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鬼节,凡人称之为中元节。
说是鬼节,人间则到处是放花灯的人,卖水灯的童子在人群中锁定了一道黑色身影,哒哒哒跑过去。
姐姐,买一盏花灯吧,送给你思念的人。
广袖中伸出一只特别好看的手,指节如玉,纤若葱白,多少钱
童子笑嘻嘻比了两根指头,两文钱一盏。
嗯。取了他手里捧的粉色花灯,留下两文铜钱,她盈盈来到河边。
旁人都是写了字再放灯入水,她却随意将灯放下,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客栈人不多,小二问清需求,领着她一路上至三楼,到了门口叮嘱道:城里的中元节要办三日,夜里过了子时就不好再出门了,姑娘切记。
没问为什么,她轻轻点头,推门而入。
她不喜欢灯光的颜色,这次也没掌灯,客栈不大不精致,床铺倒是洁净。
子时一到,整座城寂静得像被谁消了音,几道鬼影从门外一掠而过,锁链一端绑着三个凄苦的妇人。
吱呀——
开门声在这个时刻显得格外心惊肉跳,牛头马面循声拐过走廊一角,十步外竟站着一个黑裙白发的女人。
今日鬼节,生灵避让!
大声吼着,马面将铁链扯得绷得直直的,以为能从对方身上穿过去,近了却见那始终背对他们的人动了动。
柔和的女音混着森森死气,叫人透骨生寒:她们,是我要的。
呵,原来也是鬼。不管你从哪来,奉劝不要耽误我们兄弟的正事,否则阎王饶不了你!
阎王她语带取笑,从阴暗处迈出来,一对媚然血眸震碎了牛头马面的瞳孔,当时就腿软无力跪下去:不知您来,还请恕罪。这人您带走吧……
阎王那里
大人放心,我们知道怎么说。大人慢走……
直到弥漫在过道的白雾散尽,兄弟俩才有胆站起来,彼此搀扶着速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十五的月亮除了照在人间,也照在世间每一个角落,比如长留山。
还真是师兄啊,我以为你今年不回来了呢。笙萧默上来时就远远瞅见桃林里站了一个人,走近一看还真是白子画。不过他比起前去年回来那次又清瘦了不少……
白子画转身看着他,无言地往屋里走。
笙萧默摇摇头,回头看了眼桃林上方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无声轻叹。
书房四角各亮着几颗夜明珠,白子画低头煮茶,长长的睫毛将眼底情绪一一隐去。
萦洲和砚漪昨日还问我你何时能回家,这次呢你打算待多久
白子画摇摇头,许久才从苍白薄唇中泄出两个淡淡的字:她呢
笙萧默更不忍了。
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答案,白子画抿一口杯中的茶,或许是心境凄苦,连入口的茶水都泛着无法忍受的涩意。
这一夜,师兄弟二人再没说过半句话。笙萧默很讲义气,陪白子画喝完了一壶又一壶清茶,凌晨才在白子画的催促下回销魂殿补眠。
久违的饭香从厨房飘到卧室,白萦洲、白砚漪同时从房间光着小脚跑出来,对视一眼,激动地撒开步子奔向厨房。
爹爹!!
白衣墨发的仙人正在往灶台里添火,闻声转头,两个软绵绵的身子飞扑入怀,毛茸茸的发顶乱得跟鸟窝一样。
白子画由着他们在胸口一通乱拱,指尖一点,他们皱巴巴的睡衣就变成了常服,鞋袜也穿好了。
放两个小家伙站好,他来到锅前将最后一道菜炒了,白萦洲白砚漪笑嘻嘻帮他把做好的菜往偏厅端,最后一人一边扯着他过去。
饭桌上,白萦洲白砚漪吃得小嘴流油,白子画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时而用帕子擦净他们的嘴角。
爹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居然不跟我们说一声,不然就去接您了!白萦洲边说边嚼吧着嘴里的酥肉,作为妹妹的白砚漪也从小碗里抬头,小脑袋狂点。
对啊对啊,一年多没见,我们好想您啊。还有甲班那个脾气古怪的白胡子夫子,讲得稀里糊涂,我跟哥哥都觉得他没您教得好……
白子画给他们一人盛一碗汤,温声问:那你们还有认真听吗
白萦洲呃了一声,白砚漪的大眼睛也飘忽不定。
白子画揉揉他们低下去的脑袋,谆谆道:他固然讲得不清楚,但也是你们的老师,作为学生,你们要尊重每一个传授你们知识的人。
兄妹俩自知有错,异口同声道:好的,爹爹。
吃完饭,白子画亲自送他们到学堂,夫子隔着窗户看到白云落地,赶忙放下戒尺,行礼跪安:老夫见过尊上。
白子画的目光落在前方跑跑跳跳的两个孩子身上,边往教室走边问:过去一年,他们可有惹什么麻烦
落他一步的夫子笑着摇头,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尊上应当对自己的孩子多些自信,萦洲与砚漪是迄今为止我见过天赋最好、能力最强的学生,三岁半便达真人境界,前途不可估量,能教导他们是老夫的荣幸。
尊上已是长留山建派以来最出色的弟子,而他的这双儿女更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一代小辈人才济济啊。
白子画的出现引起教室里一片哗然,一个个小萝卜头傻了一样盯着他看,嘴巴张得大大的。
白子画走到儿女桌前随便拿起几本书翻了翻,末了嘱咐他们:乖乖上课,中午回来吃饭。
白砚漪小嘴一瘪,抱着他的腿耍赖说:爹爹您不能给我们上课吗我不想跟您分开,一个时辰也不想。
出乎意料的,其他孩子纷纷激动应是,望着他的眼睛里仿佛盛着一池小星星。
这……夫子尴尬地从讲台上下来,作势递给白子画课本。
有尊上的话,他确实没多大用处。
白子画将女儿拉开,在她额头屈指一弹:早上答应我的又忘了听话。
他说完便出去了,夫子轻咳几声,用教棍点点黑板,喊他们回神。
第二节下课后,同班的孩子将白砚漪桌前围得水泄不通,无不是夸赞白子画如何如何仙姿出尘,如何如何威严高大、清冷俊美等,有的女孩子甚至幻想着快点长大。
白砚漪眯了眯黑水晶一样的大眼,脆声问那个女孩:你急着长大做什么
那个女孩穿着水蓝色裙子,是太行山掌门的独女,捂嘴一笑,傲声说:长大了就可以和喜欢的男生在一起了啊,到时我要追你爹爹,然后你就要乖乖喊我娘亲!还有白萦洲也是!
其他孩子听得张大了嘴,男生没什么感觉,其他女生心里却不由得活泛起来。尊上对儿女那么温柔,那样强大的男子,合该是每一个女孩的意中人吧……
白砚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拍桌吼道:放屁!昙清依,就你还想当我娘你连我娘亲的一片指甲都比不上!!
呵~你娘亲你问问他们,有人见过你娘亲吗我三叔跟我说了,你娘在生你们的时候就跑了!她不要你和你哥哥,更不要你爹爹!既然没有她,我长大后为什么不能追你爹都是仙,谁在乎年龄不过我不会厚此薄彼的,毕竟你们也是尊上的亲子女,是吧到时我将她的东西都扔了,尊上就不会再记得有这个人了。
她不屑的笑容映入白砚漪眼底,白砚漪双手撑在桌面,缓缓站起来,声音不复方才的气怒,缓缓的,静如湖水。
昙清依,我给你一次机会,道歉。
昙清依也是天之骄女,不是没感觉到白砚漪的异常,她看其他人都在往后退,心里不由紧张了几分。
抱作业回来的白萦洲一直在外围插不上话,好不容易人群散开,他赶紧握住妹妹冰凉的手。漪漪,你怎么了
白砚漪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他,手指着昙清依:我说,道歉。
昙清依攥着裙子,骄傲惯了,她不道歉又如何
我说的是事实!你们的娘亲本来就不喜欢你们,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不回来看你们一眼我、没、错!
我说道歉!!一声怒吼,白砚漪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真气将其他人震开,桌椅漂浮而起,瑰丽的紫浸满她黑色的瞳孔,衣服和头发无风自动,讲台上的杯子都承受不住威压砰一声炸开了。
昙清依还是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被其他孩子的尖叫声一带,顿时慌慌张张往外面跑。
隔壁几个班的师生远远便听到巨大的喧闹声,赶过来一看,白砚漪双眼亮着紫光站在塌掉的教室前,满脸泪痕的昙清依则被一股强大紫气捆住手脚悬在半空,白砚漪一直说着让她道歉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来!
一个资历较深的长老也在附近,飞过来想打断白砚漪施法,哪知道白砚漪随意一瞥,他的双腿顿时不受控制地跪下去。
白砚漪的语气全然不像三岁半的孩子。
她说错了话,我要她道歉,你,是要阻止我吗……
那长老艰难伸手想说什么,奈何山一般的威压压着自己,别说动了,一开口就有一股血气往喉头冲。
白砚漪面无表情地踏空而上,站在慌张无措的昙清依跟前,道歉。
昙清依哭着喊: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骂你们没娘,我也不抢你的爹爹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股力量顿时散去,昙清依尖叫着掉下来的时候被一道仙力接住,白萦洲终于带着白子画赶来。
白子画双手结印,连续三击后,终于将隔绝白砚漪的那道屏障打破。
白萦洲焦急地跑过去抱住白砚漪,嘴里不住喊着妹妹,是真被吓到了。
爹爹,妹妹到底怎么了她会有事吗
白子画松开把脉的手,道:只是力量爆发和收回得太快,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白萦洲高高吊起的心这才落回身体里,赶紧背着白砚漪回绝情殿。
将受伤的那名长老扶起,白子画坐在后面以真气替他梳理紊乱的经脉,半个时辰后才稳下来。
得到消息的摩严和笙萧默都已赶到,后者随白萦洲到绝情殿去仔细检查白砚漪的身体,越是探查,心头越显沉重。
师叔祖,我妹妹的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白萦洲自小聪慧异常,性子随了白子画七分,爹爹不说,但他能感觉到,妹妹的状况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怪他懂的太少了,不然就能帮爹爹分担一点压力。
笙萧默慈爱地揉揉他的脑袋:你这孩子干嘛这么懂事有你爹爹和我在,漪儿不会出事的,放心。
白子画推门而入,笙萧默对他点了点头。
白萦洲看懂了他们的暗语,急得握住白子画一只手,仰头盯着他出神的样子,眼里全是不安。
好久过后,白子画蹲下来将他抱住,问了一个问题。
洲儿,你知道你娘亲是什么人吗
白萦洲毫不犹豫地点头:娘亲是六界最后一个神,也是师伯祖说的上一任妖神。但在我和妹妹心里,她只是我们的娘亲,唯一的娘亲。
幽若姐姐还有糖宝姐姐都和他们讲过娘亲的故事,爹爹书房的暗格也藏着好多娘亲的画像,他们的娘亲是最好的娘亲,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子,是最温柔的娘亲!
明明只是几句童言,作为旁观者的笙萧默却听得眼眶发酸,转头眨了眨眼睛。真是的,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从两个孩子出生开始,白子画从未避讳过告诉他们娘亲是谁。是小骨将他们带到世上,她忍受了那么多辛苦,他们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必须知道。即使他们不聪慧不漂亮,也是他和小骨的血脉,是他在这世上除小骨之外仅剩的家人。
牵着白萦洲来到床前,白子画告诉他:你们的母亲是神,所以漪儿爆发的那股力量是她传自血脉的神力。也许未来某个时刻,你也会觉醒身为神裔的力量。
小骨空有神身没有神力,第二世复生后更是连神身也失去了,他还需要时间,才能查清楚漪儿这股力量存在和爆发的成因,也为了洲儿。
白萦洲消化了一会儿,紧张地问:那妹妹失控和刚刚晕过去也是因为这股神力吗
理论上是的。神之力是世上最霸道最浩瀚的力量,漪儿太小,又受了刺激心绪不稳,驾驭不住才会失控。我和你师叔祖会连夜查资料,等她醒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爹爹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白子画颔首,从墟鼎里取出一本封皮蓝色的书给他,这是我之前查阅古籍后手写的心法,你若不想睡就研读这个,对你修炼也有裨益。
白萦洲满口答应,目送他们离开后就坐在床边仔细翻阅起来。他要快些成长,早些强大自身,下一次再发生这种事,就可以帮上忙了。
笙萧默收回看向窗内的视线,转身看白子画,他正负手遥望金黄烂漫的海天,表情清缓淡泊。
师兄总是将情绪藏得太深,小花花不在的这些年他越发沉默,时常一走半年,每次回来看似与往次无异,实际深藏着疲惫与憔悴。
几天后的下午,摩严走进书房,将一本残破泛黄的本子交给白子画,笙萧默从小山一样的书堆里探头一瞧,惊喜不已。
《修神录》师兄你够厉害的啊,在哪找的我和二师兄这些天从早到晚,挑灯夜战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白子画也很意外,拿起翻开一看,竟真是关于神族修炼的,虽然部分内容缺失,其他字迹却很清晰。这种本该随上古神界一同消失的绝本竟还存于六界,这下漪儿的神力有办法控制了。
师兄,多谢。
摩严抿了口茶,沉声:我处理公务时看到折子里面夹着这个,翻了翻就赶紧给你们送来了。
笙萧默听出了疑点,忽的爬起,师兄,你是说,这书是别人偷偷送到贪婪殿的
摩严点头。
关于神族的修炼功法,又在这个特殊时期出现在长留,除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还有谁
白子画握书的手无意识捏得指节发白,突然起身出去。
笙萧默单臂拦住欲追去的摩严,抿唇摇头,让二师兄去吧。
贪婪殿比之绝情殿只少了桃花林与那满院欢声笑语,落十一抱着一沓处理好的折子出来时,险些因看不见撞到白子画身上。
尊、尊上
看看天色,是下午没错啊,尊上居然破天荒来贪婪殿……
白子画站在浮岛边缘,天风吹起他猎猎白袍,背影有一种难言的孤寂。
落十一行了礼赶紧走了。
糖宝和他碰头,得知白子画在贪婪殿,稍一想就明白了原因。
落十一看她也开始怅然,拿过一个糖人晃了晃:宝宝,别伤心了,千骨终有一天会想开的,到时她就会回来了。
十一,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
落十一轻笑:我喜欢你啊,不对你好对谁
糖宝轻声叹息:是啊,你喜欢我所以对我好,我喜欢你所以喜欢和你在一起,尊上爱娘亲,可他们总分分合合……
她感慨完拿过糖人往嘴里一塞,自顾去找幽若了,落十一回想着她说的喜欢他的话,坐着傻笑。
长留山的岁月流淌得无声无息,白砚漪醒来后,白子画按照古籍所讲,认认真真为她梳理了一遍内息,此后早中晚一天三次陪她修习。
白萦洲每次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捧着书专心研读,偶尔看一眼父女俩在,嘴角扬起满足的笑。
晚饭的时候,白萦洲忽然说:爹爹,我发现妹妹和你真的好像啊。
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大号和小号的区别,妹妹就和幽若说的一样,五官承袭了爹爹六成。
白子画给他夹了块豆腐,轻声道:你们是我的孩子,当然像我。
他说完看向白萦洲的小脸,恍惚间看到了她。
白萦洲和白砚漪对视一眼,白萦洲默契地没敢动。
他长得像娘亲,每次爹爹想娘亲的时候,他就会按糖宝姐姐说的,故意陪在爹爹身边。那样,就像娘亲陪着爹爹吧
白子画哪会不知他们的小心思,心里微微动容。
吃完饭后他将碗筷收拾了,推开书房门,只点亮了书桌上那一颗夜明珠。
暗格被轻轻打开,白子画蹲下,从密密麻麻的画轴中抽出一卷系着红丝带的,展开铺平在书桌上。
画上的人头朝下,乌黑柔顺的发散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上,侧着头睡相安然,一手放置在脸侧,另一只搭在地上的手五指微屈,掌心是一本未看完的书。
那年小骨还未生产,怀孕不到两个月,她央着他弹琴给她听,一曲毕,她却躺在树下睡着了,裙摆上尽是芳香的桃花瓣。因为念念不忘那一幕,他当晚偷偷作了这幅画,她也不会知道,他曾在她睡意酣然时俯身偷亲她……
无意识地顺着女子的面容移动指尖,窗外两个小小的脑袋挤在一起。
白砚漪转身蹲下,心疼地说:哥哥,我们去把娘亲找回来好不好爹爹这个样子,我好难受。
每次回来爹爹都不认真睡觉,有几次她和哥哥闻到了淡淡酒香,从门缝里看到滴酒不沾的爹爹居然点着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后来幽若姐姐说,爹爹喝的是忘忧酒,喝多了就醉了,醉了就能在梦里找到娘亲了……
爹爹一直思念娘亲,可娘亲到底在哪儿呢……
白萦洲拉着她悄声回屋,也很怅然:我们对娘亲的记忆全来自身边人和爹爹的画,万一娘亲变了样子,就算站在面前我们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而且,爹爹回来待不了多久的,他想抓住时间多陪陪爹爹……
白砚漪躺下,把头靠在他腿上,拿出草蚂蚱痴痴的看,幽若姐姐说娘亲特别心灵手巧,我好想要娘亲给我们编草蚂蚱玩……
夜色深了,带着无尽想念,白砚漪幽幽睡去。
草地青翠无边,清脆动听的鸟鸣声唤醒了白砚漪,站起来一看,咦这是哪里爹爹和哥哥呢
头顶飘落几片大大的绿叶,白砚漪呆呆地接住一片握在手中,一转头,大树的另一边居然悬着一个大大的秋千!
白砚漪个子太矮,蹦了几次都上不去,直到一双柔软白皙的手将她腰身抱住,轻轻往秋千上一放。
伴着一股特别好闻的幽香,那人转到后面给她推秋千玩,一下一下,力度适中,白砚漪觉得有趣又好奇,扭头努力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你是谁啊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吗哥哥和爹爹也在吗
女子温柔地笑,动作不停,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白砚漪虽然年纪小,但聪慧异常,这个人突然出现又不答她的话,万一是坏人呢师叔祖说她爹爹本领超大,仇家不少的。
想着就挣扎着要跳下来,那人推秋千的动作顿了一下,忽然递来两只精致小巧的草蚂蚱,白砚漪瞬间就愣了。
秋千缓缓的摇,她将草蚂蚱拿到手里,眼泪滚滚而下。
娘亲……娘亲是你吗
秋千带着她越摇越高,白砚漪哭着睁开眼睛,视线里是白子画和白萦洲充满担忧的脸,漪儿,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白子画将她抱起来抱进怀里,白砚漪忽然就抱紧他的脖子,哇一声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
白子画心疼得紧,从他们记事后,他鲜少再抱着两个孩子哄,此时却不得不拍着女儿的背,轻轻的摇。
别怕,爹爹在,哥哥也在。
白砚漪哭了足有两刻钟,白子画感觉她在怀里动来动去,低头去瞧,女儿手里居然死死捏着两只草编的蚂蚱。
在白子画若有所思的目光下,白砚漪宝贝似的拿出一只递给白萦洲,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
哥哥,这个是你的。
白子画此时才问:这蚂蚱是糖宝送你们的莫非糖宝近日瞒着他悄悄来过绝情殿,可他没道理感知不到。
白砚漪一手勾着白子画的脖子,看着右手的草蚂蚱甜甜地说:不是,这是娘亲编的,娘亲还推我玩了好久好久的秋千,她身上好香好香啊。
早知道是娘亲,她一开始就不挣扎了,应该立刻扑上去把娘亲抱住的,那样她一定会跟她一起回家,爹爹就不会再伤心了。
抱着她的双臂陡然一紧,白砚漪小声喊疼,白子画这才轻轻把她放下,眼睛却死死盯着她手里的小小蚂蚱。
白砚漪得到哥哥的眼神示意,万分不舍地将草蚂蚱放进白子画手里,爹爹,你别伤心,今晚睡觉前我再许一个愿,让娘亲给您编一只更大的,然后我们就都有一只了。
童言稚嫩,白子画不知不觉红了眼眶,用力将一双儿女拥进怀里。
日光正好,白子画将饭菜做好,喊着孩子们过来吃。
白砚漪一坐下就开始叽叽喳喳:爹爹我跟你说,昨晚娘亲又来梦里抱我了,她带我逛了大集,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还提到了您!
白子画的呼吸微不可见的一窒,喉咙微紧:她……说了什么
白砚漪边想边说:娘亲说让我和哥哥听您的话,健康、快乐的长大。还让我不要吃太多甜的,会长蛀牙,哥哥也不能多吃。
白萦洲认真点头,心想吃完饭就把妹妹藏的糖罐收了。
白子画似是料到了,咀嚼时,嘴角牵起苦涩的弧度。
每次回来,白子画都不会待超过十天,然而这一次足足两个月过去了,兄妹俩惊奇的发现,爹爹毫无离开的迹象,反倒是厨房的食材越来越多,大有长留的趋势。
笙萧默对两个嘟嘟囔囔的小人儿讲:你们的爹爹这次啊,是舍不得走了。
白萦洲下意识问为什么。
笙萧默了然一笑,望望正在厨房做午饭的白子画,弯下腰悄悄说:因为你们的娘亲啊。
师兄这些心思简单不要太好猜。小花花每月三次入到儿女梦里陪伴他们,虽然吧,对师兄只字未提,但师兄不是啊。有关小花花的,他哪舍得错过,就算小花花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都要旁敲侧击打听清楚,可惜啊,小花花根本不让漪儿洲儿看清她的样子,就更别提什么打扮了。
白子画在偏厅喊他们,笙萧默赶紧一手抱起一个孩子,来了来了!
师兄的手艺在小花花的影响下越发厉害了,他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蹭饭机会。
吃饭时白子画也是表情淡淡,除了给孩子们夹菜外就是低头喝碗里的粥。
花千骨不在,没人给他再做桃花羹,白子画于是学会自己给自己煮。遗憾的是,看着再像,味道却终比不上她的……桃花羹也是从小到大漪儿洲儿唯一不嚷着吃的东西。
白砚漪至今还记得,三岁那年生辰,她贪玩把爹爹做的桃花羹打翻了,当时整个桌上鸦雀无声,连一向疼她宠她的师叔祖都没敢求情。
后来,白子画罚她半个月不准下殿玩,哥哥过后悄悄和她说,爹爹坐在门口的玉石台阶上,望着桃花羹倾洒的地方枯坐了一整天……
那时开始,他们意识到桃花羹在爹爹心里沉甸甸的分量,此后不敢主动提桃花羹三个字,也不敢在爹爹做的时候撒娇让爹爹给他们留一碗……
笙萧默吃饱喝足,得到白子画允许后招来一朵云,载着两个小布丁悠悠往魔界飞。
杀阡陌早已在魔界入口等候多时,嫌笙萧默腾云腾得慢,他驾着火凤高调落到云上,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小娃娃亲了好几口。
笙萧默侧身轻咳一声,杀阡陌还给他一个不知好歹的眼神。
咳什么咳我亲自己妹妹的孩子,你还不好意思起来了。滚吧滚吧,人送到了,你赶紧滚!
笙萧默不服:我还是孩子爹的亲师弟呢,你身为主人家,连一杯茶都不备
孩子爹白子画啊幸亏是他没来,来了我照赶不误!
狠话放完,他美滋滋抱着两个娃回到魔宫。
白砚漪轻车熟路爬上王座,拿起杀阡陌提前备好的妆盒打开,对着两个做成玩具的水晶环连连哇噻。
杀阡陌骄傲地扬扬下巴,看看左边抱着孤品功法沉浸阅读的白萦洲,果断三步做两步,将香香软软的白砚漪抱进怀里举高高。
嗯,小漪儿比上一次重了,脸也圆了一圈。
白砚漪笑出清脆动听的银铃声,抱着他的脖子,娇娇地给自己爹爹邀功,是爹爹做饭太好吃了,我和哥哥这两个月天天三顿,有时忍不住,就撑了。
杀阡陌长眉一挑,老白这次没走
白砚漪和白萦洲都习惯了杀阡陌对白子画的各种不客气,白萦洲头也不抬,答道:娘亲在梦里看我们,爹爹知道以后就不走了。
杀阡陌长长地喔
了一声,我说你们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来是仗着某人不会走,有恃无恐啊……
啵——白砚漪在他脸上亲啊亲,熟练的撒娇:舅舅别生气嘛,爹爹一年到头不着家,我和哥哥是被迫的,其实可想和舅舅一起玩了。
杀阡陌哭笑不得地把她肉嘟嘟的脸蛋当面团一样团啊团,就你会卖萌,跟你娘一样。一样的可爱,要不说死老白占了天大的便宜呢。
要是小不点喜欢的是他,他们的孩子肯定还好看许多……哼,死老白臭老白!
白萦洲迈着小短腿跑到跟前,眼睛闪闪发光,舅舅,你刚刚说,娘亲也喜欢撒娇
对啊,你们的娘亲小时候啊,撒娇那是信手拈来,就是傻了点。把他认成女人,还喜欢上白子画那个死冰坨子,甚至因他而死,傻不傻……
杀阡陌随意往台阶上一坐,两小只赶紧一人一边凑过来。
舅舅,你有娘亲的旧物吗就是用过穿过的东西,什么都行!
杀阡陌上下瞄白萦洲一眼,语气幽幽:你这小子想做什么
他只是冲动,但不傻,这小子的脑子跟他老爹一个样,七拐八拐,想法一堆。为保他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必须小心防范。
白砚漪大眼睛咕噜噜的转,扯着杀阡陌的右边手臂使劲摇,哎呀~就是想娘亲了。舅舅你也知道娘亲从我们出生就不见了,绝情殿那么大,却没几件娘亲的旧东西,我和哥哥只能拜托您啦~~
杀阡陌对小丫头的撒娇卖萌受用得很,不过还是端着,唉,人老了,记性不好。不过嘛……如果你们两个小萝卜头能留在魔宫陪我一月两月的,我一高兴,兴许就想起来了。
小不点的东西,不肖想,绝对是被白子画那厮霸占收藏了,他们找得见才怪。
白萦洲和白砚漪犹豫起来,白砚漪先是故作忐忑,咬着红嘟嘟的唇,很是为难又坚定。
半晌,好!我和哥哥留下来,舅舅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不然漪儿下次不来了呜呜。
杀阡陌高兴了,算话算话!我堂堂魔界圣君,一言九鼎!
他叉腰站起,打了个响指,对殿外走进来的魔女扬声吩咐:去准备一桌好吃的,本君要与两个小家伙共进晚餐!再找几个不吓人的乐师,助助兴!
魔女嘴角一抽。不吓人……君上是怕有魔长得太丑,吓到长留山的奶娃娃吗……
遵命。
身后,鬼灵鬼灵的白砚漪对白萦洲递了个哥哥放心,一切有我的小眼神,兄妹俩心照不宣。
后续,两个顶精贵的娃娃确实陪杀阡陌开开心心玩了好一阵子,但第十天过后就找不见人了。
王座上,杀阡陌看着信纸上稚嫩的笔迹,支着头轻笑,就知道你们两个小鬼不安分……
若不是他故意放水,他们真以为能从魔宫溜掉吗死老白,把好好的娃娃教得小小年纪一堆心思,回头定要去长留山烦他一烦。
收信一声厉喝:滚进来!
春秋不败顶着男女各一半的阴阳脸缓缓跪倒,杀阡陌一甩袖,潇洒地坐直身体,倾身眯了眯眼。
给了你半年时间,办得如何啊
春秋不败声音发颤:回圣君,还、还是进不去……
废物!
春秋不败由着他骂,不敢解释。
踱步半晌,杀阡陌又坐回王座上,绯红的眸子流转着凌厉的血光。
明日本君亲自去一趟,你给我把家里守好了,否则,你知道的。
春秋不败的脊背伏得更低。
长留山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沐剑节,众目睽睽下,白萦洲和白砚漪一前一后掉下来,好在摩严一道仙力及时托住他们,这才免于砸进海里。
两个娃娃头发乱糟糟的排成一排,摩严拿起白萦洲破掉的袖口看,扶额,怎么回事你们又跟哪只怪兽干架了
高台下一阵压抑的笑声,白砚漪臊着脸答:回师伯祖,我和哥哥想试试飞行法器好不好用,但选错了降落的地方,就……
希望爹爹没在露风石上,不然刚刚肯定被看见了,到时收了幽若姐姐偷偷送他们的法宝可怎么办……
摩严对这两个孩子向来慈爱,各揉了揉脑袋,一拂袖将他们恢复整洁。
你们的爹爹有事不在长留,今日到贪婪殿住吧。十一。
落十一走近,摩严吩咐:稍后你去膳堂取些饭菜,今日过节,你好好陪他们玩,切记不要受伤。
落十一笑眯了眼,放心吧师父。
贪婪殿里,糖宝啃着比脸还大的桃子,两个小家伙捧着玉碗认认真真吃饭,落十一简直越看越可爱,太优秀了。
糖宝一顿,什么优秀
落十一下巴扬了扬,漪儿和洲儿啊。你不觉得,他们完美遗传了尊上和千骨的美貌吗特别是洲儿,再大几岁等眉眼长开,绝对又是一个不亚于尊上的存在。我都能想象到时有多少女孩子芳心暗许了。
糖宝很是赞同,伸手捏捏白萦洲白白净净的脸,狼外婆一样诱哄:小萦洲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糖宝姐姐回头给你介绍啊~
白萦洲皱了皱小眉毛,居然一本正经回道:我喜欢娘亲那样的。
呃……那你要求有点高。
不说骨头是神,单单长相,整个六界就没比得上的,除了雌雄难辨的杀阡陌。
落十一见糖宝认真思索的样子,笑了。
宝宝,你是真傻。
糖宝不乐意了,好啊落十一,都敢当着孩子面污蔑我了,你给我过来!
落十一才不,边跑边逗她:洲儿拿来堵你的话都听不出来,你不是傻傻的是什么不过你放心,就算你傻我也喜欢,最好傻到没人要,那样就只能嫁给我了。
糖宝小脸一红,抓住机会,一脚踩得他嗷嗷叫。
还有孩子在呢,你要不要脸!
白萦洲和白砚漪对视一眼,一人端一个盘子,跑了。
非礼勿视,远离战场。
晚间白砚漪拿出从杀阡陌那儿骗来的花千骨的旧物,按照幽若给他们的书中所写,牵着手念动咒语。
霎时,整个房间被金光笼罩,光芒散尽后,床上只剩下一封他们提前写好的信。
阴间的风刺骨无比,白砚漪抱着哥哥的胳膊环视四周,心里止不住发毛。
娘亲就生活在这里吗可明明只有遍地骷髅……
前方黑漆漆的,白萦洲拧眉把夜明珠拿高一点,光芒中一个眼窝里冒着幽蓝鬼火的骷髅脑袋突然抻过来。
啊——
尖叫声出口的瞬间,白砚漪眼疾手快,一剑给骷髅人劈散了。
……
白萦洲瞥一眼妹妹,想起师叔祖说的——小漪儿惯爱用萌萌的样子混淆人。
骷髅散落一地的骨头咯吱吱响,竟然又拼成完整的一具,阴森地笑。
劈不死吧老夫可是不坏之身,你们两个奶娃娃乳臭未干,不想被我吃了就赶紧拿宝贝孝敬孝敬老夫!
白萦洲小脸严肃,忽然把剑递出去,骷髅爷爷,我们没有宝贝,拿这个当过路费好不好
骷髅人用白森森的指节抚摸下巴,左打量右打量,眼里的鬼火兴奋地燃:好好好,这宝贝勉强够格。
哼哼,果然是两个毛孩子。这样的极品仙剑啊,拿去阴市卖,别说钱了,美人大把大把,不还由着他挑
白萦洲松开握剑柄的手,下一秒,骷髅人骤然摔在地上,掌心的仙剑足有万斤重。
好啊,你们竟敢骗我!快把这玩意拿开!!他结实的腕骨都要被压断了!!
白萦洲没动,白砚漪跑过来对他做了个鬼脸,顶着可可爱爱的脸笑道:兵不厌诈懂不懂敢打劫我们,看我不把你的鬼火灭了。
她指尖亮起紫光,霎时,方圆百米的骷髅全部站起来,排成骷髅大军任她驱使。
不如给爷爷松松骨头吧这样好了。她退开几步,一挥手,数以万计的骷髅人一哄而上,现场霎时堆成了白骨山。
骷髅人被骨山压得动弹不得,白萦洲拿回灵剑,牵着妹妹赶紧离开。
哥哥,我们给那个家伙的惩罚太轻了,应该再揍两拳,省得他下次又打劫别人。
白砚漪一脸正气地碎碎念,白萦洲忽然一停,示意她噤声。
兄妹俩躲到一个白骨组成的大石后面,白砚漪小嘴越张越大:天呐,这是什么地方矿山吗
所有小鬼脚上套着沉重的链子,后面拖着大铁球,只用双手从黑漆漆的山洞里把一块块灰色的石头往外搬,还有好多穿着暗红披风的骷髅人在高处执鞭监督。
白萦洲分析道:应该不是,你看,他们都是鬼,那些石头肯定也不是寻常的矿石。
哥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只有一条路,直接过去会被抓吧
肯定的。你那个百宝囊带着没
白砚漪在墟鼎里翻啊翻,点头。
白萦洲将百宝囊变大,口子朝下将他们都套住,一下子就隐身了。
避开那些干苦力的鬼,兄妹二人小心翼翼经过大黑山,白砚漪忽然扯扯他的袖子。
白萦洲小声问:怎么了
白砚漪蹲下,手里多了只被灰盖成黑色的小乌龟,哥哥,它还活着欸,我们带着龟龟一起走吧,不然它会被踩死的。
白萦洲犹豫了下,总归不忍,好吧,不过你要擦干净,再塞进包里。
放心啦~
继续向出口移动,白萦洲过去的时候一切如常,可白砚漪半只脚刚跨过铁门,阴翳的天上忽然开始打雷,有鬼高喊着什么什么不见了,现场霎时乱了套。
白萦洲拉着妹妹赶紧跑,果然,他们往哪里跑,阴兵就往哪边追,真真是——阴影不散。
四周一片荒凉,白萦洲匆匆躲到一个石桥下,手伸进白砚漪的小布包里,拿出小乌龟就要往黑乎乎的河里扔。
白砚漪吓得赶紧抢回来,哥哥你干什么那水看着好脏,不能放生的……
白萦洲表情很是严肃,有几分白子画的影子。
这个乌龟不能再带着了,它会让我们行踪暴露。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碰巧,三次四次就显然不对了,他要保护好妹妹,绝不能放任任何危险因子存在。
白砚漪愣了愣,可看着小小的乌龟,还是好不舍。
白萦洲语重深长地拉起她的手,漪漪,不能再犹豫了,再有一会儿,他们会追上来的,到时我们万一逃不掉,就见不到爹爹娘亲了。
这话无疑戳中了白砚漪的心,她咬咬牙,将小乌龟放进了河里。白萦洲安慰地摸摸她的脑袋,兄妹俩屏住呼吸,小心留意着已经追到桥上的阴兵。
人呢
是这边没错,但玄脉阴龟刚刚突然改了方向,往北去了。
那我们赶紧去追!
沉重的盔甲撞击声渐渐变小,白萦洲扒着桥柱探头瞧了瞧,拉着妹妹继续隐身往桥那头走。
阴间没有白天和夜晚之分,只要大钟响三下,所有在外游荡的鬼都必须即刻返回,在人间的则不算。
阎王爷拿着生死薄仇大苦深地翻,底下站着黑白无常,哥俩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看阎王爷。
啪——
你们俩怎么搞的上面写着须弥城这个月有五百人离世,结果押回来的鬼比实际数量少了一倍!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阎王爷面红耳赤,白无常被推出来,硬着头皮说:是、是那个人……
哪个人
白无常压低声音,讳莫如深:那个大人……
嗓子被油烫了是吧阎王爷站起来刚想开骂,脑子忽然卡住,随即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们……遇到她了鬼呢都被她带走了
黑白无常闷闷点头。
这才,阎王爷是彻底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久,挥手让他们滚。
二鬼从阎罗殿出来,商量着喝壶烧酒,到了冥府大门却见十个白衣舞女分两列开道,蒙眼歌女在后唱着古老的曲,白纱金辗由八个骷髅稳稳抬着,队伍一阵风就刮到了跟前。
眼窝里亮着赤红鬼火的骷髅人比他们高上一个头,走出一个,递来一张写了三个大红字的白纸。
主人说,这个人的命格,改。
黑无常头皮发麻。
阎罗殿里噼啦啪啦,深感权力不再的阎王爷捶胸顿足了好半日,最后提笔一挥,愣是将某页上模糊不清的命格写全了。
城外一声钟响,桌上浮现一个华丽的黑盒子,阎王爷半信半疑地打开,里面竟装着上百颗光滑乌黑的魂珠。
咳咳,原来打的这个主意……那他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她的冒犯吧……
黑山乱套的消息传到时,白砚漪和白萦洲早已靠隐身直入酆都城,完全不同的风俗人情让小小的兄妹俩看花了眼,白砚漪扯着白萦洲指向面前开门迎客的三层阁楼,眼带好奇。
哥哥,你看他们……这就是书里写的花楼吗
白萦洲到底还小,在妹妹的提问下转动脑筋想了又想,最后挫败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爹爹在就好了,他一定能给妹妹解答。
白砚漪多瞅了几眼,看见进门的男男女女居然在大厅就迫不及待吻起来了,男的还伸手在女人身上到处摸,女人竟也不打回去。
咦……鬼的世界真古怪。
哥哥,我肚子饿了……
站在全是鬼的大街上,白萦洲也开始犯难,说实话,我也有点……
你带银子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没有五谷就啃馒头,我忍一忍,这次就不挑了。
白萦洲认真在墟鼎里找了找,还真有。但……
我们要是去买饭就得现身,现身了就会被发现不是鬼,会暴露的。
白砚漪小脸一垮,那怎么办啊我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好饿……
白萦洲最看不得她精神萎靡的样子,揉揉她的头发,勇敢道:哥哥想办法,你乖乖的,我回来前千万不要出来。
哥哥小心。
白萦洲不在,白砚漪很是无所适从,蹲在墙角困得迷迷糊糊的,直到有什么戳了戳她。
醒醒。
白砚漪睁开眼睛,惊奇地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粉红纱衣的骷髅,光秃秃的头上蓄着枯燥发黄的头发,发里插着一支老旧的银簪,正对她友好地挥着全是骨头的手。
小妹妹,你是活人吧,蹲在这儿干什么这城里可到处都是鬼,你不怕
白砚漪眉头皱得紧紧的,不为所动,我不认识你,离我远点。
女骷髅觉得有意思,你这孩子,戒备心挺强。我的名字是红荷,红色的红,荷花的荷。
喔……红荷。
红荷纠正道:你该称我为姐姐。
白砚漪干脆闭上眼睛。
红荷从死了以后还没见有活人能出现在阴间的,这女娃娃肯定有自己的本事,不是寻常人,也许她能带她回阳间走一趟也说不定……
她转身离开,半个时辰不到又回来了,骨头手掌里端着一碗米饭,饭上面盖着香喷喷的菜,还浇了肉汁。
你一个人肯定没吃饭吧这顿算我请你的,是正常的大米和菜,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白砚漪蒙上耳朵全当没听见,红荷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打动不了一点。
焦急中,白萦洲走了回来,一见她,警铃大作。
你是谁
红荷将他一通打量,轻声笑:我叫红荷,你们……是兄妹
这长相怎么有点眼熟呢可惜她死了太久,记忆好多都模糊了,不然一定能想起来。
白萦洲确认白砚漪没受伤,立马把她挡到身后,仙剑的剑尖指着欲进一步靠近的红荷。
不管你为了什么,离我们远点!
红荷全然不惧,你们兄妹俩,说的话都一样的,我说了,我不是坏人,只要你们带我回阳间,我保证给你们好多好处,吃的玩的,各种宝物,应有尽有。
我们不缺,你让开。
白萦洲绷着小脸走出巷子,红荷迈开腿亦步亦趋跟上。从城东头尾随到城西,距离不近不远,她还不遮不挡。
白萦洲几次停下来看她,红荷都大大方方的,就这么一路跟着兄妹俩,三十次钟响,意味着阴间过了十天。
白砚漪稚嫩的小牙费力啃着白萦洲弄来的粗饼子,红荷看得直摇头,你说你们何苦遭这罪答应我,立马就能吃顿好的了。
满心防备的兄妹二人全当她鬼扯,小手紧紧拉着,只想赶紧将她甩掉。
酆都城大得没边,红荷随两个小孩子慢悠悠逛,时而打个哈欠。谁让他们腿短,她就只好善解人意,走慢点喽~
走到城北某条街上,白萦洲胸口突然发烫,他先是惊喜万分,后立马抱起妹妹找躲的地方。
哥哥这是
被他捂嘴躲在小摊下的白砚漪动也不敢动,透过桌布下摆的缝隙,她看到一片白色衣角,虽然一晃而过,但衣料上的银丝纹路她不会认不出来的。
竟然是爹爹!
两兄妹生怕被白子画发现后带回长留,红荷却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用力将桌子掀翻,她故作惊讶地高声喊:哎呦呦~这是哪家冰雪聪明的宝贝啊这样凄凄凉凉躲在桌子底下,没饭吃只能啃干巴饼子,真可怜~
你——白萦洲和白砚漪打人的心从未如何强烈过。
脚步声渐近,雪色锦靴驻足在他们面前,那人静静垂眸看着,脸上覆着一层寒霜。
白砚漪吓得小腿发抖,爹、爹爹……
白子画只说了四个字:随我回去。
他们低头,不动。
白子画一拂袖,三人霎时消失。看热闹的红荷后知后觉,抓狂大喊:把我也带上啊——!!!
这一次出逃失败的后果,是白砚漪和白萦洲被禁足卧室三个月,白子画每天定时送来吃的,但一句话也不与他们说。
白萦洲深知这次是真的惹怒白子画了,越思过越愧疚。可相应的,兄妹俩想找娘亲的冲动日积月累,终于又在一个大雨夜展开行动。
长留山结界极强,白砚漪咬破指尖将血一涂,拉着白萦洲撒腿就跑。不到一刻钟,长留弟子倾巢而出,追出约百里却被从天而降的白子画拦住了。
摩严气呼呼的,万分不解:子画,你这是作何再让他们乱来,受伤出事怎么办!虽说如今六界太平,焉知不会有人认出他们然后痛下杀手他们长得同你太像了,不行,我实在不放心,还是得将他们追回来!
虽然孩子的母亲是他不怎么喜欢的花千骨,但归根到底是子画的骨血,他从襁褓一直看到他们咿咿呀呀、走路、奔跑,从一开始的心烦到如今于心不忍的疼爱,一分一厘,就像自己的孩子……
千人之前,白子画将他拦住,又有一种释然:孩子大了,长留山比起外面的广阔天地终是太小,也许……他们能将她带回来……
他们两个四岁不到的娃娃,你这个当爹的就不怕不心疼吗!
我的孩子有他们该走的路,说得再多不如亲身经历,我会暗中留意的,师兄请回吧。转身下令:所有弟子,即刻退下。
是!
此事告一段落,白砚漪和白萦洲离开长留后一路向西,两天不到就到了西海龙王的海域。对方一见那两张神似某人的小脸,心底咯噔一声。
你们……
白砚漪笑出两个小梨涡,仰着小脑袋日常卖萌:龙王爷爷~我们好像迷路了,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阴间啊
西海龙王孙子孙女一大堆,可惜都是动辄拆家的兔崽子,对比之下,这长着紫葡萄眼睛的小女娃又香又可爱,深得他心啊。
乖乖,你怎么知道我是龙王啊他弯腰逗着,看见白砚漪从布包里掏出两颗十分漂亮的珠子,小手也软软白白的,看得他忍不住想捏两把。
爷爷你看,这是西海产的夜明珠,我们家里好多好多呢,爹爹说都是跟您买的。
他们确实给长留山供给夜明珠,看来还真是那位的公子和千金……
西海龙王捋着长长的龙须哈哈大笑,没有人知道阴间有多大,只知危险层出不穷,不同于冥界,它锁的那些啊,都是很特殊,还稀奇古怪的鬼,没有明确的势力所属,入口千变万化,每天移动无数次,与仙界不知隔了多远。你们俩太嫩太年轻了,御剑是到不了的。
那怎么办啊我们还要找人……可惜上次的法术只能用一次,不然就能直达阴间了,唉。
西海龙王说着别急,一跺脚,一头黑白混色的大虎鲸破水而出,他指着乖乖等待的虎鲸沉声:
喏,看到它没你们爬上去,大鲸会送你们到仙妖交界的地方,由此穿过妖界到达妖冥二界的交界,再通过冥界的冥王引渡,有一定把握能靠近阴间。
白萦洲上前一步,只是靠近吗不能直接进去
当然不能,我说了,能待在阴间的都不是寻常鬼,冥王早些年一直想收阴间扩大地盘,奈何找不到、进不去,他手下阎王好几位,鬼将也不少,但谁都没见过真正的阴间长啥样。
龙王爷爷,我看书上写,任何活的东西都是不能待在阴间的,可如果里面的某只鬼能看见活人,还和活人交流,那这个鬼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很特殊的鬼
龙王赞赏地摸摸白萦洲的头发,说的不错,那个鬼一定生前不凡,因为某个方面特殊所以在死后进不了冥界,反而被阴间收了。
那她还有可能出阴间返回阳间吗
这我不清楚。按理说,凡死物,无论是人是动物,进了阴间就只能永远留在阴间了,执念再深也不行。不过有一点你们要注意。
白砚漪小耳朵一支,什么啊
据传闻,阴间的深处有一座永夜的酆都城,冥界也有酆都城,但论厉害,当属阴间的酆都城。你们要是真到了那个地方,千万不要吃任何东西,也不要和城里的人说话,一个字也不行,哪怕是动物。
咯噔一声,白萦洲看向同样绷着小脸的妹妹,紧张追问:那要是不小心吃了呢也说话了……
那就不好了。活人吃了阴间的食物,会被阴间的气息标记的,万一哪天死了就只能去阴间,生生世世离不开。要是和里面的鬼说了话,就必须赶在规定时间返回去,找到那个人,让她想办法切断她通过你们与生灵界搭建的联系,否则日后会鬼厄缠身,天天倒霉,干啥啥不成!
!!!!
白萦洲拉起妹妹,二话不说跳上虎鲸的背。
虎鲸破浪而去,白砚漪高高挥舞小手,脆声声道谢:我们先走了!谢谢龙王爷爷!
等他们走远,西海龙王再也忍不住。
噗哈哈哈——
太可爱了,怎么这么好骗啊他瞎编的他们也信哈哈哈哈,长留上仙这两个娃娃真单纯,有趣有趣。
空中飘来一道找不出出处的清冷声音,回音绵长,西海龙王被吓得到处找,却天上地下不见人。
龙王之恩本尊记下了,来日再报。
呃……三十六计……还是回龙宫窝着吧。
长留山上,笙萧默看着关闭的水镜笑得乐不可支。
师兄啊,你这么恐吓龙王真的好吗他也年纪一大把了,回头别是闭门谢客,连门都不出了。
白子画神色淡淡,年纪一大把还哄骗孩子当我死的
他不在,不代表不知道孩子们的情况,他白子画的儿女,谁都欺不得。何况,西海龙王本就欠着他许多人情,这次就当他还了一件。
笙萧默但笑不语,坐过来要拿点心吃,白子画一笔杆敲在他手背上:要吃吃另一盘.
笙萧默一脸伤心,为什么我可是你亲亲师弟欸,连点心都舍不得,师兄你好伤我的心……
白子画理都不理。
笙萧默就是逗他的,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为数不多的糕点是小花花留下的,你自己都紧着吃。我啊,大人有大量,不跟你抢。
笙萧默走了,书房里安静下来。
某个瞬间,白子画的笔停顿住,两指捏起一块绿豆酥,浓浓豆香和甜味立马在舌尖化开。
小骨曾笑话他身为大人还没小孩子能吃甜,又抱怨做好的点心隔三差五就少那么几块,后来她察觉后什么也没说,空了就做,还会提前搭配茶水摆在他的书桌上……那些情意,他们心照不宣……
哼唧兽总爱缠着小骨,小骨被缠烦了就会抱起它数落:你怎么跟你主人似的。
糕点快吃完了。小骨,你到底在哪里……
穿越妖界的过程没有想象中顺利,白砚漪和白萦洲在连续被妖怪追着吃许多次后,终于懂得用别的气息盖住身上的仙气,这使得他们后续少了不少麻烦。
不过有一点比较烦人。
凌霄月,你能不能不要跟我们一起啊你爹满妖界贴告示找你,回头要是看到我和哥哥跟你一起,还以为是我们把你拐了呢!
白砚漪就搞不懂了,这个比他们还矮的,长着两只狼耳朵和一只狼尾巴的妖族王子怎么就缠上了拔刀相助的他们难道只因为他们帮他把追兵打跑了,顺便给了他好吃的糖
白萦洲也有些后悔那日冲动了,应该问清缘由再出手的,这下真是说不清。
凌霄月名字很霸气,奈何小豆丁一个,瞪着圆圆亮亮的绿色眼睛,笑嘻嘻啃手指玩。
白砚漪啊啊啊了半天,深感抓狂。
天黑以后,破屋外面又来了一堆妖界追兵,白萦洲想着把凌霄月从结界里推出去,结果手指被咬了。
白砚漪使劲掰凌霄月的嘴,这是我哥哥,快松开!不然姐姐我揍你信不信
她是真的会揍人,摩严也是知道小姑娘脾气有几分火爆,上次才下意识问他们又跟谁打架了。
等白萦洲把指头解救出来,上面有一排浅浅的牙印,白砚漪心有余悸。
还好他小,牙齿没怎么长,不然哥哥你肯定要出血。
白萦洲将正在舔牙的凌霄月从腋下整个拎起来,明明他也半大孩子,这会儿却不得不跟另一个娃娃讲道理。
我和妹妹一路走来帮了你这么多,你不能咬我们知道吗不然就是没良心。
凌霄月歪了歪脑袋,喔。
不要嗯啊喔呀,说谢谢。
凌霄月于是乖乖念:谢谢。
白萦洲觉得满意,将他放下来,他迈开小腿就缠上白砚漪了:漪漪。
白萦洲扶额:那是我叫她的,你应该叫姐姐。
白砚漪把他从背后抓过来,来,叫声姐姐听听。
撇开妖的身份不谈,这个小王子长得跟舅舅一样,骨相邪魅,大了肯定招桃花。
谁知凌霄月咬死不喊,只漪漪漪漪的叫。见纠正无望,白萦洲也不教了,趴在窗缝观察外面的妖兵走了没。
半个月后,三个孩子携手站在妖界渡船边,白砚漪用力掰开凌霄月紧抓着船的小短手,同时催促哥哥快些施法。
明月高悬,照得江上江天一色,白砚漪站在桅杆上张开双手,胸中一片广阔。
大家快来,殿下在那!
暗色的法船隐入江雾中看不真切,凌霄月伤心地摊开小手,手心里攥着几根头发。
在江上飘了四五天,兄妹俩终于踏上冥界,天空暗沉沉的,仿佛随时要下大雨。
卖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哟!
白砚漪咽了咽口水,哥哥,我想吃。
白萦洲说了声好。还好自己提前准备好了各界用的钱币,妹妹想要什么都能给她买。
心满意足地啃着素包子,白萦洲忽然将白砚漪环腰抱起,蹬蹬去追冥府的车队。
哪里来的孩子去去去,不要挡道!
机会难得,白萦洲踮起脚尖,在人群外围高声喊:我有三两钱,欲借三生把愿还。桥上孟婆守一汤,饮尽此生爱恨散!
他喊完,轿子里的人果然让他们过去。
暗红帐子后传出一道柔媚女音:请愿的
白萦洲点头:我和妹妹想见冥王,烦请使者相助。
女声不屑:本王为何要帮两个娃娃作为活人进来,你们已经犯忌了……
使者可知阴间我有关于阴间的消息要告诉冥王,这个能帮你们不是吗
西海龙王说了,冥王早就想抢夺阴间,只是苦于没办法。
哗一下帘子掀开,白砚漪和白萦洲瞬间被一股力道吸进去,女音隔了几秒才传出来:走吧。
轿子慢晃,白砚漪被颠得眼前冒星星,忍不住问贵妃榻上的人:姐姐,你不晕吗
习惯了就好了。
可我想吐……
红魔睁开眼睛,板着脸训:好好给姐姐忍着,吐了你就别想完完整整离开冥界。
可真的好难受啊。
有那么难忍
嗯,我那会儿还吃了包子……
无法想象那个画面,红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她吸过来扔在榻上一角,趴着躺着,只要别吐。
白砚漪这才舒服一点。
白萦洲坐在靠轿门的地毯上,由着身子怎么晃,眼睛也不眨一下。
红魔喊他:喂,小孩!
白萦洲脆声反驳:我叫白萦洲。
知道,本王还知道你爹叫白子画呢,过来。她勾了勾手指,笑得妖娆。
白萦洲小嘴微抿,干什么
你妹妹晕得不行了,你不晕
你都不晕,我为何要晕
我可是大人。
大人就比孩子强我不去。
别犟,来,过来让姐姐抱着你。
……您年纪不小了,我和妹妹应该称呼你奶奶。
红魔一噎,笑容挂不住了:你爹那么风清月朗的仙,你怎么一点不像他
白萦洲给了她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红魔奶奶,你眼神不好吧,明明每个人都说我们像。
不准叫奶奶。
不行,爹爹教我要尊老爱幼,您是奶奶我就要喊奶奶,不然不礼貌。
……
过来!你再不听话,本王揍你了啊!
白萦洲还是无动于衷,红魔瞅着他的表情,心想,小子板着脸的样子还挺像回事的。
红魔是冥界诸王之一,顶头上司是冥王,由她带着,兄妹俩很快坐在了冥王府客厅的椅子上。
飘着进来的侍女低头奉上茶水,红魔注意到,白砚漪正盯着侍女的裙摆看。
别瞅了,她们的腿被砍了,所以走路用飘的。
白砚漪觉得好疼。
红魔笑她天真:你当人死了,就不用再为生前的行为承担后果吗她们做错了事,所以死后成为冥界的下等奴才,没做亏心事的人才有机会投胎。
那投不了胎又没做奴才的呢
红魔正要答,一道浑厚的男音抢了先。
当然是进畜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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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魔起身,盈盈跪倒:见过主上,主上安。
冥王随手一挥,没你事了,下去吧。
喏。
两个娃娃还没见过这么彪悍又一身腱子肉的长辈,个头足足有两个成年人加起来那么高,白萦洲护住妹妹,忐忑地问:您……就是冥王吗
冥王浑身皮肤呈暗红色,一双怒目圆睁的金眼大如铜铃,加绒铠甲袒露半边肩头,长相颇为吓人。
你们两个就是白子画的儿女
他需要弯下腰才能就近看他们的长相,瞅上半天才确认:嗯,是跟白子画挺像,但你这女娃娃眼睛怎么是紫色的像我桌上那盘葡萄。
白砚漪脖子缩了缩,小声嗫嚅:我血脉觉醒了,眼睛就变了……
冥王明白了,合着是受你们娘亲的影响。
自从那件事后,六界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白子画唯一的徒儿是遗神转世,她的子女继续神脉是情理之中。不过白子画是出于对实力的自信吗一身神血神肉的儿女在外面瞎跑,他也不怕某路妖魔把两个娃娃抓住,大锅一架,连血带肉吃了。
冥王性子豪放,一只脚踩着凳子,坐姿也不端正。
你这个小子说,有阴间的消息能提供给本君
白萦洲点点头又摇摇头,冥王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我们知道阴间的一些事,但也是别人说的。
哪个别人
西海龙王。
他冥王厉声骂了句王八羔子的,又想到孩子在场,咳了咳,说:胆子不小,没得到求证就敢据此要求见本君,故意的吧但,冥界是本君的地盘,你们的爹爹手眼通天不假,但我若是动手,第一时间他未必赶得到。
拍了拍手,两个同样腱子肉的壮汉凶神恶煞走进来,冥王吩咐:把他们绑了,关进大牢!
哎作为长留山公认的小公主,白砚漪还没被谁这么对待过,但白萦洲不让她妄动,兄妹俩于是双双被蒙上眼,关到了一个空落落的大屋子里。
两张床一张桌子,外加一个水壶几个水杯,只比家徒四壁好一点点。
哥哥。
白萦洲让她别急,走到床前摸了摸,床垫材质不错,被褥用料讲究。仔细看的话,那些桌椅也只是看着普通罢了。
这个冥王看来没真的想对我们动手。
白砚漪趴在桌上小声嘟囔:可现在我们就是被关了啊,门口还守着两个人……
没事,一路走来有些累了,我们先睡会儿吧,冥王需要的时候会见我们的。揉揉妹妹的头,白萦洲将被子展开,兄妹二人先后睡下。
客厅里,冥王饶有趣味地笑:这个白萦洲挺聪明嘛,没辱没他爹的名号。
红魔和其他阴司三王也笑。
君上,您真的给长留上仙传信了
自然。他家娃娃合该由他领回去,反正这阴间去不了。
红魔犹豫着,距离立冬只剩……君上,我们真的要放弃吗
不放弃又能怎样阴间,终不属于我。
冥王黯然离去,阴司王中一直喜欢红魔的九蚀王拿出一串魂珠做的项链,献宝似的递过来,红王,这是我不久前战胜所得,送给你。
红魔瞥了一眼就侧过身:九蚀,我说过,我只喜欢君上。
九蚀语气激动:可君上根本无心情爱,你何苦一年一年等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我知道我的爱让你觉得有压力,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再劝我不爱你。
黯然离去的又多一个人,剩下的罗溪王耸耸肩,红魔,九蚀说的其实没什么错,喜欢一个人本就控制不住,就像你的目光始终追随在有君上的地方。你不爱他,他却爱你,哪一日君上不在了,九蚀恐怕也不会是你的选择。
堂中寂静,红魔轻叹一声,裙摆隐没在小道尽头。
凡间五十载春秋一晃而过,出殡当晚电闪雷鸣。灵堂上,一人执伞而入,主家给她几柱香,一摞火纸,尽数被火舌吞没。
莫言秋。
活人听不见这道声音,棺椁中幽幽飘出一缕烟,凝实为俊秀青年的样子。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他唇色苍白,将她认作了勾魂的使者。
女子摇摇头,你我是故人,我来是给你恢复记忆的,往后天地自在,你再不必困于病榻。
故人可我没见过你。这姑娘气质独特,若见过,他绝不会记不住。
女子轻笑: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是朔风,也是莫言秋,我先带你走,恢复记忆后你自行决定去处。
广袖一拂,阴森灵堂霎时变作一片绿意,莫立秋弯身避开满墙花藤,栅栏之外竟是千峰拔起,苍茫雪山连绵无尽。
女子递来一碗清粥,喝了它,所有事情你都能记起。
莫立秋开始犹豫:那岂不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谁说记起从前就是舍弃现在你本完整,因缘际会缺了一部分记忆,找回它们,你依旧是你,是想残缺不全还是追往逐今,都是你的权利。
她将粥放在藤桌上,一转身就消失了。
雪山的雪从未有一刻停止落下,莫立秋端着粥坐在山巅,却感觉不到冷,想来是那个女子的缘故。
过去一生挫折过,辉煌过,寂寥过,平淡过,亲朋二三,伴侣无,子女亦无,不知再远的从前又是什么样……
张嘴吃尽,他不知不觉陷入梦中。仙山深处有人家,还有一个叫花千骨的小丫头……
金黄的苞米洒在雪地上,颜色与周围格格不入,花千骨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从容地往地上又撒了几把谷子。
喂,给我一点,我也要喂。
她随意把手中的簸箕递过去,调侃:不说我哄你了
朔风轻哼两声,苞米撒得比她更远更分散。还好你记得我,不然我会伤心的。
你不应该先关注自己的脸吗
我看了啊,看了一辈子了,挺帅的。
花千骨笑:有你这么自夸的吗
跟夸不夸没关系,这叫正确认识自己。
喂。
干嘛
你撒多了。
哪多了它们这么小,吃多点才能长大,不然怎么吃肉
花千骨瞠目:你何时只想着吃了
这么多鸡鸭,不吃你养着干啥
解闷。
朔风看向她,目光微深:你很孤单吗
花千骨抓了把雪,用化开的雪水清洁手掌,孤单算不上,雪山嘛,清静。
你那么咋咋呼呼的性子怎么会住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莫非,是尊上把你赶来这儿的
女娲石恢复完整了,尊上应该活过来了,但他们偷了神器,这么一解释,流放的惩罚已经算轻的了。
花千骨拍拍他的肩,走,我带你吃些好吃的,庆祝归来。
坐在街角的苍蝇馆子里,朔风的脸黑得要滴墨,这就是你说的大餐五花肉、青菜、辣汤面,还有炸小鱼……你这些年到底吃过什么好的啊
花千骨嗦了一口面,嘴巴被辣得红红的,你别废话了,赶紧趁热吃,这可都是我尝遍百家后好不容易发现的美食,我可喜欢吃了。
她抬起胳膊喊:老板,再来一碟炸小鱼!五花肉也要!
好嘞!
朔风拿起筷子,看着她笑:千骨,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少说话,赶紧吃。
吃饱喝足,两人慢悠慢悠走在大街上,朔风问出了从刚才就有的疑问:千骨,你现在到底什么个情况
流放的人不能随意离开,千骨又顶着大人样子,虽然很美很漂亮,但他觉得,少了点啥。
花千骨买下两份刚出炉的糕点,一份塞给他,语气随意得仿佛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从你死后已经过了九百多年了,我复生后嫁给了他,生了一对龙凤胎,现在一个人过。
朔风好久没说话,再问就是:他尊上吗
对。
你刚刚提到了‘复生’……
嗯,我最后死了,也就比你晚了快二十年吧。
朔风心头沉重,也是尊上
花千骨点头,满不在意,对。
朔风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花千骨无奈地叹气,哎呀,你干什么这种表情就凭当初犯的罪,不死才说不过去,你就是死得更早点,不然我还能少放几次水灯呢。
朔风挑眉,你敢。答应了年年为我放水灯,我还记着呢。虽然我现在这张脸长得跟尊上也不像,但到底有脸了。以后我天天赖在你那儿蹭饭,饭钱等我挣了钱再给你。
怎么你要做我小弟啊
不行吗‘朝朝暮暮守护在你身边’,我说的,一直有效。
他笑,花千骨也笑,笑着笑着就想哭。
他们自由没多久。
黑雾化成的男人跪在地上,声音不安:大人,有人进来了。
花千骨彼时正在竹椅上纳凉,朔风带着探究看向她:千骨,我和你一起。
她取下脸上遮阳的扇子,摇头,你没有法力,待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一道力量打进结界中,她说:要是睡觉你就想象天黑,它就没这么亮了。
朔风看着她在站起的一瞬间化成一股雾气飘散,那背影竟带着几分孤绝。
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冥界主城人声鼎沸,天上陆续飞过六大阴司王,早一步赶到的冥王正竭力稳住界门不关闭,无数冥兵结成法阵,将逃出忘川河的魂魄打回河中。
那两个小家伙已经被卷进去了,白子画我没拦住。
摩严双手结印,将滚滚仙力输入界门中,我知冥王尽力了,子画不伤不灭,我只担心那两个孩子……
儒尊没来
长留有些事必须处理,他稍后到。其他门派的人通知了吗
自然。冥王加大力量输出,额头冷汗顺着下巴滴到地上,红魔满眼心疼地走上来:君上,您歇歇吧,我来。
你法力不及我,镇不住是一回事,可能还会被卷进去丧命。
可是
别啰嗦了,你们尽快将阎王老儿弄过来,他的生死薄是浸于冥河中千万年的法器,许能提供些力量。晚了整个冥界都要被这漩涡吞噬。
红魔立即去办。
阴间因为三个活人的掉入闹起了不小的风波。
白子画上一次能进阴间是借异朽阁的助力,这一次正面迎战众鬼反倒没了顾忌。仙力一开,一念间便碎魂千只,寒霜铺天盖地蔓延,每一片雪花都含着凛冽杀意。
白砚漪白萦洲兄妹躲在他设的结界中,两眼直冒星星。
以前总听大人说爹爹有多厉害,没想到是这么厉害啊!
爹爹加油——!!白砚漪跳起来给白子画喝彩,腼腆的白萦洲被气氛一带,也捏着小拳头小声打气:爹爹加油!
白子画拦住一个见机插缝的鬼,瞬移回来将儿女抱着,脚下的速度快到没有残影,一柱香不到便从城内杀到城外。众鬼追出来后没有立即上前,明显忌惮他。
阴间的酆都城整体由黑色的巨石砌成,每一道缝都透着浓重的死气,白萦洲见白子画面色有异,关心道:爹爹,你怎么了
白子画将他们放下来,又运功试试,沉声:这里的一切都在分解我的法力。
白砚漪刚要问怎么办,脑袋就被安慰地揉了揉,白子画声音柔和:别怕,爹爹法力深厚,想分解完没那么容易。
眉目忽的凌厉,一跺脚,熠熠银环从他脚下自下而上升起,墨发飞扬,耀眼银光将三人全面笼罩,白子画的虹膜外圈也因力量调动漫上一圈流转的霜环,衣袍猎猎,威压如山,便是同为上仙的人也势必撑不住。
在白子画出招前,白萦洲将自己的灵剑召出来,满眼期待:爹爹,你用霜渊吧,我修水,和您一样。
白砚漪拎出那把比她还高的红色仙剑,急声:霜渊太冰了,爹爹爹爹,用我的煌星!
白萦洲修水,白砚漪修火,白子画想说他其实已由水生冰,但孩子们殷殷期盼的眼神让他不忍拒绝。
最终,修长五指捏住霜渊剑剑柄,本只是外形耀眼的仙剑一被催动,立时蓝光大绽,剑气由虚转实,宛若被唤醒了内里沉睡的剑魂。
堪称恐怖的剑光在酆都城外流转,一个又一个鬼无畏地冲上去,一批又一批魂飞魄散,白子画以身作眼,生生将局势转为了单方面的杀戮。然而,阴间还充斥着特殊的魂,某一批鬼涌上来时,白子画认出许多都是他认识的,人、仙、妖、魔、鬼、灵,生前都算得上一方霸主,不容小觑。
分光碎虚——
方圆十里的空气都为之凝滞,白子画浑身气势暴涨,双手猛地一挥,一道霜金色的光芒从他掌心迸发而出。这道光芒在空中急速旋转、分裂,化作万千道流光,每一道身影都与他本人别无二致,或腾空而起,或俯冲而下,眼神凌厉,气势如虹,眨眼间便已布满整个天际。
强大的能量波动以他为中心,如波浪般向四周扩散开来,磅礴威压令周围空间都为之扭曲颤动。
天上光影交错,爆炸声不绝,密密麻麻揉在一起的各色灵力宛若巨大的线团,看花了白砚漪的眼,她所有的赞叹最终都嗷嗷化为一句:爹爹好帅——!!!
白萦洲将这场六界强者间的战斗看作学习,仰头看得沉醉不已,对白子画的崇敬崇拜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招,他也要学!
在对方人均实力都很强的前提下以一敌千,甚至敌万,这样的战斗强度放眼如今的六界,恐怕只有拥有不死之身的白子画做得到。而他落下时仅仅只有胸前的衣服沾了些血点,参与战斗的鬼除了灰飞烟灭的,其余无不是魂魄发虚的残血状态,城门外这块地到处坑坑洼洼,完全毁了。
白砚漪从未见白子画受过伤,眼泪啪的就掉下来了,爹爹,你哪里受了伤,我看看。
白子画将剑还给白萦洲,右手大拇指抹去嘴角那一点点血迹,抱着抽泣的女儿温柔地笑:
忘了我不死不伤了爹爹没事,别哭。
白萦洲抿唇,同样心疼地看着他。
危机暂退,白子画十指翻飞在地上结出古老的传送阵,虽然对仙力耗费很大,但不尽快离开这里,他的力量流失只会越来越快。届时再被反扑,赢的难度会增加许多。
白砚漪和白萦洲手牵手迈进阵中,白子画催动法阵,却失败了。他眉尖拧在一起,继续不信邪地试。
白砚漪红着眼眶将他抱住,爹爹,您脸色好白,不要再试了!我和哥哥不想和您分开!
对!要走一起走,爹爹您在哪,我们就在哪儿!
两个孩子倔劲上来,白子画怎么拉,他们都不肯撒手。左腿一个右腿一个,缠得他越发不忍。
小骨,他们和你,太像……
他们背后是一条滚滚向北的大河,灰白色的河水将酆都城与河对岸划为两个地界,城的一边阴冷,河的一端闷热,白子画带孩子们落到对岸后就立马坐下,调息以稳住加速流逝的仙力。
白砚漪掏出墟鼎里的竹扇,和白萦洲一人一边跪着,小心翼翼为白子画驱散河中飘来的热气。
再睁眼,白子画默默将两个昏昏欲睡的人儿抱进怀里,低头看着他们红扑扑的小脸出神。
到了应入夜的时辰,白砚漪被热醒了,白子画心疼地擦擦她鬓边的汗,指尖刚凝起银光就被她的小短指握住,爹爹,我没事,您少用点仙力,才能把鬼怪打跑。
白子画心里一软,傻孩子。
或许是忌惮那条河,后面两天,城边的鬼只能望着他们无能狂怒。白砚漪以鬼脸回击,嘻嘻笑看那些鬼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抓狂样。
白子画负手立在一旁,低喊:漪儿……
白砚漪嗖一下立正转身,瘪瘪嘴,爹爹~是他们先挑衅的。她拉来白萦洲,哥哥,你也看到了!
护妹狂魔白萦洲表示:对。
白砚漪于是笑嘻嘻递给白子画一个你看吧的眼神,小表情那叫一个傲娇。
白子画这些天流失了不少力量,许是空气湿热,他唇色比平常艳了点,看着反倒精神,只是,一日不出阴间,他的力量终有耗尽的时候,彼时谁来保护漪儿和洲儿
他望向酆都城的目光渐渐深远。
酆都城第三百零三次钟响时,城楼上飞下来一个鬼。
喂,小鬼!
红荷隔河吆喝,白萦洲和白砚漪的小表情都不好看。
不搭理
红荷转而喊白子画:仙人,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仙人!
白子画睁开眼,一大两小的表情在此刻同步了。
红荷可不管他们的反应,在河岸上盘腿一坐,白森森的上下颚一开一合,眼窝里的鬼火更显她古怪。
仙人,我叫红荷,你叫什么啊你能带我回一趟阳间吗我保证不干坏事,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上次我还帮你找到你的孩子了呢,你如此厉害,不能忘了恩情啊!
白子画垂下眸,封闭了听觉。
可怜红荷,完全不知道自己费劲说的一堆话全白搭了。
又三声钟响,叭叭不停的红荷突然一骨碌爬起来,看看天上,而后赶紧对着酆都城方向恭敬叩首,起身后行为举止明显不如之前放肆了。
白萦洲摇着白子画的手使劲喊他:爹爹爹爹!
白子画回过神来,突然叫住要进城的红荷,语速很快,带着不为人知的急迫:
我们做个交易,事成后我助你回阳间。
红荷生怕他反悔,成交!
借着红荷掩护,白子画在酆都城里暂住下来,白萦洲看着他在灯下认真查看酆都城地形图的样子,若有所思。
爹爹,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白子画蹲下抱抱她,眼神柔软,第二声钟响之前,爹爹肯定回来,你乖乖听哥哥话。除非不得已,否则绝不能走出这间屋子,知道吗
白砚漪答应下来,看着他快步消失。
白萦洲也来到门口,却没有她那么失落,莫名来了句:希望爹爹成功……
什么成功啊
现在不好说,我们等等爹爹,他成功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可娘亲还没找到呢。
快了,爹爹,已经去了……
他这话说得又低又轻,白砚漪没听清楚。
白子画快步在街上走,黑衣黑斗篷将他与环境融为一体,等巡逻鬼兵过去,他立马绕过看守,猫一样在外围宫墙上极速腾跃,耗时近一个时辰,才到达阴阙冥域的核心区域——血戮殿。
阴间的实际统治者是一个女子,红荷在内的所有鬼皆称其为大人,居处据传叫血戮殿,但红荷也不敢保证,所以给了他珍藏的地形图。但她担心白子画出师不利牵累她被罚,所以交易完就溜得不见人了,还三令五申,让白子画不要出卖她。
这辈子,白子画从没如此偷偷摸摸过,但他已不在乎了。
一队骷髅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宫殿内里远不如外面华丽,黑漆漆的不见五指,侍女们眼中的鬼火仿若一盏盏悬在空中的小灯笼。
殿门合上没多久,又有一男一女进来,衣裳散落一地,没羞没臊地在床上颠鸾倒凤。
确定其中一方不是要找的人后,白子画心里松了口气,用最快速度将血戮殿剩余两个偏殿找完,而后拐进仅剩的也是最深处的一座小宫殿。
穿过红纱飘飞的长廊,尽头处摆着一张重重黑帐掩着的大床,脚踏上白藤做的凉鞋与压抑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呼吸微紧,鼓起勇气将里外三层的帘子轻轻掀开,见没人,庆幸又失落。
一道阴影透过琉璃穹顶在地上拉成晃动的一条,前后不到一秒,五根纤柔白净的手指伸进帘中,又很快撤出去。
侍女打扮的女子中指指甲描了一朵黑色的彼岸花,抬头四望,鬼鬼祟祟将手伸进床底。
别动。
寒意自后颈蔓延到四肢百骸,侍女脸色发白,被一股力量压着,动弹不得。你、你是什么人
竟然有人能到这个地方,是谁难道也和她一样,是来瓦解那个女人的可唯一一块入城大玉明明在她手里。不对,也不对。
她往床下撒的黑色粉末是能使人日日噩梦从而最终神识崩溃的貔罗花粉,无味,偶尔会被凡间的医者用作特殊的药材。但懂的人却懂得利用它能隔绝法力探查的特点去害人,待中毒深者察觉时,往往已经来不及。
白子画脸色发寒,你用这花粉对付何人
侍女面露惊恐:你不知道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呃……放……放开我白子画陡然掐住她的脖子,侍女以为自己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突闻殿外压低的女声:浣心,还没好吗时间快到了,快点出来!
浣心眼前一亮,以为得救了,白子画却咔嚓扭断了她的脖子。作为鬼魂被杀,意味着彻底灰飞烟灭。
浣心与外面的侍女碰头,对方行色匆匆,低声问:办好没
嗯。
那就好,大人晚上会回来,你我谁都不能露出马脚,否则以她的手段,定会求死不得,生不如死。
她一路不曾回头,是以根本没察觉眼前人的异常。
第二声钟响前,白子画如约回到住处,一进门白砚漪就扑上来将他抱住,爹爹~
嗯,有没有好好听哥哥的话
当然啦,我还睡了个午觉呢,哥哥每次念书都像催眠。
白子画笑:那是你听不进去,才觉得没意思。
白萦洲倒水给他,白子画喝下后陪他们待到午后,又披上斗篷离开了。
白子画想在第三声钟响前查探一下别的地方,此前那个叫影玫的女子却不耐烦地将他叫住:
浣心,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马上到第三声钟响了,你我作为大人的近侍,绝不能缺席大礼,平日管你怎么偷懒,现在立马跟我去准备!
大礼
白子画巧妙避开影玫的手,随她走入血戮殿。随着影玫向上方掷出一块长条形黑玉,黑黢黢的宫殿宛若一副巨大的画轴被徐徐展开,此前的陈设透明直至消失,进而显露出内里真正的金红宫阙来。
曲曲折折的长廊挂满飘飞的红纱,做工精巧的风铃掩映其中,起伏婉转的叮咚声不显吵,反而让听的人心境舒缓。
影玫在最高处的阁楼前盈盈拜倒,声若黄鹂:大人,时辰快到了,请允许奴婢为您梳洗更衣。
进来。
慵懒疲倦的女音隔了好久才传出来,影玫瞪一眼怔怔发愣的浣心,心里再一次抱怨主人瞎给她配帮手,这样的蠢奴婢还不如她自己找人搭伙呢。
影玫将声音压到最低,毫不掩饰话里的嫌弃和厌恶:别用眼睛直视这里的任何东西,快点跟上!
空寂的屋子里每一扇窗户都被关死,光线暗到看不清人的脸,一股馥郁迷离的暗香似有生命般缠上进入者的手脚,过了四道晶帘,白子画才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巨大的床榻被一道道垂顺的红帐遮掩,床前围了三圈青铜盏的蜡烛,只有正中间那条黑色长毯能过去。
影玫从墙上小心翼翼取下一盏琉璃烛灯,塞到他手里,暗催:你过去扶大人起来。
这个女人太危险,让这个蠢货上,谅她也不敢拒绝。
白子画拿着烛灯,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床前。后方的影玫一个劲使眼色让他跪下,生怕她不懂规矩惹里面的人震怒。
一手缓缓触向红帐,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帘子被一层层揭开,暗香浮动,烛光下,女子的睡裙红得仿佛用血染成,松松垮垮,裙角沿着卧榻边沿垂到地上,微卷的白发密长如海藻,铺了满床。
无人看见白子画微小的表情变化,好一会儿,空气中响起一个冰冷没有情绪的单音节:嗯
影玫慌忙跪下,惶恐不已:大人恕罪,浣心刚来不久,奴婢事后必当好好教她!求大人饶命!
日夜做梦,花千骨尚有些分不清虚实,余光看到一个黑衣婢子在床边直视自己。
扶我一把。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困倦,好似永远睡不饱觉的人。白子画伸手出去,轻轻又克制地握住她抬起的手,触感冰凉,血管中血液流动也慢,唯一不变的是柔软,就像无数次十指相扣那样。
坐着缓了缓,花千骨见他总看着自己,又一直不跪,与往常伺候的婢女大有不同,倒是另一个表情很紧张。
你叫影玫
是。
把她撤了,换人伺候。
白子画和影玫双双愣住,影玫心里暗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子画忍不住问:为什么
需要告诉你花千骨眼皮都没抬,唇色绯红,显得皮肤越发白皙赛雪。她起身往下走,影玫低头亦步亦趋,回头狠狠瞪了他两眼。
白子画回到住处后就不言不语,白砚漪有些担心地爬上他的腿坐着,爹爹,你怎么了
揉揉她的发顶,他才注意到桌上的沙漏要走完了,影玫口中的仪式也快开始了吧。想着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他将女儿放下,拿上斗篷。
白萦洲追到门口:爹爹,你又要出去吗
嗯,照顾好妹妹,爹爹会早点回来。
不知他做了什么,斟酒时花千骨又看到了他,影玫接收到花千骨深沉的眼神,吓得手一抖,酒液撒了几滴在桌上。
白子画披着浣心的外表从下面走上来,拿起黑玉酒壶往花千骨杯中注满,双手递出去。
他们站在酆都城最高处,城中万鬼夜行,载歌载舞,是为:大礼。
花千骨似是不恼,将那酒饮下,白子画再想给她满时,却听:余下的,你喝了。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俯趴在地的影玫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余光看到酒壶拿起又放下,伴着连续的压抑不住的轻咳。
辣吗
白子画喉咙管里一阵烧灼的痛,蹙眉说不出话来。
花千骨面不改色地仰头将杯中余酒饮尽,闭着眼倚在软榻上,四面被遮着的空间里没有灯光,影玫判断不出她睡没睡,老老实实跪了许久,到一切结束后才扶着打颤的双腿,一瘸一拐走回住处。
白子画自那天以后便时不时在血戮殿晃荡,瞧不出她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他做事便尽量麻利不出声,无人时再回住处陪伴孩子。
影玫被收拾一次后离他远远的,必要时配合演戏,见他如见瘟神,浣心的名字便渐渐在下人圈里传开。花千骨对一切似了如指掌,又漠不关心。
花千骨有时会上城墙上待待,偶然向下一瞥,白子画来不及收回的双眼与她猝然对上,他慌了般低下头。
她走下来,凉薄地命令:抬起头来。
浣心单眼皮、双马尾,是典型的圆脸丰腴型妹子,身高又矮了花千骨半个头,顶着这样一副相貌被她上下扫视,白子画心里觉得怪异。
花千骨弯腰逼近他,浣心再有下次,你的眼睛,就别要了。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婢女古怪,那每一次偷看时的眼神更算不得清白,若不是想瞧瞧她究竟想做什么,她早将她处理了。
自被警告过后,白子画只能小心再小心,有时小骨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她看出了什么,有时又如沉浮不定的雾,惹他几度心惊。好在,血戮殿前后加起来没几个人,他靠近不了时远远看着,心下也是安定的。
白砚漪小小的年纪,近几日却总学大人叹气,白萦洲不由得询问她:漪漪,你心情很差吗是不是想出去玩了
白砚漪看一眼他,又叹一声:我是担心爹爹。
爹爹爹爹怎么了
哥哥,你不觉得爹爹这半月以来,每天回来时的状态都不一样吗有时候一坐坐半天,有时候明明看书却好久不翻一页……而且!爹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提离开的话了!他明明说阴间会消解他的力量,这么久了,爹爹会不会是强撑的啊我好担心他生病……
白萦洲轻笑:傻妹妹,你忘了爹爹很特殊吗师叔祖说过,爹爹不会受伤,不会老去,不会死亡,他又是上仙,怎么可能轻易生病沙漏快到第二声钟响的时间了,爹爹就快回来了,我们要在家里等他。
爹爹会一直一直平安无忧的吧
嗯,未来我们长大了,爹爹还是现在的样子,还是我们最爱的爹爹。
那娘亲呢娘亲会回来吗
我觉得会的,一家人怎么能分开呢我相信爹爹,你也要相信爹爹,我们更要相信娘亲。
白砚漪点点头,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嘴角笑开:那……现在我们三岁半,爹娘还可以陪我们好久好久啊,到时我要娘亲给我扎小辫,全班都羡慕的那种,再让爹爹教我弹琴!教我剑法,还有好多好多法术!
她开心地在屋里转圈圈,几声脚步声由远及近,白萦洲欢喜道:应该是爹爹回来了!
兄妹俩开开心心打开房门,却在看到来人后笑不出来了。
第二声钟响前后,白子画一抬头就看到黑色身影从阁楼三层的平台上腾飞而起,化作一道金光眨眼不见,他未多想,丢下扫帚御风追去。
飞檐上,花千骨锁定某处,扯下一根头发化作发针抛出,那处的黑石地板霎时一寸寸炸开,不明所以的众鬼听到动静后聚集过来,却听到后方一声滚字,扭头竟看到了那个女魔头。
晚一步到的白子画目睹众鬼惊慌逃窜的画面,再往人流来处一望,花千骨背对他,正在一个大坑前和什么人说话。可那处明明什么都没有,小骨在和谁交流
压低帽檐靠近,近了才发现她两根手指疑似捏着什么,嘴巴张张合合,从唇形分辨,讲的是:上次放你一马,还来折腾

白子画又去看她的手,依旧看不出什么,心里更疑惑了。
花千骨拂袖还原了受损的建筑,暗处躲着的鬼等她离开后才敢出来,其中一个戴着斗笠的骷髅肩上扛着两个麻袋,鬼鬼祟祟往人少的地方走,等路过某个巷子,他忽然被人从后扼住脖子拖进去,摔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
眼前的男子身形高大,黑衣黑斗篷,不露半分气息,骷髅人眼见他弯腰将麻袋的开口解开,忙喊:别!
可惜还是晚了。两只毛色乌黑的小老虎从麻袋里晃头晃脑爬出来,眨眨赤红的眼,嗷呜两声就扑到了白子画脚边,依恋地蹭来蹭去。
骷髅人眼见老虎和他这般亲近,快气死了,你个混蛋!我千辛万苦抓来的鬼虎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你!!现在我成不了它们的主人了,说!你要怎么赔我!
居然是老虎……还好。
白子画蹲下,两个毛茸茸的虎脑袋立马凑过来和他伸出的手掌贴贴,除了没有体温,它们的形态其实和正常老虎差不了多少。而据他所知,鬼虎算不得真正的兽类,本身介于灵物和邪物之间,天生对魂体、濒死以及死去的东西异常敏感,现今六界仅有冥界的冥王座下养着一只,这个骷髅人又从何处得来
终归是自己坏了他的事,白子画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命!咬牙切齿吼完,骷髅人暴射而出,竟用自己的一根肋骨刺向白子画。结果也可想而知。
白子画没杀他,而是留下了许多阴币,两虎回头看看重伤不醒的骷髅人,一爪一爪地跟着白子画走了。
因为放心不下,白子画第一时间赶回住处看孩子,一进院子,满地都是碎成渣的白骨,房门大开,里面没有人,可他的结界却完好无损。
漪儿洲儿自己走出去了为什么
白子画立即尝试和自己留在孩子们身上的一缕神识取得联系,最终定位所在让他大吃一惊。
宫墙某隐蔽角落,两个小脑袋正挨在一起,刚躲过两波巡查的鬼兵。
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啊好大,房子有我们家一样高了,街上到处是鬼,这儿居然空荡荡的。
白萦洲也不知道,不过暂时没危险就是了。
看到那个最大的房子没那儿门口没人,咱们躲进去,不然在外面待久了,容易被发现。
好。
两小只弯下腰,一前一后贴着宫墙,轻手轻脚往血戮殿移动,本就不近的路程耗时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
将巨大的殿门合力推开,兄妹俩前脚进去,后脚门就突然合上了,两只从后伸来的手将他们的嘴捂住,头顶上传来白子画刻意压低的声音:跟我走,别出声。
到了偏屋,白砚漪迫不及待扑进白子画怀里,却感觉手下的触感怪怪的,一抬头,眼睛猛的睁大。
爹……爹爹是她眼花了吗,爹爹怎么变成小姐姐了还是胖姐姐。
白萦洲也很错愕。
白子画摸摸他们的头,是我,具体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他温声询问:不是让你们乖乖待在屋子里吗,怎么会来这儿
白萦洲站出来,主动认错:爹爹,我们不是故意的。我和漪漪本来在等你回去,然后听到外面有动静,以为您回来了,等到开门后才发现院子里好多好多黑色的虫子,它们居然能进结界,所以我就拉着妹妹跑了……中途我用了瞬间转移的法术,然后就到了这儿……
白子画点点头,懂得保护妹妹,你做得很好,但法术还得练。
白萦洲失落地应是,白子画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别沮丧,不是说你不够勤奋,只是年纪太小了,这不怪你。
白萦洲立马又高兴了。
正要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儿,空寂的殿里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浣心
她是接替浣心来血戮殿侍奉大人的,不过浣心应该还不知道。想着,她将手中的烛台往前挪一点,隐约能看到她。
姐姐好,我叫喜果,大人说,今天开始,由我接替你的位置。
白子画从暗处出来,喜果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到了,后退一步低下头去,浣心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啊可命令是大人下的,我,我也……不如我现在去和大人说,我走了,姐姐您就能继续待在大人身边了,毕竟跟姐姐您比,我身份低微,算不得什么……
白子画确实不高兴。第一次见面小骨就赶走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要赶他……是他哪一步服侍得不到位吗还是说,她只是单纯讨厌他可他如今是浣心的样子,没道理惹她心烦……
藏在更黑处的白砚漪和白萦洲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白砚漪莫名对这个叫喜果的喜欢不起来,小嘴嘟起,心想:有本事你就去啊,嘴上说得好听说得委屈巴拉的,脚却不动,怕也只是说说。但看爹爹的反应也有些少见欸,他们说的大人到底是谁啊在这儿没熟人,爹爹又似乎很看重,总不能与娘亲有关吧!
白子画现在还不能离开,至少要先把孩子们带出去。
我知道了。他说完便退回偏殿,喜果想跟上却犹豫了。
越看越觉得这个浣心气质冷冷的,难怪好多下人都说她不好惹……但,现在她才是大人的近侍呢,进偏殿歇歇怎么了一个不讨喜的婢子怎么和她比
嘴角绽开柔和的笑容,喜果追上去,一如既往扮演好人,姐姐,你东西多不多我帮你一起收拾吧,以后你要是没事,可以再回偏殿找我玩,有大人的消息我也会告诉你的。我没有朋友,我们以后互称姐妹好不好
白砚漪学幽若翻了个白眼,拉着哥哥赶紧躲进更暗更隐蔽的地方。那头白子画忍受着喜果虚假的关怀,这头兄妹俩同时被绊倒了,摔在一个软软茸茸的东西上面,滑凉一片。
黑咕隆咚的,白砚漪吐出嘴里的毛,用气音问:什么东西
白萦洲摇完头才后知后觉妹妹看不见,摸到她的手想下去,重心突然变高,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鬼虎展开六翼,破顶而出。
啊啊啊啊——
白砚漪恐惧的尖叫声回荡在天空上,但很快变成银铃般的欢笑声,阴阙冥域所有的鬼抬头看,随着他们左左右右移动眼睛和脖子,惊讶的表情和动作整齐一片。
是大人
不是吧,听着是小孩。
大人生小大人了
我又没在血戮殿当值,不知道。
那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我看你像。
喜果和白子画双双驻足殿前,前者震惊得失语,白子画微蹙眉,神情莫测。
他没想到宫里竟有这么一只成年鬼虎,偏巧又藏在近侍休息的偏殿,六翼代表至少六千年修为,足以媲美和超越人族上仙。如今漪漪和洲儿必被看到了,他需要想好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至少在那只鬼虎落下来之前,他还不能妄动。否则一步错,满盘输,到时再想见小骨……
对比他的深思熟虑和忧心忡忡,白萦洲兄妹则想得简单得多,白砚漪甚至已经跟大虎混熟了,谁让他们发现这只大老虎用尾巴缠在他们腰上护着他们呢,这一看就没有恶意。
白砚漪趴在鬼虎的大脑袋上尽量大声说:虎虎,你看到底下那两个黑衣服的姐姐没左边的是我爹爹变的,我们去他那儿好不好
虎虎
白萦洲从后面抱着她,眼角一抽,漪漪,你别乱指挥,爹爹身旁有人,我们去了,爹爹就暴露了。
漪漪不懂爹爹的用意,他却能猜到一些,要是现在让爹爹身份暴露,带回娘亲的大计划就要泡汤了。到时爹爹会伤心,他们更伤心,漪漪知道了还会自责,那太坏了。
喔对!白砚漪赶紧又跟鬼虎叨叨,把小脸舒服地埋进毛毛里,边说:师叔祖养的灵兽都没有虎虎大,虎虎还香香的!俨然喜欢极了。
白萦洲往下看了一眼,他们飞得太高了,那么密集的宫殿群如今竟宛若无数小黑点凑在一起,空气也越来越冷了,刮在脸上有点疼。于是他提醒了白砚漪,后者立马喊:虎虎,我们下去吧,有点冷欸。
脑海中忽然闯入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要加速了,抓稳。
兄妹俩愣了下,条件反射攥紧手里的毛,随即见鬼虎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翅膀微收,猛然向下俯冲。
白砚漪被吹得刘海乱飞,却兴奋得直欢呼:芜湖~~~~!
作为哥哥的白萦洲无奈叹气,然后又自我劝解:嗯……女孩子就是要彪悍点,妹妹就很强大……
白子画眼睁睁看着鬼虎载着两个孩子,飓风一般掠过阴阙冥域上空,最后飞入血戮殿后面不见了,他心里突然有个不可置信的猜想……
六只黑金色翅膀交替拍打,发出沉闷又有力的

——

——
声,像是有人在天际敲击巨型战鼓,节奏由远及近,每一声都重重撞在耳膜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终于落地,鬼虎用尾巴缠着,将两个娃娃依次放下来,兄妹俩这会儿才看清它的全貌。白砚漪直接呆了,白萦洲也是小嘴微张,震撼得不知怎么形容。
鬼虎巍峨如山的身躯撑开遮天蔽日的玄铁色皮毛,冥宫穹顶的琉璃瓦在其爪下竟如碎玉般渺小。三对黑金巨翼自肩胛处虬结生长,翼骨泛着暗金纹路,每当振翅便有幽蓝冥焰在翎羽间流转,将这方天地映照得忽明忽暗。虎首低垂时,两缕雪瀑般的须髯垂落玄玉阶前,血月般的竖瞳里浮动着千层地狱的业火,金线勾勒的眼睑在凝视时泛起森然冷光。
呃……对着这种庞然大物,白砚漪觉得,虎虎这个名字多少取得草率了。
随我来。
领着他们,鬼虎一步一步走向长阶尽头的黑金古殿。入目所及是一片昏暗,鬼虎穿过微弱天光洒在殿中央的光束,在百米外面朝他们缓缓蹲下。
光束中,尘埃起起伏伏,觉得周围过分阴森的白砚漪不安地喊着虎虎,想去它那里,白萦洲却用力将她拉住。
在白砚漪疑惑不解的注视下,白萦洲无意识向前走了一步,紧紧望着鬼虎身后的阴影处,眼睛越睁越大,嘴唇颤抖起来,话里首次含着哭音:漪漪,你看……那是谁……
白砚漪听话地望过去,然后,皱着的眉头松开了,眼眶越来越红。
越是靠近有光的地方,花千骨的轮廓越清晰,直到她原原本本站在鬼虎身旁,那一瞬的视线相对,两个孩子骤然如离弦之箭冲了过来,整个房子都回荡着他们无助又激动的哭声。
娘亲!!!
花千骨蹲下去,伸出手温柔无言地将他们抱住,鬼虎展开翅膀,稳稳地将一大两小罩在羽翼下,温情无声流淌。
闹市中,一大两小化作凡人模样坐在酒楼里,白砚漪对着软烂喷香的叫花鸡大吃特吃,白萦洲也手拿一个五香的大鸡腿啃,花千骨给他们擦擦嘴,刚起身就被白砚漪拉住裙子,娘亲,你去哪儿
发现白萦洲也不安地看着自己,花千骨轻声一笑:我去结账。
填饱肚子,兄妹俩又牵着花千骨的手买了好多零嘴和玩具,白萦洲红着脸接过花千骨递来的饴糖罐,嗫嚅道:娘亲,我是男孩子,这个……给妹妹吧。
男孩子也可以吃甜的。漪儿有了,这份是你的,今日大雪,吃饴糖,往后的日子似饴糖。
她的笑容太温暖,揉着他脑袋的手太温柔,白萦洲看痴了。
白砚漪偷笑一声,假装抢他的糖罐:哥哥,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我吧!
白萦洲猛的抱紧糖罐躲到花千骨身后,瞪着眼瘪嘴的小表情总算有了几分花千骨希望看到的孩子该有的样。
不行,这是我的!
你不是不吃吗,我又不嫌多。
那也不行,你吃你的,我的不能抢。
哥哥~
不行。
哥哥~~
不行。
哥哥哥哥~~
不行不行不行!
玩闹了一天,花千骨变回黑衣白发,单指在空中化出黑色的界门,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子们返回阴间。
睡醒后,白砚漪赖在花千骨的黑玉大床上打滚,娘亲,你在干什么啊
处理公务。
像爹爹那样吗
花千骨轻轻点头。
白砚漪鬼精鬼精地凑过来:娘亲,我跟您商量个事儿呗。
白萦洲立马看过来,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但看娘亲的反应……
果不其然,娘亲,您能把爹爹也接来吗
白砚漪小心翼翼等着答复,花千骨放下笔看了过来,漪儿,大人的事情很复杂,你要是真的想爹爹,娘亲允许你们出去找他。
白萦洲愣了下,娘亲,你知道……
花千骨从抽屉里取出一块黑色的玉放到白萦洲手里,告诉他,用这个就能出去,那些把戏该停止了。
白砚漪小嘴张成圆形,呃……
完蛋。
血戮殿外面,白子画恨不得将手里的玉捏碎,声音沉沉的:她真的这么说
白萦洲和白砚漪只能点头。没办法,娘亲说阴间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让他们别动小心思。
白子画怒极反笑。好好好,非要他走是吧这么说,从一开始她就认出是他,倒是自己,傻傻的自我怀疑,为此还不敢做什么……
既如此,他偏不。
拂袖变回真身,白子画转身大步流星而去,兄妹俩在后面急得大喊:爹爹,你去哪儿
在这儿等我。撂下这话,他突然出现在影玫的住处,对方一声尖叫。
把那块玉给我。
影玫脸都吓白了:什么玉
进无我天阙的魂玉!他气得咬牙切齿,影玫腿一软,赶紧抖着手奉上。
拿到玉,白子画一路冷着脸闯至阁楼,白萦洲背着跑累了的妹妹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
爹爹,您真的要硬闯啊白砚漪再单纯也看出爹娘关系的古怪了,她怕爹爹这么不管不顾冲进去,娘亲会生气,到时把他们都赶出阴间了……
白子画走上台阶,推门时却有些犹豫。
鬼虎从天上落下来,望着他,主人让你回去。
白子画薄唇紧抿:让她跟我说。
主人正在休息,你现在硬闯,确定吗
你是她养的坐骑白子画从头到脚将他打量,语气加重了两分。
你管我是不是赶紧走。
鬼虎不耐烦地交代完就想找个地方睡大觉,谁知白子画眯了眯眼,闪身就朝他攻了过来。霎时,一人一虎从地上打到天上,白子画出招狠绝,鬼虎更当仁不让,躲过攻击后一爪子就朝他抡过去。
白子画没什么事,底下的宫殿却塌了一座,白砚漪瑟瑟发抖地躲进白萦洲怀里,兄妹俩谁都不敢劝。
打斗的动静持续了很久,直到一支朱笔从下方爆射而来,白子画侧身躲过,可右脸还是被带出一道血痕,他看着指腹上自己的血,无波无澜的眼底晕开浓浓的哀伤。
白萦绕白砚漪第一时间跑到他身边,白子画脸上的伤口复原了,心却像被撕开了大洞。
白砚漪心疼地握住他发凉的手,爹爹,你脸色好白。
白子画无力安慰他们,拍拍白砚漪的头,离去的背影透着难言的无助与哀戚。
推开殿门小跑进书房,白砚漪抽泣不止,娘亲,你为什么要赶爹爹走啊爹爹好伤心,他脸都白了!
花千骨合上折子,从桌后走出来,轻轻抱住女儿。
漪儿,你爹爹犯了错,娘亲需要时间,才能想好怎么待他。
白砚漪顶着苦得红彤彤的双眼,说一句打一个哭嗝:那,娘亲也是因为这个,嗝…所以不和我们,嗝…住在一起吗
垂下眼睛,花千骨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白萦洲的小手,转到另一间屋子里,看看我给你们准备了什么。
白砚漪惊喜地哇,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
娘亲,这都是你做的吗
嗯,快去尝尝好不好吃。她说着将女儿放下来,牵着白萦洲坐到另一个凳子上。
白萦洲被她抱着坐在腿上,耳朵微红,娘亲,我自己坐吧……
你还是个孩子,害羞什么花千骨微微笑,用勺子舀起一勺莲子羹送到他嘴边,声音温柔得让人不忍拒绝,来,张嘴。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如水双眸,白萦洲不好意思地张开嘴咽下,一只手却悄悄抓紧了花千骨的衣服。
好想被娘亲这么一直抱着……这种温暖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娘亲的怀抱和爹爹真的不一样,娘亲好温柔,好香,她的怀抱好暖,好安心……爹爹很好,娘亲也很好,原来在娘亲心里,他也可以不那么懂事,也可以是需要父母疼爱的孩子……
白砚漪瞥一眼没出息的哥哥,大方的想,这次就不跟他抢好了,她可是个会心疼哥哥的好妹妹呢~
离开阴阙冥域后,白子画近半个月都没现身,白砚漪和白萦洲都担心他力量被耗尽,到时就算不伤不死,也会虚弱和难受的吧可惜娘亲现在不想见到爹爹,不然他们早就一家团聚了……
白砚漪又一次尝试跟花千骨说情,最终果然得到了回绝,她不死心,追在花千骨身后跑。
娘亲娘亲,爹爹说待在阴间会分解他的力量,上次爹爹为了保护我和哥哥,在城外跟好多好多厉害的鬼打了一架,又过了这么久,爹爹应该要撑不住了,你去看看他有没有事,好不好不带回来,就只是看看爹爹虚不虚弱,需不需要我们去照顾他,好不好嘛~
花千骨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药谱,声音淡淡的:不好。
呜呜呜,娘亲~~
撒娇对她来说信手拈来,奈何花千骨是她娘亲,论撒娇卖萌,她的功底比白砚漪小朋友高多了。轻轻地笑,她从架子上随便取了外衣披上,坐在软榻上研读药谱。
白萦洲早看出娘亲不可能轻易动摇,安慰地摸摸妹妹沮丧的小脑袋。
第三声钟响后,便是入夜的时辰了,白萦洲躺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鬼虎的身影从琉璃穹顶上一晃而过,顿时疑惑。
这么晚了,魈烬怎么还在外面飞
担心娘亲出事,白萦洲立马披上衣裳下床,悄悄往花千骨的住处跑。
黑漆漆的殿里没有声音,白萦洲喊了几声娘亲没人答应,于是摸黑进里屋。
花千骨的床边烛光朦胧,床却不见了。花千骨穿着深色睡衣躺在烛圈正中央的地上,一道道黑红相间的光芒在她周身缓慢流转,一半身体近乎透明。
白萦洲吓坏了,扑上去试图叫醒她,却听到鬼虎的声音响在身后:别哭了,下一次钟响后,主人才会醒。
白萦洲声音哽咽:娘亲要死了吗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白天还好好的,难怪娘亲不让他们和她睡在一起,就是怕他和妹妹看到她这样吧这件事爹爹知道吗
体型缩小后的鬼虎用一只翅膀轻轻拍他的头,主人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的,她离不开阴间。
白萦洲不假思索地喊:那我和妹妹留下来!娘亲走不了,就让我们在这儿陪她!
他不走,他哪也不去!娘亲在哪他在哪!
你太天真了。鬼虎在地毯上趴下来,合上眼,不疾不徐地解释:你们是活人,纵使作为主人的血脉不用承受力量分解之痛,但亡灵的世界终归待不久。白子画还在阴间,或早或晚,你们都要和他走。
我不要!我要娘亲!!
白萦洲泪流满面地喊着不要,此刻,小小少年多年强撑的稳重终于崩解了。他不能没有娘亲,他和妹妹还等着爹娘和好,还等着一家人团团圆圆,娘亲不能出事,绝不能!
他忽然站起来,我去找爹爹!爹爹那么厉害,他一定知道怎么帮娘亲!
鬼虎用尾巴将他勾回来,没用的,主人苏醒之前,整个阴阙冥域都会从酆都城消失,直到她醒来,阴阙冥域才会现世,里面的人才能出去。
白萦洲跌坐在地上,无助地哭。
钟响后,花千骨果然醒转了,白萦洲握着她的一只手贴在脸上,双眼红红的,娘亲,你怎么样了
鬼虎还在屋里,花千骨一看便明白,这孩子都知道了。
费力起身,她声音有些嘶哑:一晚没睡
我担心您,睡不着。
那就在这儿睡吧。说着轻轻一挥手,消失的床又出现了。
白萦洲没让她抱,自己乖乖脱了鞋躺上床里面,娘亲,你也来睡。
巴巴的眼神让花千骨不忍拒绝,她看了眼鬼虎,后者识趣地出去了,扭头就遇到出门找哥哥的白砚漪。
魈烬,你有没有看到我哥哥啊我刚刚去找他,屋里居然没人。
鬼虎瞟一眼身后的阁楼,给她让开路,他在陪主人睡觉。
白砚漪腮帮子瞬间鼓起,好嘛,陪娘亲睡觉居然不叫我,我也要抱着娘亲睡!
小丫头雄赳赳气昂昂推门进屋,床上的人呼吸绵长,她脱了鞋子轻手轻脚钻进花千骨臂弯里,美美地闭上眼。
这一觉睡到第二声钟响才结束,白砚漪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喊:娘亲,我饿了。
谁知等了半天,只等到白萦洲的声音:漪漪,小声点,娘亲还在睡。
他拉着妹妹走到外面,对守在门口的魈烬说:漪漪饿了。
魈烬懒懒地抬起他的虎头,饿了那走吧,我带你们找吃的去。
在魈烬的带路下,兄妹俩左拐右拐,最后走进一家看上去不咋样的小馆子,里面坐的全是鬼。
变成小小一只老虎的魈烬飞到柜台上,对骷髅人说:要三份吃的,活人吃的。
白砚漪小心观察着周围,魈烬一回来她就问:这里也有活人吃的饭吗可是西海的龙王爷爷和我们说,活人不能吃阴间的食物,也不能和这里的鬼说话,不然就会厄运缠身。
魈烬甩了甩尾巴,反问:那龙王脑子有坑吧,要是真那么邪,你上次吃完饼子就该倒大霉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吃过阴间的饼子
主人什么都知道,我自然也知道。
白萦洲插嘴道:这么说,从我们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娘亲就知道了
自然。你们的爹爹自以为装得很像,但哪个下人天天盯着主子看的演技太拙劣了。
那你也知道我爹爹在哪儿
知道,但不会告诉你们的。
白砚漪委屈地喊:为什么啊
其实也可以说,但告诉你们了,你们就不能再回主人那儿了。
兄妹俩顿时哑然,白萦洲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们小孩子是不是总喜欢问为什么什么都有原因的话,那得问多少个为什么。
魈烬哥哥。您就告诉我们嘛~我和哥哥保证不告诉娘亲。
魈烬古怪地看他们,别乱叫,我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你们要叫叫我名字就行。
大老虎
太随意了。
魈……虎虎
虎仙吧,你们都爱‘仙人’‘仙人’地喊,以我的实力叫声仙完全够格。
虎仙,你就告诉我们嘛~
鬼虎还是摇头,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否则我现在就送你们离开阴间,怎么样
那不行!白萦洲和白砚漪异口同声。
那就别啰嗦了,饭来了,吃饭。
白砚漪看着碗里深色的面条有些忐忑:这真的能吃吗
不信那你饿着好了。
漪漪,先吃吧,吃饱了好回去陪娘亲。
白萦洲心事重重,过了没几天,他趁着花千骨不注意,偷偷唤醒白子画留在他身上的神识,跟着神识找到了正在睡觉的白子画。
他鲜少看到爹爹这么疲惫的样子,放轻脚步来到床边,轻轻喊了几声。
你怎么来了……白子画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合上眼又不说话了。
白萦洲弯腰帮他把掉在地上的衣角捡起来,看着白子画,有些纠结。
到底说不说呢娘亲连他和妹妹都瞒着,现在告诉爹爹,娘亲会不会就不让他们继续留下来了……
白子画乏力得紧,拧眉翻个身朝床里面。
到底什么事
他这话问了有一会儿,一只手忽然被另一个小小的手握住,白萦洲低着头,声音轻轻的:
爹爹,娘亲生病了。仙烬,就是娘亲养的那头大黑虎说,娘亲离不开阴间。我还看到……他略有犹豫:娘亲晚上会很不舒服。
不知道怎么形容娘亲的那个样子,但肯定是不会舒服的,否则娘亲怎么会在第二天又睡那么久呢
刚开始那阵子娘亲很忙,这阵子却经常陪他和妹妹午休,他总觉得娘亲越来越虚弱了。
爹爹,你知道怎么帮娘亲吗
白萦洲期盼地看着白子画的背影,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榻上的人语速很慢,可惜白萦洲听不出他寥寥几字里的颤意。
你说,她生病了
嗯,娘亲到了晚上就会变得透明,谁都靠近不了,我怕
眼前人忽如一阵风,瞬间刮没了。
白萦洲张着嘴,愣在原地。
爹爹,等等我!
他急匆匆转身,双脚忽的腾空,是折返回来的白子画将他抱起。
带路。
花千骨真实的住处并不固定,白子画去过的是藏在血戮殿深处的阁楼,也叫无我天阙。而平日花千骨陪孩子们则是在另一座更大更明亮的盘枝殿。
她待的地方向来不好找,其实白萦洲看得出娘亲不喜欢光,或者应该说:不适应。可花千骨说,不想孩子们也陪她一起待在不见五指的漆黑里。
白子画找来时她早已察觉,纵使让鬼虎去拦,以白子画的性子又怎会轻易放弃
于是白子画进屋时,她还静静批着折子。
白萦洲抬头看看欲言又止的爹爹,果断扬起笑脸跑去花千骨边上,娘亲。
花千骨嗯了一声,视线始终在折子上。
白子画将白萦洲喊过去说了什么,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小骨。
花千骨批阅完最后一本折子,抬头,还不愿走
又呛他。
白子画立即蹙眉,几步走到桌后面,语带担忧:你怎么了
不必管我如何,你更适合管管自己。
你和我就非得这么说话
什么叫‘这么’只有你觉得听不惯而已,别寻我的错。
白子画暗自握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来意,如今洲儿出去了,你也可以出去了。
她平静地说完,就起身到书架上找书,接近四面墙的架子,比白子画在绝情殿的书房还大,藏书达万本,花千骨踏空到高层,穿梭其中。
白子画在底下望着,语气微涩:就这一次,也不行吗……
这些年,是他觉得时间最难熬的几年。一开始他还能逼自己转移注意力,尽量不去想,可日子越长,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放她离开的决定。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这段关系里从始至终,是他离不开她。
花千骨还是那么平静:你带孩子们一起走吧。
他以为隔了这许多年,自己在她心里总能有一点点份量……
我不会走的。白子画如是回答,而后找了个椅子坐下,垂眸,不言不语。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小脑袋,白砚漪睁大眼,小嘴微张,哥哥,爹娘这是……闹别扭
嗯。
那怎么才能不闹别扭啊
不知道。
娘亲上次跟我说,爹爹犯错了,所以她不想见爹爹。
什么错
娘亲没说,应该是比较大的错吧,就像上次我们偷跑出去,爹爹不就禁我们的足了吗爹爹想必也让娘亲极不开心。
要不你进去晃晃
白砚漪面露惶恐,我不去不去!娘亲冷脸的时候比爹爹还吓人欸,我不要!
你不去我就更不行了,我又不会撒娇卖萌。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白萦洲摸着下巴,你注意到没爹爹脸色不太好。
白砚漪顺着一看,欸,还真是。
爹爹应该没多少仙力了,所以没精神。
白砚漪转动小脑袋,灵光一闪,有了!我们让烬仙想法子,给爹爹吃点好吃的,就可以养好病了!
你以为爹爹是小孩子吗,吃好吃的就能好有也不会吃的。
爹爹只吃自己做的东西,要不是陪他们,根本都不用吃饭。
白砚漪摇头,不对。哥哥你忘了吗师叔祖说过的,爹爹只对娘亲有偏爱,饭也只吃娘亲做的,我们只要让娘亲下厨,爹爹肯定会吃光光。
你觉得娘亲会想给爹爹做饭白萦洲很不客气地道破真相,白砚漪闻言嘿嘿一笑,眼睛里散发贼贼的光。
哎呀,又不一定要直接做给爹爹吃,咱们智取~然后拽着白萦洲飞快回到卧室,将计划敲定下来。
近午后的时辰,由白萦洲进书房将花千骨忽悠出来,随后白砚漪缠着花千骨花式撒娇卖萌,愣是磨着她给他们下厨做了好多好吃的,一切结束已接近第三声钟响。
娘亲,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屋休息吧,我和妹妹吃完后再去睡。
花千骨是有些疲惫,点点头离开了。
确定仙烬不在,兄妹俩悄悄溜出门,将正往花千骨卧室走的白子画半路截胡到饭厅,白砚漪上来就给他舀了一碗鲜美的鱼汤,笑嘻嘻的。
爹爹快坐下,这些都是娘亲做的喔,您多吃点。
白子画却盯着一桌饭菜久久未动,许久……
你们吃吧,我去看看你们娘亲。
他放心不下小骨,如果晚上她就会沉睡,倒不用担心她会立刻赶他走……
哎呀~白砚漪上去拉住他的手,爹爹,您就陪我们吃点吧~娘亲那里有仙烬守着,您不好靠近的,不如再等等,然后我和哥哥帮您把它引开,您不就能进去了~~
现在去也是一样的。
那头鬼虎纵然强,但他想做的事无人能阻。
眼见白子画离开,白萦洲怅然地耸耸肩,看吧,我就说不行。
何时爹爹不着急娘亲了,那就不是爹爹了。
卧房外未设结界,白子画很轻易就进到了里面,尽管听洲儿说过,可当他真看见花千骨的状况时,人还是愣了。
快步走过去蹲下,他伸手想触碰花千骨,却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隔开了,喊了几声也不见效。
小骨这是怎么了
心里担忧不止,他看看屋子,最后选择在地上盘腿坐下,缓缓释放仙力去接触小骨,可多次过后仍旧失败。
花千骨仿佛被隔绝在一个与他们不同频的世界,昼夜没有区别,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直到第二天亲眼看她醒来后,白子画高高吊起的心才勉强落回去一点。
花千骨从床上下来,经过他时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白萦洲牵着白砚漪早早等在门外,待花千骨微微一笑,兄妹俩顿时扑进她怀里。
娘亲~
花千骨一手牵着一个,走出一段距离后白子画忽然追上来,手里拿着她遗忘的外套。
今日风大,把这个穿上吧。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心微微一沉。
花千骨只是看了一眼,语气淡淡的:阴间的天气向来如此,不必操心过多。
她继续慢步在廊下走,白子画保持两三步的距离默默跟着,忍了许久,最后才问:你是打算一直待在这儿吗
嗯。

花千骨步子一顿,白子画到嘴边的话就停住了,看着她不急不缓地转过身。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如果你是想劝我和你一起走,就不必讲了。
往常白子画必会顾及两个孩子在场,但现如今小骨的态度这般冷淡,他不免更加担心:在这里你并不安稳,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阴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可继续待在阴间,你的身体
白子画
花千骨淡声打断他,看着他微愣的双眼,她徐徐道:我想你误会了一些事。我们之间没什么要死要活的纠葛,漪儿和洲儿我更没说过不认,你作为父亲,我作为母亲,我们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
白子画的脸色一变,上前两步,垂眸紧紧盯着她。
何为仅此而已
花千骨的表情很平静,孩子的父母,仅此而已。
只是他们的父母
是。所以,我希望你认清我们之间的定位,不要再过多操心我的私人问题。还有
她拉着儿子和女儿的手,轻轻放到白子画的左右手上,转身之间,装束已变作平时的模样。
是时候了,带他们回吧。
魈烬从天上落下来,变成寻常老虎的大小,一步一步随花千骨远去。
白萦洲和白砚漪的小手被白子画握得生疼,可他们不敢吭声,只能担忧地抬头看着他。
爹爹,我们……
白子画平静得超乎寻常。
爹爹无事。
好久过后,他牵着一双儿女,走过花千骨走过的路,将他们各自送回住的地方后,自己给自己捏了个清洁咒,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将头发用玉簪半束着,面无表情地推门进了花千骨的书房。
花千骨笔尖一顿,一滴墨汁在白纸上晕开。
我以为该说的都同你说了,你还来做什么
白子画嗯了声,环顾四周,竟搬了一对桌椅在她旁边安顿下来。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家,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疲惫。
我仙力损耗太大,在阴间又没有住处,至少你得等我恢复一些了,再说让我带他们离开的话吧
白子画所言非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精神欠佳,再者,离开阴间用的那块玉是需要足够的力量才能驱动。
花千骨便扫了眼他坐的位置,小幅度地拧眉。
你想休养我自然不会驱赶你,但这是我处理公务的地方,休息也不该在这儿。
白子画摇摇头,反问了一句有区别吗,随后伸出手,竟是从她桌上直接取了一本书。
我会很安静,看看书就好,不会吵到你。
他说话很柔缓,又不看她,所有的小心翼翼都被他藏得很好。
白子画已经垂眸开始阅读,平和专注的眉眼轮廓落进花千骨眼里,总觉得他薄唇的血色比以前更淡了,有一瞬间,她眼前闪现了昔年中毒后命不久矣的他。
那次加这次,都是他为数不多的虚弱的时候。
沉默地收回视线,花千骨翻开一本折子,提笔开始批阅,算是默许了。
时间静静流淌。
阴间大小事务诸多,花千骨通常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才处理得完。这一次结束后,果不其然又临近第三声钟响。
放在人间,这个时辰早已入夜。
白子画从书中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深邃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花千骨平和沉默的一张脸。
这许多年她便是藏在阴间才让他遍寻不得
这阴间,在她之前他从不知是何模样,如今知道是她在管,欣慰确实有,可这些都是以小骨的疲惫换来的,他怎么能视若无睹
小骨很累,她不说,更不表现出自己很累,可他太了解她了。
无以言表的心疼在心间泛滥,白子画不敢让自己眷恋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算着时间,低头将书轻轻翻了一页。
他们自然不会有交流,倒是白砚漪一直嚷嚷着想去看,白萦洲摇头拦住她,语重心长。
爹爹在哄娘亲呢,我们不要去打扰。
不是很懂,但白砚漪乖乖听了。
如此过了十四天,第十五天傍晚,白子画手里的书忽然掉在地上,声音引来花千骨侧目。
他垂下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弯腰若无其事地捡起来。
笔杆被放下的声音很小,但在此刻落针可闻的环境中,白子画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花千骨立在桌前,把手给我。
说不清是怕她知道后赶他走还是什么,白子画轻轻摇头,我没事。
沉默蔓延开来,顶着她如有实质的的视线,白子画终是妥协。
花千骨把完脉,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到他桌上就走了。
瓶子口散发出一股桃花的清香,白子画犹豫了一下,倒在掌心。
不过半个时辰,房间门自动打开,在模糊的视线中,白子画隐约看到她回来了,手里端的似乎是一个碗。
本想用法力,但思来想去,花千骨还是用手将一身虚汗的他扶到了软榻上坐好。
白子画成仙后就没生过病了,除了神农鼎那次,他平生还从未体会过这种虚弱无力的滋味。
知晓被她看破了,他低下头,解释的话也许只会惹她不耐吧……
旁边的软垫陷下去一块,花千骨单指点在他眉心,用法力帮他灵台清明了几分,随后又拉过他的另一只手开始把脉。
身体虚空,仙力几乎透支,难怪连清醒都维持不住。
白子画乖乖由着她摆弄,头脑昏沉得厉害。
等花千骨第二次从门外进来,白子画已经偏着靠在抱枕上了,微拧的剑眉诉说着他的不适。
余光里,他好像看到小骨向自己走过来了,费了半天劲想坐直,手脚却虚软得厉害,不禁闭上眼,暗气这副身子的不争气。
早便让你走,不听。
花千骨一手端着碗,居高临下看着他这幅病怏怏的样子,不客气地嘲讽着。
就是倔,非要撑不住了才知道乖。
白子画听到了,睫毛颤了颤,一语不发。
本意是让他自己动手,可勺子塞进他手里,只是被虚虚握着,花千骨毫不怀疑,给了他碗他也端不住。
想着,她出门,打算喊孩子们来喂他,白萦洲和白砚漪却溜得不见人影,连魈烬也不见了。
若有所思的她端着碗,看了白子画许久。
张嘴。
声音响在耳边,白子画忍着头晕,不可思议地睁开眼望过去,发现她竟真的坐在面前。
花千骨搅了搅碗里清淡的肉粥,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白子画立马张开嘴咽了,微微睁大的眼动容地凝视眼前人。
一整碗吃完,他的灼灼视线仍舍不得从花千骨脸上移开。
又是一勺东西送进嘴里,白子画却突然抿着唇蹙眉。
花千骨不着痕迹地挑眉,拂袖起身。
很苦嫌苦就别糟蹋自己的身子。
仿佛吃了个苦胆,白子画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痛苦,捂住嘴冲到桌边,茶壶却是空的。
就是因为清楚白子画是个怎样爱洁之人,花千骨才故意这般。
白子画也料到她是故意的,软着腿转身,哑声唤:小骨……
花千骨置若罔闻。
直到看他实在难受,她才两指捏着一颗话梅放进他因说话而张开的嘴里,快得他来不及反应。
突然尝到甜丝丝的味道,白子画愣住了,微微睁大的眼一眨不眨的。
这种呆怔的表情鲜少能在长留上仙脸上出现,再一垂眸看到花千骨手里的小圆盒,他霎时脸颊发烫。
小骨居然拿漪儿洲儿吃的零嘴喂他……
花千骨察觉他的目光,以为他嫌一颗不够,索性连盒子放进他手里,而后回到书桌后继续处理折子。
白子画怕再惹她生气,剩下的时间里便没强撑,而是坐到软榻上静静合上眼休息。
第三声钟响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抱着处理好的折子小心翼翼从殿里退了出去。
临走前,花千骨看了一眼靠在软榻上睡熟了的男人,划破指腹,将血不动声色地滴进他嘴里。
神之血有助于他仙力恢复,届时他身体好全,便没理由不走了。
花千骨算准了神血的效果,却没料到白子画对她的血那般敏感,以至于他夜里刚一醒,便立刻察觉了唇齿间残留的血的味道。
没人比他更熟悉小骨的血,心头一焦,竟瞬间出现在花千骨的卧室。
守在外面的魈烬甩了甩尾巴,又扭头逛去别处了。
白子画回过神,凝神感受了一下,震惊不已。
往常每次使用法力都会加速仙力的消解,此刻却感受不到半丝异常。难道是因为小骨的血
是了,洲儿漪儿就不受影响……
可他体内早就流淌着小骨的血,为何一开始不起效
白子画匆匆上前,在花千骨身边半跪下来。这一次他试着伸出手,感受到的阻力果真没之前大了。
望着花千骨苍白的容颜,白子画的眸光柔了下来,变得平静、安定。
小骨,不论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永远都不会离开……
后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花千骨的预料。
自从那日醒来,白子画便发觉花千骨避他更厉害了。往常还能允许他在书房陪她,再后来,她却直接封闭了书房和卧室的门,连白萦洲和白砚漪都不容易见到她。
白子画习惯了视线里有花千骨的存在,她稍微不见片刻,他心里便会不安。
于是,白萦洲和白砚漪时常见到他被嫌弃。
白子画,你一直跟着我,无事可做

我很忙,不要打扰我。
砰的一声,是殿门合上的声音。
罢了……
白子画轻叹着转身,就看到儿女睁着大大的眼站在远处。
爹爹,你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欸!
白砚漪开心地缠上去,
白子画却神情淡淡,嗯了声,经过他们,若有所思地回了卧室。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白子画都见不到花千骨,魈烬又不时跳出来看他。
本不想理会旁人,奈何这鬼虎演都不演,几次三番嘲讽他,一人一虎便积怨颇深。
这天一大早,花千骨忽然快步从寝殿里出来,白子画迎面撞上,一句小骨刚出口,就眼睁睁看着她骑上魈烬飞走了。
不知道她去做什么,晚上再看到时,白子画注意到她袖口滑丝了,问了,然后又一次得到花千骨的沉默以对。
白子画这次跟着她到书房门口,一手用力抵住房门。
花千骨不明白他整日赖在阴间不走到底图个什么,自己明明说得够清楚了,奈何这个人油盐不进。
白子画往前递出一个盘子,低声道:我做了你爱吃的糕点,你累了就吃一点。
不需要。
花千骨还想关门,白子画却铁了心,她不收下,他就不让。
一来二去,花千骨恼了,大踏步从门里出来,逼得白子画连退几步。
小骨……
花千骨冷着声道:我早说过不需要你打扰我的生活,有意思吗
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你觉得我累我就累我让你做糕点了吗你有这功夫,怎么不带漪儿洲儿快些走。白子画,你已经干扰我许多了,你知不知道你是觉得我永远很好脾气还是我顾着儿女的面不会对你怎么样
花千骨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得白子画哑口无言,他低头看看糕点,声音平静。
我从未想惹你生气,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就先走了。
他抿着唇,转身离去。
殿门砰一声被甩上,白子画捏起糕点放进口中,怎么尝都是苦的。
走廊那头,两个偷看了好久的孩子唯唯诺诺走过来。
爹爹,要不把糕点给我和哥哥吧,我们喜欢吃。
白萦洲用力点头。
白子画却没答应。
这是他给小骨做的,她不吃没关系,他再做其他的。
无言地回到房间,白子画胸口忽然微烫,他将小小的玉牌取出来一看,是笙萧默的传讯。
从三天前开始,他和外界的通讯就突然恢复了,每天无论摩严还是笙萧默,总锲而不舍给他传讯。他都未理会。
私心里,他不愿如今的生活被纷纷扰扰打破。
这次依旧将玉牌反扣着放到桌上,白子画简单洗漱完,算着时间,悄悄到花千骨寝宫外守着。
他拿着一卷书消遣时间,每半个时辰总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希望门开了,又害怕门开。
纠结的心思在胸腔中反复矛盾,白子画越来越觉得心神难安了。
小骨离不开阴间,这是否代表她和阴间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而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也许就是那头鬼虎。
魈烬如他所想,突然从屋顶上轻巧地跳到扶手上。
每次过来都有这个男人,他这次没翻白眼。
趴下去打盹没多会儿,头顶上传来白子画的声音。
你可知小骨离不开阴间的原因
魈烬心里发笑,看都没看白子画,你问我真可笑。
白子画丝毫不恼,他的耐心向来很好。
我想带小骨回家。
听到家这个字眼,魈烬终于掀了掀眼皮,阴间就是主人的家,你整天图谋不轨,小心主人将你打出阴间。
白子画回答得利落:她不会。
小骨要动手早便动手了,他来了几个月,她也就是口头让他滚罢了,他根本不生气,更不会真的走。
白子画一拂袖,不拘小节地在台阶上坐下来,
我和她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我不知道你跟了小骨多久,但有她在的地方,我就会在,你讨厌归讨厌,我却不会听你的。
魈烬一翻身跳起来,你这个人简直油盐不进!主人明摆着烦你,你是没眼睛吗还是就爱自欺欺人
白子画似乎笑了。
是啊,他就是喜欢自欺欺人,若不是自欺欺人,他又怎能熬过那些没有她的日子
魈烬语重心长地在他跟前晃荡,颇有洗脑的架势。
我从初识主人,就没见过她提起家人,更不用说什么儿女。你口口声声带她回家,那两个奶娃娃又管你喊爹爹,我也就不怀疑你的身份了。但,你说白了是仙,主人却不是,她适合生活在阴间,至于你来的地方,你可想过,她愿不愿意去
在我看来,你这个男人本事是真大,气性也是真大,但忒爱钻牛角尖。主人三番五次表达了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你还是自顾自在她跟前出现,你就不能少引她心烦吗别说主人,我天天看着我,我都烦!
那两个奶娃娃也是,大事不做,小动作从早到晚不带停的,你这个做爹的都不稀罕管。
真是厉害,我是真怀疑主人怎么看上你的!除了本事和这张脸,你的性子简直无聊透了!
魈烬一点不客气地吐槽,评价完就蹲在白子画面前,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白子画从不是在意他人看法的主,但听到魈烬最后说的那句你的性子简直无聊透了时,还是恍神了一瞬。
这话他听师弟说过。
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的,沉默寡言,不懂哄人,不擅长说女孩子爱听的话,甚至有些扭捏。
小骨有多爱他他再清楚不过,当年还在一起时,他也是如现在这般,可小骨从未说过不好。他认真做着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每天细心照顾小骨,议事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回绝情殿陪她,那些时候她总会笑着迎上来。
他不觉得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可如今这种局面,他又似乎做错了许多许多……
白子画垂下眼,不由自主开始沉默,更遥远的记忆,甚至能追溯到第一次见小骨的时候……
那些年的岁月是最纯粹最真诚的,可惜都回不去了。
魈烬喊了他两声,白子画从思绪中抽身,与他对视。
你把我那两个后辈扔到哪儿去了
白子画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偶然得到的那两只小鬼虎。
魈烬看着他反手一抓,一个小小的房子顿时出现在他手中,院中,两个果肉闹腾的小鬼虎正你一口我一口地打架。
此物能复刻真实建筑的所有细节,缩小后只有手掌大,注入法力便能落地成真的房子。
白子画将小房子随手一抛,落地就变成一人高的小屋子了,两只小鬼虎听到动静,从被打开的门里冲出来,嗷嗷冲向魈烬。
魈烬于他们而言算得上老祖宗,原身大小时,肉垫上的随便一块就有小鬼虎好几个身子大,幸亏这会儿是缩小后的体型,不然一不注意就能踩死这俩小家伙。
白子画看着魈烬被两个小虎爬上爬下,缠得闭上眼睛,趴在那儿没了脾气,他不由想起了洲儿和漪儿。
当年小骨一生下孩子就走了,他怎么劝也留不住她。后来师兄建议,由幽若从天庭找几个靠谱的奶娘来,被他一口否决。
他不愿他和小骨的孩子被别的女人养着,喂奶也不行,所以宁可费劲搜集婴儿喝的灵液,也不曾让漪儿和洲儿吃旁人的一口奶。一直持续到他们快一岁,他才改用五谷喂养两个孩子。
漪儿和洲儿天生早慧,无人教他们,可他们出口的第一个词语,就是娘亲。
亲口听到孩子们磕磕绊绊喊自己爹爹的那一天,他心情特别好,但大喜过后就是大悲。那一晚他照顾孩子们睡下,自己却在卧房喝了一夜的忘忧酒,唯有那样,他才能从不真实的梦境中得到渴盼的哪怕一丝丝温暖。
这么多年,他时常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根本不曾回来,小骨不在了,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活在那个失去她的未来。
可每当孩子们冲进他怀里,他又会如梦初醒。
如果没回到这个过去,他的这双儿女又是谁为他孕育的呢
是了,就是小骨,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他们在一起了,她答应了嫁他。
他们和每一对平凡夫妻一般亲密无间,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
每每哄着孩子们入睡,他眼前浮现的总是小骨的面容。
她喜欢他抱着她,喜欢他弹琴给她安眠,喜欢拽着他一起缩在被窝里,最喜欢夜里将他当床,第二天醒了又各种撒娇黏着他,勾着他不让他走。
师父,师父……
从前最习以为常的称呼,如今已记不得多久没人喊了,他甚至会在旁人喊师父时产生幻听,一度以为是他的小骨回来找他了……后来恢复清醒,偌大的绝情殿哪里还有第四个人呢
小骨合该厌他。他在她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诱她,让她爱上他,直到孩子出生,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是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他从来不悔和她在一起,他只是怕极了安静。
那天的雨有多凉啊……
魈烬一尾巴打在地上,终于不耐烦了。
两个小虎见好就收,跑进屋子里躲得不见影。
还没见过这男人笑呢,他怕不是在回忆和主人的过去……
魈烬觉得自己真相了,于是变大几分,挑衅般一爪子踩在白子画鞋跟前,弯钩般的利爪泛着冷光。
白子画蹙眉看他,他满不在意地说:不是想见主人吗,我要是帮你实现愿望,你能拿出什么
他是真烦这个男人,但主人从不动手,他也就明白了,主人不想真的伤害他。
可也不能由着他赖在这儿不走吧所以,他得给这家伙找点事做。
白子画一脸平静地站起来,你想要什么
他从不受人威胁,也从不妥协,唯有关于小骨的,他宁可拿一切去换。
魈烬迈着优雅的步子在他身边转啊转,终于决定好。
我要你画一幅画,把这整个宫殿群的结构画下来,每一个角度,每一座屋子,每一个相接的细节,都不能漏。
白子画答应得爽快,魈烬怀疑他要耍什么手段。
白子画看了一眼身后的寝殿门,转身就开始行动。
他在魈烬跳脚的你作弊!中一秒分出上千个分身,每一个他都站在建筑的某处,细心观察,再变出笔墨纸砚立即记录下来。
千余个白子画在宫中擦肩而过,彼此不言语,却默契十足。至于魈烬骂骂咧咧的谴责,白子画一概没听。
最后将那副长长的画交给魈烬时,白子画淡定道:你只说要我画,又未规定不能使用分身。
魈烬被他这态度气得牙痒痒,眼看距离下一声钟响就剩不到半个时辰了,这男人进了屋也待不了多久。
于是,魈烬不甘心地抬起爪子按在殿门上,禁制霎时解了。
进去吧。
白子画立即就闪进去,放轻声音往里屋走。
花千骨还在沉睡,白子画轻手轻脚坐下来,柔和地看着她。
他不明白小骨为何越来越不愿见他了,不过能这么守着她,也是不错的。
余下时间他就盯着花千骨平静的脸,怔怔的,静静出神,直到蜡烛晃动了一瞬,他立即俯身查看。
还好,只是烛火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觉得这些蜡烛很重要,便一一检查过去,三圈下来总算安心不少。
他想坐回原位置守着,可一转身,地上哪还有人
白子画愣了一下,随后便四处寻找。
以他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小骨醒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心里慌乱,白子画浑然未觉身后亦步亦趋飘着的人,又因光线昏暗,更不好发现了。
再次回到烛圈前,白子画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他僵硬回头,对上花千骨微微笑着的脸。
她什么也不说,就是笑着,白子画却笑不起来。
小骨,你怎么了
不对劲,小骨这个状态……
花千骨猛的一下将他推倒,白子画不防,瞬间跌进烛圈中央,一缕头发被火苗烧焦了,又不着痕迹地恢复。
花千骨穿的对襟睡裙系带微松,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莹白的肌肤在烛光中愈显朦胧,连人也散发着一种似妖的魅惑,白子画只觉喉咙发紧。
他刚半坐起来,花千骨一只手搭上肩将他轻轻按住。
红色裙摆下的两腿一左一右分开,花千骨纤细的腰身缓缓下压,跨坐在他腰间。
白子画呼吸一窒,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指自下而上抚上他的后颈,只是轻轻揉捏,他却瞬间溃不成军。
鼻息间被她的暗香包裹,仿佛无数藤蔓缠上他的身体,连呼吸都带着遐思。过往无数次缠绵的记忆映入脑中,白子画感觉他的理智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稍不注意就会全线崩溃。
花千骨微微低头,鼻尖在他的鬓边轻蹭着,撩拨得白子画全身紧绷,声音都哑了。
小骨,你……你先下去
他品尝过极致滋味,自认再也做不到曾经的心如止水了,唯有趁现在还有理智,也许能停下来。
他不敢太用力,可轻轻的推搡又撼动不了身上的人,一来一回,反而让自己更煎熬了。
颈侧被柔软的唇轻轻吻住,白子画浑身如过电一般,脑海霎时一片空白。
花千骨两指抬高他的下巴,低头欺上那淡色薄唇,放肆轻薄。
仙人脑中的最后一根弦断掉了。
不记得什么时候,他翻身将她压住,修长手指带着脆弱的红色肩带自肘间滑落,叠落在白衣上。
他覆在身上吻得急切,花千骨也不挣扎,只是偶尔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很轻很轻地按摩头皮,或在他宽阔结实的背上轻抚。
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触碰下,是对他身体的极致熟悉。
她最清楚怎么样能让他激动了。
第一声钟响后过了好久好久,两个娃娃还是没找到爹爹。
白砚漪揉揉咕咕叫的小肚子,可怜兮兮的。
他们跟魈烬一起守在花千骨的寝宫外面,殊不知屋里的爹娘根本还没醒。
花千骨先醒过来,她的记忆停留在吻白子画的那一瞬间,过后就有些模糊了。
低头瞅见横在腰间的手臂,她抿了抿唇,随手抓起,扔开。
睡得正熟的白子画被弄醒了,看到她要走,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抱住,这也直接打断了花千骨穿衣。
两个人都是未着寸缕,花千骨不由的语气不耐烦:松开。
白子画怎肯可在对上花千骨深邃无波的双眼时,他心脏紧缩了一瞬,手上的力道无可奈何地慢慢卸下去。
花千骨当着他的面面不改色穿上衣服,过程中感受了下身子,昨晚应是没真的做什么……
睡裙有几处破了,她捡起来,随手毁去。
漫不经心的态度和不加留恋的姿态落进白子画眼里,他诡异地想笑。
那被烧掉的衣服或许就和他一样,于她,都没有价值吧。
你收拾一下,稍后吃完早膳,我送你们离开。
花千骨平静地通知他,一边打开衣柜,将上次入凡时为漪儿洲儿买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挨个叠好。
白子画攥着拳头,声音发哑:我就一定得走么
花千骨停下动作,你可以不走。
白子画听到这话,愣住了,灰暗的瞳孔旋即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可花千骨接下来说的话又将他打回绝境。
你若一直相逼,我便再死一次。你不是怪我残忍么我认为,我还可以更狠。
他最看重她的性命,那她便用自己的命要挟他一次。
白子画薄唇紧抿,心里怒得发慌,可他也清楚,怒到最后往往都会变成对他自己的恨。
花千骨将收拾好的东西放到他面前,态度冷漠。
你们走后,我会封闭阴间的界门,你让洲儿和漪儿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就当从来不知道我在哪。
白子画低着头问:你还是恨我,对吗
恨他她有什么好恨他的。
随你怎么认为。东西装好了就出来,我去找漪儿洲儿。
被花千骨带回宫的时候,白砚漪尚且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花千骨让她爬到魈烬的背上,她便欢欢喜喜地爬了,还问花千骨这次打算带他们去哪儿玩。
花千骨深深看了一眼她。
不玩了,回家。
回家娘亲你真的要和我们回家吗哇!太好了!!!
白萦洲不像妹妹那样高兴,他抿着唇瓣,脑袋上是花千骨温柔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
别伤心,你们的爹爹也会一起,很快就会回去了。
她转身要去叫白子画,袖子忽然被白萦洲紧紧拉住。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感觉到什么,眼眶微红,娘亲……
花千骨动容地抱住他,垂首在他额头落下一个羽毛似的吻,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别怕,娘亲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们,男孩子可不能轻易哭喔。
她转到寝宫喊白子画,他背对她,正半蹲在地上画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花千骨快步上前,白子画的阵法已经完成了,抬起头温柔地对她笑。
小骨,你看,有这个阵法在,以后你就不能赶我走了,你赶我走我也走不了了。
你疯了是不是!花千骨生气地将那些蜡烛全部推倒,滚烫的蜡油流到地上,瞬间凝固成红色的固体,接着变成灰白色的颗粒开始燃烧。
花千骨不断结印试图阻止,可古老的十芒星阵还在他们脚下飞速运转起来,白子画的胸口钝钝地疼,有血沿着嘴角流下来。
没用的,阵法一旦开启,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它停下。
你离不开这里,我也不想离开你,那就都不走了,这样,刚刚好。
他努力站直身体,想抱她,花千骨却往后退了一大步,他只好收回手,凄惨地笑。
他的笑容中,有不被接受的落寞,有不被爱的伤心,但也有一种解脱般的开心。
以后他终于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她也不行。
一道亮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红光冲天而起,光芒从花千骨的寝殿上方开始发散,整个阴间受到影响,所有鬼魂都在这股浩瀚的力量波及中沉睡了。
界门外,所有人都被一股从门内散发的恐怖力量逼退千米,紧接着飞出的,是躺在透明泡泡中昏迷不醒的白萦洲和白砚漪。
人间五月芳菲尽,院子里的桃花树一年四季都开得繁茂。
村子地处边境,地方不大,但每天上门看诊的人少说也有百十来个,久而久之,凹凸不平的泥巴路被踏成了平平整整的一条。
白砚漪刚下学回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倒了两杯凉茶喝。
她掀开帘子跑进屋里,美人娘亲果然在踩织机。
娘亲,那会儿王叔叔送了一篮子新鲜李子让我带回来,哥哥知道以后特别不高兴,现在那些好吃的李子应该都进哼唧的肚子了。
花千骨笑了笑,听你的语气,舍不得
是啊,我想吃李子,还想吃桃子,还有苹果,还有枇杷!!!
可惜,这些水果只有镇上有得卖,而他们家又离镇上老远,她还没钱……
花千骨让她等着,进屋没多会儿就端出来一盘香喷喷的点心,白砚漪两手端着,高高兴兴地跑了。
太阳落山了,花千骨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屋里的油灯明灭了一瞬,
她似有所感,起身梳洗完躺到床上。
帘子放下,小小的空间里只余下夜明珠幽幽的蓝光。
我不怎么累,不用揉。
旁人看来她是闭着眼对空气说话,但只有她知道,白子画在。
那天过后,除了她,没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包括漪儿和洲儿。
白子画又给她按了会儿才收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又轻轻抽出她发间的玉簪,一举一动温柔又仔细。
他无法发声,也不对她有更多接触和要求,但只要花千骨拒绝让他照顾,他就会不开心,他不开心,家里就要闹鬼。
花千骨已经见识过几次漪儿洲儿被吓得哇哇叫的场面了,自认没他磨人,便只能由着他。
白子画最喜欢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抱住,这一次花千骨却感到他有些躁动,偏头问:怎么了
白子画垂首亲了亲她的眼角,柔软的吻一路往下,一只手臂试探着搭上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花千骨短暂地僵了身子,却没有阻止。
生活日复一日地规律,上午,花千骨在院子里给到访的病人看诊。
白砚漪忽然白着脸从屋里跑出来,惊恐地扑进她怀里。
娘亲,你的织机又在动……
天知道她吓破了胆,要不是晴天白日,她非得晕过去不可。
花千骨进屋后果然看到白衣人坐在织机前摆弄,好奇又充满探寻的目光从机器转移到她脸上,眼睛发亮。
他迫不及待将花千骨牵到织机前坐着,手拿着一卷红线跃跃欲试。
花千骨哭笑不得,别,你不用做这个。况且,谁家男子做织工啊
真是看漪儿洲儿玩多了,他也有了几分孩子气。
白子画的眼神里写着:是吗
事后,花千骨随便找理由搪塞了过去,白萦洲和白砚漪便不再追问了。
晚间花千骨做了他们喜欢的醉烤鸭,香味弥漫在院子里。花千骨端起一壶清茶,回到卧室陪白子画看书。
无论什么境地,这人喜好看书的习惯从未丢过,她为防露出马脚,架子上全是一些跟农耕和桑织有关的杂书,他竟也两手捧着,看得津津有味。
白子画感觉花千骨在看他,笑了笑,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腻歪得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借着油灯的光,花千骨仰头凝视他的眉眼,每一处都是熟悉的样子,可每一处又与记忆中有很多差别。
也不知道他几时能好,她骗漪儿洲儿他外出经商了,可孩子们总会长大,再善意的谎言也会有被现实揭开的一天。
那天她使用禁术才阻止他把自己献祭给她,可阵法发动得太快,她虽留住了白子画的魂魄,却无法规避他神识受到的损伤,所以他才变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
也是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吧,她瞒着所有人,悄悄带着儿女来到这个偏僻的小村落生活,不听纷扰,不理世事。
这里的一切都在她设置的幻境中,问诊的病人也是虚幻的,这样漪儿洲儿才不会问她钱从哪儿来。他们把自己当普通孩子,以为出生起就在村子里,唯一没变的是时间的流动。
如今她桩桩件件都不用法术,生活平淡得就宛如前世在花莲村,这种平凡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白子画在她手心写她的名字,弯腰轻轻用脸颊蹭她的脸,好像这样就能哄她开心。
花千骨说了句别闹,抓起白子画的手,用指气划破他的中指,伤口的血还没流出就闭合了,她不由愁上加愁。
手心传来清晰的一笔一划感——不要皱眉。
她每一次皱眉,每一次落泪,他都会心疼,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花千骨也是知道的,所以很快又认真陪他读起书来,两人依偎在床上,岁月静好。
如此度过了三载春秋,某个夜晚花千骨洗漱回来,却没在屋里找到那个本该在床前等候她的人。
她走出房门来到院中,开得正盛的桃花树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打着旋飘落到她肩上。
也许是心灵感应,她在那一瞬间猛然回头,看着身后无数白色碎光聚集起来,最后化成熟悉的谪仙模样。
白子画不是没看到花千骨在夜深人静时怔怔出神,为此,他兢兢业业修炼了三年,终于在这天结出了半真实的躯体,她果然很开心。
花千骨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眼前。
什么是激动大概就是她现在这样吧,明明委屈得想哭,可又不甘落下眼泪,最后被他紧紧抱着,又是生气又是责怪地一拳拳捶在他胸口。
你混蛋!
早在当年她就想骂了。
他明明有那么多路可走,大可以抚养孩子们健康长大,大可以回到长留继续做他的长留上仙,即使她永远不出阴间,也不是好好活着的吗
他偏要剑走偏锋,非要用自己的命换她心软,他是不是傻子
在他的世界里,和她在一起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抛下孩子,也一定要永永远远和她牵连,永远永世不休。
白子画,你
她愤怒的话语终结在炙热的吻中,不比以前的小心翼翼,这个吻充斥着重逢的惊喜和所愿得偿的激狂。
啊花千骨低呼一声将他推开,恼羞地骂道:你属狗的吗
吻就吻,咬她做什么嘴角这么疼,肯定破皮了,明天让她怎么跟漪儿洲儿解释
白子画垂眸看着她微红的脸蛋,低声一笑。
不是夏季吗就说蚊子咬的。
花千骨眼睛一瞪,好啊,你还窥心!
白子画把张牙舞爪的她拉进屋子里,反手关门,还当着花千骨的面加了好几道结界。
心里预感到什么,花千骨故意冷下脸,指着他放在衣带上的手,冷冷地说:我还没消气呢,你休想乱来!
其实真讲起来,过去几年里,白子画总共只尝过一次甜头,要不是花千骨当时也有些想,那一次必定也不会发生。
白子画眨了眨眼睛,打量着她水汽未干却格外娇艳的小脸,点了点头,好看的手指一抽一拉,随手就将外袍扬了,然后走一步脱一件衣裳。
今夜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她。
花千骨根本不敢多看他没穿衣服的样子,最后自然也没逃掉被欺上床的可悲命运。
连着她不在那些年欠的,和这几年他想的,白子画这一夜几乎将人欺负了个够。花千骨将他肩膀咬出血,他都没松半分,还软磨硬泡让花千骨说了好多他喜欢的话,闹到天快亮才放她睡去。
后来的后来,白萦洲细数童年,发现自家爹爹照顾了他们三年多,娘亲照顾了四年,合起来刚好八岁,而他的第二个妹妹又在八年后的十二月初八出生,他们三兄妹好像跟八这个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师父啊,正所谓八八八,发发发,这是好字啊,要不乳名就叫小八吧朗朗上口还好记,嘿嘿~
花千骨抬手就给了幽若一个炒板栗,嗔道:以后谁当了你的孩子谁遭罪,名字是何其重要的事,怎可如此随便万一孩子大了不喜欢,你昭告天下给他们改吗
白子画进门时正好听到这些话,他将手中的纸递给花千骨,弯腰抱起摇篮里的女儿,用手指逗她玩。
纸上整整齐齐写了许多名字,都是白子画费了心思起的,花千骨看到后面,疑惑道:为何下面的名字都没带姓
白子画一抬头,迎上一大一小两双清澈求知的眼睛,他凝着花千骨,温声道:我想让她随你姓,所以没加上姓。
什么!
幽若的大嗓门远在院子里的人都能听清,笙萧默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匆匆赶来,却得知白子画想让小女儿随小花花姓的消息。
他倒是接受良好,还凑过去和花千骨一起认真斟酌挑选一番,最后选出的名字和花千骨属意的一致。
弦妩……‘弦’承接‘八弦’的意象,隐喻仙音如弦动,素手鼓弦;‘妩’延续‘八妩’的花灵娇俏,突出女子柔婉,似弦音引动,花影摇曳;八面生花,妩然一笑,八弦震颤、八面生妩。如百花宫乐,一抚之下花影八重,白衣妩然,弦动八荒,八弦一奏,妩然天成。是弦妩,亦是仙舞,甚好,甚好!
于是,白家老三的大名就此敲定下来,往后她是妩儿,是弦妩,亦是花弦妩。
一众长辈中,独独幽若爱叫弦妩小八,理由是:
小弦妩是腊八节出生的,八八八,发发发,我在那天叫她小八是祝福懂不懂有我相助,小弦妩未来必定发发发啊!
对此,作为亲生父母的白子画和花千骨不予置评,只暗地里问过一次小弦妩喜不喜欢。
当时,小弦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揽着娘亲的脖子脆声声问白子画:
爹爹,班上同学今天问了我一个问题,说,我既然乳名叫小八,是不是上头还有七个姊妹,他们说想每一个都认识一遍,好下次一起玩~
白子画语塞了,转眸看自家正在偷笑的夫人,语气幽幽地道:
现在没有,以后……兴许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