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像腐败的血液,永无止境地泼洒在这片名为家园的焦土上。王立每一步都陷进浸满泥浆的灰烬里,每一步都溅起裹挟着不知名碎骨的泥点。他破烂的防化服头盔面罩上,浑浊的黄色水痕不断流淌、汇合,模糊了视野。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过滤系统也挡不住的、深入骨髓的硝石与辐射尘的混合气味——那是战争留给大地最后、也是最顽固的烙印。他身后,那座曾经名为城市的巨兽骸骨,在永恒铅灰色天幕的映衬下,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钢筋骨架刺向天空,如同垂死者不甘的枯爪。
远处地平线,灰黄的沙尘暴无声地卷起,形成一道吞噬一切的高墙,缓慢地、无可阻挡地推进。那是这片大地上最常见、也最绝望的风景。
呼哧…呼哧…
王立停下脚步,肺部火烧火燎。他靠在一段断裂的、覆盖着诡异苔藓的混凝土墙上,那苔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荧绿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像是某种活物的眼睛。他摸索着腰间水壶,里面晃荡着仅剩的一层浑浊液体。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拧开。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一点点勒紧。
就在那时,天空变了。
并非云开日出——那早已是神话。而是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强行撕裂、推开。巨大的阴影投落下来,覆盖了废墟,覆盖了沙尘,覆盖了王立和他脚下这片濒死的土地。王立猛地抬头,头盔面罩上的污秽水痕被他用同样污秽的手套狠狠抹开。
银白色。
纯粹的,冰冷的,带着非人光泽的银白色。巨大到遮蔽了半个天空的舰体,如同神话中诸神的方舟,又像是深海巨兽的冰冷鳞甲。它们不是一颗,而是一群,如同沉默的星辰阵列,悬停在人类曾经引以为傲的大气层之外,俯视着这颗被自己孩子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星球。没有声音,没有攻击性的光芒,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威压。王立的心脏在防化服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战争……还没结束他下意识地摸向腰后那把冰冷的、能量所剩无几的激光手枪。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光束并未降临。
一点柔和的、纯净的蓝色光晕,从其中一艘巨大母舰的底部缓缓渗出。那光晕如同拥有生命般,轻盈地向下飘落,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它精准地落入了废墟边缘那片曾经是城市水源地、如今却是一汪翻滚着墨绿色粘稠物质的巨大毒潭之中。
奇迹,在死寂中上演。
光晕触碰到毒潭的瞬间,如同最精妙的净化魔法。墨绿色迅速褪去,粘稠翻滚的毒液变得澄清、透明。那股弥漫在空气中、足以让飞鸟瞬间毙命的恶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清冽水汽的微凉气息取代。王立猛地摘下头盔,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清凉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部,带着雨后泥土和新生植物的气息——这气味,只存在于他儿时模糊的记忆里,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纯净水域,岸边的污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龟裂,一抹细微却无比坚韧的绿色,悄然钻出裂缝。
紧接着,母舰的腹部无声地滑开。并非武器舱门,而是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网格结构。无形的力场如同最温柔的梳子,梳理着这片污浊窒息的大气。天空的铅灰,竟真的开始变淡。久违的、稀薄却真实存在的天光,刺破了厚重的阴霾,吝啬地洒落下来,在王立布满污垢的防化服肩甲上,投下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光斑。
他抬起手,看着那光斑,指尖微微颤抖。冰冷的防化服内,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喉头哽咽着,堵得生疼。
救世主这个词在绝望的深渊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蔓延至整个残存的人类世界。废墟之上,残存的聚居点里,无数双和王立一样饱经创伤的眼睛,透过残破的窗户或简易的掩体,死死盯着天空那带来生机的银白色巨舰,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狂喜和敬畏淹没。
净化者！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个名字,带着哭腔和极致的虔诚。这称呼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所有幸存者的心。
王立所在的磐石地下掩体,这个曾经充满警惕和铁血气息的军事堡垒,此刻也被这股狂潮席卷。通道里不再是沉闷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铿锵,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欢呼和激动的议论。
看到了吗那水！那才是水啊！
空气！老天,我居然能闻到草的味道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是神！他们一定是来拯救我们的神！
人们自发地聚集在中央广场那块巨大的、布满雪花的旧屏幕上。屏幕正播放着外部探测器传回的模糊画面：一片被标记为7号净化区的焦土上,浑浊的空气正被无形的力量净化,枯死的树桩旁,嫩绿的新芽正破土而出。每一次画面切换,每一次绿色或蓝色的出现,都引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掌声。
王立沉默地靠在广场边缘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他脱下防化服的头盔,露出凌乱的黑发和一张因长期缺乏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他的目光没有投向欢呼的人群,也没有聚焦在屏幕上虚幻的美好,而是落在广场角落。那里,一群戴着感恩派白色臂章的人,正狂热地制作着简陋的标语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净化者万岁、地球新生。其中一个小女孩,大约只有七八岁,正踮着脚尖,努力把一串用废电线串起的、象征性的花环挂在一块牌子上,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他们带来了水和空气,王立。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是李振,磐石基地的指挥官,王立的老上级。他走到王立身边,同样看着人群,眼神复杂。还有……希望。这东西比食物和水更稀缺。
李振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忧虑。
王立没有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指挥官,天上掉馅饼的时候,最好先看看下面有没有陷阱。我们经历过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他想起了战场上敌人伪装的人道主义救援,想起了那些在欢呼中被引爆的炸弹。信任,在这个时代,是比钻石还要奢侈的东西。
李振沉默了片刻,拍了拍王立的肩膀：我知道。但……我们需要时间,王立。让基地活下去的时间。‘磐石’需要这份喘息之机。
他加重了语气,我需要你带队,护送一支科研小组去3号净化区边缘,建立观察点。记录,分析,保持警惕。这是命令。
王立转过头,对上李振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期待,有信任,更深处,是和王立一样的、无法消弭的疑虑。王立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三天后,王立带领着由地质学家陈博士和两名年轻士兵组成的观察小队,踏入了3号净化区的边缘地带。这里与外面的焦土世界截然不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擦拭过。空气清新得让人有些眩晕,带着雨后泥土和新生植物的芬芳。脚下踩着的,是松软、肥沃的黑土,而不是外面那令人绝望的灰烬。远处,一片新生的树林正抽枝展叶,在稀薄的阳光下泛着生机勃勃的嫩绿光泽。
难以置信……
陈博士蹲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捧起一把黑土,仔细嗅闻着,又小心翼翼地装进采样袋,脸上满是科学家的痴迷和惊叹。土壤成分完全改变了！辐射值……居然降到了接近战前水平！这能量场……简直是神迹！
两名年轻士兵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不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只有王立,眉头紧锁,如同磐石。他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不断提醒着他。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生机盎然的景象,像最精密的探测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他注意到,那些新生的植物叶片背面,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银色脉络,在特定的光线下会闪过非自然的金属光泽。这绝不是地球植物应有的特征。更让他警惕的是,脚下的土壤异常松软,仿佛……底下是空的他蹲下身,轻轻拨开几株茂盛的蕨类植物根部。
王队,你看这个！
一名士兵突然在不远处喊道,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王立立刻起身走过去。士兵指着地面。那里,几株形态奇特的蘑菇破土而出。它们的菌盖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水晶般的质感,内部流动着微弱的蓝白色荧光。其中一株较大的蘑菇旁边,赫然躺着一只小型啮齿动物的尸体——一只灰鼠。它的尸体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况：身体一侧是正常的、已经开始腐烂的皮毛和肌肉组织,而靠近蘑菇的另一侧,却仿佛被转化了。那部分的皮毛呈现出与蘑菇相似的半透明质感,甚至能看到内部同样发出微弱荧光的骨骼和内脏组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灰鼠被转化的爪子和蘑菇根部接触的地方,延伸出几缕纤细的、同样闪着荧光的菌丝,深深扎进土壤。
这……这是什么
陈博士也凑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之前的兴奋荡然无存。他颤抖着拿出便携检测仪,对着那诡异的蘑菇和灰鼠尸体扫描。未知生命信号……强能量辐射……它在……它在改写接触物的生物结构！
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王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陷阱！他脑海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看似宁静的森林。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树冠的缝隙中,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银白色反光一闪而过——那是某种光学伪装装置无法完全掩盖的轮廓！
隐蔽！
王立低吼一声,猛地将离他最近的陈博士扑倒在地,同时手中的脉冲步枪瞬间指向反光出现的位置。
咻！
一道纤细的、几乎无声的蓝色能量束擦着王立的头盔飞过,精准地命中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棵小树树干。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一阵轻微的滋滋声。被击中的树干部位,瞬间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白色,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紧接着如同风化的岩石般无声地碎裂、崩塌。
敌袭！
另一名士兵反应过来,迅速卧倒寻找掩体。
王立将陈博士推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自己则紧贴着地面,心脏狂跳。他刚才看清了——那道银白色的轮廓,绝对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人类或地球生物形态！它像一只巨大的、拥有多节肢体的金属昆虫,瞬间消失在茂密的植被中,动作快得如同鬼魅。
陈博士,收集那蘑菇和老鼠的样本！快！
王立对着岩石后低吼,目光死死锁定着能量束射来的方向,手指稳稳地压在扳机上。纯净的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杀机。这所谓的净化,在美丽的表象之下,流淌着的是更致命的毒液。敌人,就在这里,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之下,在看似无害的植物之中,在伪装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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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基地深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王立带回来的诡异蘑菇和灰鼠尸体样本,以及他头盔记录仪捕捉到的那一闪而过的银白色轮廓,像两颗重磅炸弹,在李振和几位核心军官之间引爆。屏幕上,陈博士的初步分析报告触目惊心：样本组织内检测到高浓度、具有强烈生物同化作用的外源基因片段,能量辐射模式与净化器核心能量场高度吻合。那只灰鼠的半边身体,正在被强行格式化成一种全新的、适应高能量环境的生命形态。
这根本不是什么净化！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这是播种！是……是生物入侵！他们想把地球变成他们的农场！
李振坐在主位,脸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哒、哒声。他盯着屏幕上那株闪着妖异荧光的蘑菇和灰鼠扭曲的尸体,眼神锐利如刀。王立,你看到的那个东西……能确定是外星个体
轮廓清晰,动作模式远超人类极限,攻击方式未知。
王立的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他调出记录仪捕捉到的那不足一秒的模糊影像,指着那银白色的、非人的肢体反光,而且,它似乎能完美融入环境,类似光学迷彩,但更先进。它出现的位置,就在3号区净化能量场最强的节点附近。我怀疑,它们是‘园丁’。
园丁
另一个军官皱眉。
照看这片正在被‘改造’的苗圃。
王立的声音冷得像冰,确保‘新物种’的生长,清除……杂音。
他指的是那只灰鼠,更指的是他们这些闯入者。
会议室陷入更深的沉默。窗外的欢呼声隐约传来,那是感恩派又在举行集会,庆祝净化者带来的新生。这欢呼声此刻听在众人耳中,显得无比讽刺和刺耳。
我们需要证据。
李振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王立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决定性的证据。能撕开他们伪善面具,让所有人看清真相的铁证。否则……
他看了一眼窗外,我们会被自己人的唾沫淹死。
王立迎上李振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我去母舰。
计划在高度保密和极致的紧迫感中制定。目标：潜入悬浮于近地轨道的那艘最大的银白色母舰——方舟之影。突破口,就在那些定期往返于地面净化区与母舰之间的、被称为信使的梭形运输艇。陈博士利用王立带回的样本碎片,结合基地数据库里关于净化能量场的微弱扫描数据,反向推导出一种极其不稳定的频率干扰算法,能短暂地扰乱运输艇外壳的能量护盾和内部监控系统,持续时间仅有不到三十秒。王立需要在这三十秒内,像一颗致命的病毒,突破母舰坚不可摧的外壳。
三天后,机会降临。一艘信使运输艇完成地面物资卸载,正在返回母舰。磐石基地深处,一台临时改造的大功率发射器天线缓缓升起,对准了天空的某个坐标。陈博士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紧张地跳跃着,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
干扰频率加载……3、2、1……发射！
一道无形的能量脉冲射向天际。肉眼无法看见,但运输艇外壳上流转的柔和光晕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波动、闪烁起来,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就在这能量护盾紊乱的瞬间,早已潜伏在预定路线上、穿着特制吸光伪装服的王立,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藏身的高层废墟残骸中跃出！
呼——！
高速飞行带来的烈风撕扯着他的伪装服。他精准地扑向运输艇底部一个因护盾紊乱而短暂暴露的、类似检修口的凹槽。他手中一个特制的、布满尖锐探针的吸附装置猛地扣了上去,咔哒一声轻响,牢牢锁死。紧接着,他整个人蜷缩起来,紧贴在冰冷的、布满能量回路的金属外壳上,像一片紧贴船底的藤壶。
干扰效果消失,运输艇的能量护盾瞬间恢复稳定,光晕重新流转。它毫无察觉地继续上升,载着这个来自地底的病毒,穿透稀薄的大气层,向着那座悬浮在星空中的巨大银白色堡垒飞去。
母舰内部并非想象中的钢铁丛林或生物腔体,而是一片冰冷的、非人的寂静。巨大的通道四壁光滑如镜,散发着柔和的冷白光,没有任何可见的接口或管道,只有地面流动着指示性的幽蓝色光带。空气异常洁净,带着一种消毒剂般的金属气味。王立像幽灵一样在巨大的通道中潜行,特制的吸附鞋底让他移动无声。陈博士提供的干扰算法像一个脆弱的护身符,在他进入监控密集的核心区域前,勉强扭曲着他周围的能量场和光学信号,让他得以避开那些无声滑过通道、形态各异的维修机器人。
他追踪着母舰内部最强大的能量源信号——净化装置的心脏。路径深入母舰核心,通道的结构开始变化。巨大的透明管道出现在墙壁和穹顶,里面流淌着荧绿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与地面净化区相似的生机能量,却更加强烈、更加……具有侵略性。管道内,不时能看到模糊的、被浸泡着的巨大生物轮廓。那形状……王立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放大了数十倍、扭曲的鲸鱼或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深海巨兽它们悬浮在荧绿色的液体中,一动不动,如同标本。
越靠近核心,景象越是触目惊心。一个巨大的、如同生物实验室般的空间出现在通道尽头。墙壁上嵌满了透明的培养槽。里面浸泡着的,不再是陌生的巨兽,而是王立熟悉的地球生命！一只被剥去了部分皮毛、植入银色金属结构的棕熊,肌肉在荧绿液体中无意识地抽搐；一群热带鱼,鳞片上覆盖着细密的晶体,在培养液中缓慢游动,眼神空洞；甚至有一株高大的橡树,根系被浸泡在巨大槽体中,树干上覆盖着与净化区植物相似的银色脉络,枝叶间开出的花朵,散发着非自然的幽光……
这里不是疗愈室,是改造工厂！是把地球生命强行扭曲、同化成适应外星环境的冰冷流水线！王立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愤怒和寒意交织着涌上脊椎。
终于,他抵达了目的地——净化核心控制室。巨大的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流动光带构成的、如同活体心脏般搏动着的能量核心。幽蓝色的光流在其中奔腾、汇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围绕着核心,是数层环形的控制平台,上面布满了无法理解的符号和闪烁的光点。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低沉、恒定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
王立的目光瞬间被核心正上方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吸引。那是一个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地球模型。模型上,代表着净化完成的纯净蓝色区域,如同不断蔓延的霉菌,已经覆盖了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陆地！一条刺目的猩红色倒计时条,如同悬在地球模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清晰地跳动着：
**[地球化进程：87天
03小时
12分
41秒]**
87天！王立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瞬间明白了净化的真正含义——将地球彻底改造成适应他们生存的星球！而人类要么像那些培养槽里的生物一样被改造,要么……成为这片新家园的肥料！
刻骨的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和谨慎。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环形控制台。目标明确——那个能量核心！他双手猛地插入控制台上两个看似能量导流枢纽的凹槽！特制手套掌心瞬间释放出陈博士调制的、针对净化能量场的强干扰脉冲！
滋啦——！！！
刺耳的电流爆鸣声撕裂了控制室恒定的嗡鸣！王立双手接触点爆发出刺眼的蓝色电弧,如同狂舞的电蛇！悬浮的能量核心猛地一滞,内部奔腾的光流瞬间变得混乱、狂暴！幽蓝色的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整个巨大的控制室剧烈震动起来！环绕核心的环形控制平台上,无数光点疯狂闪烁,警报声凄厉地响起,非人语言的警告如同潮水般涌出！
成功了！王立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
你以为你在阻止什么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直接在王立的脑海中响起,盖过了所有警报和爆鸣！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直接侵入,带着沉重的威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王立猛地回头。
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空间无声地扭曲、波动。一个身影从虚空中析出,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他比王立高出近一个头,身形修长而充满力量感。覆盖全身的银白色流线型装甲,如同活体的第二层皮肤,在核心紊乱的光芒下流动着冷冽的光泽。装甲的关节处镶嵌着幽蓝色的能量节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明灭。他没有佩戴头盔,露出一个与人类极其相似、却更加完美的头颅——轮廓分明,皮肤是冰冷的瓷白色,没有任何毛发。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宇宙深渊,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慢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的、神祇般的压迫感。
净化者首领——卡洛斯。
王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一股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想拔出手,想抽出武器,想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太迟了。
卡洛斯甚至没有抬手。他只是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微微转动,锁定了王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血肉的闷响。
王立只觉得胸口一凉,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截冰冷、闪烁着幽蓝能量纹路的银白色机械臂,如同最锋利的审判之矛,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已经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的控制台金属地面中刺出,精准而冷酷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尖端带着温热的、属于他的鲜血,从他胸前透了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刺目的红。
剧痛和生命力急速流失的感觉瞬间淹没了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坍缩。他双腿一软,全靠那截穿透身体的机械臂支撑着,才没有倒下。粘稠的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气泡声,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他艰难地抬起头,视野因剧痛和失血而摇晃模糊,死死盯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银白色身影。
卡洛斯走到王立面前,停下。他俯视着这个被钉在机械臂上、如同标本般的人类反抗者,那张完美的非人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装甲的手,动作优雅而精准。几道细微的幽蓝色能量流在他指尖跳跃,轻轻拂过自己头盔与颈部装甲的连接处。
咔哒…呲……
一阵轻微的机械解扣和气体泄压声响起。卡洛斯竟然……缓缓摘下了他那象征性的、覆盖着整个头部的银白色头盔！
头盔被取下,露出下面的真容。
王立染血的瞳孔猛地放大到极致,几乎要撕裂眼眶！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庞大、更荒诞的惊骇彻底淹没！
头盔之下,并非什么狰狞的异形口器或多眼怪物。
那是一张……人类的脸！
一张英俊、轮廓分明,带着岁月刻痕却依旧坚毅的……男人的脸！除了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脱离自然光照的、病态的瓷白,除了那双眼睛深处残留着非人的、漩涡般的黑暗痕迹——那几乎就是一张属于地球人类的面孔！黑发,浓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嘴唇。
你……
王立破碎的声音从满是血沫的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嗬嗬声,……人类
这荒谬的发现比胸口的贯穿伤更让他感到崩溃。
卡洛斯看着王立眼中极致的震惊和荒谬感,那双残留着黑暗漩涡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遥远的悲悯,又像是冰冷的嘲讽,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开口,那冰冷非人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的沙哑和沉重：
阻止我
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带着点人性化的动作在此时显得无比诡异,你以为你是在阻止一个入侵者
他的目光越过王立痛苦扭曲的脸,投向控制室中央那因王立的破坏而剧烈波动、闪烁着危险红光、但仍在顽强维持运转的巨大能量核心。幽蓝与猩红的光芒在他瓷白的脸上交织变幻。
你是在阻止未来的你们自己。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狠狠砸在王立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看看外面。
卡洛斯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母舰厚重的装甲,投向了下方那颗被包裹在紊乱能量场中的蓝色星球。纯净的水,复苏的大地,重生的森林……多么美丽,多么脆弱。像一颗刚刚被擦去尘埃的宝石。
他的视线转回王立脸上,那残留的黑暗漩涡仿佛要将王立的灵魂吸进去。
我们的星球……也曾如此。湛蓝的海洋覆盖着百分之七十的表面,森林是真正的翡翠色,而非你们现在这种病态的荧光绿。天空是纯净的,没有你们呼吸的毒尘和辐射云。我们叫它……‘伊甸’。
卡洛斯的语气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真实的、刻骨铭心的痛楚,那痛楚穿越了无法想象的时间和空间。
然后呢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冰冷到极点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讽刺和荒凉。资源。猜忌。贪婪。恐惧。然后是……战争。一场接一场。为了土地,为了水,为了能量,为了虚无缥缈的‘安全’……直到把伊甸变成了燃烧的炼狱。海洋沸腾,大地干裂,天空被永恒的尘埃遮蔽……和你们脚下这片焦土,一模一样。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颗在控制室巨大投影中缓缓旋转的、蓝色区域正不断扩大的地球模型。
我们流浪了……很久很久。在冰冷的虚空里寻找着,寻找一颗能让我们文明延续下去的‘种子’。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宇宙尺度的疲惫,然后,我们听到了你们的‘声音’。你们的战争信号,你们的绝望哀嚎……穿越星海,传到了我们耳中。多么熟悉的……序曲。
卡洛斯重新看向王立,那双残留黑暗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复杂情绪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神祇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和宣告：
你们终将和我们一样。这是所有文明的宿命。战争会吞噬掉你们拥有的一切美好,把你们也变成宇宙中绝望的拾荒者,寻找下一个……可以被‘净化’的家园。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再次跳跃起幽蓝的能量流,指向王立胸前那截染血的机械臂尖端,显然是要给予最后的、彻底的毁灭。
我们……不会……
王立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涌出的血沫。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视野被大片的黑暗吞噬,卡洛斯那张冰冷的人脸在模糊的光影中扭曲晃动。但卡洛斯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深深刺入他濒死的意识深处。绝望是的。但更深处,一股被背叛的狂怒,一种对脚下星球刻骨的爱,一种绝不屈服的意志,在生命最后的余烬中轰然爆燃！
变成……你们……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那只没有支撑身体、尚且自由的手臂！手臂因失血而剧烈颤抖,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胸前那截穿透身体的、闪烁着幽蓝能量纹路的机械臂！
他染血的、颤抖的手指,不是去推卡洛斯,也不是去拔那致命的凶器,而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按向机械臂上某个因能量紊乱而暴露出来的、不断闪烁着危险红光的能量节点！那是陈博士在分析净化区能量场后,推测出的、整个净化系统最不稳定、最可能引发连锁崩溃的致命弱点！
一起……下地狱吧！
王立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嘶吼出声！
住手！
卡洛斯眼中残留的黑暗漩涡第一次剧烈波动起来,那冰冷非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惊怒！他指尖凝聚的幽蓝能量瞬间暴涨,射向王立！
但王立的动作,凝聚了他生命最后的、超越极限的意志！
噗！
卡洛斯指尖射出的能量束洞穿了王立抬起的肩膀,炸开一团血雾。几乎在同一毫秒！
王立染血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按在了那个闪烁红光的能量节点之上！
嗡——！！！
一股狂暴到无法想象的、纯粹毁灭的能量冲击波,以王立的手指和那个节点为中心,猛地炸开！不再是刺耳的电流声,而是空间本身被撕裂、被碾碎的恐怖尖啸！
银白色的机械臂首当其冲,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熔断！王立的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甩飞出去,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重重砸在冰冷的控制室墙壁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滑落在地,胸前一个碗口大的恐怖贯穿伤口,鲜血汩汩涌出,迅速在身下汇聚成一片猩红的湖泊。他的意识在剧痛中沉向无边的黑暗,最后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那片急速蔓延的猩红。
爆炸的源头——那个被王立按中的能量节点,如同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桶！狂暴的能量乱流顺着机械臂的结构,如同疯狂的毒蛇,以光速反噬向卡洛斯！
卡洛斯那张完美的、瓷白色的人类面孔上,第一次浮现出无法控制的惊骇！他周身的银白色装甲瞬间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试图形成护盾抵挡！
太迟了！那能量乱流蕴含着整个净化核心被强行干扰、引爆的毁灭性能量,更是王立以生命为引、点燃的复仇之火！
不——！！！
卡洛斯发出一声非人的、夹杂着惊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尖啸！那声音不再冰冷,充满了属于生命的剧痛和终结的恐惧！
狂暴的乱流瞬间吞噬了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火光。只有最纯粹的湮灭。
卡洛斯那身代表至高科技的银白色流线装甲,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在幽蓝与猩红交织的毁灭性能量流中,无声无息地崩解、气化！装甲下的躯体——那具与人类极其相似的躯干、四肢、头颅——同样未能幸免。它们像烈日下的冰雪,又像被狂风吹散的沙雕,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从分子层面被彻底撕裂、分解！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片迅速扩散、闪烁着点点残余能量的、灰白色的尘埃云！
净化者首领卡洛斯,这个来自毁灭家园伊甸的流浪者,这个意图将地球变成新苗圃的神祇般的存在,就在这艘象征着他力量的母舰核心,被一个来自被他视为蝼蚁的文明的、濒死的战士,用最惨烈的方式,拖入了毁灭的深渊！
随着卡洛斯的湮灭,失去了最高控制权限和稳定核心的净化能量核心,彻底失控！
轰隆——！！！
这一次,是真正的、震耳欲聋的爆炸！
巨大的能量核心如同超新星般向内坍缩了千分之一秒,随即释放出毁灭性的冲击波！整个核心控制室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环形的控制台在恐怖的能量风暴中扭曲、撕裂、熔化成炽热的金属汁液！坚固无比的母舰内部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断裂声！
冲击波沿着能量管道和结构框架疯狂蔓延！巨大的银白色母舰方舟之影,在近地轨道上剧烈地颤抖起来！舰体多处爆发出连锁殉爆的火光！如同一个被从内部点燃的烟花！庞大的舰体开始倾斜、断裂！大块大块的装甲板撕裂、脱落,在引力的作用下,拖着长长的火焰尾迹,如同燃烧的流星般坠向下方的地球大气层！
地球表面,无数幸存的人类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天空的异象。那艘被他们视为救世方舟的巨舰,此刻正喷吐着火焰和浓烟,在轨道上痛苦地翻滚、解体！巨大的碎片燃烧着,如同末日审判的火雨,划破刚刚开始变得清澈的天空。
磐石基地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主屏幕上那来自轨道观测站的、令人窒息的画面。李振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毫无知觉。陈博士瘫坐在椅子上,失神地喃喃自语：他……他成功了……王立他……
混乱的爆炸,剧烈的震动,金属撕裂的尖啸……这些声音在王立沉入黑暗的意识边缘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身体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安息的冰冷和黑暗。结束了……吗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刹那,一点微弱、却极其顽固的光芒,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是视觉残留还是濒死的幻觉
王立残存的意识看到了。
就在他身体被甩飞撞墙、滑落在地的那个位置前方不远处——卡洛斯湮灭的位置前方,那个巨大、布满裂痕、流淌着熔融金属的控制台残骸上。
一小块相对完整的、巴掌大的控制面板碎片,顽强地闪烁着。
面板中央,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旋转光点和线条构成的星图正在快速生成、稳定。那不是地球所在的太阳系星图,其坐标指向宇宙深处某个完全陌生的象限。在星图下方,一行细小却清晰无比的人类文字（或许是卡洛斯最后时刻,某种精神残留或预设程序的无意识触发）正在疯狂闪烁,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又像是指向未知命运的坐标：
**[伊甸核心坐标：Theta-7
/
Perseus
Void
/
Grid
K-Ω-9]**
紧接着,在这行坐标下方,另一行更小、更急促的文字如同幽灵般浮现,带着一种奇特的、非人的语调,像是卡洛斯最后的意念碎片,又像是系统崩溃前最后的记录：
**[警告：路径终点……能量特征异常……高熵……非自然衰变……]**
这两行信息,如同烙印,死死地烙在王立即将熄灭的意识最深处。
然后,那点微光彻底熄灭。控制台碎片在后续的爆炸中化为齑粉。
王立的意识,连同他破碎的躯体,彻底沉入了永恒的、冰冷的黑暗。他染血的手指,距离那块闪烁过的碎片,只有不到半米。身下,粘稠温热的鲜血,还在缓缓地、无声地蔓延开,浸染着这片冰冷的外星金属。
母舰方舟之影巨大的残骸在近地轨道上翻滚、断裂,燃烧的碎片如同巨大的火流星,拖曳着长长的、绝望的尾迹,坠向下方那颗刚刚开始褪去焦黄、显露出一抹脆弱蓝色的星球。
天空,下起了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