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夜,我重生了。
>上一世,养父母一家榨干我的价值,最后将我推下深海。
>这一世,我面无表情撕掉给妹妹替考的承诺书。
>高考放榜,我成了省状元,他们跪在我面前哭求。
>晚晚,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微笑着拉黑所有号码,转身坐进顶级豪车。
>车窗降下,苏家假千金惊恐地看着我。
>司机恭敬递来文件:小姐,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
冰冷,刺骨,沉重。
海水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口鼻,疯狂地往里灌。肺叶火烧火燎地痛,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视野里最后的光线被翻滚的、墨汁般的黑暗吞噬,唯有头顶上方,那张模糊的、属于我妹妹林娇娇的脸,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扭曲着,越来越远。
意识沉入无底深渊的最后一瞬,巨大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炸开,几乎要将我残存的魂魄都焚烧殆尽——林国栋!张翠芬!林娇娇!是你们!
呃——嗬!
我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像是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喉咙里残留着海水的咸腥和溺毙的绝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旧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真实的、活着的寒颤。
视线是模糊的,被生理性的泪水糊住。我用力眨了几下眼,咸涩的泪水滚落,眼前的景象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狭窄。陈旧。泛黄的墙壁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明星海报,边角卷曲着。一张掉了漆的木头书桌紧挨着床,上面堆满了小山一样高的复习资料和试卷,一盏瓦数不高的旧台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固执地撑开一小片光明,照亮了摊开在桌面最上方那张刺眼的纸。
白纸黑字,标题加粗:《高考承诺书》。
承诺人:林晚(我)。
承诺内容:本人自愿放弃本次高考,由妹妹林娇娇顶替本人身份参加考试。
落款处,我的名字歪歪扭扭地签在上面,下面还有林国栋和张翠芬龙飞凤舞的监护人签名。日期,赫然是——六月六日。
明天就是高考!
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揉捏。不是梦。那溺毙的冰冷和绝望,那刻骨的背叛和恨意,真实得如同附骨之疽。我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这场改变我前世命运、将我彻底钉死在林家吸血祭坛上的高考前夜!
前世,就是这张薄薄的纸,这张由我亲手签下的卖身契,开启了我长达十年的噩梦。林娇娇顶着我的名字和成绩,风光地进了名牌大学,而我,则被彻底剥夺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被他们榨干每一滴价值,最后像垃圾一样,推下那艘游艇……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锐利的疼痛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和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恨意。不能失控。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最终死死钉在紧闭的房门上。外面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夹杂着林娇娇咯咯的娇笑和张翠芬尖利的说话声。
……娇娇啊,明天可就看你的了!妈跟你说,进了那个大学,那就是人上人!以后找个金龟婿,妈和你爸就等着享福咯!张翠芬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亢奋。
哎呀妈,你放心吧!我肯定考得比林晚那个书呆子强!林娇娇的声音娇嗲又得意,她那个死脑筋,就知道死读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乖乖把名额让给我签了字,她想反悔都没门!
就是!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替你考上是她的福气!以后她挣的钱,都得供着你!你才是我们老林家的指望!林国栋瓮声瓮气地附和着,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贪婪。
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放在桌上。
行了,少说两句。赶紧的,把汤端进去给她喝了,让她早点睡,别明天没精神耽误了娇娇的大事!张翠芬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催促。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房门外。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恨意被强行压缩到冰冷的眼底深处,面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迅速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和冷汗。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张翠芬那张刻薄的、因兴奋而有些泛红的脸探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油腻的香气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像是在检查一件即将被送上屠宰场的牲口状态如何。接着,她的视线扫过书桌,准确地定位在那张《承诺书》上。
看到那张纸还完好地躺在那里,她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满意,随即被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取代。
喏,快喝了。她把碗往我桌边一放,汤汁溅出来几滴,落在摊开的数学卷子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油污。特意给你炖的老母鸡,加了人参须的,贵着呢!喝了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头,明天……好好‘配合’娇娇。她刻意加重了配合两个字,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精光。
我垂下眼睫,目光落在那碗漂浮着厚厚油花、散发着浓郁气味的鸡汤上。前世,就是这碗加了料的汤,让我在高考第一天的清晨昏睡不醒,错过了语文考试,彻底断绝了我任何反悔的念头,为林娇娇的顶替铺平了道路。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单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张翠芬对我的顺从显然很满意,她撇撇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带上了门。脚步声重新回到了客厅,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却难掩得意的交谈声。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台灯昏黄的光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
时间一点点流逝。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咔哒,咔哒,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我坐在书桌前,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去看那碗汤,也没有去看那张承诺书,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墙壁的霉斑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直到客厅的电视声彻底消失,隔壁主卧传来林国栋响亮的鼾声,以及林娇娇房间里隐约传出的、带着兴奋的翻来覆去的声音。
夜深了。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个边缘已经磨得发白的小铁皮盒子上。那是小时候攒糖纸用的,现在里面装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张薄薄的、几乎被遗忘的电话卡。那是学校统一办理的,里面还有一点点话费。
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那张电话卡。又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老旧的、屏幕狭小的按键手机。这是学校发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林家人觉得这种破玩意儿给我用正好,他们一家三口用的都是新款的智能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我屏住呼吸,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将电话卡塞进卡槽。开机键按下,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映亮我紧绷的下颌线。
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我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按着按键。每一个数字的输入都异常艰难,指尖冰冷僵硬。终于,一个完整的十一位号码出现在屏幕上。
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微微颤抖。
打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会惊动外面的人吗会被发现吗万一……万一这个号码是错的呢前世关于这个号码的记忆早已被痛苦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和强烈的预感——它属于一个能改变这一切的人。
不,没有万一。
前世被推入深海那一刻的冰冷与绝望,如同附骨之蛆,瞬间攫住了我。那灭顶的恨意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
指尖重重落下。
嘟…嘟…嘟…
单调的等待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心上,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煎熬。
就在我几乎以为这微弱的电波信号会石沉大海,准备放弃时——
喂一个略显低沉、带着浓重睡意和被打扰后明显不耐的男声,猝然在听筒那端响起。背景音很安静。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灌入,带来一阵刺痛。
说话!谁啊大半夜的!对方的不耐烦升级了,语气变得严厉。
……我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不能出声,绝对不能!一旦被外面的人听到任何动静,一切都完了!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极其用力地、无声地敲击着话筒边缘的塑料壳。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急促的、不成调的敲击声,如同绝望的密码,顺着电波传递过去。我不知道他能听懂多少,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当成恶作剧直接挂断。这几乎是我此刻唯一能发出的求救信号。
电话那头沉默了。那几秒钟的空白,漫长得令人窒息。
……位置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睡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冷的、带着审视的锐利。言简意赅,甚至没有多余的疑问。
成了!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我强忍着,用气音,以最快的语速,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字:东城…老棉纺厂…家属院…三栋…402……高考……顶替……
我不敢再说下去,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嘟——
忙音响起,像切断了一根悬在万丈深渊上的细线。手机屏幕的光瞬间熄灭,房间里重归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束缚。我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刚才那短暂的对话,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碗早已冷却、表面凝结了一层厚厚白色油脂的鸡汤。昏黄的灯光下,那油腻腻的液体,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光泽。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探了出来。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哐哐哐!粗暴的敲门声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狭小的房间外,伴随着张翠芬尖利到破音的嚎叫:林晚!死丫头!都几点了!快滚出来!你想害死娇娇是不是!
紧接着是林娇娇带着哭腔的、刻意拔高的催促:姐!你怎么还没好啊!时间快来不及了!我的前途啊!呜呜呜……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分睡意。昨夜那短暂的、惊心动魄的联络之后,我根本未曾合眼,只是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身体是僵冷的,但头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块被冰水反复淬炼过的寒铁。
来了。我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刻意伪装出的虚弱和沙哑。
我迅速起身,端起桌上那碗凝固的鸡汤,快步走到门后,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张翠芬正叉着腰,一脸凶神恶煞,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林娇娇则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身崭新的、特意为高考准备的运动服,脸上却不见紧张,只有焦躁和不耐烦,还有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得意。林国栋也打着哈欠从主卧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这边。
磨蹭什么!赶紧……张翠芬的咒骂戛然而止。
因为我手里的碗,在她扑过来的瞬间,失手滑落!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在狭窄的客厅里骤然炸开!
油腻冰冷的鸡汤混合着凝结的油块,泼溅开来,瞬间淋湿了张翠芬那条廉价的碎花睡裤裤脚和塑料拖鞋,更有一部分直接泼在了林娇娇那双崭新的、雪白的运动鞋上!
啊——!我的新鞋!!林娇娇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触电般跳开,看着鞋面上迅速蔓延开的、黄褐色的、散发着腥气的污渍,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气得浑身发抖。
要死啊你个小贱人!眼睛长到屁股上了!张翠芬也被烫得一哆嗦(虽然汤是冷的),随即爆发出更凶猛的怒火,扬手就要朝我脸上扇来!
我早有准备,在她巴掌落下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晃,像是承受不住打击般向后踉跄一步,手恰好扶住了旁边的鞋柜,巧妙地躲开了那一记耳光。同时,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嘴唇颤抖着,眼底迅速弥漫上浓重的、真实的恐惧和虚弱——这倒不用装,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高度紧绷的神经,足以让我看起来摇摇欲坠。
妈……对、对不起……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我……我头好晕……昨晚……昨晚喝了汤……就……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刚才手……手没力气……
汤张翠芬扬在半空的手猛地顿住,脸上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冻结,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地上狼藉的汤碗碎片和油腻的污渍,又迅速看向我苍白得吓人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娇娇也愣住了,看看地上的污渍,又看看我,再看向张翠芬,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恐慌。林国栋的哈欠也僵在了脸上,睡意全无。
客厅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鸡汤油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
妈……我适时地又虚弱地唤了一声,身体晃了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往旁边倒去,手扶住了墙壁才勉强站稳。
你……张翠芬张了张嘴,那句恶毒的咒骂卡在了喉咙里。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幻不定,像是在评估我到底是真的虚弱,还是在演戏。那碗汤里的东西……她比谁都清楚!如果真的药效发作,耽误了林娇娇进考场的时间……后果不堪设想!她赌不起!
林娇娇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猛地抓住张翠芬的胳膊,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变形:妈!怎么办!时间!时间快到了!她这样……她这样怎么送我过去啊!
张翠芬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底的慌乱终于压过了怒火和刻薄。她猛地一跺脚,也顾不上去管裤脚和地上的污秽,冲着林国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死老头子!快!快去楼下拦辆出租车!送娇娇去考场!快啊!
她又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至于你!没用的东西!滚回房间去躺着!别在这儿碍眼!要是耽误了娇娇的大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林国栋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
林娇娇也顾不上心疼她的新鞋了,一把抓起桌上那个装着林晚准考证、身份证的透明文件袋(上面的照片早已被偷偷换成了林娇娇的),惊慌失措地跟着林国栋往外冲,嘴里还在不停地抱怨咒骂。
张翠芬手忙脚乱地跟着去收拾,客厅里一片兵荒马乱。
我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缓缓爬上了我的嘴角。
第一步,成了。
当防盗门被林国栋粗暴地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房子都仿佛震了一下。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我和一地狼藉。
张翠芬那恶毒刻薄的咒骂声和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如同潮水般退去。刚才还充斥着喧嚣、愤怒和恐慌的空间,骤然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只有鸡汤凝固的油腻气味,固执地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那副摇摇欲坠的虚弱和恐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眼底残留的泪光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的寒潭。刚才靠在墙上时那副随时会倒下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脊背重新挺得笔直,像一柄淬过火的、宁折不弯的钢刃。
我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边碎裂的瓷片和那滩令人作呕的污渍。脚步迈开,沉稳而无声地走向那个属于我的、狭窄的房间。
反手,关门。
落锁。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一个斩断过去的仪式。
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书桌上,那张签着我名字的《高考承诺书》,在昏黄的台灯光线下,像一张苍白扭曲的鬼脸,无声地嘲笑着。
我走到桌前,站定。
目光落在林晚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上。那是前世懦弱、愚蠢、被亲情绑架至死的林晚留下的最后痕迹。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彻骨的冰冷和决绝。
伸出手,指尖冰凉。捏住那张薄薄的纸。
刺啦——
一声极其清晰、极其刺耳的撕裂声,在绝对安静的小房间里骤然响起!
纸张沿着签名处,被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
刺啦——刺啦——!
声音单调、重复,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韵律。纸片在我手中迅速变成更小的碎片,然后被揉成一团。我走到那个小小的、蒙着灰尘的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楼下,隐约还能听到张翠芬尖声催促出租车和林娇娇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面无表情,手一扬。
那一团承载着前世屈辱和毁灭的纸屑,如同肮脏的雪片,飘飘荡荡,无声无息地落了下去,消失在楼下堆积的垃圾和尘土里。窗,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噪音。
我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角落那个破旧的书包上。里面,装着我的身份证(真正的)、我的准考证(写着林晚)、还有一支用得快要秃掉的笔。
时间,不多了。
我拉开椅子坐下。摊开书包,拿出笔袋,取出那支陪伴了我整个高三的笔。笔身被握得温润光滑。翻开桌面上那本摊开的数学错题集,目光落在第一道几何证明题上。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刻骨仇恨,所有的冰冷算计,在这一刻,都被强行地、彻底地压下,沉入意识最深的海沟。
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道道题,一行行字。
笔尖落在粗糙的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流畅,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力。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公式,每一个推导步骤,都在脑中清晰地呈现,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这不是考试。
这是战场。是我重生归来,斩断所有枷锁、向命运讨还血债的第一块基石。
我拿起书包,里面只有一张真实的准考证、一支笔、一块橡皮。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家人的叮嘱,只有孤身一人。
推开房门,客厅依旧狼藉,鸡汤的腥味还未散尽。张翠芬大概还没回来。我目不斜视,像走过一片无关紧要的废墟,径直走向大门。
老旧的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脚步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空洞而清晰。走出单元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气息。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了眯眼。
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被称为家的牢笼。
站在路边,车流已经开始喧嚣。我抬手,拦下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
师傅,一中考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我太过于沉静,不像其他赶考学生那样紧张兴奋,忍不住搭话:小姑娘去高考啊家长没送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熟悉的城市轮廓在眼前展开,却又透着一种隔世的陌生感。前世被推下海的地方,好像就在这城市南边的某个港口……
放宽心!就当平时考试一样!司机大概是看我脸色过于苍白(一夜未眠和高度紧张的后遗症),好心地安慰道,别紧张,肯定能考好!
谢谢。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紧张不。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孤勇,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决心。
车子稳稳停在市一中考点外。警戒线早已拉起,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挤满了校门前的整条街道。焦虑的家长,兴奋或紧张的学生,维持秩序的警察,还有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付钱,下车。
我的身影瞬间没入汹涌的人潮。没有东张西望,没有寻找任何熟悉的面孔,目标明确地走向考生通道。周围是无数张表情各异的脸,兴奋的、忐忑的、故作轻松的、强装镇定的……而我,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格格不入。
拿出准考证,递给入口处核验的监考老师。
老师接过,仔细看了看证件照,又抬头看了看我。证件照是几个月前拍的,那时的林晚眼神还有些怯懦,带着长期压抑下的暗淡。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我,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沉静得近乎锐利,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老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林晚。进去吧,找到自己考场。谢谢老师。
踏入校门,外面喧嚣的声浪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瞬间减弱了许多。校园里绿树成荫,气氛依然紧张,但多了一份秩序感。我按照指示牌的指引,走向属于我的考场教室。
就在我即将踏上教学楼的台阶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惊呼。
哎呀!我的准考证呢!我的准考证怎么不见了!
这声音……烧成灰我都认得!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但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不远处考场入口处,那一片小小的骚动中心——林娇娇!
她穿着那套崭新的运动服,只是脚上那双被鸡汤玷污的白鞋已经换成了另一双。此刻,她正满脸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翻着自己的包,声音带着夸张的哭音:妈!怎么办啊!我的准考证不见了!刚刚明明还在包里的!她刻意强调了我的。
张翠芬陪在她身边,同样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急得直拍大腿:哎呀我的老天爷!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快找找!快找找啊!急死我了!她一边帮着林娇娇翻包,一边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周围的人群里焦急地扫视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我知道她们在找什么。
她们在找那个本该在这里,被她们下了药、昏睡不醒、然后被她们发现并焦急万分地送来准考证的林晚。
可惜,她们注定要失望了。
我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上台阶。身后,林娇娇那刻意营造的慌乱哭喊和张翠芬尖锐的催促声,混合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渐渐被抛远,变得模糊不清。
找到考场,按座位号坐下。冰冷的塑料桌椅,熟悉的教室气息。
广播里开始播放考场规则,字正腔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监考老师抱着密封的试卷袋走了进来,当着所有考生的面,展示,拆封。
试卷发下,雪白的纸张散发出油墨特有的气味。
我拿起笔,笔尖悬停在试卷上方。目光扫过第一道选择题。A,B,C,D。选项清晰。
这一刻,前世溺毙的冰冷,林家刻薄的嘴脸,被撕碎的承诺书……所有的一切,都压缩成心底一块坚硬冰冷的基石。
笔尖落下,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沉稳,坚定,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
两天的高考,如同一场在绝对寂静中完成的默剧。
没有来自家人的任何问候,没有考后的嘘寒问暖,更没有前世记忆中张翠芬那假惺惺的、只为打探林娇娇考得如何的电话。只有我自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准时出现在考场,做完每一道题,然后沉默地离开。
最后一门英语的交卷铃声响起,如同一个冗长篇章的休止符。我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外面阳光炽烈,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解脱般的喧嚣和隐隐的躁动。
我站在校门口汹涌的人潮边缘,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被鲜花和拥抱包围的考生,那些激动得抹眼泪的家长,那些长枪短炮的记者……这一切的热闹,都与我无关。
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得像块石头。我知道它在等,等某个必然会响起的、歇斯底里的号码。
果然,几乎是刚挤出人群,走到相对僻静一点的街角,那尖锐的、熟悉的手机铃声就疯狂地炸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没有名字、却早已刻入骨髓的号码——张翠芬。
我面无表情地拿出那个破旧的按键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林晚!你个杀千刀的白眼狼!死哪去了!张翠芬那尖利到破音的、饱含滔天怒火的咆哮,瞬间穿透听筒,几乎要震破耳膜,你妹妹的准考证是不是你偷的!啊!是不是你这个小贱人搞的鬼!娇娇第一门语文差点就进不了考场!你存心要害死她是不是!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被背叛的恶毒。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林娇娇嘤嘤的哭声和林国栋模糊的咒骂。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了一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街道对面橱窗里模糊的倒影。
说话!哑巴了!你个丧门星!我们林家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你竟然敢这么害你妹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张翠芬得不到回应,怒火更是直冲云霄,污言秽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我告诉你林晚!娇娇要是考砸了,上不了好大学,我扒了你的皮!把你卖到山沟里去给老光棍生儿子!你个……
说完了吗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薄刃,瞬间切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谩骂。
电话那头猛地一窒。
张翠芬大概完全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不是预想中的惊慌失措、痛哭流涕或者卑微认错,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俯视感的平静这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竟噎住了。
林娇娇考不考得上大学,我继续开口,语速平缓,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渣,关我屁事。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拇指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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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忙音响起。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将手机揣回口袋,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没有再看它一眼,径直走向公交站台。拥挤的车厢里弥漫着汗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我找了个角落站定,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城市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模糊。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而此刻,我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走进早已布下的陷阱。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个破旧的手机,再也没有响起过林家的任何号码。他们像是彻底遗忘了我的存在,又或者是在憋着什么更大的风暴。
我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像一个幽灵。白天,去附近的小餐馆打零工,端盘子洗碗,换取最微薄的、仅够维持基本生存的饭钱。油腻的碗碟,呛人的油烟,老板不耐烦的呼喝,其他服务员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这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的动作机械而高效,眼神却始终是空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夜晚,回到那间冰冷的屋子。张翠芬和林国栋大概是觉得彻底撕破了脸,或者认定我已经毫无价值,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饭桌上永远没有我的碗筷,冰箱里属于我的那点可怜空间也被彻底霸占。偶尔在狭窄的过道里撞见,张翠芬会用那种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剜我,鼻子里发出一声极重的冷哼,仿佛我是这屋子里最肮脏的垃圾。林国栋则直接当我是空气。
林娇娇考完试后,似乎陷入了某种焦虑和狂躁。我能听到她在自己房间里摔东西、尖声抱怨题太难、咒骂天气影响她发挥的声音。每次她经过我的房门,脚步都会刻意加重,带着一种怨毒的挑衅。但我从未回应。那道紧闭的房门,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沉默地进出,沉默地工作,沉默地吞咽着最廉价的食物。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为积蓄最后的力量。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向那个既定的日期——高考放榜日。
放榜日清晨,天色阴沉,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洗漱,准备出门去餐馆。刚拧开自己房间的门锁,客厅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砰!
主卧的门被猛地撞开!林娇娇像疯了一样冲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显然是哭了一整夜。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屏幕亮着的旧手机(大概是张翠芬淘汰给她的),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变成了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毁灭性的怨毒!
林晚!!她尖声嘶吼,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劈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一辈子!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不管不顾地朝我猛扑过来,长长的指甲直直地抓向我的脸!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早有防备,在她扑倒的瞬间,身体向侧面一闪。
林娇娇收势不及,重重地撞在了我房门的门框上,发出一声痛呼。
娇娇!张翠芬和林国栋也紧跟着冲了出来。张翠芬一把扶住踉跄的女儿,随即抬头看向我,那张刻薄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极致的震惊、狂怒和一种……见了鬼似的恐惧林国栋则是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眼神呆滞。
林晚!你……你……张翠芬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我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妈!查到了!网上……网上公布了!林娇娇哭嚎着,把手机屏幕猛地举到张翠芬眼前,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哭,省状元!她是省状元!总分……735!她735分!妈!她735分啊!她把我毁了!她把我的前途都毁了!735!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狭窄的客厅里轰然炸开!
张翠芬和林国栋的目光瞬间凝固,死死地钉在那个刺眼的分数上,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和极致的惊恐。省状元林晚那个被他们视为草芥、榨干价值、甚至推下海的养女735分!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不……不可能!肯定是搞错了!搞错了!张翠芬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幻觉,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她怎么可能……她……
怎么不可能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冰锥,瞬间刺破了他们自欺欺人的泡沫。我慢慢转过身,正面迎上他们惊骇欲绝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得意,没有任何炫耀,只有一种沉淀了太久、终于浮出水面的、冰冷的平静。
准考证,是我的。身份证,是我的。考场上写下的名字,是林晚。我语速平缓,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每一分,都是我林晚,自己考出来的。
不可能!你胡说!林娇娇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状若疯癫,你以前考试从来没这么高过!你一定是作弊了!你……
我以前考多少分,我打断她,目光冰冷地扫过她扭曲的脸,重要吗我的视线转向面如死灰的张翠芬和林国栋,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重要的是,现在,这735分,这省状元的头衔,和你们林家,和你们视若珍宝的林娇娇,有、一、毛、钱、关、系、吗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极慢,极重,如同冰锤,一下一下,敲碎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娇娇粗重的、绝望的喘息声。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之后,另一种情绪在张翠芬浑浊的眼睛里迅速滋生、蔓延——那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贪婪!如同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
省状元!735分!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数不清的奖金!代表着名校的争抢!代表着巨大的名声和未来的坦途!这泼天的富贵,这改变全家命运的机会……怎么能让它溜走!
张翠芬脸上的惊恐和灰败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近乎谄媚的、扭曲的热情所取代。她猛地推开还在抽泣的林娇娇,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夸张的笑容,伸手就想来抓我的胳膊。
晚晚!晚晚啊!她的声音变得又尖又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热,我的好女儿!妈就知道!妈就知道你有出息!妈没白疼你啊!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跟家里说啊!快!快让妈好好看看!
她的手指油腻而急切,带着一股常年劳作留下的粗粝感。
我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她的指尖只擦到了我T恤的袖口,留下一点令人不适的滑腻感。
妈!妈!林娇娇也反应过来了,她脸上的怨毒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分一杯羹的急切所覆盖。她也扑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挤出笑容:姐!我的好姐姐!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姐,省状元……奖金肯定很多吧姐,你看我的包都旧了……
林国栋也如梦初醒,搓着手,脸上堆起讨好的、局促的笑,笨拙地附和:晚晚……好,好孩子……出息了……真给爸……给爸长脸了……
眼前的景象荒诞得令人发笑。前一刻还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三张脸,此刻却挤满了虚假的、令人作呕的温情和赤裸裸的贪婪。他们围拢过来,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眼神热切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座刚刚被发现的、移动的金矿。
晚晚,你看,咱们是一家人啊!张翠芬见我不为所动,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语气变得更加急切,带着一种道德绑架的理所当然,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前……以前是妈不对,妈脾气急,妈给你道歉!但你妹妹还小,你当姐姐的,不能不管她啊!这奖金,这名声……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你妹妹上大学,以后找工作,可都指着你呢!
对对对!姐!我可是你亲妹妹啊!林娇娇赶紧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奖金和好处的渴望。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看着他们脸上那拙劣的、令人作呕的表情。心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洞察一切的厌烦。像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低劣的闹剧。说完了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们虚假的热情。张翠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破旧的按键手机。在他们疑惑又贪婪的目光注视下,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移动。
解锁。
进入通讯录。
选中第一个名字——张翠芬。删除。
选中第二个名字——林国栋。删除。
选中第三个名字——林娇娇。删除。……
屏幕上,那一个个曾代表家的名字,随着我指尖冰冷的点击,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变成一片空白。
我的动作很慢,很清晰,确保他们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张翠芬脸上的谄媚一点点裂开,变成了惊愕和不敢置信。
你……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没有回答,继续操作。删除完所有联系人,然后,点开设置。
找到呼叫限制。选择限制所有来电。设置完成。
做完这一切,我才抬起眼,重新看向他们。目光平静地扫过张翠芬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扫过林娇娇惊恐睁大的眼睛,扫过林国栋呆滞茫然的表情。
一家人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清晰的、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冰冷刺骨,从你们逼我签下那张纸,从你们给我下药,从你们把我推下海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剩下血债了。
血债,是要用血来还的。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轻柔,却像裹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刮过死寂的客厅。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地上,带着沉甸甸的、令人胆寒的重量。
张翠芬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像是想反驳,想尖叫,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骇欲绝。推下海!她怎么会知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林娇娇更是吓得浑身一抖,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声音。
我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墙角碍眼的垃圾。转身,拎起门边那个早已收拾好的、瘪瘪的旧帆布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那个装着真实身份证、准考证的文件袋),拉开门。
晚晚!你不能走!张翠芬终于从极度的恐惧和贪婪的驱使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疯了一样扑上来,试图抓住我的包带,你是妈的好女儿啊!妈错了!妈给你跪下!妈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她真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涕泪横流,死死抱住我的小腿,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绝望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走!别丢下我们啊!林娇娇也反应过来,哭着扑过来想抱我的另一条腿。
我低头,看着跪在脚下、如同烂泥般哭嚎乞求的张翠芬,看着旁边哭得妆容花掉、一脸惊恐的林娇娇,还有那个手足无措、眼神浑浊的林国栋。他们的眼泪,他们的忏悔,他们的亲情……此刻只让我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厌烦。
小腿猛地发力,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一挣!
张翠芬被带得一个趔趄,手脱力松开,狼狈地扑倒在地。
我没有丝毫停留,一步跨出房门。砰——!
身后,防盗门被我反手用力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令人作呕的哭嚎、咒骂和绝望的拍门声。
林晚!你不得好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姐!开门啊!求求你了姐!
回来!你给我回来!那奖金是我们的!
污言秽语和哭喊被厚重的门板阻挡,变得模糊不清,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噪音。
楼道里昏暗、寂静,弥漫着熟悉的霉味。我一步步走下台阶,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回头。那扇门,那个所谓的家,连同里面那三个如同蛆虫般的人,被彻底地、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走出单元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街道上车来车往,行人步履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刚从泥沼中挣脱出来的女孩。
帆布包很轻,勒在肩上,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下一步,去哪儿我站在老旧小区门口的路沿上,看着车流,目光沉静。打工攒下的那点微薄积蓄,只够支撑几天的廉价旅馆。省状元的名头能带来一些奖金,但流程需要时间。眼下,我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能让我安静地、不受打扰地思考下一步计划的庇护所。就在我准备抬步走向最近的公交站台时——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流畅而极具压迫感的轿车,如同静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停在我面前的路沿旁。车身光洁如镜,倒映着路旁的行道树和有些刺眼的阳光,散发出一种与周围破旧环境格格不入的、低调而慑人的奢华气息。车门打开。
驾驶位上下来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他面容肃穆,眼神锐利而恭谨,动作一丝不苟。他绕过车头,径直走到我面前,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
林晚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克制,苏先生派我来接您。苏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一圈微澜,但很快又归于冰冷的平静。我重生回来,只做了一件事:撕掉承诺书,自己参加高考。除此之外,我并未主动联络过任何姓苏的人。那么,唯一的变数,就是高考前夜,那个绝望中拨出的神秘号码……
看来,对方不仅收到了信息,还查到了我。并且,动作比预想的更快、更直接。
我没有立刻回应,目光平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司机,以及他身后那辆价值不菲的豪车。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评估。
司机似乎并不意外我的沉默和审视。他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信封,双手递到我面前。
这是苏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您看过之后,再决定是否上车。他的语气依旧恭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妥。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信封。沉默了几秒,伸手接过。
信封很轻。里面只有一张纸。我抽出那张纸。
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格式极其规范的文件。标题清晰:DNA亲子鉴定报告。
我的目光直接越过前面大段的法律声明和技术说明,精准地落在最下方,结论一栏——鉴定意见: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苏振邦(样本A)是林晚(样本B)的生物学父亲。白纸黑字,冰冷,清晰,不容置疑。生物学父亲……苏振邦……
这几个字像带着某种电流,瞬间穿透了眼底的冰层,在内心深处某个早已尘封的角落,激起一阵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但很快,那涟漪就被更深的、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宿命感所覆盖。
原来如此。
这就是前世林家费尽心机也要将我彻底踩进泥里、最后不惜痛下杀手的根源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为了保住林娇娇顶替的身份还是为了……别的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司机静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高跟鞋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带着哭腔的尖利声音,由远及近,猛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平静!
姐!姐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妈都给你跪下了!你心怎么这么狠啊!是林娇娇!
她显然是从楼上追了下来,跑得气喘吁吁,精心打理的头发都散乱了,脸上泪痕和汗水混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她冲到我面前,伸手就想来抓我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贪婪。
姐!我知道错了!我……她的哭喊和动作,在看清我身旁那辆通体漆黑、散发着无声威压的豪车,以及车旁那位穿着考究、气质冷肃的司机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脖子,瞬间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发生了极其精彩、堪称戏剧性的变化——从不顾一切的疯狂乞求,瞬间变成了极致的、如同白日见鬼般的惊骇!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一个扭曲的O形,所有血色唰地一下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惨白!
她的身体像是被瞬间冻僵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目光死死地盯在那辆车上,又猛地转向那个司机,最后,落在我手中那张露出的、印着DNA亲子鉴定报告抬头的纸上。恐惧!一种深入骨髓、无法掩饰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那不是计划落空的气急败坏,不是被抛弃的怨恨,而是秘密被瞬间戳穿、赖以生存的一切即将彻底崩塌的、最原始的恐惧!她的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不……不可能……怎么会……她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破碎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身体像风中落叶般抖得厉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司机似乎完全无视了突然出现的林娇娇和她那失态的惊恐。他的目光始终恭敬地落在我身上,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我缓缓地,将那张亲子鉴定报告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越过僵立如木偶、满脸惊骇欲绝的林娇娇,看向那位肃立的司机。没有再看林娇娇一眼,也没有任何言语。
只是平静地,向前迈了一步。
司机立刻会意,动作利落地为我拉开了后座那扇厚重的、如同堡垒般的车门。
车内,是另一个世界。冷气的凉意混合着顶级皮革的淡香扑面而来,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油腻和……林家那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
我矮身,坐了进去。帆布包放在身侧。
车门,在司机恭敬的动作下,无声地、沉重地关闭。
将林娇娇那张因极致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连同那个破败的、令人作呕的旧世界,彻底隔绝在了车窗外。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嗡鸣。
车子平稳地启动,滑入车流。
车窗外的街景开始匀速倒退,像一卷正在倒带的胶片。老旧的居民楼、油腻的小餐馆、喧嚣的街市……这些构成了我前世今生大部分灰暗记忆的场景,被无声地抛在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车内异常安静。顶级隔音玻璃将外界的噪音过滤得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真皮座椅柔软舒适,带着恰到好处的支撑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难以名状的淡香,干净得不染尘埃。
司机专注地开着车,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或眼神。
我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流动的光影上。城市的轮廓在眼前展开,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金辉,川流不息的车河如同城市的血脉。这一切,熟悉又陌生,带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
手中那个薄薄的信封,边缘有些硌手。里面那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苏振邦。生物学父亲。
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份,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深。它瞬间照亮了前世许多晦暗不明的角落,解释了林家那份刻骨恶意的根源——那不仅仅是贪婪,更是恐惧。恐惧真正的明珠一旦被发现,他们精心豢养的赝品和窃取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所以,他们选择将我彻底碾碎,沉入海底。
冰冷而尖锐的恨意,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心底深处无声地昂起了头。但这恨意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冰冷的审视。
苏家。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庞然大物。司机口中的苏先生,是那个生物学父亲吗他此刻的态度是什么是愧疚的弥补,还是基于血缘的某种责任亦或是……仅仅是需要确认一个流落在外的血脉
而那个坐在苏家十年、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的苏灵(林娇娇),她刚才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假的,更清楚地知道我是谁。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是做贼心虚的最佳证明。
车子驶离了老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整洁。绿树成荫的宽阔马路,设计感十足的现代建筑,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一个与筒子楼、油腻餐馆和叫骂声截然不同的世界。
最终,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极其幽静的别墅区。高大的乔木掩映着造型各异的独栋别墅,环境清幽得如同公园。在一栋有着大片落地窗、风格简约而极具现代感的别墅前,车子无声地停下。
司机迅速下车,为我打开车门。
林晚小姐,请。他微微躬身。
我拎起那个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旧帆布包,下了车。脚下是平整干净的柏油路,空气里是草木的清新气息。面前这栋别墅,线条流畅,低调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奢华。
别墅的门厅很高,两扇厚重的实木门紧闭着。
司机上前一步,按响了门铃。
等待的时间很短,门很快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剪裁精良米白色套装的中年女子,气质温婉而干练。她看到司机,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克制的、职业化的审视,但并无明显的恶意或轻视,只是平静地侧身让开:请进,林晚小姐。先生在书房等您。
我踏入门厅。脚下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璀璨却不刺眼的水晶吊灯。空间开阔,陈设低调而昂贵,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舒缓的香氛味道。一切都井然有序,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司机和那位女子(大概是管家或助理)都没有跟进来。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从侧面一扇虚掩的门内,透出温暖的光线。
我循着光线走去,停在书房门口。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巨大的落地书柜和一张宽大的深色书桌。
我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低沉而略显疲惫的男声从里面传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推开门。
书房很大,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书籍。深色的实木书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鬓角已有些许霜色,但面容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挺轮廓。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没有系领带,姿态放松地靠在宽大的皮椅里。他的眼神很深邃,此刻正静静地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力隐藏的、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愧疚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将我笼罩。我没有回避,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里没有孺慕,没有激动,没有怨恨,也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剥离了所有情绪的、纯粹的沉静。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振邦。我的……生物学父亲。
空气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书桌上那盏造型简洁的台灯散发出的温暖光晕,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遥远鸟鸣。
他看着我,目光最终落在我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上,又缓缓移回到我的脸上。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只是那深邃眼底的某种情绪,似乎更深沉了一些。
打破这份沉默的,是一阵略显急促的、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
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
爸爸我听说……一个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刻意甜美的女声响起,伴随着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
她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或许稍大一点。穿着一身某个奢侈品牌当季新款的连衣裙,剪裁完美地勾勒出青春的身形。长发微卷,打理得一丝不苟,妆容精致,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精心养护的痕迹。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见到父亲的亲昵笑容。这张脸……
即使隔了前世今生,即使妆容精致、气质截然不同,我依旧在瞬间就认了出来——苏灵!
或者说,顶着苏灵这个名字,在苏家生活了十年的林娇娇!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书桌后的苏振邦身上,带着撒娇的意味。但当她的视线扫过站在书房中央的我时,那甜美的笑容,如同遭遇了极寒的冰霜,瞬间僵死在脸上!
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所有的笑意在千分之一秒内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在楼下时更加剧烈、更加深入骨髓、更加无法掩饰的——惊恐!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的白垩!精心描绘的嘴唇微微张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体甚至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指尖用力到泛白。那目光死死地盯在我身上,充满了极致的骇然和一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
整个书房的气氛,在她出现的这一刻,降到了冰点。
苏振邦微微蹙起了眉,显然注意到了苏灵这极其反常的失态。他探究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
我依旧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门口那个因为我的出现而瞬间魂飞魄散的苏家千金。看着她那副如同见了索命厉鬼般的表情,看着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若有似无地掠过我的嘴角。原来,你也知道害怕
苏振邦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凝重:灵儿,这位是林晚小姐。他的目光转向我,语气沉稳地介绍,林晚,这是我女儿,苏灵。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凝固成一块沉重的、透明的冰。
苏灵(林娇娇)死死地扶着门框,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硬木,关节泛着青白。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又像是下一秒就要瘫软下去。那张精心描绘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微微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枯叶。她那双描画得极其精致的眼睛里,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骄矜、所有的虚假的亲昵,都被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彻底撕碎!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我身上,仿佛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一声像样的尖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粗重而急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苏振邦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目光锐利地在门口失魂落魄的女儿和书房中央沉静如水的我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凝重几乎化为了实质。苏灵这副见了鬼的样子,绝非简单的失礼或惊讶!这反应……太反常了!
灵儿苏振邦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怎么回事
我……我……苏灵(林娇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颤,试图开口,声音却干涩嘶哑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避开苏振邦审视的目光,也避开了我冰冷的注视,最终只能死死盯着脚下的地毯花纹,仿佛那上面刻着救命符咒。没……没什么,爸爸……我……我有点不舒服……突然头晕……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抖得厉害,身体也跟着晃了晃,勉强维持着没有倒下,但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不舒服头晕在她踏进书房、看到我的那一秒之前,她的声音还清脆悦耳,带着刻意的甜美。
苏振邦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没有立刻拆穿这拙劣的谎言,但那沉默本身就像一块巨石,压得苏灵(林娇娇)几乎喘不过气。
我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座置身风暴之外的冰山。看着苏灵(林娇娇)这副魂飞魄散、强自镇定的狼狈模样,看着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如同毒液般蔓延。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近乎残忍的腥味,悄然掠过我的眼底。原来,鸠占鹊巢的日子过久了,也会害怕正主回来掀了你的巢穴
苏振邦的目光最终落回我身上。他没有再追问苏灵(林娇娇),而是对着门外沉声唤道:吴姐。
那位穿着米白色套装的干练女子立刻出现在门口,姿态恭敬:先生。
带苏灵小姐回房休息,她不舒服。苏振邦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是,先生。吴姐应声,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却不失尊重地扶住了苏灵(林娇娇)微微颤抖的胳膊。苏灵小姐,这边请。
苏灵(林娇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半倚半靠在吴姐身上,低着头,不敢再看书房里的任何一个人,脚步虚浮地被搀扶着,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让她瞬间坠入地狱的地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急促,迅速消失在走廊深处。
书房的门被吴姐从外面轻轻带上,重新隔绝了外界。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和苏振邦两人。
那份因苏灵(林娇娇)闯入而被打断的、沉重而微妙的氛围,重新弥漫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粘稠。
苏振邦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也更复杂。他的视线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落在我肩上那个与这奢华书房格格不入的旧帆布包上,最后定格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
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红木桌面,似乎在斟酌着词句。那份DNA报告就静静地躺在他手边不远的地方。
坐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指了指书桌对面一张同样宽大舒适的皮椅。
我没有推辞,走过去,将那个旧帆布包放在脚边,坐了下来。椅子的舒适度远超想象,但我坐得笔直,脊背没有一丝松懈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迎上苏振邦的审视。
那份报告,你看到了。苏振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核心。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我的脸,似乎在捕捉我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我是苏振邦。按照这份报告,我……是你的生物学父亲。
生物学父亲。他用了这个同样冰冷而精确的词汇。
我微微颔首,表示知晓。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激动,没有委屈,没有怨恨,也没有所谓的认亲的渴望。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
我的平静显然有些出乎苏振邦的意料。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被更深的探究取代。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我的反应。
这些年……他再次开口,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试图解释的意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受苦了。
受苦了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迟来的、轻飘飘的愧疚。像一根羽毛,试图拂去堆积了十几年的、早已凝固成冰的血污和泥泞。
我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苏先生,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瞬间划开了他试图营造的任何一丝温情氛围,直接说您的安排吧。
我的称呼是苏先生,不是父亲,甚至不是您。我的态度不是认亲,而是谈判。我坐在这里,不是来寻找失散的亲情,而是来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名为血缘的现实,并处理它。
苏振邦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显然被我这过于直接、过于冰冷的态度刺到了。那审视的目光变得越发锐利,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穿透。
书房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半晌,苏振邦才缓缓靠回椅背,脸上那丝试图表达的温情彻底褪去,恢复了商场上惯有的冷静和掌控感。他拿起桌面上那份DNA报告,又放下,目光重新变得沉稳而锐利。
好。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报告的结果具有法律效力。你是我苏振邦的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苏家,不会让自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宣布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的身份,苏家会正式对外公布。名字……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脸上,如果你愿意,可以改回‘苏晚’。
家苏晚
这两个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反而衬得这奢华的房间更加冰冷。一个用血缘和财富堆砌的囚笼
不必。我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犹豫,我叫林晚。这个名字,承载了前世的屈辱与死亡,也承载了今生的恨意与重生。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会丢弃。
苏振邦的眼神再次波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连改名的提议都拒绝得如此干脆。但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吴姐会带你去。生活上的一切,需要什么,直接跟她说。学业方面……他拿起桌上一份打印好的资料,关于你高考成绩和录取的问题,苏家会处理。国内最好的大学,或者你想出国,都没有问题。
他说话条理清晰,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安排一切的掌控力。仿佛我的未来,已经被他寥寥数语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
至于灵儿……提到这个名字,苏振邦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和……疲惫她刚才的反应,你也看到了。这件事……很复杂。她……在苏家生活了十年,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我需要时间处理。在她面前,暂时……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
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振邦的脸上。他的意思很明白:他承认我的身份,给我优渥的生活和前途,但苏灵(林娇娇)暂时还是苏家的小姐。他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带来的麻烦,或者说,处理他养了十年的女儿带来的情感和现实纠葛。
这是在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立刻去撕破苏灵(林娇娇)那层华丽而虚伪的皮
一丝冰冷的嘲讽,无声地在我心底蔓延开。维持现状看着那个窃取了我身份、享受着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前世今生都恨不得我死的女人,继续顶着苏家千金的光环招摇过市看着她在我面前扮演姐妹情深
苏振邦似乎感受到了我眼神中的冷意,他微微加重了语气:林晚,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事情需要妥善处理,需要一个过程。苏家的声誉,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都需要考虑。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也带着一丝……或许是请求身居高位者的请求。
我没有立刻回答。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一些,黄昏的暮色开始悄然爬上窗棂,给这冰冷奢华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暖金色。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巨大的书房——象征着财富、地位和权力的地方。又落回苏振邦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岁月痕迹却依旧威严的脸上。
苏先生,我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时间,我可以给。
苏振邦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下。
但是,我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苏家千金’的位置,从来就不属于她。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苏振邦试图维持的表面平静!
苏振邦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如同鹰隼般锁定了我!那股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沉甸甸地压向整个书房!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平静地迎视着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眼底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寒潭。没有挑衅,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鸠占鹊巢,终有归还之日。
这,不是请求,而是宣告。
苏振邦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彻底看穿。书房里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几秒钟的漫长对峙后,苏振邦眼中的锐利风暴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还有……浓重的疲惫。
他没有对我的宣告做出任何回应。既没有暴怒地斥责,也没有虚伪地安抚。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回了宽大的椅背里,仿佛耗尽了力气。他抬起手,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紧锁的眉心,然后对着门口的方向,沉声唤道:
吴姐。
书房门应声而开,那位干练的女管家如同无声的影子般出现在门口。
带林晚小姐去她的房间。苏振邦的声音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意,目光没有再落在我身上,而是投向了窗外逐渐浓重的暮色。
是,先生。吴姐恭敬应道,随即转向我,姿态无可挑剔地微微躬身,林晚小姐,请跟我来。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书桌后的苏振邦一眼。拎起脚边那个旧帆布包,转身,跟在吴姐身后,走出了这间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心思深沉的男人和他无法掌控的复杂局面。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此刻笼罩在黄昏的薄暮之中,显得宁静而遥远。吴姐的脚步平稳而轻快,在前面引路。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表现出过分的热情或好奇,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距离感。
我们穿过宽敞的客厅,走向一侧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楼梯扶手是温润的黑胡桃木,光洁如新。每一步踏在铺着地毯的台阶上,都感觉不到丝毫声响。这栋房子,安静得可怕。
二楼同样开阔。吴姐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门是白色的,带着简洁的线条。
林晚小姐,这是您的房间。她推开房门,侧身让开。
房间很大。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此刻窗帘拉开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温暖的金色。房间的色调是柔和的米白和浅灰,搭配着原木色的家具,简洁、现代、舒适。一张宽大的床铺着看起来就极其柔软的被褥,独立的衣帽间,带着豪华浴缸的卫生间……一切都崭新、精致、一尘不染,处处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与那个筒子楼里狭窄、破旧、弥漫着霉味的房间,天壤之别。
吴姐走到衣帽间门口,推开滑门。里面并非空空如也,而是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各式衣物,从日常的休闲装到精致的小礼服,色彩、款式一应俱全。旁边的抽屉里,摆放着叠放整齐的内衣、袜子。另一侧,则是整排崭新的鞋子,从运动鞋到高跟鞋。
这些都是按照您的尺码准备的,如果不合身或者不喜欢,可以随时告诉我更换。吴姐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浴室里洗漱用品也准备好了。您有任何需要,可以按床头的呼叫铃,或者直接到楼下找我。
她交代完,微微躬身:您先休息。晚餐准备好了,我会来请您。
说完,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也沉入了地平线,房间里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只留下窗外花园里星星点点的地灯光芒。
我站在这个巨大而陌生的空间中央,脚下是柔软厚实的地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香氛气息。四周是触手可及的、价值不菲的舒适。
没有欣喜,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
只有一种冰冷的、巨大的疏离感,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苏家精心打造的、如同公园般美丽的花园。修剪整齐的草坪,造型别致的灌木,在暮色中静静伫立。更远处,是城市璀璨的、遥不可及的灯火。
这里,是苏家。
这里,是苏灵(林娇娇)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这里,本该也是我的地方。
可现在,它只是一个战场。一个用财富和血缘堆砌起来的、更加精致、更加冰冷的战场。
目光缓缓扫过衣帽间里那些崭新的、昂贵的衣物。它们像一件件冰冷的铠甲,等待着被穿上,去参与一场名为回归的战争。
我走到床边,没有坐下。而是弯下腰,将那个洗得发白、沾着外面世界尘埃的旧帆布包,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它格格不入。就像此刻的我,格格不入地闯入了这个华丽的世界。
我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沉静得如同淬火的寒冰。
苏家……苏振邦……苏灵(林娇娇)……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鸠占鹊巢
维持现状
需要时间
呵。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房门在吴姐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奢华却冰冷的世界。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窗外花园里渐渐亮起的、如同遥远星辰的地灯。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我模糊的影子,单薄,苍白,与这满室的精致奢华格格不入。空气里弥漫着那种昂贵的、毫无生气的香氛气息,干净得令人窒息。脚下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这过分的安静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某种潜藏的、令人不安的东西。
我没有去看衣帽间里那些崭新的、挂着吊牌的名牌衣物,也没有去碰那张看起来能吞噬所有疲惫的柔软大床。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简洁的线条,昂贵的材质,一尘不染,完美得像一个样板间,却唯独缺少了人的气息。这里是苏家,是苏灵(林娇娇)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是苏振邦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唯独……不像一个家。
我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个被放在柔软地毯上的旧帆布包上。洗得发白,边角磨损,沾着筒子楼里特有的、混合着油烟和尘土的气息。它像一个闯入者,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带着硝烟气味的信物。我走过去,蹲下身,拉开拉链。
里面东西很少。几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一个装着真实身份证和高考准考证的透明文件袋。还有……一支用得快要秃掉的笔。
指尖抚过冰凉的笔身,上面还残留着高考考场上那种专注到极致的触感。735分。省状元。这是我用命挣来的第一块基石,是斩断林家枷锁的利刃,更是此刻站在这座华丽囚笼前,唯一握在手里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我将笔和文件袋取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将那个空瘪的帆布包拉好拉链,轻轻推到了床底下最深的角落。它暂时完成了它的使命,像一个褪下的旧壳。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花园里的景观灯勾勒出精心设计的轮廓,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这片宁静的、被财富精心雕琢的夜色,掩盖了多少暗流涌动
苏振邦那句维持现状还在耳边回响。维持苏灵(林娇娇)苏家千金的现状维持她那副被恐惧瞬间撕碎、又强装镇定的虚伪面孔看着她在我面前扮演姐妹情深,享受着她偷来的一切
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兴味在眼底深处悄然凝聚。维持可以。那就看看,在这虚假的平静之下,谁先被自己的恐惧和贪婪吞噬。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林晚小姐,晚餐准备好了。是吴姐平稳无波的声音。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听不出情绪。
没有换衣帽间里任何一件新衣服。我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同样陈旧的牛仔裤,走出了房门。
吴姐看到我的装束,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微微侧身引路:这边请。
沿着铺着厚地毯的走廊下楼,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精致而诱人。餐厅就在客厅一侧,一张长长的、光可鉴人的实木餐桌旁,已经坐了人。
苏振邦坐在主位,换上了一件深色的家居服,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眉头微锁,似乎在处理什么公务。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那件旧T恤上停留了半秒,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只是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落回平板上。
而餐桌的另一端——
苏灵(林娇娇)坐在那里。
她已经换下那身考究的连衣裙,穿着一身同样价值不菲、质地柔软的居家服,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脸上重新敷上了精致的淡妆,努力掩盖着眼底的惊惶和疲惫。看到我走进来,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握着水杯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但这一次,她没有失态地尖叫或晕倒。她强行挤出了一个极其僵硬、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晚晚……姐,你来了。她甚至试图站起来,做出迎接的姿态,但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吴姐为我拉开了苏振邦右手边的一个位置。我走过去,平静地坐下。位置正好在苏振邦和苏灵(林娇娇)之间。
佣人开始安静而有序地上菜。精致的骨瓷餐具,银光闪闪的刀叉,摆盘如艺术品的菜肴,无声地彰显着苏家的底蕴。
气氛压抑得可怕。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苏振邦放下平板,拿起餐巾,动作优雅。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吃饭吧。
苏灵(林娇娇)如蒙大赦,立刻低下头,拿起刀叉,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切割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动作僵硬,仿佛那牛排跟她有仇。她极力避免与我的目光有任何接触,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暴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面前汤盅里清澈见底的鸡汤。汤很鲜美,温度适宜。但勺子碰到碗壁的细微声响,却让餐桌对面的苏灵(林娇娇)猛地一抖!手中的餐刀在瓷盘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刀叉差点脱手掉落。盘子里的牛排被切得乱七八糟。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苏振邦皱起了眉,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审视:灵儿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苏灵(林娇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褪成惨白,她慌乱地摆手,声音尖细,手……手滑了一下!对不起爸爸!她迅速低下头,肩膀都在微微发抖,再也不敢碰刀叉,只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那姿态,如同惊弓之鸟。
我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喝着汤。那碗被失手打翻的、凝固着厚厚油脂的鸡汤气味,仿佛又萦绕在鼻尖。
苏振邦的视线在我平静无波的侧脸和苏灵(林娇娇)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之间扫过,眉头锁得更紧,眼底的探究和疑虑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他没有再追问,但那沉重的气压让餐桌上的空气几乎凝固。
一顿晚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苏灵(林娇娇)时不时的细微颤抖中艰难地进行着。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像是坐在烧红的烙铁上。
终于,苏振邦放下了餐具,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我吃好了。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我和苏灵(林娇娇),你们慢用。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但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却挥之不去。他没有再看我们,转身离开了餐厅。
苏灵(林娇娇)几乎是立刻就想跟着逃离,但她刚动了一下,就看到我还稳稳地坐着,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刮着汤盅底。她身体一僵,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椅子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变幻不定。
我放下勺子,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不疾不徐。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直直地看向餐桌对面那个坐立不安、脸色惨白的苏家千金。
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物品,或者……一只在陷阱边缘瑟瑟发抖的猎物。
苏灵(林娇娇)在我的注视下,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我的目光,手指死死地绞着餐巾,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冷汗,似乎正从她光洁的额头渗出。
餐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巨大的水晶灯投下明亮却冰冷的光线。
你很怕我我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淡,却像一把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这层虚假的平静。
苏灵(林娇娇)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她倏地抬起头,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欲绝,嘴唇哆嗦着:我……我没有……
没有我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在书房门口,你见到我的样子,像见了鬼。刚才听到汤勺的声音,你差点跳起来。我的目光缓缓扫过她面前那盘被切得惨不忍睹的牛排,你的刀叉,在发抖。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她极力掩饰的恐惧。
苏灵(林娇娇)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她张着嘴,想反驳,想尖叫,想否认,但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眼眸注视下,所有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我……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晚晚姐……你……你误会了……我只是……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我轻轻重复了一遍,那冰冷的嘲讽意味更加明显,因为什么呢是因为看到本该沉在海底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你面前还是因为,你偷来的东西,终究要还了
偷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灵(林娇娇)的神经上!
不!我没有!我不是!她再也无法维持那虚假的镇定,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她的脸色煞白,眼神狂乱,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变形,你胡说!你血口喷人!爸爸不会信你的!我是苏灵!我才是苏家的女儿!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的恐惧,就能否定眼前这个让她魂飞魄散的事实。
我依旧平静地坐着,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状若疯癫的样子,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独角戏。
是吗我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她的尖叫,那为什么,看到那份DNA报告时,你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为什么苏先生让你‘维持现状’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她狂乱的眼睛深处,苏灵,或者,我该叫你——林娇娇
林娇娇三个字,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
苏灵(林娇娇)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放大到极限!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全靠双手死死撑住桌面才没有瘫软下去!
她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眼神,不再是愤怒,不再是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她最深的、最黑暗的秘密,被眼前这个人,用一种平淡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彻底地撕开了!
她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她知道自己是谁!她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她甚至知道……前世!
这个念头如同最恐怖的毒蛇,瞬间缠绕住苏灵(林娇娇)的心脏!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不……她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我缓缓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声音在死寂的餐厅里如同惊雷,让苏灵(林娇娇)又是一哆嗦。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因为极致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看着她精心描绘的妆容被冷汗和泪水糊花,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
鸠占鹊巢的日子,过得舒服吗我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淬着剧毒,用着我的名字,占着我的位置,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是不是觉得,只要把真正的‘鹊’弄死,这一切就永远是你的了
不……我没有……不是我……苏灵(林娇娇)彻底崩溃了,她语无伦次地摇着头,泪水汹涌而出,身体软软地往下滑,几乎要跪倒在地,是……是爸妈……是他们……
嘘——我伸出食指,轻轻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苏灵(林娇娇)的哭诉瞬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噎。
我的手指没有收回,而是缓缓下移,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下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别急。我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她耳边嘶嘶吐信,游戏才刚刚开始。
你欠我的,指尖微微用力,抬起她惨白如纸、涕泪横流的脸,迫使她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对上我深不见底的冰冷目光,我会让你,一点,一点,慢慢地还回来。
说完,我收回手,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肮脏的空气。转身,脚步沉稳地离开了这个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的餐厅。留下苏灵(林娇娇)一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瑟瑟发抖,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巨大的餐厅里,水晶灯依旧明亮璀璨,却只照亮了一地的狼藉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餐厅厚重的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苏灵(林娇娇)那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彻底隔绝。奢华走廊的灯光流淌如水,脚下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世界安静得像一个真空的茧房。
我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回到那个巨大而陌生的房间。没有开顶灯,只有床头一盏暖黄的阅读灯晕开一小片光域。窗外,苏家花园的景观灯在夜色里勾勒出精致的轮廓,远处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冰冷而遥远。
衣帽间里那些崭新的、挂着吊牌的名牌衣物,在昏暗中泛着无声的冷光。我没有看它们一眼。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侧影——苍白,单薄,眼神却沉静得如同冻土层下的永夜。
鸠占鹊巢
维持现状
需要时间
苏振邦低沉的话语在寂静中回响。他需要一个妥善的过程。一个不损伤苏家体面的、温和的过渡。他想用优渥的物质和父亲的身份,抹平那些沉在海底的淤泥与血污。
呵。
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留下模糊的痕迹。目光投向花园深处那片被精心修剪过的、在夜色中沉默的灌木丛。精致,完美,却毫无生机。像极了这个金丝笼。
笃笃。极轻的敲门声响起,带着刻意的谨慎。
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吴姐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牛奶。
林晚小姐,先生吩咐,给您送杯热牛奶,助眠。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恭谨,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目光飞快地扫过我没有更换的旧衣,落在窗边我的背影上,又迅速垂下。
放桌上吧。我没有回头。
是。吴姐轻步走进来,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响。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杯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牛奶。苏振邦的关心还是某种试探
我走到床边,拿起那杯牛奶。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杯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前世,那碗漂浮着厚厚油脂、散发着腥气的鸡汤气味,仿佛又萦绕在鼻尖。
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然后,手腕倾斜。
乳白色的液体无声地倾泻而出,倒进了床边的垃圾桶。一滴不剩。
杯底磕在托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走到书桌前。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有那支用得快要秃掉的笔,和装着身份证、省状元准考证的透明文件袋。735分。这是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退路。
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酒店信纸,很厚实,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我坐下来,拧开笔帽。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没有迟疑,没有犹豫,流畅得如同早已在心中书写过千百遍。
**申请书**
**尊敬的燕京大学招生委员会:**
**我是考生林晚,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准考证号:XXXXXXXXXX。本人于今年高考中取得总分735分的成绩(各科成绩附后),并获知被贵校计算机科学专业预录取。现因个人家庭特殊原因,无法在贵校提供的优越条件下完成学业。特此申请,自愿放弃燕京大学录取资格。**
**恳请批准。**
**申请人:林晚**
**日期:XXXX年X月X日**
落笔,最后一个字力透纸背。
没有停顿,我翻过一页信纸。
**申请书**
**尊敬的清北大学招生委员会:**
内容几乎相同,只是更换了校名和专业(金融学)。笔迹依旧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一封,又一封。国内最顶尖的几所学府,苏振邦口中最好的选择,都被我一一写下这冰冷的拒绝。
当写到第五封时,笔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信纸上个人家庭特殊原因这几个字上。特殊原因呵。指尖抚过冰凉的笔身,那触感提醒着我高考考场上的每一分专注。735分,不是苏家的施舍,是我林晚用命挣来的。这分数,只属于我自己。
笔尖再次移动。
**申请书**
**尊敬的麻省理工学院(MIT)招生办公室:**
内容依旧简洁、冰冷。陈述分数,表明放弃预录取资格。只是在最后,我加了一句:
**感谢贵校认可。此决定与个人能力及学术追求无关,纯属私人因素考量。**
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五份放弃声明,整齐地叠放在桌面上。白纸黑字,像五块冰冷的墓碑,埋葬了苏振邦为我铺就的那条金光大道。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冰冷的屋子。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上映出我清晰的身影。旧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窗外奢华的花园背景形成刺眼的对比。
鸠占鹊巢
维持现状
需要时间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苏振邦需要时间妥善处理苏灵(林娇娇)。需要维持苏家的体面。需要我这个突然出现的血脉乖乖待在金丝笼里,等待他的安排。
可以。
但属于我林晚的路,只能由我自己来选。哪怕前方是荆棘遍布的荒原,也好过这精心打造的、充满虚伪和算计的囚笼。
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五份放弃声明,最后落在那张省状元的准考证上。
735分,是斩断过去的刀。
这分数,也将是劈开未来的斧。
游戏规则
不。
从现在起,规则由我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