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狐鸣骨笛 > 第一章

我将以猎狼人陈老歪的视角,为您展开这段横跨二十年的人狐恩怨。故事将深入清末东北的山林秘境,透过左眼蒙尘的猎人之眼,带您看黄皮子讨封的诡谲、冰壁女尸的玄机,以及雪狐与人类跨越种族的生死羁绊。文中将细致呈现东北民俗中的说胡黄规矩、跳大神的仪轨,以及沙俄勘探队与山林禁忌的激烈碰撞。
1
黄皮子讨封
光绪二十年立冬,我蹲在鬼打墙林子的雪窝里,手指冻得像胡萝卜。狼套子早下好了,撒的诱饵是昨儿打的野兔,可等了半晌,除了风声就是树杈子折的咔嚓声。
左眼的伤疤又开始痒了。那年撞见熊瞎子护崽,它一巴掌挥过来,我拿猎刀挡,刀断了,脸却保住半拉。如今这只眼窝子凹着,蒙块黑布,屯子里孩子们见了我都喊陈瞎子,可林子里头的畜生,怕的正是我这只瞎眼——人有两盏灯,左肩一盏照阳魂,右肩一盏照阴魄,我缺了左灯,反倒能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
簌簌——雪粒落在枯枝上的动静。我屏住呼吸,攥紧了腰间的骨笛。那是用头狼的髀骨磨的,吹起来呜呜像哭,能镇住林子深处的邪祟。父亲临终前说,这笛子传了九代,每代猎狼人都得用它吹断三根狼脊骨。
三团土黄色的影子晃过眼前。不是狼,是黄皮子。三只黄皮子排着队走,中间那只个头最大,后腿直立,前爪捧着个酒壶,头上竟戴着顶瓜皮帽,身上披着件灰扑扑的马褂,瞧着像前清的账房先生。
我浑身的汗毛刷地竖起来。老辈人讲过黄皮子讨封的规矩:这畜生修到年头,会学人立起来问像人还是像仙,答得好能讨个封,答不好轻则疯魔,重则丢命。
这位爷——中间那黄皮子开口了,声音尖细像破锣,您瞧我这副行头,是像人呢,还是像仙
酒壶在它爪子间晃悠,壶嘴儿还滴着酒,一股子苞米烧的辣味儿。我看见它尾巴尖儿打着颤,分明是心虚。父亲说过,遇着讨封的黄皮子,千万不能说实话,得骂,越难听越好,破了它的道行。
像你娘个球!我往雪地里啐了口带血丝的痰,穿个破马褂就当自己是人老子瞅你像缺了八辈儿德的杂种!
三只黄皮子同时僵住了。最左边那只突然发出咯咯的怪笑,前爪捂着肚子直打滚,中间那只的瓜皮帽扑簌簌掉雪,露出光溜溜的头顶,竟有三道指痕,像是被什么抓的。
坏了......我后颈冒凉气,想起屯子里的传言:黄皮子讨封若被骂,必施笑面劫——被盯上的人会不停大笑,直到五脏崩裂而死。可没等我摸骨笛,三只黄皮子突然化作黄烟,消失得干干净净。
回到屯子已是酉时,日头落得只剩个红边儿。春桃蹲在院门口择菜,见我回来,赶紧起身拍围裙上的雪:爹,王大仙儿来过了,说奶奶的癔症又犯了。
我瞅见她腕子上缠着根红绳,穗子上坠着颗银铃铛,正是她娘当年的陪嫁。不是让你别戴这玩意儿我皱眉,山里的东西沾不得。
春桃低头拨弄铃铛:是梦里的白狐给的......她说娘在等我们。
我心里咯噔一声。十年前,秀兰进山采药再没回来,春桃那时才六岁,却总说看见白衣女子在窗外晃。屯子里人都说她天生阴阳眼,撞了煞。
东屋传来动静,是刘屠夫的老婆在哭:他拿菜刀追着虎娃跑,边跑边喊『狐仙要血祭』,您快去瞧瞧吧!
我冲进东屋时,刘屠夫正骑在炕上,手里攥着把带血的杀猪刀,眼睛瞪得滚圆,却空茫茫的没焦点。他脖子上有道青黑的指痕,像是被什么掐过。
老歪,快救救他!刘婶子拽着我胳膊,指甲都掐进我皮肉里,王大仙儿说这是黄皮子上身!
我摸出腰间的骨笛,凑到刘屠夫耳边轻轻吹了声。笛声刚起,他突然剧烈抽搐,从嘴里吐出团黄乎乎的东西——是团沾着血的黄皮子毛。
咳咳......刘屠夫眨眼醒了,看见手里的刀,浑身哆嗦得像筛糠,我梦见......梦见三只黄皮子,中间那只戴着瓜皮帽,说要拿虎娃的心肝祭狐仙......
我攥紧了骨笛,笛身上的狼头雕纹硌得掌心发疼。窗外突然掠过道白影,像团被风吹起的棉絮。春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睛盯着院子里的梨树,轻声说:白狐又来了,它说让爹今晚去后山。
2
冰壁女尸
子时三刻,月亮像块冻硬的羊油饼,挂在兴安岭的山尖上。我背着猎枪,腰间别着骨笛,春桃攥着那根红绳,跟在我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冷就回屋。我头也不回,山里的夜不是你该待的。
我能看见娘了。她的声音裹着白气,刚才在窗台,白狐用爪子划了三下,窗玻璃上就显出娘的脸,她脖子上缠着红绳,和我这根一样。
我猛地停住脚步。秀兰失踪前那晚,我看见她在院子里烧香,脖子上确实系着根红绳,说是在狐仙洞求的平安符。后来我进山找了三个月,只在狐仙洞附近拾到她的银镯子,却没见着尸首。
到了。春桃拽拽我袖子。前方山壁上凿着个洞口,洞口两侧各有一尊石狐,嘴里叼着石珠,眼眶是空的,像是被人挖了眼珠。这就是屯子里的狐仙洞,十年前秀兰就是来这儿求药,说是春桃得了怪病,整日哭闹要见白衣娘娘。
洞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还有洋人的粗话。我拉着春桃躲在树后,只见六个穿着羊皮大衣的男人正围着山壁,手里举着煤油灯,照亮处竟有具嵌在冰壁里的尸体。
是个女人,穿着月白旗装,头发盘成发髻,脸上敷着厚粉,嘴唇却红得刺眼,像含着口血。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脖子上缠着根红绳,正是春桃腕上那根的模样。
巴维尔先生,这具冰尸至少有五十年了。其中一个戴瓜皮帽的男人说,操着口别扭的东北话,您看这服饰,是前清旗人女子的打扮。
被称作巴维尔的男人蹲下身,用牛皮手套碰了碰冰壁,他的胡子上结着冰碴,蓝眼睛在灯光下像狼一样发亮:带回去,这是鞑靼人跟妖怪打交道的证据。
等等!我忍不住冲出去,猎枪托重重砸在石头上,这是俺们屯子的祖坟地,你们洋鬼子凭啥乱挖
六个男人同时转身,手里的煤油灯晃出光圈。巴维尔身后的跟班突然惊呼:瞎、瞎子!是那个猎狼人!
巴维尔挑眉,从兜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扔给我:伏特加,喝了就滚。我们在找金矿,挖出来的金子分你们一半。
我没接,盯着冰壁里的女人——她的侧脸太像秀兰了,尤其是眉梢那颗痣,当年我还拿嘴咬过,说像颗落进雪地里的红豆。
让开。我举起猎枪,枪口对准巴维尔的胸口,不然我崩了你。
春桃突然尖叫起来,她手腕上的红绳剧烈发烫,竟自己飞了出去,缠在冰壁女尸的脖子上。冰层发出咔嚓声,女尸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珠是浑浊的灰白色,嘴角咧开,露出染着血的牙齿。
春桃......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娘等你好久了......
春桃踉跄着往前扑,我一把拽住她,却见女尸的手竟穿透冰层,抓住春桃的手腕。她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三道旧疤——那是十年前,秀兰为了救春桃,被山鬼抓伤的痕迹。
秀兰我喉咙发紧,真的是你
女尸转头看我,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倒像是见了仇人:陈老歪,你害得我们好苦......
巴维尔趁机掏出左轮手枪,顶住我后腰:不想死就让开,我们只要尸体。
千钧一发之际,洞口突然刮进一阵狂风,卷着雪花扑了众人一脸。等我睁眼,冰壁前多了个穿月白棉袍的女子,青丝垂肩,腰间系着根红绳,正是春桃梦里的白狐。
大胆凡人,竟敢惊扰仙冢。她开口了,声音像融雪流过青石,还不速速退去
巴维尔的跟班突然指着女子惊呼:她、她没有脚!我这才看见,她的裙裾下空空如也,像是团浮在半空的雾气。
巴维尔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虽脸色发白,却没放下枪:西伯利亚的妖女,我知道你们的弱点......他从包里掏出本皮质笔记本,封面上烫着金色的俄文,1732年,叶卡捷琳娜女皇的猎师曾用银子弹射杀过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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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女子冷笑,指尖泛起蓝光,洞口的石狐突然活了过来,龇牙咧嘴地朝众人扑去。巴维尔等人吓得转身就跑,连煤油灯都扔了。
洞里瞬间陷入黑暗。春桃还在挣扎,被女尸抓着的手腕已泛起青黑。白狐女子抬手一挥,洞顶落下几簇荧光苔藓,照亮了冰壁前的场景——哪是什么女尸,分明是具被冻住的狐尸,毛发雪白,尾尖却染着血,只是幻术让我们看成了人形。
松开她。白狐女子走近,九条尾巴在身后张开,每条尾巴末端都系着铃铛,你若再执迷不悟,我便送你去阴曹地府见胡三太奶!
狐尸发出尖利的嘶鸣,指甲越长越长,竟抠进了春桃的皮肉。我摸出骨笛,拼尽全力吹响——笛声如鬼泣,洞壁上的苔藓纷纷掉落,狐尸的爪子终于松开,化作一团黄烟消散。
春桃晕倒在我怀里,手腕上多了道红痕,形状像朵凋谢的花。白狐女子叹了口气,指尖轻抚春桃的伤口,蓝光过处,血迹竟化作冰晶,簌簌掉落。
你是......我攥紧骨笛,胡三太奶座下的巡山仙
她转身看向冰壁,狐尸消失后,露出后面的石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女真文:吾乃白霜儿,奉太奶之命追查黄皮子之乱。你妻子李秀兰,十年前为救令爱,自愿成为守洞人,却被黄皮子精暗算,以邪术封在此处。如今红绳缠上令爱,是山鬼借尸还魂的征兆。
我想起刘屠夫说的血祭,后背一阵发凉:山鬼就是当年掳走春桃的那个
白霜儿点头,尾巴上的铃铛轻轻作响:黄皮子精附在你陈姓祖先的干尸上,想用血祭复活山鬼。三日后冬至,月出之时,他们会在狐仙洞举行仪式。
洞外传来狼嚎,像是给这话做引子。我抱紧春桃,闻见她发间有股若有若无的雪松香,和白霜儿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我该怎么做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只要能救春桃,让我做啥都行。
白霜儿转身看我,月光从洞口斜斜切进来,给她镀上层柔光。她抬手摘下腰间红绳,系在我手腕上:明日去镇上买三斤黑狗血、五尺黄表纸,子时随我进山。记住,天亮前务必赶回,否则......
她没说完,却指了指我腰间的骨笛:这笛子是狼魂所铸,或许能派上用场。
怀里的春桃突然动了动,轻声呢喃:娘......别走......白霜儿的眼神软了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掠过她眉心,竟留下道淡红的印记,像朵小花开在雪地里。
她的阴阳眼是天生的灵媒体质。白霜儿说,当年山鬼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掳走她。你妻子用自己的魂魄做饵,才换得她生还。
我想起秀兰失踪前那晚,她抱着春桃哭了整夜,天亮时眼睛肿得像桃子。我当时还嫌她矫情,骂她妇道人家就是心软,却不知道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跟我来。白霜儿转身走向洞深处,苔藓的荧光在她身后铺成小路,有样东西,你该看看。
洞深处有座石台,上面放着口青铜棺,棺盖半开,里头躺着具穿着官服的干尸,头戴三品顶戴,腰间挂着个绣春囊,囊上绣着只狐狸,爪子正抓着颗人心。
这是你陈姓祖先,道光年间的金矿督办。白霜儿指尖拂过干尸胸口,他私吞朝廷饷银,屠杀进山讨药的狐族,被太奶下了诅咒,永生永世困在此处,不得轮回。
我看见干尸的右手握着把匕首,刀刃上刻着陈字,正是父亲传给我的那把猎刀样式。原来陈家世代为猎狼人,竟是祖先造孽后的赎罪。
黄皮子精附在他身上,想用陈家人的血解开诅咒。白霜儿说,而你,是最后一个纯血陈家人。
洞外突然传来枪响,接着是巴维尔的大喊:抓住那个瞎眼的!他知道金矿的秘密!
白霜儿脸色一变,指尖蓝光暴涨:他们去而复返,怕是早有准备。你带令爱先走,我来断后!
我刚要开口,洞口已涌进十几个沙俄士兵,端着步枪,枪口还冒着烟。巴维尔举着煤油灯,照向白霜儿:果然是妖怪!看你是狐仙还是狐妖!
他掏出银制十字架,念念有词。白霜儿的九条尾巴突然蜷成球,将我们护在中间:捂住耳朵!
我刚来得及抱住春桃,就听见刺耳的尖啸声,像是千万只指甲刮过玻璃。士兵们纷纷捂住耳朵,鲜血从他们七窍流出,巴维尔的鼻子都在淌血,却仍举着十字架往前走。
快走!白霜儿的声音里带着痛楚,从密道走,尽头有老林子的出口!
她尾巴上的铃铛碎了两颗,化作荧光消散。我咬牙背起春桃,按照她指的方向跑,身后传来狐鸣与枪声交织的声响,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密道里弥漫着腐木味,脚下不知踩过多少骸骨。春桃在我背上发烧,滚烫的脸贴着我脖子,让我想起她小时候出疹子,也是这么烫,秀兰整夜不合眼地拿雪水给她擦身子。
出口在一棵百年老松树下,推开树皮做的门,漫天大雪扑面而来。我听见远处有狼嚎,还有巴维尔的怒吼: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怀里的春桃突然睁眼,手指向东南方:爹,那边......有光。
我转头望去,只见东南方的山坳里闪着幽蓝的光,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眨。那是鬼火塘,屯子里人说那是山鬼的领地,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握紧了春桃的手,往鬼火塘的方向走去。不管前方是啥,只要能救她,我这条命算个啥
3
人狐契
鬼火塘的雾比墨还浓,一脚踩进去,像是掉进了妖怪的肚子。春桃的红绳又开始发烫,这次竟在她手腕上缠了三圈,勒出道血痕。
爹,我看见娘了......她眼神迷离,抬手往雾里抓,她在喊我......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却看见雾中真的浮现出秀兰的影子,穿着成亲时的红袄,头上盖着盖头,正朝我们招手。可她脚下没有影子,裙角也没有沾雪,分明是幻术。
闭上眼!我低吼,那不是你娘!
话音未落,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尖细又刺耳,正是那天讨封的黄皮子。雾中跳出十几只黄皮子,全都穿着马褂,戴着瓜皮帽,手里捧着酒壶,排成两行,像是在迎亲。
中间那只最大的黄皮子上前一步,摘了帽子,露出头顶的三道指痕:陈老歪,你骂我像球,可知道球是啥它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是你女儿的心肝啊!
我摸向腰间的骨笛,却发现不知何时掉了。春桃突然挣脱我,朝秀兰的幻影跑过去,红绳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
春桃!我踉跄着追上去,却被黄皮子们绊倒,眼睁睁看着她扑进秀兰怀里,却化作一团烟雾。真正的秀兰冰尸从雾中升起,脖子上的红绳勒进皮肉,双眼凸出,竟和十年前我在林子深处看见的山鬼一模一样。
老歪,你还记得咱们成亲那天吗冰尸开口了,声音是秀兰的,语气却阴恻恻的,你说会护我一辈子,可我被山鬼折磨时,你在哪儿
我喉咙像塞了团雪,发不出声。那年春桃被山鬼掳走,我发疯似的进山,却中了迷障,在林子里转了三天三夜,等找到时,秀兰已经抱着春桃倒在血泊里,脖子上缠着红绳,怀里还攥着半块带血的狐毛。
你以为我是自愿当守洞人冰尸逼近,指甲划过我脸,是你陈家的祖先拿我的魂做筹码,换他自己转世投胎!
我突然想起白霜儿说的话,祖先屠杀狐族,或许秀兰就是被选中的祭品。可那时我只知道恨,恨山鬼,恨狐仙,却从没恨过自己身上流的陈家血。
现在,该你还债了。冰尸张开嘴,露出满口尖牙,把你的心挖出来,赔给被你祖先害死的狐族!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响起清脆的铃铛声。白霜儿如仙子般踏雾而来,九条尾巴在空中织成光网,每片尾羽上都流淌着月光:邪祟竟敢冒充亡者!看我破你幻术!
冰尸发出不甘的嘶吼,化作黄烟散去。白霜儿扶住我,我这才发现她左肩染着血,月白棉袍破了个洞,露出底下雪白的皮毛——原来她竟已显出半狐之身。
他们用你的愧疚设了迷障。她喘息着说,指尖抚过我脸上的冷汗,快走,冬至就要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们在雪地里狂奔,身后的鬼火塘传来此起彼伏的怪笑。春桃还在昏迷,红绳已缠上了她脖子,勒得她脸色发紫。白霜儿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倒出颗红色药丸塞进春桃嘴里:这是太奶给的护心丹,暂时能稳住她的魂。
你为何帮我们我接过药瓶,瓶身上刻着胡字,狐族不该不管凡人的闲事。
白霜儿抬头看天,月亮已露出半张脸,像把生锈的刀:因为你妻子......她本是太奶座下的侍仙,为了救令爱,自愿放弃千年道行,坠入轮回。
我愣住了。秀兰竟曾是狐仙怪不得她总爱对着月亮叹气,怪不得她的手永远那么凉,像结着层薄冰。
可她为何会变成守洞人我追问。
白霜儿沉默片刻,从兜里掏出块碎银,上面刻着陈字:这是从你祖先干尸身上找到的。当年他屠杀狐族时,你妻子拼死护下幼狐,却被山鬼抓住,用红绳锁住魂魄,困在冰壁里当诱饵,引陈家后人来血祭。
我攥紧碎银,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原来一切都是因果循环,陈家的罪孽,终究要落到我头上。
前面就是老林子的出口。白霜儿指着前方的雾凇林,天亮前你必须带令爱离开,黄皮子精今晚要开坛做法,整个林子都会被邪术笼罩。
那你呢我看见她尾巴上的铃铛只剩三颗,你受伤了,跟我们一起走!
她摇头,发丝被风吹起,遮住半张脸:我要去狐仙洞毁了黄皮子精的肉身,否则就算杀了他的魂,也能借尸还魂。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像是从地底传来的。白霜儿脸色一变:是萨满鼓!他们提前开坛了!你快走,别管我!
她推了我一把,转身就往回跑。我看见她的尾巴在雪地上拖出血痕,每走一步,身形就淡一分,像是随时会消散。
等等!我解下腰间的骨笛,塞进她手里,这笛子能镇邪,你拿着!
她一愣,指尖抚过笛身的狼头雕纹:这是......狼魂笛当年太奶座下的猎妖师曾用过......
鼓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声:天灵灵,地灵灵,狐仙下界显真形......是王大仙儿的声音,他竟也参与了血祭!
快走!白霜儿猛地推我,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咬咬牙,背着春桃冲进雾凇林。身后传来狐鸣与鼓声的交锋,像是两把刀在互相砍杀。月光穿过雾凇,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秀兰当年绣的狐裘花纹。
刚出林子,就撞见巴维尔带着士兵埋伏在路口。他脸上缠着绷带,左眼肿得只剩条缝,看见我时露出狼一样的笑容:陈瞎子,把金矿的秘密告诉我,我就放你女儿一条生路。
春桃在我怀里咳嗽,咳出的血沫子滴在雪地上,像开了朵小红花。我摸了摸她的脖子,红绳已经勒进皮肉,能摸到底下跳动的血管。
金矿在鬼火塘底下。我故意往反方向指,你们顺着北斗星的方向走,就能看见洞口。
巴维尔眯起眼:你当我是傻子鬼火塘进去的人从来没出来过。
我冷笑:那是因为你们没带这个。我掏出白霜儿给的护心丹,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狐仙给的护身符,能辟邪。
巴维尔的跟班眼睛发亮:长官,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把药给我。巴维尔伸出手,还有你女儿,留在这儿当人质。
我假装犹豫,趁他不备,突然将药瓶砸向他的脸,转身就跑。子弹擦着我耳边飞过,打在树上,震落的雪块糊了我一脸。
追上他!巴维尔怒吼,别让他坏了我们的计划!
我在雪地里狂奔,春桃的重量像块石头压在背上,却让我想起十年前抱着她找秀兰的那个夜晚。那时她也是这么安静,安静得让我害怕,以为她已经没了气。
春桃,再坚持会儿......我喘着粗气,爹带你回家,回家就好了......
话音未落,脚下的雪地突然塌陷,我抱着春桃掉进个深坑。坑底铺满了白骨,中间有座石棺,棺盖上刻着只狐狸,爪子正抓着颗人心——竟和祖先干尸的绣春囊一模一样。
春桃突然睁开眼,红绳自动解开,缠上石棺的铜锁。锁咔嗒一声开了,棺盖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的干尸——正是戴着三品顶戴的陈姓祖先,怀里抱着个腐烂的婴儿,婴儿手里攥着根红绳,绳头系着颗银铃铛。
爹......春桃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他在喊我......
我想拽住她,却见红绳已将她拉向石棺,陈姓祖先的手缓缓抬起,指向我腰间的匕首——那是父亲传给我的猎刀,刀柄上刻着陈字,竟和石棺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突然,远处传来骨笛的声音,苍凉而悲壮,像是从九幽地狱吹来的风。白霜儿的身影出现在坑口,她的九条尾巴只剩五条,却依然挺直如剑,尾巴上的铃铛碎了两颗,却发出比之前更清亮的响声。
陈老歪!用骨笛吹《镇魂曲》!她大喊,我来破阵!
我颤抖着摸出藏在怀里的另一根骨笛——那是用白霜儿掉落的狐尾骨磨的,她今早偷偷塞给我,说危急时刻能保命。
笛声响起的瞬间,石棺里的干尸突然坐起,怀里的婴儿化作黄烟,钻进他的嘴里。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露出底下的白骨,却又很快长出新的皮肉,像是在经历无数次生死轮回。
白霜儿跃入坑中,指尖蓝光化作利剑,刺向干尸的心脏。可剑尖触到皮肤的瞬间,竟被反弹回来,她踉跄着后退,嘴角渗出鲜血。
他用陈家血脉设了血咒!她大喊,只有你能杀了他!
我握紧猎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干尸转头看我,眼睛里竟有我父亲的影子,还有祖父、曾祖父,无数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他眼中闪过。
来啊......他的声音是无数人重叠的,杀了我,你就能解脱......
春桃的红绳已缠上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我看见白霜儿眼里的担忧,看见春桃脸上的泪痕,突然想起秀兰临终前的眼神——不是怨恨,是解脱。
对不起......我对着空气说,这次,换我来还债。
猎刀刺入干尸心脏的瞬间,天地突然静止。我看见白霜儿惊恐的表情,看见春桃扑过来的身影,却感觉不到痛,只有一阵清凉从心口蔓延全身,像是秀兰的手在抚摸我。
干尸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飞灰散去。红绳也随之断裂,碎成齑粉。春桃抱住我,哭声像碎冰砸在湖面:爹!你别吓我!
白霜儿冲过来,指尖抚过我伤口,蓝光却再也无法愈合它。她眼里泛起泪光,尾巴轻轻裹住我:为什么要这么傻......你明明可以活......
我想笑,却咳出血来。抬头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冬至的太阳要升起来了。远处传来巴维尔的咒骂声,还有狼嚎声,可我都听不清了,只觉得累,想睡。
替我......照顾春桃......我抓住白霜儿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老茧,原来狐仙也会有茧,还有......对不起......
她摇头,将我抱进怀里,身上的雪松香混着血腥味,竟让我想起秀兰的枕头。她的眼泪落在我脸上,竟化作冰晶,像极了我们成亲那晚的雪花。
别说了......她轻声说,你看,太阳出来了......
我最后一眼,看见春桃手腕上重新系上的红绳,绳头坠着颗铃铛,正是白霜儿尾巴上的碎铃。阳光穿过她的尾巴,在雪地上投下九尾狐的影子,美得让人心碎。
恍惚间,我听见骨笛与狐鸣交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我心里响起。原来这就是死亡,不是黑暗,是漫天的雪,和一只温暖的狐。
4
兴安岭雪
三年后,春桃在母亲坟前种的松树已经长得碗口粗。我坐在树底下,看她和白霜儿在雪地里堆雪人,白霜儿的尾巴偶尔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毛茸茸的脚印。
老歪,喝口热酒吧。白霜儿递来个葫芦,里面装着她自酿的雪梅酒,巴维尔那伙子人,听说上个月在西伯利亚被狼群叼走了。
我接过葫芦喝了口,辣味从喉咙烧到胃里,暖烘烘的。左眼球早已换上了白霜儿用狐毛做的义眼,能看见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她尾巴上重新长出来的铃铛,每颗都刻着陈家祖先的忏悔文。
爹,你看!春桃举着个风筝跑过来,风筝上画着九尾狐,尾巴上系着银铃铛,白姐姐说,这是给胡三太奶的祭品,能保屯子平安!
白霜儿笑着摇头,指尖拂过风筝:是给太奶的谢礼,谢她当年准我留在人间。
远处传来萨满的鼓声,却是喜庆的调子——屯子里在办喜事,王大仙儿的儿子娶媳妇,新娘子怀里抱着个狐仙牌位,说是能保子孙平安。
该回去了。我站起身,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腿,白霜儿的狐毛义眼虽好,到底不如真眼灵活,晚上还要给秀兰上坟呢。
春桃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红绳在她手腕上晃啊晃,铃铛声和白霜儿尾巴上的铃铛应和着,像是首古老的曲子。我落在后面,看她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样就挺好,哪怕我是个半人半鬼的瞎子,只要能看着她们平安,就比啥都强。
走到狐仙洞时,白霜儿突然停下,抬头看向山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幅壁画,画着雪狐与猎人并肩作战,背景是熊熊燃烧的狐火,和当年她焚尽黄皮子精时一模一样。
你说,太奶会不会后悔让你留在人间我轻声问。
她转头看我,义眼里映着她的倒影:她说,人间最苦,却也最甜。尤其是有牵挂的人在身边时。
春桃在前面喊我们,声音像银铃般清亮。白霜儿笑了,尾巴轻轻卷住我的手腕,像团柔软的云。远处的雾凇林里,传来一声清亮的狐鸣,惊起一群山雀,扑棱棱飞向晴好的天空。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像撒了把盐。我握紧白霜儿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抱春桃时磨出来的。原来不管是人是狐,只要动了情,就会有软肋,就会有牵挂。
而我,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打猎的瞎子陈老歪。我是春桃的爹,是白霜儿的契人,是这兴安岭里,守着两个女人的凡人。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5
尾声
尾声
多年后,有人在兴安岭深处看见座小木屋,屋前挂着狼髀骨笛和狐尾铃铛。屋里有位瞎眼的老猎人,身边跟着个穿月白棉袍的女子,还有个扎着红绳的姑娘。每当暴风雪来临,总能听见骨笛与狐鸣交织的声音,像在诉说某个古老的故事。
而屯子里的老人,至今还会指着星空告诉孩子:看见那九颗连在一起的星星了吗那是狐仙的尾巴,在守护着这片白山黑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