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有病你得治 > 第一章

1
姜越的绝境
姜越觉得胃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烙铁,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唰地就下来了,瞬间浸透了挺括的衬衫。他死死抠着冰凉的办公桌边缘,指关节都泛了白。
操…他低骂了一句,声音都在抖。这破胃,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卡在鸿星大厦竞标方案的最后冲刺关头。桌上那杯小李刚送进来的黑咖啡,还冒着点可怜的热气儿,看着就让他想吐。
姜总监您…您脸色好差!实习生小李的声音像是从水里传过来的,带着嗡嗡的回响。
姜越想摆摆手说没事,结果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脑袋咚一声磕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最后看见的,是小李那张吓得煞白、放大了的年轻的脸。
再睁开眼,是医院那惨白惨白的天花板,一股子消毒水味儿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他脑仁疼。
醒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站在床边,脸绷得跟石膏像似的,姜越先生是吧我是消化内科的刘主任。
姜越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软得像面条。
您先别动。刘主任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翻着手里的片子,CT结果出来了,胰腺上长了个东西,不小。还有肝上也有点阴影。结合血液里那个肿瘤标志物…CA199,数值高得吓人。
什…什么东西姜越嗓子眼发干,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肿瘤
高度怀疑是胰腺癌,刘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而且…看这情况,可能已经转移了。需要尽快做个穿刺活检确认。
癌姜越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像挨了一闷棍。后面刘主任说了些什么晚期、预后、生存期…那些词儿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又冷又硬,砸得他耳朵里嗡嗡响,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三十五岁!他妈的三十五岁!他刚爬到总监位子,新买的市中心公寓贷款才还了半年,人生蓝图刚铺开,金光闪闪的未来就在眼前招手…癌症晚期还他妈是号称癌王的胰腺癌开什么国际玩笑!
三天后,活检报告像一张冰冷的死亡判决书拍在他面前。肿瘤科那个姓林的女主任,说话倒是比刘主任温和点,但意思更他妈残酷:晚期,扩散了,积极治疗,可能…能多活几个月一年撑死了
一年姜越坐在诊室里,感觉全身的血都凉透了。他看着林主任的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化疗、靶向药、副作用、生活质量…全是狗屁!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老子要死了!才他妈三十五岁就要死了!凭什么
浑浑噩噩走出诊室,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吵得要命。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脸幸福地摸着肚子,有老头老太太互相搀扶着慢腾腾地挪步,还有小孩哇哇大哭…生老病死,全挤在这一条走廊里。姜越靠着冰冷的墙壁,腿肚子直转筋,胃里那团火又烧起来了,烧得他想吐,想砸东西,想把眼前这一切都撕碎!
第一次化疗,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药水顺着血管流进来,简直像灌了硫酸。翻江倒海地吐,胆汁都吐出来了,嘴里全是苦味儿和铁锈味儿。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一抓一把,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头发稀稀拉拉的鬼样子,姜越一拳砸在镜子上,玻璃渣子混着血掉了一地。
去他妈的!不治了!老子不受这活罪了!他瘫在公寓冰冷的地板上,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嘶吼。与其被这鬼药折磨死,不如拿着剩下的钱,去他妈想去的地方,喝最贵的酒,吃最好的东西,活一天算一天!
可第二天下午,鬼使神差地,他又晃荡到了医院。不是去化疗,就是…不知道去哪。像只丧家犬,漫无目的地在住院楼后面的小花园里瞎转悠。阳光倒是挺好,暖洋洋的,可照在他身上,只觉得刺骨的冷。
喂!那个叔叔!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破了死水。姜越木然地低头,看见一个戴着毛线帽的小女孩,仰着小脸看他。脸白得透明,没什么血色,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水洗过的葡萄。她脚边不远,一个粉色的塑料小球卡在冬青树丛里。
叔叔,你能帮我捡下球吗我够不着。小女孩一点不怕生。
姜越没吭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弯腰,手指碰到那冰凉的塑料球,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叔叔!小女孩立刻笑了,缺了一颗门牙,笑容却亮得晃眼,我叫小雨!你也是在这儿打怪兽的吗
打…怪兽姜越喉咙有点发紧。
嗯!小雨用力点头,小手拍了拍自己戴着帽子的脑袋,医生说我身体里有坏怪兽,要打针吃药把它们赶跑!赶跑了,我就能回家上学啦!你也是吗叔叔
姜越看着她那双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看着她瘦小的身体里迸发出的那种近乎天真的生命力,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那你也要加油哦!护士阿姨说,心情好,打怪兽才厉害!小雨抱着球,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跳着跑开了,粉色的外套在阳光下像朵摇摇晃晃的小花。
姜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初春的风吹过来,带着点寒意。他看着小雨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苍白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刚才呕吐后的无力感。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猛地冲了上来,烧得他脸颊发烫。一个看起来顶多七八岁的小丫头,病得头发都没了,还在想着打怪兽,想着回家上学,笑得那么没心没肺。而他呢一个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被一个诊断书就吓得屁滚尿流,只想躺平等死,怨天尤人
操!他又低骂了一声,但这次,声音里没了绝望,只有一种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刺痛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对自己窝囊废样子的火气。
那天晚上,他没再砸东西,也没对着天花板发呆。他翻出林主任给的治疗方案,厚厚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药名、剂量、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像天书一样。他打开电脑,开始查胰腺癌、化疗、靶向治疗、生存率…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恐怖的描述,看得他心惊肉跳,胃里又一阵翻腾。
他猛地合上电脑,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浮肿、眼神涣散的脸,陌生得可怕。这就是他姜越那个在职场雷厉风行、意气风发的姜总监被一场病就彻底打趴下了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看着水流,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很多东西:没日没夜加班时胃里隐隐的绞痛被他一次次用胃药压下去;为了应酬灌下去的一杯杯烈酒;为了赶方案熬过的一个又一个通宵;还有…父亲那张永远写满不够好的严肃的脸…
这些年,他像头拉磨的驴,蒙着眼,拼命往前冲,冲什么呢冲那个别人眼里的成功冲那个虚幻的未来他有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有多久没在十二点前睡过觉了有多久…没问过自己一句:你累不累你快乐吗
水流声里,他好像又听见了小雨脆生生的声音:心情好,打怪兽才厉害!
他关掉水龙头,抬起头,泪水顺着下巴往下滴。镜子里的人,眼神还是疲惫,脸色还是难看,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那团堵在心口的、名为绝望和愤怒的乱麻,似乎被那冷水冲开了一丝缝隙。
他抹了把脸,走回客厅,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亮得刺眼。他找到林主任的号码,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去:
**林主任,我是姜越。明天的化疗,我准时到。**
发完这条信息,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整个人也陷进沙发里。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一点,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胃还在隐隐作痛,死亡的阴影依然沉重地压在头顶,前路一片漆黑,凶险未知。
但这一刻,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把积压了太久的浊气,连同那些自暴自弃的念头,一起呼了出去。
有病,那就得治。
身体要治,心里那点东西,也得治。不就是打怪兽吗老子舍命…试试!
第三次化疗后的周末,姜越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他们已经半年没联系了。
爸,我得了胰腺癌。他直接说。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父亲颤抖的声音:...有多严重
晚期,医生说大概还有一年。
父亲第二天就坐高铁来了。当门铃响起时,姜越几乎认不出门外那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人是他记忆中威严的父亲。
你瘦了。父亲说,声音哽咽。
那一晚,父子俩喝了点粥,看了会儿电视,像普通人家的父子一样闲聊。临睡前,父亲突然说:越越,是爸爸对不起你。我总怕你不够优秀,却忘了问你是否幸福。
姜越背对着父亲,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想起小时候发烧,父亲整夜不睡用酒精给他擦身降温;想起高考前,父亲默默在他书桌上放的一杯热牛奶;想起第一次带设计作品获奖回家,父亲眼中藏不住的骄傲...
原来爱一直都在,只是被错误地表达了。
治疗进行到第四个月时,姜越的肿瘤标志物下降了30%。林医生称之为不错的进展,但警告他不要过于乐观。姜越却已经学会了珍惜当下——无论这个当下有多长。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设计作品集,不是为竞标,而是为留下些什么;他重新联系了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和前女友苏媛,为曾经的疏远道歉;他甚至开始写日记,记录治疗中的点滴感受。
你知道吗,有一天他对小雨说,生病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我以前总在为未来活着,却忘了现在才是唯一真实的时间。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头:就像我总想着出院后要做什么,但护士姐姐说,恢复期的每一天都很重要。
对,就是这个意思。姜越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那里已经长出细软的绒毛,像春天的新草。
当第六次化疗结束时,姜越站在医院楼顶,看着城市的日落。金色的阳光洒在建筑物上,给他熟悉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疼痛仍在,未来仍不确定,但此刻,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有病得治,不仅是治身体,更是治心灵。在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中,他意外地找到了更真实的自己。
2
姜明德的老三高
第九次化疗后的第三天,姜越像条搁浅的鱼,瘫在客厅沙发上。那蚀骨钻心的恶心劲儿总算过去了一点,但整个人被抽空了似的,连抬根手指都费劲。
姜明德看着瘫在沙发上的姜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在他脸上、身上扫视。那眼神里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心疼,还有一丝强撑着的镇定。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才挤出声音:…越越…越越…。
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浓重的鼻音。
姜明德没等儿子回答,自己就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了姜越。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那儿,眼睛死死盯着姜越苍白浮肿的脸和头上那顶为了遮掩脱发而戴着的毛线帽,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湿漉漉的。
爸,你怎么…你怎么哭了呢你身体…姜越话没说完,就被父亲猛地打断。
你闭嘴!姜明德突然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他眼圈瞬间红了,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都这样了…都这样了还说自己没事…你是不是打算…打算…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姜越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又酸又胀。看着父亲瞬间苍老衰败了十岁的模样,看着他那强忍着悲痛、连站都似乎有些摇晃的身体,姜越突然意识到一个比癌症更让他恐惧的事实:他爸这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
他爸姜明德,那可是个资深三高俱乐部成员!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一个不落。药瓶子常年摆满床头柜,医生早警告过不能劳累,不能激动,饮食得严格控制。现在,他这癌王儿子倒下了,老头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来照顾儿子没日没夜,情绪大起大落…这简直是在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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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听我说…姜越想扶父亲坐下。
说什么说!我早有准备了!姜明德甩开他的手,像个固执的孩子,起身就去桌上拉开那个他先前带来的旅行包。拉链有点卡,他急躁地用力拽了几下,哗啦一声,包开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罐罐密封好的土鸡汤、一包包的药材(也不知道他从哪弄的偏方)、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毛巾、甚至还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老式睡衣。
你先坐下歇会儿!你这身体…姜越急了,声音拔高。
我身体好着呢!姜明德头也不抬,声音硬邦邦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他抱起那罐沉甸甸的鸡汤就往厨房走,比你强!赶紧的,把这汤热热喝了,自己家养的鸡,炖了一天一夜,最补元气…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动作明显有些慌乱笨拙——姜明德这辈子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越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爸手忙脚乱地找锅、开火,那微微颤抖的手背,那因为用力而憋得有点发红的脸颊,还有那明显过于急促的呼吸…姜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谷底。他爸今天这状态,太不对劲了。
爸,姜越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每天降压药按时吃了吗血糖测了没有医生给你开的降脂药带了吗
姜明德背对着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搅动锅里的汤,含糊地应道:吃了吃了,都带着呢,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心虚和遮掩。
姜越没再追问,眼神却沉了下来。他太了解他爸了,这老头子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尤其是在照顾儿子这件事上,他会觉得天经地义,甚至有种豁出老命的悲壮感。可姜越不能让他这么干!
接下来的日子,姜越陷入了比化疗更煎熬的另一种战斗——与他爸的自我牺牲式照顾作斗争。
姜明德仿佛要把积攒了一辈子的、不擅表达的爱,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天不亮就起来熬各种补汤,逼着姜越喝下一碗又一碗油腻腻的汤水(完全无视胰腺癌患者需要低脂饮食的医嘱);姜越刚吐完,虚得只想躺着,他爸就拿着热毛巾要给他擦身,动作生硬又固执;晚上姜越稍微翻个身咳一声,隔壁房间的老爸立刻就能惊醒,披着衣服冲过来问怎么了…
更让姜越心惊肉跳的是父亲的身体状况。他偷偷观察过几次:
*
老头子好几次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显然是血压高了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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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爸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药瓶,站起来时眼前发黑,猛地扶住了墙,缓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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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姜明德自己几乎不动筷子,就盯着姜越吃,脸色却有些灰败,偶尔会下意识地舔舔发干的嘴唇——这是血糖不稳的征兆!
*
姜越甚至在他爸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听到他在客厅里摸索着倒水吃药的轻微声响——那药瓶子碰撞的声音,听着就不像是他平时熟悉的降压药瓶子!
一天中午,姜明德又端着一大碗飘着厚厚油花的鸡汤过来,非要姜越喝下去长力气。
爸,我真喝不下,太油了,胃里难受。姜越耐着性子解释。
油才补!你看你都瘦脱相了!喝了!就几口!姜明德不由分说,把碗往他嘴边凑。
看着父亲殷切又焦虑的眼神,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汗和微微发紫的嘴唇,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巨大的恐慌猛地冲上姜越头顶。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抬手一挡!
哐当——!
滚烫的鸡汤泼洒出来,溅了父子俩一身。碗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
厨房瞬间死寂。油腻的鸡汤味儿弥漫在空气里,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姜明德僵在原地,看着溅满油渍的衣襟,又看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最后看向儿子那张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受伤,还有一丝茫然无措。
姜越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父亲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但他不能心软!
爸!姜越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的脸!你手抖什么你嘴唇都紫了!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了吗高血压!糖尿病!高血脂!医生怎么跟你说的!不能累!不能激动!饮食要清淡!要按时吃药!你呢!
他指着地上的油汤:你给我喝这个你自己呢你是不是又把医生开的药偷偷减量了是不是又忘了测血糖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你告诉我!
姜越越说越激动,眼眶通红:你是我爸!你要是因为我…因为我这个病…把自己折腾垮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让我躺在病床上,心里还吊着个秤砣,想着我爸在外面是不是又晕倒了血糖是不是又飙到二十了!那我他妈还治个屁!不如现在就死了干净!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也带着长久压抑的恐惧和对父亲深沉的爱。
姜明德被儿子这一番话彻底震住了。他张着嘴,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和剧烈颤抖的身体,看着地上那摊刺眼的油渍和碎片。儿子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确实闷得发慌,头也一阵阵发晕。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和心悸。
我…姜明德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扶着旁边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脸色灰败得吓人。
看着父亲瞬间委顿下去的样子,姜越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心的酸楚和恐惧。他踉跄着走过去,蹲在父亲面前,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哀求:爸…求你了…咱有病,都得治,行吗我的病,医生在治。你的病,你也得好好治!你不能倒!你倒下了,我怎么办我…我害怕…
姜越的声音哽咽了,像个无助的孩子。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父亲那只布满老年斑、冰凉又有些颤抖的手。
姜明德低下头,看着儿子紧紧抓住自己的手,那只曾经意气风发、指点设计图纸的手,如今苍白瘦削,带着病态的脆弱。浑浊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他反手,用尽力气,也紧紧握住了儿子的手。粗糙的手指硌着姜越的皮肤,却传递出一种笨拙而坚定的力量。
沉默了许久,久到地上那摊油汤都快要凝固了。姜明德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儿子,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说:
好…好…都治…咱爷俩…都好好治。
这一次,不再是敷衍,而是带着某种郑重的承诺。这场关于有病得治的战役,终于从一个人的孤军奋战,变成了父子俩共同的、带着泪与痛的约定。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姜越体内的怪兽,还有姜明德身上那些沉默的定时炸弹。活下去,成了他们必须共同完成的任务。
3
燥郁的苏媛
姜明德老爷子在儿子的死谏下,总算开始正视自己那身三高老毛病。虽然偶尔还是会偷偷给汤里多撇点油花,但至少肯按时吃药、测血糖了,晚上被姜越勒令必须回房睡觉,不许再竖着耳朵听隔壁动静。父子俩之间那种紧绷的、带着悲壮感的空气,终于缓和了些许。
就在姜越刚喘口气,觉得能和体内的怪兽以及老爸的定时炸弹勉强维持个三角平衡时,门铃又响了。这次,响得毫无章法,急促得像是要把门板戳穿。
姜越心里咯噔一下。他爸去社区医院测血糖了,这个点,会是谁
他拖着依旧乏力的身体去开门。门刚拉开一条缝,一个带着清冽寒风和浓郁松节油气味的身影就猛地扑了进来,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属于高级香水的白花香调,几乎把他撞了个趔趄。
姜越!
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一种异常的亢奋。是苏媛。
姜越站稳,看清眼前的人,心瞬间沉了下去。苏媛,他的前女友,那个才华横溢却像风一样难以捉摸的自由画家。她瘦了很多,原本就精致的下巴更尖了,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的火苗,里面燃烧着巨大的焦虑、恐慌,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决心。
她穿着一件沾满了各色颜料斑点的宽大工装外套,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根本没看姜越的脸色,像一阵旋风般冲进客厅,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帆布画袋,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
我都知道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居然不告诉我!苏媛把画袋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冲到姜越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仰着脸,急切地审视着他,天啊…你怎么…怎么瘦成这样了头发呢你戴帽子干嘛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姜越头上的毛线帽。
苏媛!姜越猛地后退一步,挣脱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严厉和疲惫,冷静点!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苏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失控感,姜越!你得的是癌症!癌症晚期!你还想瞒着我!我们在一起四年!四年啊!
她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没有掉下来,反而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更加灼人。你把我当什么了陌生人吗!
姜越看着她的状态,心一点点揪紧。苏媛有轻度的躁郁症,他是知道的。分手的原因之一,也是她情绪起伏太大,时而像阳光般炽热,时而又陷入冰窖般的抑郁,创作时更是昼夜颠倒、不管不顾,让他这个习惯了规律和计划的人难以承受。此刻,她显然正处于一种混合着极度担忧和病态亢奋的轻躁状态。这种状态,极不稳定,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苏媛,我没有瞒你的意思,只是…姜越试图解释,声音放缓。
只是什么!只是觉得我帮不上忙只会添乱还是觉得我精神有问题,承受不了!苏媛激动地打断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身体微微颤抖,我告诉你姜越!我很好!我没事!我能照顾你!我请了长假!工作室也暂时关了!从现在起,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照顾你!
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宣告。
姜越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胃里也一阵翻搅。不是化疗的反应,是纯粹的焦虑。他看着苏媛那张因为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神经质的闪烁,一个比癌细胞更让他恐惧的念头攫住了他:她的病,会因为他而失控!
苏媛,你听我说,姜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安抚一只受惊又炸毛的猫,我很感谢你能来。但是,真的不用这样。我爸在这儿,我能照顾自己。你…你的工作怎么办你的状态…
我的状态好得很!苏媛立刻反驳,声音更大了,仿佛要用音量来证明自己,画画什么时候都能画!你现在需要人照顾!你爸年纪大了,能顶什么事你看你这家里,冷冰冰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你需要我!
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有用,猛地转身去拖那个巨大的画袋,稀里哗啦地从里面往外掏东西:崭新的厚厚一沓素描本、各种牌子的昂贵颜料、成盒的画笔、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折叠画架!
你看!我把吃饭的家伙都带来了!我可以在这里画!一边画一边陪你!你需要什么,我马上就能去买!我给你做饭!我会煲汤!我…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动作又快又急,把颜料管挤得噗噗作响,颜料蹭到了她衣服上、手上,也蹭到了光洁的地板上。
苏媛!姜越提高了声音,试图制止她这种失控的忙碌,停下!
苏媛的动作猛地一滞,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被拒绝的恐慌:你…你嫌弃我你觉得我碍事
不是!姜越感到一阵无力,我是担心你!你的医生知道你来这里吗你的药呢按时吃了吗
药苏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避开姜越的视线,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带着呢。我…我很好,不需要吃那么多。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颜料管上的标签,那动作带着明显的焦躁不安。
姜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太熟悉这种回避和闪烁了。苏媛在情绪高涨期,常常会觉得自己痊愈了,擅自减药甚至停药,直到跌入抑郁的深渊。现在,她显然又这么干了!而且,是为了他!她把自己强行摁进一个坚强照顾者的角色里,用亢奋和忙碌来掩盖内心的恐慌和病态的脆弱。
就在这时,苏媛像是想起了什么,冲到厨房: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想吃什么我马上去买!
她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只有几个孤零零的鸡蛋和几瓶矿泉水,立刻皱起眉头,怎么什么都没有不行不行!病人怎么能没营养!我现在就去超市!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
苏媛!姜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力道有些大。苏媛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回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被粗暴对待的委屈。
厨房的灯光下,姜越清晰地看到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看到她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条里透出的那种强撑的疲惫。她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看着我,苏媛。姜越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饿。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我也不需要你立刻去超市,立刻做饭,立刻画画给我看。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你,先照顾好你自己。
苏媛的身体僵硬了,眼神里那簇狂热的火焰似乎晃动了一下。
你的药,姜越继续追问,目光如炬,今天早上,吃了吗按医生开的剂量吃的吗
苏媛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开始躲闪,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那上面还沾着新鲜的钴蓝色颜料。
我…我忘了…她声音小了下去,带着心虚。
不是忘了,是你觉得‘不需要’了,对吗姜越毫不留情地戳破,因为你现在感觉自己‘精力充沛’,‘无所不能’,可以‘拯救’我,对不对
苏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被说中心事的难堪和被看穿的脆弱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耸动,刚才那种亢奋的劲头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慌和无助。
我…我只是想帮你…我只是…害怕…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我怕你…怕你…
那个死字,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变成了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
姜越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酸又痛。他松开她的胳膊,转而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她没有抗拒,像个迷路的孩子,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那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抽泣。
我知道你怕。姜越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怜惜,我也怕。怕得要死。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骨头的硌人:但苏媛,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对抗恐惧。你带着病来照顾我这个病人,就像…就像两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深水里互相拉扯,只会沉得更快。
苏媛在他怀里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强撑的力气都哭出来。
我的病,有医生,有药,有我爸搭把手。姜越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在风暴中心才有的奇异镇定,你的病,也需要医生,需要按时吃药,需要稳定的环境和情绪。你把自己耗干了,崩溃了,对我来说,不是帮助,是另一场灾难。我会时时刻刻担心你,担心你是不是又忘了吃药,担心你是不是在外面情绪失控了,担心你是不是又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那比我自己的化疗还要命,你明白吗
苏媛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姜越的脸色依旧苍白憔悴,但眼神却无比清晰和坚定,像暴风雨后洗过的天空。
有病,都得治。姜越看着她,重复着这个已经成为他生命信条的话,治我的癌症,也治你的躁郁。我们谁都不能倒。至少,不能是因为照顾对方而把自己拖垮。
他抬手,用指腹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还有不小心蹭上去的一抹蓝色颜料:答应我,苏媛。住下可以,但第一件事,把你的药拿出来,当着我的面,把今天该吃的份量吃掉。然后,我们约法三章:按时吃药,保证睡眠,情绪不对了立刻告诉我,不许硬撑。
苏媛怔怔地看着他,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但眼底那种狂乱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疲惫的余烬和一丝茫然。过了许久,她才像用尽了所有力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好。
她慢慢从那个巨大的画袋里,翻找出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盒。打开,里面是分装好的、花花绿绿的小药片。她倒出今天的份量,手还有些抖,就着姜越递过来的温水,仰头吞了下去。动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姜越看着她咽下药片,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他知道,药效不会立刻显现,躁郁症的阴云也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散去。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他们这两个带着各自伤病的灵魂,在这间充满消毒水、松节油和眼泪气味的冰冷公寓里,笨拙地摸索着一种新的相处方式——不是谁拯救谁,而是在彼此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努力成为对方不至于彻底沉没的那根浮木。
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让在乎的人,因为自己的沉沦而一同坠入深渊。这沉甸甸的责任,此刻竟成了对抗绝望最苦涩却也最坚实的武器。窗外的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将两个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厨房地板上,那抹新鲜的钴蓝色颜料,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小片凝固的、失控的海。
4
抗病三角,结伴同行
姜越那套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彻底变了样。
曾经引以为傲的极简主义风格,被一种杂乱而蓬勃的生活气彻底攻陷。客厅角落支起了苏媛那个便携画架,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色彩大胆而浓烈,画的是窗台上几盆在冬日里顽强抽芽的多肉植物。旁边散落着素描本、颜料管和擦笔纸,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松节油和药味的奇特混合。
厨房里,姜明德老爷子穿着苏媛给他买的卡通围裙(上面印着厨神驾到,老爷子起初死活不肯穿,后来发现确实比他那件旧围裙好用),正严格按照林医生给的低脂高蛋白食谱和糖尿病饮食指南,一丝不苟地称量糙米和藜麦的比例。旁边的小白板上,贴着他每天记录的血压、血糖数值,字迹工工整整,像小学生的作业。
而姜越,则窝在铺着厚厚毯子的沙发上,戴着苏媛嘲笑像电焊工的毛线帽,腿上盖着老爷子非要给他加的绒毯,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几份修改中的设计图纸——不再是那种需要搏命的摩天大楼竞标方案,而是几家小型公益机构委托的社区活动中心改造设计。他做得很慢,化疗后的疲惫感如影随形,指尖有时会发麻,但眼神专注。
爸!那汤里的浮油撇干净了吗林医生说了,胰腺不能沾油腥!姜越眼睛没离开屏幕,嘴里却像装了雷达。
撇了撇了!比你脸还干净!姜明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手上动作却更仔细了,拿着小勺一点一点地撇着鸡汤上那层几乎看不见的油花。
苏媛!你那药——姜越刚开口。
吃了吃了!早上那顿,在你眼皮子底下吞的!姜大监工!苏媛从画架后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沾满柠檬黄的画笔,对着姜越做了个鬼脸,随即又缩回去,对着画布小声嘟囔,跟个老母鸡似的…
姜越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鸡飞狗跳、互相监督的日子,竟成了他生病以来,心里最踏实的一段时光。他们三个,一个癌症晚期,一个三高缠身,一个躁郁未愈,像三个伤痕累累的士兵,组成了一个奇特的抗病同盟。口号是姜越定的,简单粗暴:有病得治,一个都不能倒!
监督,成了他们表达关心的奇特方式。
姜明德成了家里的健康数据监测站。他不仅管自己,还管着另外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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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雷打不动,早餐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血糖仪和血压计,先给姜越戳手指、绑袖带,记录数据。动作从最初的笨拙到现在的熟练,嘴里还念念有词:空腹血糖5.8,还行…血压115/75,比我这老头子强!
然后逼着苏媛也坐下:丫头,该你了!别躲!心跳有点快昨晚又熬夜画画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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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菜回来,他戴着老花镜,像个质检员一样研究食品包装袋上的成分表,看到白砂糖、氢化植物油之类的字眼就皱眉,直接塞回购物袋:这个不行!苏媛,你买的这个酸奶糖分超标了!姜越不能吃,你血糖也得注意!还有这个饼干,反式脂肪酸!拿走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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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准时开始清场:都几点了睡觉!姜越,回你屋躺着去!苏媛,收笔!你那画明天太阳升起它还在!灯关了!
苏媛则成了情绪维稳大使和生活情趣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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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敏锐得像只猫。姜越化疗后几天情绪特别低落,沉默寡言,眼神发空。苏媛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她会默默坐到沙发边,塞给他一个暖手宝,或者打开投影仪放一部轻松的老电影,再或者,干脆支起画板,画一幅姜越戴着丑帽子窝在沙发里的速写,画风故意夸张滑稽,然后举给他看:喏,像不像一只忧郁的树袋熊
总能逗得姜越扯出一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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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管着家里的色彩和声音。单调的病房食谱让她变着法子摆盘,几根水煮西蓝花也能被她摆成小树林,半个水煮蛋切成片,点缀上几粒黑芝麻,就成了笑脸。她淘换来的二手唱片机经常放着舒缓的爵士乐或轻快的民谣,冲淡了屋子里挥之不去的药味和消毒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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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关键的,她成了姜明德和姜越父子之间微妙关系的润滑剂。老爷子固执起来,姜越有时会忍不住急躁,苏媛就插科打诨:哎哟姜叔,您这倔脾气是祖传的吧姜越跟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你俩以前总呛火!一句话,把两人都逗乐了,紧张气氛瞬间化解。她也会私下对姜越说:你爸那是心疼你,笨得只会用‘管着你’来表达。
让姜越对父亲那些专制的关怀多了份理解。
而姜越,则是这个同盟的战略核心和心灵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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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认真地对待每一次治疗。化疗再痛苦,吐得天昏地暗之后,只要还能爬起来,他就会在苏媛的搀扶下,在客厅里慢慢走上几圈。他说:林医生说,能动就动动,躺着只会更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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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迫自己保持一点工作状态。那些公益设计,报酬微薄,却让他感觉自己还有点用,没有被疾病完全定义。脑子不用会锈掉的,他对担心他太累的苏媛和父亲说,画点东西,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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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他用自己面对疾病的态度,无形中影响着另外两个人。当他坦然摘下帽子,露出化疗后稀疏的头发,自嘲像长了苔藓的土豆时;当他平静地和林医生讨论可能的预后,甚至开始了解一些舒缓医疗的信息时;当他因为疼痛半夜醒来,却不声不响,只是自己调整呼吸默默忍受时…姜明德眼中的焦虑和恐惧,苏媛心底深处的不安,似乎都在他这种近乎平静的坚韧面前,被一点点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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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时刻不忘同盟的根基。看到苏媛连着几天创作热情高涨、睡眠减少,他会立刻提醒:苏媛,今晚必须十二点前收工,药效需要休息支撑。
发现父亲偷偷在汤里多放了一小撮盐,他会板起脸:爸,血压不想要了下不为例!
他像守护着两个易碎的珍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们自己)轻易放弃。
生活当然不会只有温馨。病痛是沉默而顽固的敌人。
化疗的副作用依旧如约而至,姜越常常在深夜被剧烈的骨痛和恶心折磨得蜷缩成一团,冷汗浸透睡衣。苏媛的躁郁情绪像不稳定的天气,偶尔会毫无征兆地陷入低潮,把自己关在临时画室里一整天不吃不喝,画笔沉重得提不起来,对姜越和姜明德的关心反应迟钝甚至抗拒。姜明德也经历过一次血糖失控,头晕眼花,把厨房弄得一团糟,自己懊恼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姜越和苏媛强行按在床上休息了一天。
但不一样的是,他们不再孤军奋战。姜越痛得发抖时,总有一杯温水及时递到嘴边,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苏媛陷入低落时,姜明德会默默把她画室门口放上一碗温热的、撇尽了油的青菜粥。姜明德头晕时,姜越会强撑着不适,和苏媛一起仔细核对他的用药记录和血糖监测时间。
一天傍晚,难得的暖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苏媛心情不错,心血来潮提议:我们拍张照吧
姜越和姜明德都愣了一下。生病以来,他们都下意识地回避镜头。
怕什么记录生活嘛!苏媛不由分说,支起手机,调到自拍模式。她一手揽住坐在沙发上的姜越,一手招呼着还有点别扭的姜明德:姜叔!过来点!笑一个!
镜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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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越戴着那顶电焊工帽子,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却努力扯出一个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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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媛靠在他身边,笑容灿烂,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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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德站在沙发后面,腰板努力挺直了些,脸上是那种老年人特有的、有点拘谨又努力配合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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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里,是堆着药瓶的茶几,支着的画架,还有厨房门口露出的一角写着血糖数值的小白板。
画面有些拥挤,甚至有点混乱,光线也不算完美。但照片定格的那一刻,三个人的笑容里,有一种奇异的、穿越了病痛阴霾的生命力。
咔嚓!
苏媛看着手机屏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姜叔你这表情,像被绑架了!姜越你这帽子…绝了!我嘛,还是那么美!
姜越凑过去看,也忍不住笑了:嗯,挺好。真实。
他指了指照片背景里那些药瓶和画具,看,这就是我们的‘战备物资’和‘精神武器’。
姜明德凑过来看了看,没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些,眼神里多了些温和。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屋内,药味、松节油味和锅里飘出的淡淡食物香气交织在一起。
姜越靠在沙发上,看着身边专注看照片的父亲和兴致勃勃翻看相册的苏媛,胃里的隐痛还在,对未来病情的忧虑也从未真正消失。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充实感包裹着他。
他曾经追逐的成功、名利、光鲜亮丽的生活蓝图,在死亡的阴影下显得那么虚幻。而现在,在这个充满了药罐子、监测仪、画具和家常便饭的小小空间里,在这两个同样带着伤病、却努力与他并肩同行的人身边,他触摸到了生活的另一种真实。
不是战胜了疾病,而是学会了带着伤痛生活。不是拥有了辉煌的未来,而是珍惜着每一个还能互相扶持、还能看见夕阳、还能因为一张丑照片而发笑的当下。
爸,姜越忽然开口,声音平静,等春天暖和了,我们回老家一趟吧好久没回去了。
姜明德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怀念:好…好啊!老屋后山的杜鹃,开得可好了。
苏媛立刻举手:我也去!带上画架!我要画漫山遍野的花!画你们爷俩站在花里傻乐的样子!
姜越笑了,伸手握住了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也握住了苏媛沾着颜料却温暖的手。
行,他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那金色的光芒似乎也落进了他眼底,那就说好了。春天,回老家看杜鹃。
未来依旧模糊不清,如同笼罩在远山上的薄雾。但此刻,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病痛与爱的交织中,竟也摇曳生姿,照亮了脚下这一小段崎岖却温暖的路。有病,就一起治;有路,就一起走;有春天,就一起去看花。这大概就是生活剥去所有浮华后,留给他们的最朴素的真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