值得信赖的心腹。白露原本便是前身的贴身宫女，自她穿来后，又曾救过白露一命，若白露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就算帮不上忙，也断不会背叛她。
所以，她也想借此机会，试一试白露的心思。
“白露，你可了解那肖嬷嬷？”
若是从前，白露只当自家小主子年纪尚幼，心性未稳。但今日一路相随，她竟在小主子身上，隐隐看到了娘娘昔日的影子。
她心中虽有些许讶异，却并未多想，只以为小主子落水之后性情大变，愈发沉稳。
白露略一沉吟，道：“肖嬷嬷奴婢接触不多，只知她是元帅府的老人，为人倒是机敏果断，只是……心思浅薄，城府不深。”
“哦？”程仪语调平静，唇角却轻飏一抹讽意，“仅凭‘机敏’二字，就能坐稳行云殿的掌事嬷嬷之位？”
白露闻言，神情闪过一丝迟疑，似在斟酌如何措辞，终是压低声音劝道：“小主子，若您是为六皇子出头，还请三思。”
程仪眸光微敛，似笑非笑地说道：“莫不是这肖嬷嬷，竟还有通天的背景不成？”
却见白露轻轻一笑，道：“小主子说笑了，在您面前，哪来的通天背景。只是——这肖嬷嬷，乃是钱公公的姘头。”
“钱公公？”程仪怔了一瞬，眉头微蹙。
白露神色微凝，压低声音道：“正是，钱公公可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宫中诸事，娘娘多有仰赖于他。”
顿了顿，不待程依说话，又道：“况且，这些年六皇子被娘娘冷落着，怕是不怎么得心，就算您出面告到娘娘那里，也顶多是对肖嬷嬷小小惩戒一番！”
程仪低下头，指尖缓缓拂过白露秀发，语气轻缓：“原来如此……”
随即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既如此，我倒有一计，只是……可能要委屈你一回了。”
白露连忙俯首：“小主子言重了，奴婢这条命都是您救下来的，您吩咐就是。”
程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白露，那你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