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遇
那是高二那年的春天,云溪中学的樱花如期绽放。校园里,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将整个校园装点得如梦如幻。顾沉背着他心爱的单反相机,脚步轻快地走进摄影社。作为摄影社的骨干成员,他总是期待着能在校园里捕捉到独特而美丽的画面。
这天,社团布置了新的任务,要求大家围绕校园之春主题进行拍摄,月底评选出优秀作品在校刊上发表。顾沉满心欢喜地走出社团活动室,漫步在校园的小道上,目光不断搜寻着合适的拍摄对象。盛开的樱花树自是美丽,但拍的人太多,想要拍出新意并不容易。他沿着小路,穿过喧闹的操场,试图寻找一处人少且风景独特的角落。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学校的后山。这里相对安静,樱花树错落有致地生长着,偶尔有花瓣飘落,在地上铺成一层粉色的地毯。顾沉眼睛一亮,觉得这里或许能拍出不一样的感觉。他举起相机,开始调整角度,对着不同的樱花树取景。
就在这时,一阵轻柔的风拂过,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书页翻动声。顾沉微微一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在不远处的一棵樱花树下,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淡蓝色的校服,长发随意地扎成马尾,手中捧着一本书,正沉浸在书的世界里。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粉色的花瓣不时落在她的肩头和书页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阅读着。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顾沉被眼前的画面深深吸引,他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女孩。透过取景框,他清晰地看到女孩专注的神情,那微微皱起的眉头,那随着书页翻动而轻轻晃动的睫毛,还有嘴角偶尔露出的一抹淡淡的微笑,都让他心动不已。他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将这个美好的瞬间定格了下来。
为了能拍到更多不同角度的画面,顾沉小心翼翼地绕到女孩的侧面。他尽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沉浸在书海中的女孩。又接连按下了几次快门后,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女孩。他发现女孩读的是一本诗集,书页上似乎还贴着一些便签,上面写满了字迹。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终于抬起头,这才发现肩头和书页上的花瓣。她轻轻一笑,伸手将花瓣拂去,那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顾沉的眼神交汇。顾沉心中一紧,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他慌乱地移开视线,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倒是大方,冲他微微点头,微笑着说:同学,你在拍照吗顾沉结结巴巴地回答:嗯……对,社团的任务,拍校园之春。原来是这样,这里的樱花确实很美呢。女孩合上书,站起身来,不过,不会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顾沉连忙摆手,你……你刚才的样子,很适合入镜,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很好看。说完,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没想到女孩却笑着说:真的吗那能不能让我看看拍的照片顾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相机递给了女孩。女孩翻看照片时,眼中满是惊喜:哇,拍得好棒!把我拍得好漂亮,谢谢你呀!
不客气。顾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叫顾沉,是摄影社的。
我叫江暖,很高兴认识你。江暖笑着伸出手,顾沉有些紧张地握了握。
从那以后,顾沉经常能在校园里遇到江暖。有时是在图书馆,有时是在食堂,每次相遇,两人都会相视一笑,打个招呼。渐渐地,他们开始聊天,分享彼此的喜好和生活。顾沉得知江暖喜欢读书,尤其钟爱诗歌和散文,而江暖也知道了顾沉对摄影的热爱,他总是能通过镜头,发现生活中那些被人忽略的美好。
随着接触的增多,顾沉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与江暖的相遇。每次见到她,心里都会涌起一种莫名的喜悦。而江暖似乎也很享受和顾沉在一起的时光,两人聊文学、聊摄影,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顾沉鼓起勇气,邀请江暖一起去后山看樱花。江暖欣然答应。他们坐在樱花树下,看着飘落的花瓣,聊着各自的梦想。顾沉说他希望以后能成为一名专业的摄影师,用相机记录下世间的美好;江暖说她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书店,在书香中度过每一天。
看着江暖眼中闪烁的光芒,顾沉忍不住说:其实,你就是我镜头里最美的风景。说完,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江暖微微一愣,随即脸上也泛起红晕。她低下头,轻声说:顾沉,我也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特别美好。那一刻,春风拂面,樱花纷飞,两颗年轻的心,就这样慢慢靠近了。
二、相恋
时光匆匆,转眼间,高中的生活即将结束。毕业前夕,顾沉和江暖面临着人生的重要抉择——报考哪所大学,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那段时间,他们常常坐在学校的樱花树下,讨论着未来的方向。顾沉收到了几所知名摄影院校的录取通知书,而江暖也有不少心仪的文学专业院校可供选择。然而,两人都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问题:如果选择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就要面临异地恋,而异地恋的辛苦,他们都有所耳闻。
顾沉,你想去哪所学校江暖靠在顾沉的肩头,轻声问道。
顾沉叹了口气,说:其实每所学校都很好,但一想到要和你分开,我就不想去了。你呢,有决定了吗
江暖摇了摇头:我也舍不得你。我在想,我们能不能留在云溪小城,不去外地了
顾沉抬起头,看着江暖的眼睛:留在云溪可是我们的梦想……
梦想不一定非要去远方才能实现。江暖认真地说,云溪是我们的家乡,这里有我们熟悉的一切。而且,我们可以一起创业呀。你喜欢摄影,我喜欢读书,我们可以开一家咖啡馆,你用相机记录顾客的故事,我为顾客推荐好书,这样的生活,不是也很美好吗
顾沉听着江暖的话,心中的顾虑渐渐消散。他握住江暖的手,坚定地说:好,就这么定了!我们留在云溪,一起开一家属于我们的咖啡馆!
毕业后,顾沉和江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奔赴不同的城市求学。他们留在了云溪小城,开始为梦想中的咖啡馆做准备。找店面、装修、采购设备和食材……每一个环节,他们都亲力亲为。虽然过程很辛苦,但想到未来的美好生活,他们的心中就充满了动力。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拾光咖啡馆终于开业了。店面不大,但布置得温馨而有格调。墙壁上挂着顾沉拍摄的照片,有云溪的风景,也有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书架上摆满了江暖精心挑选的书籍,供顾客阅读。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顾沉和江暖就会来到咖啡馆。他们一起准备食材,磨咖啡豆,烤面包。厨房里,两人配合默契,偶尔还会互相调侃几句,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空间。江暖会细心地将水果切成可爱的形状,用来装饰甜点;顾沉则专注地调试咖啡机,确保每一杯咖啡都能达到最佳的口感。
午后,是咖啡馆相对清闲的时候。顾客们或坐在角落安静地看书,或小声地交谈。这时,江暖会靠在顾沉的肩头,听他分享拍摄的趣事。顾沉会拿出相机,给江暖看他新拍的照片,有清晨街道上忙碌的行人,有傍晚天边绚丽的晚霞,当然,更多的还是江暖的身影。他将江暖在咖啡馆里忙碌的样子、专注看书的样子、对着顾客微笑的样子,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你呀,相机里全是我。江暖看着照片,笑着说。
因为你就是我最想记录的美好。顾沉温柔地看着江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在拾光咖啡馆里,他们见证了许多顾客的故事。有情侣在这里度过浪漫的约会,有朋友在这里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有独自前来的人在这里寻找片刻的宁静。顾沉会用相机记录下这些美好的瞬间,而江暖则会根据顾客的喜好,为他们推荐合适的书籍。
有一次,一位老奶奶来到咖啡馆,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街道,眼神中充满了回忆。江暖注意到了她,走过去和她聊天。原来,老奶奶年轻时和老伴经常在这附近散步,如今老伴已经去世多年,她故地重游,心中满是感慨。江暖为老奶奶推荐了一本关于回忆与思念的书,老奶奶捧着书,感动得热泪盈眶。
顾沉将这一幕拍了下来,照片中的老奶奶,手中捧着书,眼神温柔而坚定。这张照片后来被挂在了咖啡馆最显眼的位置,许多顾客看到后,都被照片中的情感所打动。
在拾光咖啡馆的日子,虽然平凡,但却充满了甜蜜和幸福。顾沉和江暖在烟火气中,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爱情。他们一起经历风雨,一起迎接阳光,用相机和书籍,编织着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次顾客的微笑,都成为了他们爱情中最珍贵的回忆,而拾光咖啡馆,也成为了云溪小城一个充满温暖与故事的角落。
第三章
病症端倪
九月的云溪小城依旧闷热,咖啡馆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江暖踮着脚往高处的架子上放新到的咖啡豆,指尖刚触到玻璃瓶就突然打滑,整罐豆子砰地砸在木质地板上。褐色的颗粒像受惊的蚂蚁四散奔逃,她弯腰去捡时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小心!正在整理照片墙的顾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他扶住江暖的手肘时,发现她掌心沁着冷汗,指尖冰凉得像浸在冰水里。最近总觉得腿像灌了铅。江暖勉强笑着解释,可能是新研发的栗子蛋糕太费神了。
顾沉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她扶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又蹲下身为她按摩酸胀的小腿。他的手指按在肌肉上,能清晰感觉到异常的僵硬——那些本该柔软的组织,此刻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失去了弹性。
这样的状况越来越频繁。三天后的清晨,江暖在准备早餐吐司时,握着黄油刀的手突然剧烈颤抖,锋利的刀刃在面包片上划出深深的沟壑。她慌忙用另一只手去握刀,却连带着打翻了整盒鸡蛋。蛋液顺着操作台蜿蜒而下,在瓷砖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江暖顾沉闻声从仓库跑出来,看到满地狼藉,心脏猛地揪紧。他注意到江暖的嘴唇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般靠在橱柜上。我没事。她强撑着想要收拾残局,却在弯腰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顾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这次再也忍不住开口:我们去医院。
真的只是太累了。江暖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声音却虚弱得像风中的柳絮,今天还要给老顾客准备生日蛋糕......
蛋糕我来做。顾沉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那天下午,江暖在咖啡馆制作草莓慕斯蛋糕时,悲剧还是发生了。她握着裱花袋的手腕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雪白的奶油从袋口喷涌而出,在精心装饰的蛋糕表面划出扭曲的纹路。围观的顾客发出惋惜的惊呼,江暖却僵在原地,看着自己失控的双手,眼眶渐渐泛红。
没关系,我重新做一个。顾沉迅速上前搂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带离操作台。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在轻轻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恐惧。
当晚打烊后,江暖蜷缩在沙发上,盯着自己不听使唤的手指发呆。月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门洒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清冷的光影。顾沉坐在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说:明天,我们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江暖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她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无法逃避了。
第四章
残酷确诊
市立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江暖攥着检查单的手微微发抖,纸张边缘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褶皱。顾沉站在她身边,看似镇定地翻阅着墙上的健康宣传册,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江暖,请到3号诊室。广播里的机械女声响起时,江暖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顾沉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诊室走去。推开门的瞬间,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诊室里的白大褂医生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人紧张的神情。
检查过程漫长而煎熬。肌电图检查时,电极片贴在皮肤上的刺痛让江暖忍不住皱眉;核磁共振舱里的巨大噪音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顾沉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三天后取检查结果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江暖在诊室里等待时,能清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当医生说出渐冻症三个字时,整个世界仿佛突然陷入了寂静。她看着医生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后面的话语,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这种病目前尚无根治方法,患者的肌肉会逐渐萎缩......医生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江暖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呼吸变得困难。她下意识地转头寻找顾沉,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诊室。
走廊里,顾沉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从指缝间滑落,滴在医院的瓷砖地面上。他想起第一次在樱花树下遇见江暖时,她灿烂的笑容;想起他们一起筹备咖啡馆时,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想起每个清晨,她在厨房哼着歌做早餐的模样......而现在,这些美好的画面都可能会被病魔无情地夺走。
顾沉身后传来江暖微弱的声音。顾沉慌忙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转身看向爱人。
江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医生说,还有办法的,对吗
顾沉走上前,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回到家后,江暖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拿起梳子想要整理头发,却发现手臂已经抬不高。梳子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顾沉默默捡起梳子,温柔地为她梳理长发:以后,我来帮你。
那一晚,两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江暖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断浮现医生的话:生命进入倒计时。泪水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她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身边的顾沉。而顾沉其实也没有睡着,他背对着江暖,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啜泣声。
第二天清晨,江暖是被烤面包的香气唤醒的。她走进厨房,看到顾沉系着她的粉色围裙,手忙脚乱地煎着鸡蛋。早安。顾沉转过身,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尝尝我做的爱心早餐。
江暖走到他身边,从背后环抱住他。感受着爱人温暖的体温,她轻声说:我们列个心愿清单吧,在我还能走、还能做的时候,把想做的事都做完。
顾沉转身,将她搂得更紧:好,我们一件一件慢慢完成。
第五章
温暖抗争
深秋的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暖坐在轮椅上,面前的操作台上摆放着做栗子蛋糕的材料。她的手指已经无法灵活地握住搅拌器,只能看着顾沉将烤好的栗子磨成细腻的蓉。
先加黄油。江暖轻声指导,要一点一点加,边加边搅拌,直到完全融合。顾沉认真地点头,像个初学烘焙的孩子般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他的动作虽然笨拙,但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正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艺术品。随着病情恶化,江暖的行动越来越受限。但她坚持每天到咖啡馆,哪怕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顾沉忙碌。有时她会让顾沉把相机拿来,用尚能活动的手指按下快门,记录下咖啡馆里温馨的瞬间。更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沉在吧台后煮咖啡、为顾客推荐书籍,眼神中满是眷恋。
顾沉的镜头里,江暖的身影从未缺席。他拍下她教自己做蛋糕时专注的神情,拍下她坐在轮椅上翻看诗集时恬静的模样,拍下她对着老顾客微笑时眼角的细纹。每一张照片背后,都藏着他不愿言说的疼痛与珍惜。
冬至那天,咖啡馆里格外热闹。老顾客们自发组织了一场温馨的聚会,为江暖加油打气。江暖坐在装饰着彩灯的圣诞树旁,看着大家欢笑交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让顾沉拿来纸笔,用颤抖的手写下心愿清单上的最后一项:和所有爱我的人共度一个温暖的冬天。
当顾沉端着亲手制作的栗子蛋糕走到她面前时,江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蛋糕上用奶油写着永远爱你,周围点缀着她最爱的樱花糖霜。这是我按照你教的方法做的,顾沉蹲在她面前,轻声说,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应该还不错。
江暖用勺子舀起一小块蛋糕送入口中,熟悉的香甜在舌尖散开。她笑着点头:很好吃,是我吃过最甜的蛋糕。
窗外,初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为这座小城披上一层洁白的外衣。咖啡馆里,温暖的灯光映照着每个人的笑脸。顾沉握着江暖的手,将她的手指贴在自己脸上:以后每个冬天,我都会做栗子蛋糕给你吃。
江暖靠在他肩头,闭上眼,感受着这一刻的幸福与安宁。病魔或许能夺走她的身体机能,却夺不走她对生活的热爱,夺不走顾沉给予她的爱与温暖。在生命的倒计时里,他们用最温柔的方式,与命运抗争,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动人篇章。雪落无声处,思念成永恒
第六章
最后的时光
深冬的寒风拍打着玻璃窗,将细碎的冰晶压在拾光咖啡馆的玻璃上。江暖蜷缩在轮椅里,裹着厚厚的驼色毛毯,面前的矮桌上摊着泛黄的笔记本。她的右手已经蜷成僵硬的弧度,只能用左手颤巍巍地握着笔,在纸页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栗子蛋糕要记得过筛三次面粉,第一次见你偷吃面糊,奶油蹭在鼻尖像小胡子……写到这里,笔尖突然洇开一团墨渍。江暖费力地抬手擦拭,却不小心将钢笔碰落在地。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正在煮咖啡的顾沉,他转身时撞翻了手边的马克杯,褐色的咖啡在原木色地板上蜿蜒成河。
我来捡!顾沉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磕在瓷砖上也浑然不觉。他小心翼翼地把钢笔递回江暖手中,发现她指尖布满因握笔过久磨出的血痕。别写了好不好他声音发颤,这些菜谱我都记住了。
江暖摇摇头,喉间发出含糊的呜咽。她艰难地转动眼球,在笔记本扉页写下:要替我……好好吃饭。墨迹未干,泪水已经晕染了字迹。顾沉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她单薄的肩头,滚烫的泪珠浸湿了她的毛衣。
此后的日子,江暖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她再也无法自主吞咽,顾沉便将食物打成细腻的流食,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她嘴里;她的语言功能几乎丧失,只能发出含混的音节,顾沉就把两人高中时的日记本摊在床头,逐字逐句地念:201X年3月15日,在后山遇到一个捧着诗集的女孩,她睫毛上落了片樱花,像停驻的蝴蝶……
每当这时,江暖干涸的眼角就会溢出泪水。她努力牵动嘴角,想要复刻当年的笑容,却只能露出一个扭曲的弧度。顾沉读懂了她的心意,开始在床头悬挂彩色纸鹤,用变调的嗓音唱跑调的情歌,甚至把自己打扮成滑稽的小丑模样。有次他戴着红色大鼻头在客厅跳舞,突然听到微弱的笑声——江暖正望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光亮。
深夜的病房总是格外寂静。江暖睡着后,顾沉会轻轻翻开她写完的爱的食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樱花标本,每道菜谱旁都画着小小的简笔画:戴着厨师帽的小人、冒热气的咖啡杯、两个手拉手的爱心。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指突然顿住——那里贴着一张褪色的拍立得,照片里的江暖穿着婚纱,在樱花雨中笑得灿烂,旁边用歪扭的字迹写着:下辈子,还要做你的新娘。
第七章
离别时刻
新年的钟声尚未敲响,初雪就迫不及待地覆盖了云溪小城。顾沉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推着江暖的轮椅在空荡的街道上漫步。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积着薄雪的路面上,仿佛一幅静谧的剪影画。江暖的呼吸声很轻,几乎要被呼啸的风声掩盖。
想吃糖炒栗子吗顾沉突然停下脚步。他记得江暖最爱街角那家老店的栗子,每年冬天都要排很久的队。但当他回头时,却发现江暖的头歪向一侧,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别装睡了,我去买栗子,你乖乖等我。他伸手想去扶正她的头,指尖触到的却是一片冰冷。
轮椅上的人没有回应。顾沉感觉心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颤抖着探向江暖的鼻息,随后整个人瘫倒在雪地里。江暖!他的呼喊被风雪吞没,怀中的人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是要为她披上一层圣洁的面纱。
顾沉抱着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在雪地里坐了整整一夜。他数着江暖睫毛上融化的雪水,回忆着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呼吸。直到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林姨找到他们时,顾沉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冻成冰壳,怀里却还紧紧抱着那本爱的食谱。
拾光咖啡馆的玻璃门上贴着暂停营业的告示,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顾沉把自己锁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所有光线。他整日蜷缩在堆满照片的沙发上,机械地翻看着相册:樱花树下读书的少女、厨房里系着围裙的身影、病床上勉强微笑的脸庞……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利刃,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有时他会突然冲向厨房,恍惚间以为能闻到熟悉的烤面包香气;有时他对着空荡的轮椅说话,问江暖今天想看哪本书。直到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扶手,才猛然惊醒,跌坐在地痛哭失声。那些共同经营咖啡馆的日子,那些在烟火气里相视而笑的瞬间,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回忆。
第八章
思念成疾
林姨推开顾沉家的门时,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咖啡渍和灰尘混合的气味。窗帘已经三个月没拉开过,角落里堆满吃剩的泡面盒,而顾沉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婚礼那天的录像。
小沉,该吃饭了。林姨把保温桶放在桌上,伸手想整理他凌乱的头发。顾沉突然惊跳起来,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别碰她!江暖刚睡着!
空气瞬间凝固。林姨看着眼前这个消瘦得脱相的年轻人,泪水夺眶而出。自从江暖离开后,顾沉就再也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他会在凌晨三点突然坐起,说要去咖啡馆准备早餐;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讲述新研发的甜品配方;甚至在暴雨天冲出门,说江暖没带伞会感冒。
最可怕的是那些幻觉。某个清晨,林姨听到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推开门却看见顾沉对着空灶台傻笑,嘴里念叨着:这次的舒芙蕾肯定不会塌。他的手悬在空中,仿佛真的握着搅拌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还有一次,他突然指着窗边的藤椅,声音颤抖地说:你看,江暖在看书,她最喜欢那本《飞鸟集》……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黄了又绿,顾沉的世界却永远停在了那个飘雪的冬夜。他把自己困在回忆的牢笼里,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江暖的气息。有时他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想复刻当年逗江暖开心的模样,可镜子里的人笑容扭曲而悲伤,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深夜的雨声里,他会抱着那本爱的食谱入睡,把脸埋在纸页间,试图捕捉残留的咖啡香和奶油味。梦中,江暖穿着淡蓝色的校服向他走来,樱花落在她肩头,而他伸手去抓时,一切都化作飘散的雪,落进无尽的黑暗里。
第九章
樱花落尽时
清晨五点,闹钟第七次被拍停。顾沉蜷缩在沙发角落,脖颈因扭曲的睡姿传来钝痛。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里,悬浮的灰尘在堆积如山的脏衣篮上方打着旋儿,咖啡渍斑驳的玻璃桌上,最新一罐速溶咖啡又见底了。
浴室镜里映出的人让他恍惚。青灰的胡茬爬满下颌,眼下乌青如同被人狠狠揍过,曾经熨帖的衬衫皱成腌菜,袖口还沾着不知哪天蹭上的酱油渍。他机械地打开水龙头,刺骨的冷水浇在脸上,却浇不醒混沌的意识。
推开家门的瞬间,腐坏的食物气息扑面而来。餐桌上那碗没吃完的阳春面早已发黑,面条纠缠着结成硬块,像极了他此刻乱麻般的思绪。他弯腰将碗丢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樱花大道的风裹着细碎花瓣掠过耳畔时,顾沉正对着空气举起矿泉水瓶。你看,今年的染井吉野开得比去年早三天。他摩挲着瓶身凸起的标签,仿佛那是江暖纤长的手指,上次你说花瓣像雪,其实更像碎掉的月光。
穿校服的少女嬉笑跑过,马尾辫扫落几瓣樱花。顾沉的目光追着那抹粉色,直到记忆与现实重叠——三年前的春天,也是这样的午后,江暖踮脚去够最高处的花枝,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托住她的腰,掌心残留的温度,此刻仍在发烫。
暮色四合时,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路过,扫帚扫过石板路的沙沙声惊飞了栖在枝头的麻雀。顾沉这才惊觉,自己又在这里坐了十二个小时。膝盖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起身时踢翻了脚边的空瓶,骨碌碌滚进排水沟,惊起一群惊慌逃窜的蟑螂。
深秋的银杏叶像金色的雨,铺满云溪小城的每条街道。顾沉抱着褪色的相册站在湖边,指腹抚过封皮上微微凸起的烫金字——爱的食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玫瑰,那是求婚那天,江暖别在发间的。
你说过想在这拍婚纱照。他对着湖面轻声呢喃,声音被风揉碎。相册翻开的瞬间,江暖在北海道滑雪的笑靥,在大理洱海边比心的模样,还有穿着婚纱试妆时羞红的脸颊,一一在眼前浮现。冰凉的湖水漫过脚踝时,顾沉将相册贴在胸口。这次换我来追你。他松开手,看着承载无数回忆的本子缓缓下沉,气泡从指间溢出,在水面炸开细小的涟漪。深秋的风掠过发梢,恍惚间又听见江暖在耳边说:阿沉,快看,流星!
第十章
他们曾经来过
林姨接过警察递过来的皱巴巴的信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信上的字迹晕染开来,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湖水浸湿。江暖,没有你的世界,再美也只是荒芜,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她颤抖着将信纸贴在胸口,眼前浮现出顾沉的模样——如今竟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追随挚爱而去。
消息在云溪小城不胫而走。卖早点的张叔红着眼眶说:怪不得最近总见他买两人份的豆浆油条。街角花店的老板娘抹着眼泪整理枯萎的玫瑰:原来这些花,都是买给心里的人。
夕阳将湖面染成血色,最后一片银杏叶坠入水中,随着顾沉留下的涟漪,缓缓飘向未知的远方。风掠过空荡荡的长椅,仿佛还回荡着那对恋人的欢声笑语,只是从此以后,云溪小城的每个春天,樱花依旧会开,却再不见那个对着空气说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