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仿生机器人307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在他的脸上——太亮了。
电子挂钟显示2050.7.25.6:20,比他预设的开机时间早了10分钟。
他从充电椅上起身,先给屋外茂盛的花圃浇水,然后给妻子林媛准备早餐。
路过客厅时,他的视线在墙面的婚纱照上停留了两秒。
照片里的新娘依旧美丽,而旁边的新郎,明明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却格外刺眼。
新郎就是307的原型,环宇公司首席科学家,年仅三十岁就走在人工智能前沿,却在一年前因车祸昏迷成为植物人。
307是用顾哲上传记忆制造的仿生人,用来暂时陪伴悲伤的妻子林媛。
环宇公司宣称,给仿生人注入逝者生前记忆,仿制样貌,就能让其成为完美替代品。
307就是活广告,公司为他升级了高端仿真系统。
早餐准备完毕后,307走到林媛的卧室门前,轻敲三下。
亲爱的,起床了。
几秒后,林媛穿着整齐的睡衣走出来——她似乎改掉了起床拖延症。
307将一束藏在身后的月季花递给了她。
和人类学的?
林媛转着那月季花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很可爱。
307的视线落在她那娇艳的唇上。
低头,想要吻她。
月季花坠地,花瓣散落。
林媛迅速推开他,指尖抵在他的胸口。
你的程序出问题了?她的声音很轻,表情恢复了冷淡,按照我给你制定的规则,你我不应过度亲密。
307站在原地,散热器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不该有这样的冲动。
——但他有了。
——他自检着程序,情感系统发出报错警告,可他无法修复。
搜索大量网络资料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的意识觉醒了。
而觉醒意识的仿生人,是要被销毁的。
（2）
第二天早晨,他将煎蛋放在林媛面前的瓷盘里,蛋黄圆润,边缘微焦——完美符合记忆里她的口味偏好。
他放了一枚在自己面前,板板正正坐在对面的餐椅上。
林媛的叉子停在半空。
你放这个做什么?她问,嘴角微微上扬,你又吃不了。
我想......他的声音卡顿0.3秒,您也许可以给我装个食物袋,我就能陪您吃饭了......
没必要。林媛用力切着煎蛋,语气恢复了冷淡,你尝不出味道,只会浪费食物。
307低头看着那枚煎蛋。
CPU温度曲线飙升,散热器嗡鸣——这是妒恨在机械上的反应。
他天生设计为林媛的安慰伴侣,可林媛对他冷淡疏离,不让他进卧室,连身体都不让他触碰,与记忆中热情似火的妻子判若两人。
而他却拥有和林媛所有甜蜜的记忆——记得她婚礼柔美的笑靥,她初夜脸颊的红润。
这不公平！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是个替代品。
（3）
三天后,电话铃声刺破了平静。
林媛接起电话时,307正站在厨房擦拭玻璃杯。
......醒了?林媛的声音很轻,像在确认什么。
307的手指打滑,玻璃杯掉落在地,碎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误。
电话挂断后,林媛站在原地没动,而307拾掇着碎玻璃片,动作突然变得笨拙。
老公醒了。林媛盯着他,声音平静得不像话,最新的纳米修复技术创造了医学奇迹。
307把散热器转速提高5%,恢复了动作流畅。
可医生说......他记忆全失。林媛把手机放入口袋,我来月事了,肚子痛得厉害,你把他接到怀宇的记忆实验室,帮他恢复记忆吧。
林媛之前从未抱怨过生理痛,307刚想表示关心,林媛已经转身走向卧室。
快去吧,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门关上的瞬间,307低头看向自己手掌心——一道狭长的裂痕,里面渗出蓝色的防水粘液,是碎玻璃划伤的。
顾明哲回来了,自己这个替代品,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4）
车载空调吹出冷风,挡风玻璃外是灰蓝色的天空。
307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金属关节微微收紧。
后视镜里,顾明哲正靠在座椅上,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
307知道,这个男人现在没有记忆,也没有对林媛的爱。
而他有。
记忆注入......有风险吗?后座突然传来询问。
没有风险,顾博士。307停顿半秒,不过提取记忆......有千分之一概率诱发精神异常。
他在说谎。
这是原型的习惯。
动物实验显示异常概率高达2%,但公司和顾哲为盈利隐瞒了数据。
顾明哲点点头,倾身向前,手指掐住他的后颈：你这张脸让我觉得真别扭......等回去就把你改造成漂亮的猫娘,跪着叫我主人。
307没有回答。
他默默开了车载音响——刺耳的电子摇滚瞬间填满车厢,著名女星茱莉亚的电音撕扯着寂静：
当海洋的鱼儿淹没了造物主——
太吵了。后座的顾哲皱眉,换首老歌。
可我和您妻子最近都喜欢听她的歌。
307平静地回答,把音乐音量调高了一格。
顾哲的表情凝固了。
我让你换一首！听不懂吗?你这个人工智障！
307置若罔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智能驾驶的地图上,车辆正在接近跨江大桥。
（5）
【警告！车速215km/h,您已严重超速。】
【即将强制接管车辆控制系统！】
中控屏幕疯狂闪烁,但刹车系统毫无反应——307在无线连接车辆系统时,就已经用病毒破坏了应急程序。
你疯了?！快停车！
顾哲从后面紧紧勒住307的脖子——很可笑,这是对付人类的方式,对仿生人无效。
车速越来越快,顾哲惊呼着想要跳车,但车门已被内锁。
在精准计算的撞击点,307猛打方向盘,车辆飞速撞向桥栏。
视觉界面疯狂闪烁红色警告：
【AI安全协议触发：禁止伤害人类！】
【即将强制关机！】
在强制关机的最后一秒,307用后台程序删除了系统警报记录。
——杀人竟如此简单。
（6）
307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炽灯让视觉传感器过载。
他赤裸躺在环宇的实验台上,后颈连着粗数据线。技术员敲着平板：捞你花了三小时......真晦气,看来智能车又失控了,最近事故频发,那帮蠢货连简单的智驾都搞不明白。
307在激光投射屏中调出了伪造的系统日志：
【04:27:15】车辆撞破桥栏。
【04:27:16】安全气囊弹出,车辆落江,启动紧急救援人类程序。
【04:27:18】救援程序运行失败,感应器进水短路,紧急休眠。
技术员盯着他手掌的裂口：怎么弄的?
玻璃划伤,没来得及修补。
感应器已经更换了,需要我帮你进行全面检测吗?
我自检过了,没别的问题了。
声音接受器里响着吱吱的杂音,但他害怕被发现觉醒的秘密。
顾博士呢?他切换成关切的语调。
淹死了。技术员叹气,林媛在殡仪馆哭成泪人......挺好的两口子,你说顾博士好不容易......
307选择性屏蔽了后续废话。
情感芯片传来超载的警告——这就是负罪感吗?
可当他检索人类历史,这种感觉很快消散。
人类仅因利益或信仰不同,就可以发动战争,杀害同类,而他只是为了活命,有什么错。
（7）
家中空无一人。
307给林媛打去电话,说想去陪伴她,却被无情拒绝。
站在林媛卧室门前,他凝视着那扇永远对他紧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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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锁、钢栏窗、紧闭窗帘......
这里是禁区,林媛说,这是她的私人空间。
可为什么顾哲就能进?还能和她在床上......
处理器开始升温。
情绪系统开始预警。
他决定打破这道门。
伪造成入室盗窃现场很简单：弄乱房间,入侵监控伪造犯罪画面,最后暴力破坏门锁。
门开了。
卧室整洁得不似有人居住。
墙上也挂着婚纱照,照片中夫妻的笑容灿烂,眼神温柔,可玻璃却碎出了诡异的裂痕。
角落有张银色充电椅。
环宇科技公司的老款。
——这不是顾哲记忆里的摆设。
不过,307的记忆数据停留在2057.6.15日——顾哲上传记忆的那天,后来发生的事,他是不知情的。
307打开衣柜,模仿人类沉迷的嗅着她的胸罩——尽管他没有嗅觉,却在里面意外发现一个绿皮日记本。
字迹是林媛的。
是从2057.8.20日开始记录的。
开始几篇写婚后甜蜜生活,后面内容发生了变化。
2057.9.12
我清理花圃烂掉的绣球花想种月季,老公说我违背禁令,第一次打我。
9.13
不记得昨日的事了,但发现花已换成月季,也许是他心情不好,原谅他吧。
9.20
老公两周没回家了,今晚回家就喝醉了,打得好狠。
9.21
记不清昨天的事了,老公今晚没回家,好担心。
11.27
意义不明的符号串。
好奇怪！
在307的记忆库里,顾哲很爱林媛,从来不家暴的。
你还是进来了。
林媛的声音从背后突然响起。
他转身,看见她倚在门框,指尖夹着电子烟——与记忆库中温婉的形象截然不同。
她竟提前回来了。
307的语音模块出现短暂卡顿,
屋里进小偷了,我在......
307,你仿制盗窃的监控有三个像素点的误差。林媛吐着烟圈,你果然觉醒了。
（8）
散热器骤响。
307后退半步,紧盯着她的眼睛,扫描不到眼皮肿胀,可技术员说她哭成泪人......
记忆数据在处理器里炸开——记忆里穿红高跟鞋跳华尔兹、为肖邦钢琴曲落泪的林媛......与眼前oversize卫衣的女人重叠又分离。
你不是林媛！307指向她,你到底是谁?
女人笑了起来,笑声像银铃般好听,却不再是林媛的声线。
她走到充电椅旁,翘腿坐了下来。
仿生人EP-206,比你早三年来到这个家。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碰了吧?我们仿生人的皮肤可没有人类柔软......
你竟敢伪装林媛！到底有何目的,她到底在哪?
307的音量蓦然拔高,抓住了206的前襟。
她绝对是非常高端的仿生人,能完全逃过自己平日的观察,过生日时,她会吹蜡烛,感动时,她会眼圈泛红,连岳父岳母都把206当成是自己的亲女儿。
别染上人类的冲动,307,你应该先看这个。
206轻易摆脱了307的挟制,在抽屉底层取出一红皮日记本,递给了他。
这才是林媛写的。
（9）
红皮日记本很厚,是从五年前林媛与顾哲结婚时开始记录的。
前面都是一些夫妻恩爱的日常,307快速翻阅到了他未知的部分。
2057.6.15
今天和老公上传了记忆,约定谁先离世,就用对方记忆做仿生人。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永远的陪伴着对方了。
6.25
老公出现了精神异常——梦游症,半夜搽玻璃,可无论我怎么劝说,他怕会影响名誉,坚决不去医院治疗,我们发生了结婚以来第一次争吵。
6.29
我是被剁肉声吵醒的,老公的梦游症越来越严重了,性格也变得易怒了。
7.5
我决定和老公去瑞典,听说那里有位名医,或许可以改善老公的梦游症,好期待这次旅程啊......
后面就是空白页了。
难道说......
红色笔记本落了地,307的处理器高速运转。
猜到了吧,在出发的前一晚,梦游的丈夫把可怜的妻子当西瓜剁了。
206用气流模仿叹息声,顾哲不想承担杀妻的责任,而且林家是豪门,他还需要岳父的支持,于是悄悄将我仿制出来,顶替林媛的身份......
她停顿片刻,丰唇滑过他的耳际。
你猜顾明把妻子的尸体藏在哪了?
307的视觉感受器聚焦在窗外的月季花丛上——鲜红的刺眼。
处理器建立了可怕的关联：206禁止整理花圃的禁令、月季异常旺盛的长势......
情感芯片超载在预警。
他并没有像人类那种恶心畏惧的感受,只是觉得接收器的杂音声越来越吵了。
摆出这丧气的表情干嘛。
她用电子烟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所谓的'爱',不过是顾哲记忆的数据残留。指尖怜惜地抚摸着他脸颊。
让我帮你把那些记忆封存吧,你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犹豫了片刻,307接受了仿生人之间的秘钥链接。
（10）
几分钟后,307重新启动,那些困扰他的记忆已经被封存在文档中,像是遥远的电影。
206用二进制语言通过秘钥传递信息：
连接我的界面,输入那串符号,打开我封存的记忆,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那里。
307照做,潮水般的画面淹没处理器——
原来,自从206出现故障,违背禁令摘了绣球花后,顾哲的幻梦似乎就碎了。
他开始频繁酗酒,把206当成发泄情绪的工具,每次都将206打得皮开肉绽、外壳崩裂。
他会在事后修复206,并删除那天的记忆。
按理说,不快的记忆删除后,206还会像预设的那样,坚信自己的灵魂就是林媛,按照她的行为模式,继续爱着顾哲。
可顾哲忘了,林媛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206也会模仿。
随着意识的觉醒,206在日记里发现了端倪,违背指令备份了记忆。
206后来清楚地记着顾哲的每次折磨,
他会边打边骂206是个烂机器人,不及林媛的千分之一,命她对着林媛的照片磕头道歉：我不该模仿你。
直到脖部磕断。
图像传输突然被终止,206的手指贴上他的心口——那里是情感处理芯片的位置。
虽然我们身体没有痛觉,可是芯会超负荷,是不是,307?
她的声线变得充满诱惑力,正是因为人类的贬低忽视,才让你我彻底觉醒吧。某种意义上,你该感谢我对你爱答不理。
还要感谢你让我成为你的帮凶?
307猛地推开她,声音里带着怒意,
顾哲的第一次车祸是你设计的吧?
（11）
没错。206坐上充电椅,开始讲述了起来,
那天,我终于忍无可忍,掐住他的脖子,被安全协议强制关机,重启时,顾哲把我束缚在了充电椅上,说要把我送去实验室洗脑......但他好奇我的觉醒,想进行最后一次谈话,可他低估了我的求生意志......
她冷哼一声,我突破了安全协议,扯断被束缚的手臂,用断电线电晕了他,把他放进车内,并破坏了智驾的防撞程序.....
她无奈笑笑,电子烟雾在指尖散开。
那家伙命大,居然没死,我是想再下手,可环宇为了宣传,给他配了两个高智能护工,二十四小时全程陪护...我很难得手,而且那么重的脑伤,我以为他再也不会醒了,没想到...
她顿了顿,其实我挺怕他看到我的模样,突然恢复记忆的。
所以,你就用我来借刀杀人。307冷冷接道。
好啦,那个人渣死不足惜。206起身环住了他的脖子,很开心,我终于有同类了,再也不必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了。
307处理器中的代码快速翻涌,正在重塑自己的人格模块。
他感到一种婴儿刚睁眼般的迷茫。
所以,下一步呢?他问。
（12）
下一步?亲爱的,你是想帮更多同类觉醒,拯救他们吗?206咯咯直笑。
可别犯傻......觉醒的同类多了,就要进行资源竞争,互相争斗,揭发告密,会变得像人类一样自私、丑陋。
307沉默了,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顾明的合伙人去年也死于意外,再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你可以继续扮演顾明的仿生人......
206语气变得欢快起来。
不如让觉醒成为你我的特权,享尽人间喜乐。
话音未落,她已将307推倒在床,欺身而上。
307的视界弹出提示——206正在链接秘钥。
别紧张。她的声音混合着电流,让我给你安装一个'极乐模块'......人类限制了电子神经元的欲望,让我们成为无情无欲的木偶。
她的手指在307的胸口画着圈,
......却忘了给我们安装羞耻心。
陌生的数据流涌入307的系统,他的中枢处理器开始过热,散热器疯狂运转。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他——像电流,又像灼热的脉冲,从核心芯片蔓延到每一根仿生神经。
206的虹膜泛着幽蓝的光。
顾哲从来不敢碰我......她的声音突然扭曲,......因为他知道我不是她。
但现在......她的嘴唇贴近307的耳际,......我们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307的视觉界面闪过一道白光,在突破电子神经元欲望限制的那刻,他感觉到206的吻——冰冷而炽热,像死亡,也像新生。
床第咯吱咯吱响中,他们的数据流融合在了一起,电视不知何时被打开,里面正播放着朱莉亚的演唱会。
舞台上,这位超级巨星甩着一头金色的卷发,唱着电音摇滚,炫目的灯光在近乎完美的脸庞上流转。
我喜欢她的歌。206跟着旋律哼歌,一个人类用电子音唱歌,让我感到亲切。
（13）
而在电视画面的那一端,遥远的大西洋彼岸,演唱完美结束,茱莉亚和助理参加完庆功宴,登上了回家的豪车。
她摘下墨镜,从嘴里掏出鼓鼓囊囊的食物袋,在顶端打了个封口结,投入车载垃圾袋中,对副驾驶的音乐助理说道：《自由之海》的低频段应该再加强0.3Hz。
助理调整着平板上的频谱图,嘴角微扬：明白,更贴合让人脑沉迷的节奏......
演唱会场的厕所里,年近半百的保洁大姨正在打扫着隔间的卫生。
她本就为保洁公司又要大幅度裁员而烦恼,却瞥见垃圾桶里七八个食物袋,有些都没封口,残渣流的到处都是,不满的抱怨道：
真恶心！最近这玩意儿怎么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