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慕容浅犹豫片刻,终于将缰绳递给随从,登上马车。
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沉水香,与车外的雨腥气混在一起。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雨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裴子慕忽然轻笑,递过软巾让慕容浅擦拭肩头的雨珠:我听说侯府对你们兄妹并不好
每次见她,她都是一身素袍,仅用一个簪子束发,并无半点妆饰,虽说更显得清新脱俗,但总跟侯府贵女的身份不搭。
上京的贵女们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珠玉裹身。
雨水打湿的道袍贴在她身上,显得身姿单薄,慕容浅望向车窗外如注的暴雨:殿下也信市井流言
本王只信自己的眼睛。
裴子慕解开披风披在她身上,狐毛领扫过她脖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的声音混着车轮声,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若换成本王,必让欺我之人血溅三尺。
闪电劈开雨幕的刹那,裴子慕的侧脸被冷光切割成明暗两半。
慕容浅望着他瞳孔中跳动的雷光,忽然觉得那不是寻常人的眼睛,而是一面照妖镜,映出了无数被鲜血浸透的夜。
他的眼中藏着刀光剑影。
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仿佛有无数甲胄相撞的虚影,金戈铁马踏碎残阳,玄色披风掠过染血的帅旗。她听见了无声的呐喊,看见少年将军挥剑斩落叛将首级,血珠溅在他下颌,比此刻的雨珠更灼热。
皑皑白雪化作白骨堆,他跪在万人坑前,风雪卷起他的黑发,每一根都缠着未亡人的哭声,而他眼中的光,正在被漫天飞雪一点点掩埋。
那一刻,他不再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而是尸山血海中归来的将军,身负着数十万幽魂。
雷声轰鸣时,那些幻象骤然消散。
裴子慕转头看她,眼底又恢复了惯有的疏冷,仿佛方才的刀光雪海只是她的错觉。
他垂眸,掩去眸中的血色,淡淡开口,世人皆道秦氏苛待你兄妹至深,若换作旁人,早该磨刀霍霍。姑娘却这般淡然,莫非真的毫不在乎吗
慕容浅知道他是转移话题,但并未戳破,这世上人人都有秘密,她不想也不愿窥探。
她指尖轻叩车窗,望着雨幕中翻涌的云层:王爷可知‘蜗角之争’蜗牛左右触角各有一国,整日为寸土而战,却不知天地如洪流,转眼便将争斗碾作尘埃。
裴子慕挑眉:姑娘是说,秦氏所争的不过是‘蜗角’,而姑娘并不屑于与其争斗
慕容浅转身直视他,道袍上的衣袖随动作舒展:凡夫逐利,如蛾扑火。她今日算计人,明日防人算,看似风光,实则困在自己织的茧里。我若与她争这茧中天地,岂不是自降身价
裴子慕挑挑眉,难道就任由恶人作恶,不是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可这世间哪有如此黑白分明之事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为天道。她种了恶因,自有恶果。若刻意干预,反倒是扰乱了这轮回。
她看向车窗外,千年铁门槛,不过一个土馒头。
裴子慕忽然轻笑:看来姑娘这是打定主意要做个槛外人了。
慕容浅淡淡道:槛内槛外唯心而已,我修道修的是一个顺势而为。待她业火焚身时,我若能渡她一程,方不负修道之人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