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心玥推我下楼时,戒指划破了我的手。
那是我卖血换来的结婚戒指。
她声音很冷:只有你彻底消失,宋仁才安全。
我摔在水泥地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再睁眼,我坐在冰冷的审讯室里。
沈心玥哭得梨花带雨。
林修,只有你能扛下挪用公款的事。
宋仁有心脏病,他会死的!
十年而已,我和孩子等你出来。
她身后的宋仁低着头,肩膀却在抖。
我知道他在笑。
上一世,我信了。
我替宋仁蹲了十年大狱。
出狱那天,沈心玥在废弃天台等我。
她没带孩子。
她手上戴着崭新的钻戒。
宋仁送的。
她笑着靠近。
林修,别怪我。
宋仁的公司要上市了。
你不能成为污点。
她猛地把我推向天台边缘。
风声灌满了耳朵。
此刻,审讯室的灯光惨白。
沈心玥还在哭求。
林修,求你了……
钢笔就在我手边。
冰凉的金属硌着指尖。
签了字,就是十年。
我拿起笔。
沈心玥眼中闪过狂喜。
宋仁也抬起了头。
嘴角压不住地上扬。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
我忽然看向角落的摄像头。
我认。
声音很平静。
钱是我挪的。
沈心玥长舒一口气。
宋仁彻底放松下来。
我盯着沈心玥的眼睛。
但我要加个条件。
说!她迫不及待。
离婚。
现在签协议。
沈心玥愣住了。
宋仁皱起眉。
林修,你……
我打断他。
不离
那我反悔。
作势要放下笔。
离!沈心玥尖叫。
马上离!
她几乎是从包里撕出离婚协议。
名字签得龙飞凤舞。
钢笔在认罪书上划过。
墨迹蜿蜒。
像一道黑色的疤。
法警给我戴上手铐。
金属很冷。
沈心玥捏着离婚协议。
如释重负。
宋仁搂住了她的肩。
我经过他们身边。
脚步顿住。
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
沈心玥。
你脖子上那根链子。
吊坠后面。
我刻了字。
她脸色瞬间惨白。
下意识捂住锁骨。
那里挂着一个铂金小圆牌。
我出狱前最后一件礼物。
刻了什么宋仁警觉地问。
我笑了笑。
没再说话。
跟着法警走出门。
铁门在身后哐当合拢。
隔绝了沈心玥惊疑不定的脸。
还有宋仁阴沉的注视。
十年。
时间足够长。
长到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监狱图书馆成了我的据点。
厚重的法律书籍。
枯燥的金融理论。
晦涩的密码学专著。
一页页啃下去。
更多时间泡在活动室。
手指翻飞。
一副扑克玩得出神入化。
硬币在指缝间消失又出现。
教我的是个老诈骗犯。
人称鬼手周。
他眯着眼看我练掌中藏烟。
小子,手够快。
心够静。
出去想干啥
烟雾从我空握的拳头上方袅袅升起。
当魔术师。
老周嗤笑。
魔术师
变鸽子还是切美人
我让那缕烟雾凭空消失。
变点别的。
比如……让人消失。
老周不笑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
浑浊的眼底有精光一闪。
报仇
我没否认。
他扔给我一本破旧的笔记。
羊皮封面。
字迹潦草。
拿去。
我压箱底的东西。
别糟蹋了。
笔记里没有鸽子戏法。
全是人心。
操控。
误导。
陷阱。
如何让观众看见你想让他们看见的。
如何让他们忽略你不想让他们看见的。
最高级的魔术。
是操纵现实。
出狱那天。
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没有沈心玥。
没有孩子。
街角报刊亭挂着财经杂志。
封面是宋仁。
标题醒目。
仁科科技新锐掌门人,江城商界传奇!
我买了份报纸。
在长椅上慢慢翻。
社会版角落。
豆腐块大小的报道。
昔日高管林修今日刑满释放。
配图是我十年前的入狱照。
青涩。
茫然。
手机震动。
陌生号码。
短信只有一行字。
东西呢
我删掉短信。
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
去江城大剧院。
海报贴满剧院外墙。
最大的一张。
国际幻术大师Morpheus亚洲首演!
海报中央。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神秘莫测。
我摘下帽子。
墨镜。
口罩。
后台通道打开。
经理快步迎上。
莫先生!
您总算到了!
设备调试好了,观众已入场……
化妆镜的灯光亮起。
镜中人苍白瘦削。
唯有眼神锐利如刀。
助理递来银色面具。
冰凉。
贴合面部轮廓。
遮住了上半张脸。
只露出下颌和嘴唇。
舞台监督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
莫先生,倒计时一分钟。
我起身。
黑色燕尾服垂坠挺括。
帷幕缓缓升起。
强光灯柱打下。
台下座无虚席。
寂静无声。
我走到舞台中央。
没有开场白。
只是抬起右手。
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无数白鸽从袖中轰然飞起!
雪羽纷扬落下。
遮天蔽日。
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
白鸽散尽。
我手中多了一张扑克。
黑桃A。
手腕轻抖。
扑克旋转着飞向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
稳稳插在空置的贵宾席椅背上。
掌声雷动。
灯光渐暗。
只留一束追光钉住我。
今晚。
我的声音经过面具下的变声器处理。
低沉。
带着金属的冰冷回响。
需要两位特别的观众协助。
追光猛地扫向贵宾席入口。
门开了。
沈心玥挽着宋仁站在那里。
盛装华服。
珠光宝气。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
瞳孔骤然收缩。
死死盯着我面具下的半张脸。
宋仁的脸色也变了。
他认出了什么。
掌声变得稀稀拉拉。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我微微躬身。
右手优雅地指向舞台。
有请。
宋仁先生。
沈心玥女士。
宋仁下意识想后退。
沈心玥却死死掐住了他的胳膊。
镁光灯在疯狂闪烁。
众目睽睽。
他们别无选择。
两人僵硬地走上舞台。
站在强光下。
像被钉住的蝴蝶标本。
沈心玥的目光毒蛇般缠着我。
试图穿透面具。
你……
我竖起食指。
贴在冰冷的金属唇部位置。
嘘。
演出开始。
巨大的透明玻璃箱被推上舞台。
箱中空空如也。
我拉开箱门。
示意宋仁进去。
他抗拒地摇头。
不……
观众席传来不满的嘘声。
沈心玥推了他一把。
压低声音。
进去!别丢人!
宋仁咬牙钻进玻璃箱。
我锁上箱门。
蒙上厚重的黑绒布。
转向沈心玥。
沈女士。
请拿好这把钥匙。
我将一把黄铜钥匙放在她掌心。
等我数到三。
用它打开箱子。
您的爱人会消失。
台下响起兴奋的议论。
沈心玥攥紧钥匙。
指节发白。
我高举双手。
一!
聚光灯打在蒙着黑布的玻璃箱上。
二!
观众屏住呼吸。
三!
沈心玥颤抖着手。
将钥匙狠狠插进锁孔!
用力一拧!
咔嗒。
锁开了。
她猛地扯下黑绒布!
透明玻璃箱内。
空无一人!
哗——!
全场沸腾!
掌声和尖叫几乎掀翻屋顶!
沈心玥呆立当场。
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箱子。
我走到箱子旁。
轻轻敲了敲玻璃。
宋先生消失得很完美。
但魔术需要见证。
我打了个响指。
舞台后方巨大的环形幕布骤然亮起!
变成一整面环形投影墙!
画面闪烁。
出现一间办公室。
监控视角。
宋仁赫然坐在办公桌后!
他对着电脑屏幕。
神情紧张。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
观众们茫然地看着投影。
不明白这是什么新环节。
沈心玥的脸血色尽褪。
投影画面中。
宋仁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输入长串密码。
文件夹里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
伪造的合同扫描件。
他选中所有文件。
拖进一个粉碎程序的图标。
点击确认彻底删除。
进度条开始走动。
100%
宋仁瘫在椅子上。
抹了把额头的汗。
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观众席的掌声停了。
窃窃私语蔓延开来。
他在删什么
财务文件
仁科科技不是刚上市吗……
沈心玥猛地扑向投影控制台!
关掉!关掉它!
两名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拦住她。
我走到舞台最前端。
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全场瞬间死寂。
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暴露在强光下。
与海报上十年前的入狱照重叠。
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了我。
闪光灯连成一片白昼。
我对着最近的一个镜头微笑。
重新认识一下。
林修。
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沈心玥。
沈女士。
你当年让我顶罪时。
毁掉所有证据。
是不是以为万无一失
她嘴唇哆嗦着。
说不出话。
我举起右手。
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铂金圆牌。
正是当年她项链上那个。
你一直好奇。
我刻了什么。
拇指在圆牌背面轻轻一擦。
微型投影光束射出!
打在环形幕布的正中央!
清晰的声波图谱在跳动。
下一秒。
沈心玥十年前的声音响彻整个剧院!
带着哭腔。
却字字狠毒。
林修,只有你能扛下挪用公款的事!
宋仁有心脏病,他会死的!
十年而已,我和孩子等你出来……
观众席炸开了锅!
录音!
我的天!顶罪!
这是犯罪啊!
沈心玥尖叫着捂住耳朵。
假的!这是假的!
幕布上的声波图谱旁。
自动弹出专业机构的声纹鉴定报告。
鲜红的电子印章。
匹配度:99.98%
绝望笼罩了她。
我指向环形幕布上还在播放的办公室画面。
宋仁正试图拔掉电脑电源。
至于宋先生刚刚删除的那些文件……
又打了个响指。
他办公室的投影画面旁边。
跳出另一个窗口。
一模一样的加密文件夹。
一模一样的财务数据和假合同。
正在被实时上传至一个公开的云盘链接!
进度条飞速前进!
链接地址被放大。
加粗。
高亮显示在幕布顶端!
别费劲了,宋先生。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剧院。
也清晰地传到了办公室画面的音响里。
宋仁触电般僵在原地!
惊恐地抬头寻找摄像头!
你删除的只是本地文件。
原始数据……
在你送沈女士那条项链的吊坠里。
沈心玥像被雷劈中!
猛地扯断脖子上的项链!
铂金吊坠摔在地上。
她发疯似的用高跟鞋去踩!
吊坠碎裂。
一枚微型芯片露了出来。
闪着冷光。
剧院大门被猛地撞开!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身穿制服的警察冲入!
环形幕布上。
宋仁的办公室门也被警察撞开!
舞台上下。
两个空间。
同时上演抓捕。
冰冷的手铐锁住沈心玥的手腕。
她死死瞪着我。
歇斯底里。
林修!你不得好死!
我俯身。
捡起地上碎裂的铂金吊坠残骸。
轻轻放在她颤抖的手心里。
这十年。
我每一天都在想。
怎么把这句话还给你。
警员将她拖走。
哭喊和咒骂渐渐远去。
剧院里一片混乱。
记者涌上舞台。
话筒和镜头几乎怼到我脸上。
林先生!请问您……
林先生!那些证据……
我抬手。
所有聚光灯应声而灭!
只留一束追光。
我站在光柱中央。
重新戴上了银色面具。
诸位。
演出结束。
浓烈的白色烟雾凭空爆开!
瞬间吞没了整个舞台!
烟雾散去。
追光下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黑桃A。
缓缓飘落在地。
牌面中央。
用银漆画着一个精致的。
手铐图案。
2.
警笛声撕裂了夜的寂静。
红蓝光芒在剧院外墙上疯狂跳动。
沈心玥被押进警车前。
她最后回了一次头。
头发散乱。
昂贵的礼服沾满灰尘。
眼里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像淬了毒的针。
刺向我。
车门重重关上。
隔断了那道目光。
也隔断了十年纠缠的孽缘。
媒体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闪光灯几乎将我吞噬。
问题砸过来。
林先生!录音是真的吗
您策划这场魔术多久了
是否涉及非法监控
银色面具重新覆盖我的脸。
隔绝了所有窥探。
无可奉告。
声音透过变声器。
冷硬如铁。
保镖分开汹涌的人潮。
黑色轿车无声滑到面前。
车门打开。
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我靠在后座。
闭着眼。
指尖无意识摩挲面具冰冷的边缘。
十年。
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终于走到这一刻。
却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只有一片荒芜的空洞。
像被洪水冲刷过的河床。
干涸。
赤裸。
助理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莫先生。
刚收到的消息。
宋仁办公室的电脑被扣押了。
云端数据同步完成。
已经送到经侦那边。
还有……
他顿了一下。
沈心玥那条项链里的芯片。
读取很顺利。
原始账目。
资金流向。
伪造的合同。
都在。
我睁开眼。
车窗外。
江城的灯火急速倒退。
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知道了。
声音没什么起伏。
复仇完成了。
戏该落幕了。
一个月后。
江城中级人民法院。
第三刑事审判庭。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
旁听席坐满了人。
媒体区架起密密麻麻的长焦镜头。
沈心玥和宋仁并排站在被告席。
中间隔着法警。
她瘦脱了形。
宽大的囚服挂在身上。
空荡荡的。
像套了个麻袋。
曾经精心保养的长发。
干枯。
夹杂着刺眼的白。
宋仁也好不到哪去。
名牌西装换成了灰扑扑的号服。
眼袋发青。
胡子拉碴。
腰背佝偻着。
再没有杂志封面上的意气风发。
公诉人的声音铿锵有力。
回荡在肃穆的法庭里。
被告人沈心玥,宋仁。
合谋挪用仁科科技巨额资金。
为掩盖罪行。
胁迫林修顶罪。
致其蒙冤入狱十年。
犯罪事实清楚。
证据确凿充分。
应以职务侵占罪,诬告陷害罪……
沈心玥猛地抬头。
枯槁的脸上爆发出骇人的恨意。
死死钉在我身上。
我在原告席。
平静地回视。
她嘴唇剧烈地哆嗦。
像濒死的鱼。
林修!
她尖叫起来。
声音嘶哑。
划破法庭的安静。
是你害我们!
是你这个魔鬼设的局!
法警按住她躁动的肩膀。
法官的法槌重重落下。
肃静!
宋仁的头垂得更低了。
几乎埋进胸口。
身体在微微发抖。
公诉人开始出示证据。
巨大的电子屏幕亮起。
一份份文件。
一页页账目。
一笔笔资金流向。
清晰。
冰冷。
像手术刀。
一层层剥开他们精心伪装的皮囊。
沈心玥的脸色越来越白。
最后一片死灰。
当屏幕上播放出十年前。
审讯室里的监控录像。
画面清晰。
声音刺耳。
她哭求的声音。
带着虚伪的颤抖。
林修,只有你能扛下挪用公款的事!
宋仁有心脏病,他会死的!
十年而已,我和孩子等你出来……
旁听席一片哗然。
镜头疯狂捕捉沈心玥的表情。
她浑身筛糠般抖动。
牙齿咯咯作响。
突然。
她捂住嘴。
呕——
秽物喷溅在被告席前的地面上。
酸臭的气味弥漫开。
宋仁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整个人瘫软下去。
裤裆处。
深色的水渍迅速洇开。
扩大。
一股尿臊味混入了呕吐物的酸臭。
旁听席响起压抑的惊呼和鄙夷的嗤笑。
法官皱紧眉头。
法槌再次敲响。
带下去!清理!
法警架起烂泥般的两人。
拖向侧门。
沈心玥被拖走时。
涣散的目光掠过旁听席前排。
那里。
空空如也。
她曾无数次炫耀的宝贝儿子。
没有出现。
一丝极细微的裂缝。
终于爬上了她怨毒的眼。
庭审暂时休庭。
我在法院外的长廊尽头透气。
远离了里面的喧嚣和浑浊的空气。
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
林先生
一个清冽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像山涧冷泉。
我回头。
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那里。
很瘦。
穿着宽大的病号服。
外面罩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唯有一双眼睛。
极亮。
像寒星落入深潭。
她看着我。
没有旁人那种复杂的好奇或敬畏。
很直接。
我在电视上看了庭审直播。
也看了那场魔术。
她的视线落在我空着的左手手腕。
那里曾被冰冷的手铐禁锢十年。
留下浅淡的印痕。
您的手。
很稳。
她轻声说。
变魔术的时候。
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的目光太干净。
穿透了面具。
直抵那些刻意深埋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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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蹙眉。
你是
苏晚。
她报出名字。
指指自己身上的病号服。
对面肿瘤医院的。
晚期。
她说得平静。
像在谈论天气。
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
运气好的话。
她朝长廊另一端抬抬下巴。
那边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几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小脑袋。
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其中一个光头小男孩。
眼睛特别大。
怯生生地。
又充满渴望地看着我。
小杰他们。
看了你的魔术视频。
天天缠着我问。
苏晚苍白的脸上。
浮现一丝很浅的笑意。
他们想知道。
那只鸽子。
后来飞去哪里了
她看着我。
眼里的光清澈见底。
林先生。
能帮帮他们吗
变个小魔术。
就一个。
让他们暂时忘了疼。
她的请求很轻。
却像一块石头。
投入我心底那片干涸的死水。
漾开细微的涟漪。
复仇的快感早已冷却。
法庭上的羞辱像一场闹剧。
留下满目狼藉。
唯有眼前这个叫苏晚的女孩。
和她身后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孩子。
他们的眼神。
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渴求。
像穿透厚重乌云的。
一缕微弱却执拗的光。
我看着那个叫小杰的光头男孩。
他鼓起勇气。
往前挪了一小步。
又赶紧缩回苏晚身后。
只露出一只大眼睛。
里面盛满了对鸽子去哪了的困惑和向往。
这困惑如此纯粹。
不像我前半生经历的任何一种算计。
我沉默了几秒。
手指在裤袋边缘无意识地捻了捻。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硬币。
没有扑克。
只有冰冷的空气。
今天不行。
我的声音透过变声器。
依旧低沉。
却少了几分刻意为之的金属冷感。
苏晚眼里的光黯了一下。
很快又亮起来。
没关系。
她点点头。
没有失望。
只有理解。
下次。
等您有空。
她转身。
朝那群孩子走去。
病号服在走廊的风里。
显得格外空荡。
瘦削的背影挺得很直。
像一株在寒风中。
依旧不肯折腰的芦苇。
三天后。
江城肿瘤医院。
儿童血液科。
空气里有消毒水和药味的混合气息。
细弱的哭声偶尔从病房传出。
很快又压抑下去。
我站在走廊尽头。
没有戴面具。
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
遮住了脖子上的旧伤疤。
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黑色箱子。
苏晚从病房出来。
看到我。
愣了一下。
苍白的脸上随即绽开一个真实的笑容。
像初雪融化。
您来了。
她轻声说。
推开那扇淡绿色的活动室门。
里面坐着七八个孩子。
戴着帽子或头巾。
遮住化疗后稀疏的头发。
小脸苍白。
眼神却因期待而闪闪发亮。
小杰也在。
他坐在最前面。
看到我。
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嘴巴张成一个O型。
鸽……鸽子叔叔!他小声惊呼。
其他孩子也骚动起来。
目光齐刷刷钉在我身上。
充满好奇。
我放下箱子。
打开。
没有花哨的灯光。
没有烟雾。
只有一副半旧的扑克牌。
一枚磨损得发亮的硬币。
我拿起硬币。
摊开空无一物的掌心。
看好。
硬币被轻轻放在掌心。
五指合拢。
再缓缓张开。
硬币消失了。
孩子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叹。
小杰忍不住站起来。
凑近看。
在……在这里!
硬币神奇地出现在他耳边。
我轻轻一捏。
递到他眼前。
小杰小心翼翼地接过去。
冰凉的小手捧着那枚温热的硬币。
像捧着稀世珍宝。
苍白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热的!他惊奇地叫。
我拿起扑克牌。
没有炫目的花切。
只是抽出一张红心A。
谁能帮我拿一下
苏晚微笑着上前。
接过那张牌。
拿稳了。
我说。
手指在牌面轻轻拂过。
再拿开。
牌面上那颗鲜红的桃心。
竟然在她指尖微微搏动起来!
一下。
又一下。
像一颗真正活着的心脏。
活动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孩子。
连呼吸都屏住了。
眼睛一眨不眨。
盯着苏晚指间那颗跳动的红心。
小杰离得最近。
他伸出小小的手指。
想去碰。
又不敢。
它……它在跳!他结结巴巴。
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苏晚也怔住了。
低头看着自己指间。
那颗鲜红搏动的小小桃心。
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因为激动。
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生动的红晕。
眼中那潭沉静的深水。
此刻波光粼粼。
映着那点跃动的红。
是魔法吗一个扎着花头巾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我摇摇头。
拿起那张红心A。
轻轻一抖。
跳动的桃心消失了。
牌面恢复如常。
是魔术。
是假的。
我看着他们。
声音很轻。
却很清晰。
但相信它的时候。
心里的感觉。
是真的。
孩子们似懂非懂。
目光依旧灼热地黏在那张牌上。
小杰突然举起小手。
叔叔!
他急切地问。
那只鸽子呢
它飞去哪里了
所有孩子都看向我。
眼里是同样的疑问和期待。
我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丝绒盒子。
打开。
里面空空如也。
它飞走了。
我说。
手指在盒子边缘轻轻一弹。
但……
它留下了一点东西。
我翻转盒子。
对着孩子们。
盒底。
静静地躺着一根小小的、洁白的羽毛。
柔软。
轻盈。
在活动室顶灯的照射下。
边缘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晕。
哇……
孩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充满敬畏的惊呼。
小杰伸出手。
我轻轻拿起那根羽毛。
放在他小小的掌心。
他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捧着。
像捧着世界上最脆弱也最珍贵的宝物。
送给你。
我说。
小杰抬起头。
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亮晶晶的泪水。
但他用力忍着。
没让它们掉下来。
嘴角却高高地扬起。
露出一个纯粹到极点的笑容。
谢谢……鸽子叔叔!
活动结束。
孩子们被护士带回病房。
小杰一步三回头。
小手紧紧攥着那根羽毛。
苏晚靠在活动室门口。
看着孩子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脸上带着浅浅的、疲惫却满足的笑意。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
斜斜地打在她身上。
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
也照亮了她眼底深处。
那片沉寂的冰面下。
悄然涌动的微光。
谢谢你。
她轻声说。
没有看我。
目光依旧追随着孩子们离开的方向。
很久没看到他们这样笑了。
暂时忘了疼。
她转过头。
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我。
魔术很神奇。
但更神奇的。
是你眼睛里的光。
刚才变魔术的时候。
她顿了顿。
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
像……烧过荒原的火。
最后剩下来的。
那点干净的灰烬。
她的目光太直接。
像一面镜子。
照出我刻意隐藏的疲惫与空洞。
我移开视线。
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
深秋。
叶子快掉光了。
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白的天空。
你呢
我问。
声音有些干涩。
你的光呢
苏晚顺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
看了很久。
在很暗的地方。
她轻轻地说。
像在自言自语。
但我还在找。
像小杰找他的鸽子。
她收回目光。
嘴角弯起一个很淡的弧度。
只要还在找。
就算只找到一根羽毛。
也算。
活动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那根洁白的羽毛。
还静静地躺在小杰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像一个小小的。
被遗落的梦。
苏晚走过去。
弯腰。
小心地拾起它。
指尖拂过那柔软的绒羽。
你知道吗。
她背对着我。
声音很轻。
十年前。
你入狱那天。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新闻。
我身体微微一僵。
那个财经新闻。
很短的一条。
仁科科技年轻高管林修涉嫌挪用公款被捕。
配图是你的入狱照。
她转过身。
手里捏着那根羽毛。
看着我。
目光平静。
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
照片里你的眼神。
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是愤怒的。
燃烧的。
像要把一切都烧毁。
她走近一步。
将羽毛轻轻递向我。
现在。
是烧毁之后。
灰烬里埋着的。
另一点火星。
羽毛落在我的掌心。
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
魔术师先生。
苏晚苍白的脸上。
露出一个近乎透明的微笑。
别让这点火星。
也熄了。
羽毛的暖意。
从掌心。
一路蔓延到心脏深处。
那片冰冷的灰烬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
轻轻动了一下。
很微弱。
却真实。
离开医院时。
天已经擦黑。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裹紧大衣。
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老周。
鬼手周。
监狱里教我玩扑克的老骗子。
我接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传来老周沙哑的声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小子。
有人在查你。
查得很深。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打着旋儿。

沈心玥那个宝贝儿子。
沈念。
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
那小子在国外。
这些年没少拿宋仁的钱。
现在他妈和宋仁进去了。
他的摇钱树断了。
恨你入骨。
正到处挖你的料。
特别是……
老周顿了顿。
你当年‘自杀’的那个狱友。
王强。
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坠入冰窟。
指关节捏得发白。
知道了。
声音努力维持平稳。
谢了,老周。
你自己小心点。
老周嗤笑一声。
老子在局子里混的时候。
那兔崽子还在吃奶呢。
挂了。
电话切断。
忙音嘟嘟作响。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迅速冻结了刚刚在病房里积攒的那点微弱暖意。
王强。
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在心脏最深处。
狠狠剐蹭。
夜色浓稠如墨。
车窗外。
城市的霓虹灯流淌而过。
光怪陆离。
像一场永不落幕的荒诞剧。
三天后。
法院最终宣判。
沈心玥和宋仁穿着囚服。
被法警押上被告席。
两人都像被抽掉了魂魄。
眼神空洞。
沈心玥的头发几乎全白了。
干枯地贴在头皮上。
法官的声音威严。
回荡在死寂的法庭。
被告人沈心玥,犯职务侵占罪,诬告陷害罪,数罪并罚。
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被告人宋仁,犯职务侵占罪,诬告陷害罪,行贿罪,数罪并罚。
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法槌落下。
沉闷的响声。
敲定了他们余生的底色。
沈心玥身体晃了晃。
没有哭。
也没有闹。
只是缓缓地。
极其缓慢地。
转过头。
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
像两口枯井。
越过法警。
越过旁听席。
死死地。
钉在我身上。
没有愤怒。
没有怨毒。
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
彻底的。
死寂。
林修。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
隔着整个法庭的距离。
我清晰地读出了那两个字的口型。
报应。
法警架起她。
她顺从地转身。
像一具被抽走了线的木偶。
走向那道通往铁窗的门。
就在即将跨过门槛的瞬间。
她停住了。
没有回头。
只有一句嘶哑的。
用尽最后力气挤出的话。
飘散在法庭冰冷的空气里。
别忘了……王强!
门在她身后关上。
隔绝了所有视线。
也隔绝了那句如同诅咒的低语。
法庭内一片嗡嗡的议论。
记者们兴奋地记录着。
镜头追逐着被押走的囚犯。
和原告席上我的反应。
我站起身。
黑色大衣的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没有看任何人。
径直走向出口。
报应两个字。
像淬了冰的针。
扎在耳膜上。
而王强。
那个名字。
像一记无声的重锤。
狠狠砸在心脏深处。
闷痛瞬间扩散开。
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
指尖冰凉。
走出法院大门。
镁光灯和话筒再次汹涌而来。
林先生!沈心玥最后对您说了什么
您对判决结果满意吗
王强是谁跟她有什么关系
保镖奋力隔开人群。
我拉开车门。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车内一片寂静。
只有空调低微的送风声。
我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
指尖无意识地抵着眉心。
王强。
那个名字在脑海里翻滚。
带着铁锈味。
带着潮湿监舍的霉味。
带着生命最后时刻。
压抑的、绝望的喘息。
车窗外。
深秋的江城。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
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裹尸布。
去江边。
我睁开眼。
对司机说。
黑色轿车汇入车流。
朝着浑浊的江水驶去。
江风凛冽。
带着湿冷的水汽。
扑在脸上。
像冰冷的巴掌。
我站在空旷的堤岸上。
江水浑浊。
翻滚着暗黄的泡沫。
呜咽着奔向远方。
就在这里。
十年前。
那个叫王强的年轻男人。
被逼到绝路。
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投入了这冰冷的江水。
为了替我顶下一个莫须有的打架罪名。
为了换他重病妹妹的一线生机。
他签了那份认罪书。
用他卑微的命。
换了一笔沈心玥好心提供的补偿金。
给他的妹妹治病。
然后。
在一个同样阴冷的黄昏。
他避开所有人。
翻过这道冰冷的护栏。
跳了下去。
江水吞噬了他。
只留下岸边一只磨破了边的旧布鞋。
和一份捏造他畏罪自杀的冰冷报告。
沈心玥最后那句诅咒。
像毒蛇的信子。
在耳边嘶嘶作响。
别忘了王强!
她记得。
她一直记得这个被她轻易碾碎的小人物。
记得这把能刺向我的刀。
江风卷起大衣的下摆。
寒意刺骨。
我摊开手掌。
掌心空空如也。
只有被风吹得冰凉的掌纹。
纵横交错。
像一条条无法愈合的伤疤。
王强的脸在记忆中模糊了。
只记得他很瘦。
眼睛很大。
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和深藏的不甘。
他妹妹叫什么
好像叫……
王小雨。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像路边一朵不起眼的小野花。
后来呢
那笔用她哥哥的命换来的治病钱。
真的到了她手里吗
还是像其他承诺一样。
沉入了沈心玥精心编织的谎言深渊
江水在脚下呜咽。
翻滚着。
似乎要将沉积的罪恶翻搅上来。
我拿出手机。
屏幕的光在黄昏的江边显得微弱。
拨通了老周的号码。
老周。
帮我查个人。
王强的妹妹。
王小雨。
要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知道了。
老周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沙哑。
那丫头……可能不太好找。
她哥出事没多久。
她就从医院消失了。
像人间蒸发。
老周顿了顿。
有人说她疯了。
也有人说……
她死了。
最后两个字。
像两块冰。
砸进耳膜。
江风更冷了。
吹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活要见人。
死……
我的声音顿住。
喉咙有些发紧。
死要见碑。
电话挂断。
我站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看着浑浊的江水。
远处。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温暖的光晕连成一片。
却照不进这片冰冷的堤岸。
也照不亮那个沉在江底的名字。
和那个可能早已消失在人间的女孩。
复仇完成了。
沈心玥和宋仁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可王强呢
那个被碾碎在车轮下的蝼蚁。
谁还记得他
谁又该为他偿命
冰冷的窒息感。
像这浑浊的江水。
从四面八方涌来。
将我吞没。
深秋的风带着尖锐的哨音。
刮过空旷的堤岸。
吹得大衣猎猎作响。
像无数冤魂在耳边呜咽。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
嗡嗡声在呼啸的风里显得微弱。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苏晚。
指尖被风吹得有些僵硬。
划过接听键。

林先生
苏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比平时更轻。
像风中摇曳的蛛丝。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能……来医院一趟吗
现在
风灌进领口。
刺骨的冷。
小杰他……
苏晚的声音哽了一下。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
听不真切。
但那种极力压抑的。
濒临崩溃的脆弱。
清晰地传递过来。
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下一秒就要断裂。
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
最后看了一眼翻滚的浊浪。
转身。
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引擎发动。
黑色的车身利箭般划破浓重的暮色。
朝着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白色建筑驶去。
肿瘤医院。
儿童血液科。
深夜的走廊。
灯光白得刺眼。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
绝望的气息。
尽头那间病房的门虚掩着。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我推开门。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苏晚背对着门。
坐在小杰的病床前。
单薄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
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微微佝偻着。
像一株被风雪压弯的芦苇。
小杰躺在白色的被单里。
小小的身体几乎被淹没。
他闭着眼。
瘦得脱形的小脸苍白如纸。
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头上那顶印着卡通恐龙的小帽子歪在一边。
露出光溜溜的头皮。
细得发青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苏晚握着他的一只小手。
那手小得可怜。
皮包骨头。
插着留置针。
她低着头。
肩膀在极其轻微地抖动。
没有声音。
只有无声的泪。
一滴。
又一滴。
落在洁白的被单上。
洇开深色的圆点。
像无声的控诉。
我走到床边。
脚步放得很轻。
苏晚没有抬头。
她的全部世界。
仿佛只剩下掌心那只冰凉的小手。
和床上那个即将熄灭的微弱生命。
下午还好好的……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带着浓重的鼻音。
像梦呓。
跟我说……
等春天来了……
要去看鸽子叔叔变的……
会飞的鸽子……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小杰冰凉的手背。
他问我……
鸽子飞那么高……
累不累……
天堂……有没有地方让它歇脚……
苏晚终于抬起头。
泪痕在她苍白的脸上纵横交错。
眼睛红肿。
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悲恸。
和一种被彻底击碎的茫然。
林修……
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声音破碎。
魔术……
救不了命……
这句话。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
狠狠捅进心脏最深处。
缓慢地。
残酷地。
搅动。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冰冷。
规律。
丈量着生命最后的刻度。
我看着小杰灰败的小脸。
看着苏晚眼中彻底熄灭的光。
看着这具小小的、即将被白色被单彻底覆盖的躯体。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洪流。
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凭什么
凭什么王强要沉尸江底
凭什么小杰要枯萎在病床上
凭什么沈心玥之流可以肆意践踏、碾碎
而魔术……
这曾是我唯一的武器。
唯一能掌控的幻觉。
在真实的死亡面前。
如此苍白。
如此可笑。
像阳光下破裂的肥皂泡。
我猛地转身。
几乎是冲出了病房。
沉重的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
走廊的灯光惨白。
刺得眼睛生疼。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大口喘息。
胸膛剧烈起伏。
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手指深深抠进掌心。
指甲陷进皮肉里。
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却压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冰冷洪流。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沈心玥坠楼前怨毒的诅咒。
宋仁裤裆洇开的尿渍。
王强留在岸边的破旧布鞋。
小杰捧着羽毛时眼中微弱却璀璨的光……
最后。
定格在苏晚抬起头。
那双被泪水彻底淹没。
只剩下无边死寂的眼睛里。
魔术……救不了命。
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带着绝望的余音。
像丧钟。
为谁而鸣
我直起身。
不再看那扇紧闭的病房门。
大步走向电梯。
步履沉重。
每一步。
都像踩在冰冷的刀锋上。
电梯下行。
冰冷的金属壁映出我模糊扭曲的倒影。
一张苍白。
疲惫。
眼底翻涌着毁灭暗流的。
陌生面孔。
走出医院大门。
深夜的寒风扑面而来。
吹得人一个激灵。
黑色的车静静停在路边。
像蛰伏的兽。
我拉开车门。
坐进去。
没有立刻启动。
只是靠在椅背上。
闭上眼。
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幽蓝的光。
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是老周发来的加密信息。
只有一行地址。
和一个潦草画下的箭头。
指向城郊。
一片早已废弃的烂尾楼区。
地址下方。
跟着三个字。
王小雨。
后面是一个刺眼的问号。
像一个悬而未决的判决。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
久久未落。
窗外。
夜色如墨。
吞噬着这座庞大而疲惫的城市。
也吞噬着所有挣扎其中的。
或明或暗的灵魂。
我睁开眼。
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吼。
黑色的车。
像离弦的箭。
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朝着那个未知的地址。
朝着那个可能早已被遗忘的名字。
也朝着那片埋葬了王强的。
冰冷浑浊的江水。
决绝地驶去。
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
扬起一片灰尘。
废弃的工地。
像一片巨大的、死去的钢铁森林。
冰冷的水泥框架刺向漆黑的夜空。
投下狰狞的剪影。
没有路灯。
只有车灯惨白的光柱。
在断壁残垣间扫过。
照亮剥落的墙皮。
丛生的荒草。
和散落一地的锈蚀钢筋。
按照老周信息里的标记。
车子停在最深处一栋孤零零的烂尾楼下。
楼体只搭好了骨架。
黑洞洞的窗口。
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
窥视着闯入者。
风穿过裸露的钢筋骨架。
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我推开车门。
冷风裹着尘土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手电的光束划破浓稠的黑暗。
照向一楼角落一个用破木板和塑料布勉强围拢的窝棚。
光柱落在那片摇摇欲坠的遮蔽物上。
里面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
很轻微。
像受惊的小动物。
我放轻脚步。
慢慢靠近。
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腐气息钻进鼻腔。
王小雨
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
只有风声更紧了。
手电光柱压低。
照向窝棚低矮的入口。
破塑料布被掀开一角。
光线探入。
照亮了一双眼睛。
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一种濒死动物般的凶狠。
像两簇幽绿的鬼火。
那不是人的眼睛。
至少。
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眼神。
光线下移。
照出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形。
裹着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毯子。
头发像枯草般纠结粘连在一起。
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那部分脸颊。
布满污垢和可疑的深色瘢痕。
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
死死抓着一个东西。
一个脏兮兮的、缺了耳朵的旧布兔子玩偶。
手电的光。
清晰地照亮了兔子肚子上。
用歪歪扭扭的线绣着的两个字——
小雨。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猛地一缩。
我蹲下身。
尽量让视线与她平行。
王小雨
声音放得更缓。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王强的朋友。
那个名字。
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
猛地捅进了生锈的锁孔。
王强两个字出口的瞬间。
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
像破风箱一样粗重而怪异的声响。
她猛地抬起头!
枯草般的头发甩开。
露出整张脸。
纵横交错的污垢下。
依稀能辨出原本清秀的轮廓。
但左边脸颊。
从额角到下颌。
赫然是一大片扭曲增生的、暗红色的烧伤疤痕!
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死死扒在她的皮肉上。
她那双惊恐又凶狠的眼睛。
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浑浊的眼珠疯狂转动。
似乎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
拼命搜寻着什么。
哥……哥
一个极其嘶哑。
像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从她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带着巨大的困惑。
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孩童般的依赖。

她又叫了一声。
声音拔高。
带着尖锐的哭腔。
她突然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动作笨拙而急切。
带着一股蛮力。
撞开了挡在前面的破木板。
那只抓着破布兔子的手。
像铁钳般猛地伸过来!
死死抓住了我的裤脚!
力气大得惊人!
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
哥!
钱!
她仰着脸。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此刻爆发出一种骇人的、灼热的光芒。
死死盯着我。
钱呢!
钱给小雨治病!
哥说……有钱就能活!
钱呢!
她嘶喊着。
唾沫星子混着污垢喷溅出来。
另一只手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拍打着那片暗红色的、扭曲的疤痕。
疼!哥!这疼!
火烧得好疼啊!
她的声音凄厉得像夜枭的啼哭。
在空旷的废墟里反复回荡。
他们骗人!
说给钱……烧了小雨……
还是疼!还是疼啊!
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
冲刷出两道肮脏的沟壑。
那只抓着破布兔子的手。
却始终没有松开。
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巨大的冲击。
让我僵在原地。
手电的光柱微微颤抖。
照亮她脸上那片狰狞的疤痕。
照亮她眼中彻底破碎的疯狂。
照亮那只缺了耳朵的旧布兔子。
十年前的碎片。
带着血腥和焦糊味。
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王强死后。
那笔补偿金。
沈心玥派人送去的。
不是救命的钱。
而是一群面目模糊的讨债鬼。
一场精心伪装的意外。
一场烧毁一切痕迹的……大火!
王小雨没有死。
却成了这副模样。
活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
像一株在焦土中扭曲生长的毒草。
她还在嘶喊。
还在疯狂地拍打自己胸口的疤痕。
哥!钱呢!
给钱!就不疼了!
给钱!
那双枯瘦如爪的手。
突然松开了我的裤脚。
转而死死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用力撕扯!
枯草般的头发被大把扯落!
露出下面同样布满疤痕的头皮!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带着非人的痛苦和绝望!
骗子!都是骗子!
哥是骗子!
小雨疼!
小雨要钱!
她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
在狭小的窝棚里疯狂地翻滚。
撞击着冰冷的墙壁!
污秽的破毯子被踢开。
露出同样遍布伤疤和溃烂的双腿!
那只破布兔子被她紧紧搂在怀里。
沾满了她的泪水、污垢和疯狂。
废墟的寒风。
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
穿透单薄的衣服。
刺进骨头缝里。
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
我站在原地。
看着那个在污秽和疯狂中翻滚嘶嚎的身影。
看着那片在昏暗光线下扭曲跳动的暗红疤痕。
看着那只被泪水浸透的、缺了耳朵的旧布兔子。
手电的光柱。
不知何时垂落在地上。
照亮一小片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地面。
也照亮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钱呢……
王小雨的嘶喊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像受伤的幼兽。
她蜷缩回角落的阴影里。
紧紧抱着那只破兔子。
布满疤痕的脸贴在兔子脏污的绒毛上。
身体还在剧烈地抽搐。
哥……小雨听话……
小雨不喊疼了……
给钱……治病……
小雨想活……
她的声音低下去。
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卑微祈求。
在这片埋葬了她哥哥。
也埋葬了她自己的废墟里。
回荡。
我慢慢蹲下身。
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
摸出一样东西。
不是钱。
是那枚小小的铂金圆牌。
当年项链的吊坠。
背面刻着沈心玥索命的录音。
它在惨白的手电光下。
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光。
我将它轻轻放在王小雨面前。
布满灰尘的地上。
这不是钱。
我的声音很哑。
在呼啸的风里几乎听不清。
但拿着它。
去找穿制服的人。
给他们看。
告诉他们……
我顿了顿。
看着那双在阴影里抬起。
依旧浑浊却带着一丝茫然的泪眼。
是沈心玥烧的你。
是你哥哥。
王强。
用命换来的。
王小雨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圆牌。
又看看我。
眼神混乱。
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复杂的信息。
她枯瘦的手。
迟疑地。
慢慢地伸出来。
指尖颤抖着。
碰了碰那枚冰冷的金属。
像被烫到一样。
猛地缩回。
但很快。
她又伸出手。
这一次。
用脏污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
极其珍重地。
将那块小小的圆牌。
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连同那只缺了耳朵的破布兔子。
一起死死地搂在怀里。
她蜷缩得更紧了。
把脸深深埋进兔子肮脏的绒毛里。
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
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
哥……
冷……
风穿过废墟的钢筋骨架。
呜咽声更响了。
像无数亡魂在合唱。
我站起身。
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蜷缩的。
卑微的。
被彻底摧毁又紧紧抓住一点冰冷金属的灵魂。
转身。
走向停在黑暗中的车。
没有回头。
车轮碾过碎石和荒草。
驶离这片巨大的坟墓。
后视镜里。
那片狰狞的烂尾楼轮廓。
在深沉的夜色中。
越来越远。
越来越模糊。
最终被黑暗彻底吞噬。
像从未存在过。
只有副驾驶座上。
静静躺着一样东西。
是那只缺了耳朵的旧布兔子。
不知何时被王小雨塞进了我的大衣口袋。
它脏得不成样子。
一只纽扣做的眼睛掉了线。
半耷拉着。
另一只眼睛的纽扣。
却异常地亮。
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
幽幽地。
反着光。
像一只沉默的。
窥视着一切的眼睛。
几天后。
一个阴冷的早晨。
我再次来到肿瘤医院。
儿童血液科。
走廊尽头那间病房的门开着。
里面空荡荡的。
白色的床单铺得整整齐齐。
一丝褶皱都没有。
像一块冰冷的裹尸布。
覆盖了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没有小杰。
没有哭声。
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固执地弥漫在空气里。
苏晚站在门口。
背对着走廊。
望着那张空床。
单薄的身影嵌在门框里。
像一幅褪了色的剪影。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
落在她身上。
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冰冷的疲惫。
她听到脚步声。
缓缓转过身。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眼下的青黑浓重。
眼神空茫。
像被风沙磨蚀过的玻璃。
失去了所有神采。
看到是我。
她嘴角似乎想扯动一下。
形成一个微笑的弧度。
最终却只牵起一个疲惫的。
近乎虚无的涟漪。
走了。
她轻声说。
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
昨晚。
很安静。
像睡着了。
她的目光越过我。
投向空无一物的走廊深处。
手里还攥着你给的那根羽毛。
护士想帮他拿下来。
攥得太紧。
掰不开。
她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波澜。
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窒息。
那是一种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平静。
也好。
她收回目光。
落在空荡荡的病床上。
他说……
鸽子飞累了。
总要找个地方歇脚。
一阵穿堂风从走廊尽头吹来。
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
卷起苏晚宽大病号服的衣角。
她瘦得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我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同样被命运推到悬崖边的女人。
看着她眼中那片沉寂的死海。
良久。
我开口。
声音低沉。
跟我来。
苏晚抬起空茫的眼。
似乎有些不解。
但没有问。
只是默默地。
像个失去牵线的木偶。
跟在我身后。
脚步有些虚浮。
电梯上行。
抵达顶层。
推开厚重的防火门。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满口鼻。
带着楼顶特有的尘土和空旷气息。
这里是医院的天台。
视野骤然开阔。
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
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
像一片巨大的、冰冷的钢铁丛林。
苏晚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下意识抱紧了手臂。
病号服在风里鼓荡。
她看着空旷的天台。
又看看我。
眼神里是纯粹的茫然。
我走到天台边缘。
离那冰冷的护栏还有几步的距离。
停下。
转过身。
面向她。
从大衣口袋里。
拿出一样东西。
不是扑克。
不是硬币。
也不是羽毛。
那副冰冷、沉重。
曾禁锢了我十年自由的手铐。
在灰白的天光下。
泛着金属特有的、无情的冷光。
苏晚的目光落在手铐上。
瞳孔微微一缩。
闪过一丝惊愕。
随即又归于更深的疲惫和困惑。
我摊开掌心。
让那副手铐完全暴露在风中。
魔术。
变不了生死。
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却清晰地传递过去。
但或许……
能变点别的。
苏晚依旧沉默地看着我。
看着我手中的手铐。
风吹乱了她枯草般的短发。
露出同样苍白脆弱的脖颈。
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
我抬起双手。
将那只沉重的手铐。
举到面前。
惨淡的天光下。
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微弱的光。
我的目光。
越过这副曾象征屈辱和枷锁的刑具。
落在苏晚空茫的眼睛里。
然后。
双手缓缓合拢。
将那副手铐。
紧紧包裹在掌心。
金属的冰冷透过皮肤。
渗入骨髓。
我闭上眼。
隔绝了眼前灰暗的天空和城市。
隔绝了苏晚那令人窒息的疲惫。
也隔绝了所有翻腾的、冰冷的过往。
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像无数逝者的呜咽。
像小杰最后微弱的呼吸。
像王小雨在废墟里绝望的嘶喊。
像沈心玥坠楼时灌满耳朵的风声。
掌心紧贴着手铐粗糙冰冷的棱角。
用尽全力。
仿佛要将这金属的枷锁。
连同它所承载的一切黑暗与沉重。
都揉碎。
都融化。
都……
改变。
时间在寒风中凝固。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只有风。
在空旷的天台盘旋。
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
也许已有一个世纪。
紧合的掌心。
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坚硬。
似乎……
多了一点微弱的暖意
还有一点……
柔软
我缓缓地。
极其缓慢地。
张开了合拢的双手。
掌心。
那副冰冷沉重的手铐。
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支玫瑰。
一支鲜红的玫瑰。
花瓣层层叠叠。
饱满。
娇嫩。
在灰暗的天台背景中。
红得惊心动魄。
像一滴滚烫的血。
又像一颗……搏动的心脏。
花茎翠绿。
带着几片小小的、锯齿状的叶子。
甚至……
在凛冽的寒风中。
那最顶端的花瓣上。
还凝结着一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珠。
在惨淡的天光下。
折射出一点微弱的。
却无比真实的。
七彩光芒。
风依旧在呼啸。
吹得玫瑰的花瓣轻轻颤动。
那点水珠。
在风中摇摇欲坠。
却始终没有落下。
苏晚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
猛地睁大了。
像两块被投入石子的深潭。
死寂的湖面。
骤然碎裂。
荡开一圈又一圈难以置信的涟漪。
她死死盯着那支玫瑰。
盯着那抹刺破灰暗的鲜红。
盯着花瓣上那颗摇摇欲坠的七彩水珠。
空茫的眼底。
有什么东西。
极其缓慢地。
极其艰难地。
一点一点。
重新凝聚起来。
像冰封的河面下。
悄然涌动的暖流。
她下意识地。
向前挪了一小步。
又一步。
脚步有些虚浮。
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
被强烈吸引的迫切。
风更大了。
吹起她宽大的病号服。
也吹动了玫瑰娇嫩的花瓣。
那点七彩的水珠。
终于不堪重负。
悄然滑落。
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洇开一个小小的。
深色的圆点。
转瞬即逝。
苏晚停在了我面前。
很近。
近到能看清她苍白皮肤下淡青的血管。
近到能感受到她微弱的。
带着凉意的呼吸。
她颤抖着。
极其缓慢地。
伸出同样苍白瘦削的手。
指尖带着凉意。
小心翼翼地。
触碰了一下那支玫瑰。
最外层的一片花瓣。
柔软的。
带着生命特有的微温。
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指尖像被烫到般猛地一颤。
却没有缩回。
反而更坚定地。
轻轻捻住了那片花瓣。
感受着那真实的、细腻的纹理。
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
透过冰凉的指尖。
传递过来。
她抬起头。
目光终于从玫瑰移开。
看向我的眼睛。
那双曾死寂如深潭的眼眸里。
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浪潮。
震惊。
茫然。
不敢置信。
还有一丝……
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却真实存在的。
被强行唤醒的、属于生的悸动。
她的嘴唇动了动。
似乎想说什么。
喉咙却哽住了。
最终。
只有一滴滚烫的泪。
毫无征兆地。
挣脱了眼眶的束缚。
顺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
无声地滑落。
滴在玫瑰鲜红的花瓣上。
与先前那颗冰冷的水珠混在一起。
洇开一片更深、更浓的红。
像心头终于渗出的血。
风在天台盘旋。
卷起细微的尘土。
吹动着她的衣角。
也吹动着那支在灰暗世界中倔强绽放的红。
我看着她眼中那片被泪水洗过的微光。
看着那滴落在玫瑰上的泪。
将手中的玫瑰。
轻轻往前递了递。
递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拿着。
声音低沉。
却不再冰冷。
这次。
不逃了。
苏晚的指尖还停留在那片花瓣上。
微微颤抖着。
她看着那支近在咫尺的玫瑰。
看着花瓣上自己滴落的泪痕。
又缓缓抬起眼。
看向我的眼睛。
那双曾淬炼过复仇之火。
也曾沉溺于死亡灰烬的眼睛。
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和那支鲜红的玫瑰。
她深深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寒冷的空气涌入胸腔。
带着尘土的气息。
也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
玫瑰的冷香。
然后。
她伸出双手。
不再颤抖。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接过了那支玫瑰。
冰冷的指尖。
紧紧握住了翠绿的花茎。
仿佛握住了最后一根。
救命的稻草。
又像是……
握住了某种被强行唤醒的。
关于生的微弱可能。
玫瑰沉甸甸的。
带着生命的重量。
和一种近乎滚烫的温度。
从冰冷的指尖。
一路蔓延到早已冰封的心脏深处。
她低下头。
苍白的脸颊。
轻轻贴上那柔软而鲜红的花瓣。
像疲惫的旅人。
终于找到了一小片。
可以暂时停靠的绿洲。
风依旧在吹。
灰暗的天空下。
那抹鲜红。
在她怀中。
微弱。
却无比固执地。
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