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世人皆道我命如草芥,被囚禁宫外十六载。
当我步步为营,终成万人敬仰的贤后。
可命运却对我从不仁慈。
姐姐,别怪我。萧锦云笑得天真,要怪,就怪你太碍眼了。
谁又能想到,当烈火燃起时,
被架上祭坛的,究竟是谁
1、
嬷嬷,你说这围墙外是什么样子
老奴在这宅子里多年
,早已记不清了。
我注定一生困在这里,是吗铜镜昏黄,映出一张素净的脸,镜中的少女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偏偏眼底尽是忧愁。
当下,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哎呦,云隐你真的好生福气!满头珠翠叮当作响的母亲,远远便扯着嗓子喊道,今儿个一早,这李屠户便送来了好几筐聘礼!你瞧瞧这半扇肥猪、两整只羊,还有这白花花的银子。
她眼珠子溜溜的转着,这李大官人,虽说是粗野了一些,但你若乖巧顺从,他定不会亏待你!
可是,我前几日正巧听见府里几个婆子在窃窃私语,2月前,这李屠户打死了她怀孕的妻子,那血水流了一地,一尸两命。
母亲既这么满意李屠户,何不自己嫁过去!
下作东西!
你自幼目无尊长,狂悖无状,若再容你留在府中,只怕会牵连我们柳家。横竖李屠户明日便过来抬人,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我不信你还能反了天
对待我的事,母亲向来都是蛮横无礼。
只因当年那可笑的预言,我自小便被送到了这座宅子中,对外宣称是柳家的女儿。实际却是一个将永世被困围墙的弃子罢了!
十几年了,这围墙里的梅花开了又谢。
今日,我便不想再做那只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若我执意不嫁呢我心有不甘。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擦着我的鬓角,呼啸而过。
啪,青瓷茶盏在我脚边炸开。
阴着一张脸的父亲,阔步走了进来;
放肆!他怒喝道,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今日,我便把话撂在这,明日,要么乖乖上李家的花轿,要么就给我滚出柳家大门!!
2、
三更刚过,我收拾起包袱。
正当我推开房门之际,院内突然灯火通明。
我就知道你这贱蹄子要跑柳氏尖叫着嗓子吼道。
来人,将她拦住,给我绑结实了,现在就抬去那屠户家,
今儿个,我非得让你知道什么叫‘嫁夫随夫,生死由命’!
柳氏冷笑一声,既上了花轿,就是李家的人。是打是骂,是死是活,那可都由不得你了!
刹那间,一群人围了上来。
粗实婆子们拽紧麻绳,铁钳般的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
再靠近一步试试——
我猛然拔出头顶的银簪抵住喉咙,簪子已入肉半分,渗出血痕。
眼前的婆子们见状,略做迟疑。
吓唬谁呢
要死行啊!柳氏厉喝一声,按住她,让她死个痛快!
话音未落,几个婆子蛮横地钳制住我的双臂,试图将我绑起来;
圣旨到——!
一道尖细的嗓音,奉天承运!宣柳氏云隐即刻回宫!
铁甲碰撞声中,一队玄甲侍卫鱼贯而入,为首的太监高举着圣旨。
封柳氏云隐为荣安公主,即刻回宫!
什…什么!柳氏跌退数步,脸色惨白,公公主这贱…这丫头
太监冷眼一瞥,玄甲卫唰地拔出刀。
她吓了一个哆嗦,瘫倒在地。
我接过圣旨,蹲下身,
母亲。我轻声唤她。
指尖挑起她冷汗涔涔的下巴,这些年,多亏您‘悉心照料’。
您放心,女儿定会求陛下开恩——让您风风光光嫁进李屠户家,八抬大轿,洞房花烛,一样都不会少。
我猛地站起身,拔高音量,
诸位可都听清了
三日后,柳氏自愿下嫁李屠户!
我盯着她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顿,
届时,诸位可要赏脸,多饮几杯啊。
不!那柳氏如遭雷击,轰然跪地连连哀叫。精心梳好的发髻全散了,哪里还有平日那副高高在上的贵妇模样。
再次踏入皇宫,宫墙依旧朱红。
十六年前,也是下雪天。
因为国师的预言,
先诞者命犯天煞,克亲灭国;后生者凤命加身,贵不可言。
皇帝当即下令,将襁褓中的我送出了皇宫,囚禁在京郊柳家别院。而妹妹萧锦云则被捧作明珠,锦衣玉食,娇养在皇宫。
如今,我回来了!
殊不知,迎接我的不是亲人的团聚,而是一纸冰冷的和亲诏书。
代妹和亲!四个字,让我恍了神。
萧锦云倚在榻上,金丝绣凤的裙摆逶迤在地。
她拨弄着手里的波斯猫,眼尾一挑,
姐姐这样的灾星,能替我和亲,也算是你的福分。
她突然笑出声,不过,还真是可怜啊……北境蛮子粗鄙凶悍,姐姐这副身子骨,怕是熬不过洞房花烛夜呢。
她话音未落,我猛地抬手,
啪!
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你……你敢打我!
这一巴掌,是教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嚣张跋扈,欺辱亲姐,长幼不分
你不过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颗棋子而已,真以为顶着个公主名头就能耀武扬威你凭什么打我她捂着脸,涂着口脂的唇剧烈颤抖着;
我冷笑,挑起她精致的下巴,
就凭现在,要替你和亲的人是我。你说我凭什么
接着,我缓缓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
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一阵阵咣当声——
萧锦云好似掀翻了桌椅,瓷器茶盏被砸得粉碎。
惊得殿外的宫人噤若寒蝉。
3、
烛光摇曳,看着这份和亲昭书,
原来痛到极处,人真的会不自觉的发笑。
这世道,不过是权力者的游戏罢了。
可我偏就不甘心,
我誓要拼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路,哪怕粉身碎骨。
蓦地,窗外传来一声异响。
谁!
我猛地起身,银簪已抵在掌心。
一个黑影从窗户翻入,别出声……他嗓音低哑。
随即,我被一张冰冷的手掌捂住了嘴。
看到他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
你受伤了我挣扎着说话。
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割了你舌头。他将匕首抵在我的喉间。
紧接着,外面一阵喧嚣声由远及近。
奉旨搜查!开门!是御前侍卫。
黑衣人骤然绷紧了身子。
我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满是警告、威胁。
待我确认绝不出卖他时,他才松开了手。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放肆!我冷喝一声,本公主的寝殿,也是你们能闯的
为首的统领一怔,随即拱手道:殿下恕罪!有刺客潜入宫中,臣等奉旨搜查。
刺客本公主在此抄录经文,未曾见过什么刺客
统领面露难色,目光犹疑地扫向殿内暗处,迟迟不肯退下。
琉璃瓦上的积雪越发厚重,一大块雪砸在殿前石阶上,碎了一地。
我缓声道,今夜雪大,诸位辛苦了。不如去偏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统领脸色一僵,殿下厚爱,臣等告退!
脚步声渐远,我慌忙关上房门,却发现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几滴暗红色的血,蜿蜒到窗棂。
离宫那日,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
一辆马车,几个粗使婆子。
北境的风雪如刀,在我即将跨入宫门之时,
公主且慢——
守城的将领嘴角噙着冷笑,按我北境规矩,和亲之人需走偏门入城,以示恭敬!
岂有此理,这可是我们大晟国的荣安公主。身旁的嬷嬷涨红了脸。
无防。我止住嬷嬷。
既然北境有此规矩,本宫自当遵从。
我缓步走向那扇偏门,低矮的门框需弯腰才能通过。
守城将士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而我,只是在进入城门后轻轻拂去了裙上的泥渍,脸上平静地没有一丝异样。
我深知,要想在这虎狼环伺的北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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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刚开始!
4、
入宫已三日,仍未见到北境皇帝。
倒等来了北境太皇太后的召见。
你就是晟国送来的公主她神情冷厉,指尖捻着一串佛珠。
晟国当真是无人可用了么竟拿个养在宫外的野丫头来充作公主莫非是欺我大境国无人,识不破这等拙劣把戏
殿内霎时一片肃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太皇太后娘娘,我深吸一口气,
臣女斗胆请问,境国与晟国此番联姻,所求为何
殿内一位老嬷嬷突然厉声喝道:大胆!区区战败国公主,也敢来质问!
太皇太后抬手制止了眼前这位老妇人,
自然是永结两国之好,止戈息武。
既然如此,臣女虽为替嫁,却也是晟国正统皇室血脉,带着晟国百姓对和平的期盼而来。太皇太后若因臣女身份而拒婚,岂不有违两国和亲本意
好一张利嘴!她拍案而起,竟敢顶撞哀家,来人,给我——
皇祖母。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从殿外传来。
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入,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眸中透出一道摄人的寒光。
我一惊.
这男人不就是那晚——
潜入我宫殿的那名男子!
他居然是境国皇帝晏九渊,我的夫君!!
孙儿听闻晟国公主到了,特来相见。远远地便听见皇祖母似有不快,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怒了皇祖母
一见晏九渊,太皇太后便掏出帕子掩面咳嗽两声:这丫头伶牙俐齿,毫无礼数,竟敢顶撞哀家!哀家被她气得心口疼。
晏九渊立马上前,孙儿新学了一套穴位疗法,皇祖母且试试。他修长的手指轻揉着,
若皇祖母气坏了身子,您让孙儿如何能心安。
你呀……,太皇太后的语气已然软了下来。
好一副祖孙情深,我不觉看得正痴!
他突然转身,目光落在我身上:
四目相对间,我发现,
短短一月未见,这男人已完全康复,神态间丝毫不见那夜的虚弱狼狈,反而多了几分威仪。
他的目光疏离,仿佛我们从未相识。
我立马福身行礼: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如实陈述,若有冒犯之处,请太皇太后和殿下恕罪。
若蒙太皇太后与殿下不弃,臣女定当竭尽所能,恪守王妃本分,为境国社稷尽心竭力。
晏九渊思索片刻,
开口道:皇祖母,孙儿觉得这位荣安公主所言也不无道理。和亲重在两国修好,不在人选名分。况……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位晟国公主的胆识才华,确实令孙儿刮目相看。
没想到,他居然……。
我抬头间,正对上他那深邃的眼眸,有审视,更有好奇。
太皇太后见势,忽而转口说道,
既然九渊替你说话,那哀家倒想看看你有何本事
她唇角微勾,抬了抬手,
宫人立刻抬上一架玄铁古琴,琴弦竟是锋利如刃的银丝
听闻晟国女子最擅琴艺此琴名为‘血魂’,需见血方能弹出真正的琴音。
哀家想听一曲《破阵乐》——就用这琴。
看着这架玄铁古琴,我深知,
若用此琴,一曲弹完指尖必废。
我缓步上前,指尖刚触及琴弦,便觉一阵锐痛,鲜血渗了出来;
太后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晏九渊似也来了兴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好琴。我微微一笑。
下一秒,便顾不上染血的指尖,猛地勾起琴弦。
银弦在我指尖下剧烈震颤,发出一阵阵金戈铁马般的琴音。
琴音激荡间,殿内一片寂静。
霎时,铮!铮!铮!
三根弦骤然崩断!
琴音戛然而止,余韵仍在空中震颤。
我缓缓起身,故作惋惜道:可惜……弦断了。
晏九渊眸光一沉,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断弦,他抬眼看我,一字一顿,
有!意!思!
他的唇角微微勾着,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
……
回到寝宫,已是疲惫不堪。
忽见桌上摆放着一只青玉小盒,盒底压着一张素笺,
一日三次,忌水。
我拿起盒子,脑子里竟浮现出一张脸。
——是他!
5、
这个冬天,好像特别长。
手指的伤早已痊愈,我却再未见过晏九渊。
某天清晨,我推开窗,风忽然就变暖了。
春天来了。
在大境国已一月有余,宫人们私下议论,说陛下近日忙于境北战事,极少踏足后宫。
直到那日我染了风寒。
昏沉间,只听见太医低声说:娘娘体虚,需静养。
睁开眼时,只见枕边放着一碗尚有余温的药,旁边摆着几颗蜜饯。
药碗下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是熟悉的笔迹:药苦,配蜜饯。
陛下来过了,侍女轻声道。
我垂眸,勉强的笑了笑。
不顾侍女的阻拦,我披上外衣,去了晏九渊的书房。
明晃晃的烛火下,他皱着眉。
境北战事吃紧,三十万石粮草不翼而飞,边境数城已危在旦夕。
我愿说服晟国借粮。
他一愣,抬眼看我,皱了皱眉。
不必。
他忽的起身,用温热的手指轻拂过我额头。
蹙眉道,一群废物!
下一刻,便将我冰冷的双手,塞进了他的衣襟。
我的指尖猝不及防触碰到他温热的胸膛,我下意识的往后缩。
别动。他声音低沉。
他穿着朝服,衣襟内却出奇地暖和,我怔怔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我的心,像乱了阵脚。
扑通扑通!
三日后,边境传来捷报——
当夜,晏九渊踏入了我的寝宫。
你如何说服晟国借粮的他静静地看着我。
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甚是好看。
我差点恍了神。
我告诉晟国,若境国因缺粮失守,下一个遭殃的必是他们,唇亡齿寒罢了。
他低笑一声,眼眸清亮,像天上的星星。
我突然就动了心。
慌忙别开视线,耳尖发烫地转身去斟茶。
陛下渴了吧。竟未察觉茶水已漫过杯沿。
他嘴角扬起笑意,将我拥入怀里。
我的心一紧,从未有人这样抱过我。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襟,
我在心里发了誓,我要对他好!
不是算计,不是利益,是……真心的好!
为支援边境将士,我亲自率领城中女眷日夜赶制冬衣,慰问阵亡将士遗孤,又在市井开设济民医馆。
渐渐地,坊间开始流传——
梧桐树上凤凰栖,不恋金枝恋苍生。
天有日月照山河,境有贤后万家乐。
6、
大晟国。
这不可能!
萧锦云猛然起身,凤冠上的珍珠流苏哗啦作响。
不过是替我挡灾的贱婢而已!
她猛然扬手,掀翻了案上的铜镜,碎裂的镜片上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一个被大晟抛弃的棋子,怎配做万人敬仰的皇后
这天下万民跪拜的——都该是我萧锦云!!
公主何必动怒一道阴鸷的声音响起。
穿着玄色道袍的国师缓步入殿。
臣已在境国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时机成熟!
——
很快。
境国城中突然爆发大境皇后乃转世的流言。
更可怕的是——
军营的粮草,一夜之间全部霉变。
百姓开始惶恐:莫非真是妖星冲撞了国运
流言如野火般蔓延,百姓惶恐不安。
更有人暗中煽动:若不废后,天罚将至!
深夜,晏九渊回来了。
他的眼睛有些红,眼眸黯淡。
陛下信吗关于妖星……我忐忑的问他。
他伸出手指,堵住了我的嘴。
你是朕的皇后,一辈子都是!
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个字。
大臣们联名上奏,声称妖后祸国,要求废除我的皇后之位!
我不愿晏九渊为难。
未告知任何人,我孤身离开了皇宫。
北境军营正在招募杂役,我谎称丈夫战死,无家可归,求一口饭吃。管事的见我瘦弱,本不想收,但我故意露出手臂上的冻疮,哭诉:大人,我什么活都能干……
他心软了,让我去伙房烧火。
夜里,我偷潜入粮仓。
霉变的谷物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我抓起一把,指腹刚触到霉斑,便如火烧般剧痛。
这不是普通的霉变——是毒!
腐心草……晟国皇室秘毒!
什么人!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接射在我的小腿上。我踉跄着逃出粮仓,鲜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追兵的火把如鬼火般逼近。
我拖着伤腿逃进军营,可失血过多,视线渐渐模糊。
要死了吗……
就在我即将倒下时,一道黑影掠过——
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时,晏九渊坐在我榻边。
军需司马招了,他乃晟国潜伏在我军多年的细作,
受萧锦云的指使,在我军粮仓里掺了腐草菌。
他红了眼眶,只是委屈了你。
我握紧他的手,
臣妾从未觉得委屈,只是这粮食发了霉,我们边境的将士将如何挨到秋收
大境立国百年,兵强马壮,铁骑所向披靡!却始终受困于粮食不足的窘境。若能解决此难题,必将开创大境的盛世昌荣;
晏九渊颤抖着手,眼尾猩红。
皇后说的对,若是能攻克这粮产难关,我大境铁骑将再无敌手!我们的商队能纵横四海!我们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他一把推开殿窗,望向远方: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
7、
粮食遭遇霉变,仅剩的八万石粮草,如何能撑到秋收之时
军令一道接一道传出帐外。
传令三军——晏九渊声音沙哑,即日起,每顿口粮再减三成。
边境将士的处境越发艰难。
晏九渊眉间的沟壑也愈发深刻。
我不忍看他日渐憔悴。
臣妾愿尽绵薄之力。
我随即动身踏遍北境六州。
目睹到干裂的田垄,还有因暴涨河水冲垮的堤坝;
北方连续二十八年单种粟米,七成耕地出现严重板结,
南方十二处主干渠年久失修,近五年因旱涝绝收的田地达四十万亩;
还有因仓储不当导致的粮食霉变率达三成,应急义仓实际存粮不足账面的三成;
报——
官仓存粮仅够支撑二十七天!距离秋收还有整整九十天!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我安慰自己。
我将自己关在藏书阁,昼夜不歇翻阅典籍。
并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打扰。
娘娘,子时了……
侍女在门外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犹豫。
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案几上摊开的《齐民要术》被勾得密密麻麻。
未找出解决之法,我绝不出此门!
北方驿使刚报来消息——又有三个村庄因抢粮发生械斗。
晏九渊常悄然前来,他会站在阁外良久。
我们隔着堆积如山的典籍对视,他眼底的血丝越发密集。
有次我伏案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寝宫的床上。
身旁是一脸担忧的晏九渊。
别动。他跪在床前,打开白玉瓷瓶,指尖沾了些药膏。会有些疼。
冰凉的药膏触上额头的淤青,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忍一忍。
你晕倒了!幢在了案几上,额头可能会留疤!
他低声说着,眼眶却红红的。
我拿起铜镜,这疤是月牙状,还挺好看!
他佯装生气,不愿我再进藏书阁。
我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下一片青黑,像是一夜未眠。
我试图安慰他,
九渊,我没事!但是我们等不起,前线的将士更加等不起。
最终,他松了口。
罢了。他长叹一声,朕陪你!
日影西斜,一日又一日。
终于,我们整理出了一系列促进粮食增产的条例。这些政令以朱砂誊写在雪白的绢帛上,由驿卒快马加鞭送往各州郡。
秋收时节,捷报频传。
同时,一队风尘仆仆的使者从晟国而来。他们带来了母国的书信,
——命我即刻返回晟国。
8、
您当真要回去
宴九渊低声问。
当年离宫时,父皇甚至都没看我一眼,可如今,他快死了!
他毕竟是我的父皇……
那我陪你。他满脸担忧。
我拒绝了他。
我知道,境国现在离不开他。
且他们终究是我的血亲,我最多不过受些委屈,自不会有性命之忧。
殊不知——
回到晟国的路途漫长而孤寂。当我终于站在熟悉的宫门前,萧锦云一袭华服从殿内走出。
姐姐终于回来了。她笑得甜美。
父王病重,朝中无人主事!姐姐回来需得帮妹妹分忧才是!
我要去见父皇!
父皇她突然笑出声。
你真当他是你父皇他将你扔出宫外十六载不管不顾!我不过一个撒娇,他便答应让你进宫替我和亲,这样的父皇你也稀罕
她突然猩红了双眼,近似癫狂。
可是……你知道吗自从你在境国成了贤后,他便对我诸多挑剔,百般不满!逢人便说若是锦云有她姐姐半分聪慧……他明明是我的父皇,我才是他的掌上明珠啊!他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她忽得凑近我耳畔,
所以我给他炼了好多仙丹,我告诉他,吃了便可长生不老,可永享盛世繁华!她伸出食指,在嘴边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嘘——那仙丹可是能让人慢慢烂掉五脏的宝贝呢。
哈哈哈哈。她像发了狂,癫笑起来。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钟声。
她回过神,下月初一祭天大典。
百官将会看着我从火中取出神药,万民会跪拜我孝感动天——
而姐姐你……她忽的回眸一笑,天真如少女:将作为谋害父皇的逆女,被烧死在祭坛上。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掐住她的咽喉。
萧锦云!你这个疯子!
强征三万民夫修建祈福宫,就为造这座吃人的宫殿!你可知,宫墙下埋葬了多少尸骨
她被我掐得面色涨红,却仍咯咯笑着,
那又如何!那些贱民能用自己的骨头给本宫垫脚,是他们的造化!
当夜,我便被软禁在偏殿。
萧锦云在朝堂上哭得梨花带雨,指控我偷运晟国粮食给境国,导致晟国百姓因粮食缺失,苦不堪言。还下毒谋害父皇……。
流言如瘟疫般蔓延,
听说了吗荣安公主通敌叛国,把咱们的救命粮都偷运给境国了!
难怪今年颗粒无收,原来是她引来的天罚!
她还给陛下灌了毒酒,妖妇啊!
祭天!必须用她祭天!
街头巷尾,流言越传越烈。
初一,祭坛高耸,青烟缭绕。
萧锦云一身袭玄色祭服,亲自主持祭天仪式。
今日,本宫将以最虔诚之心,将这祸国殃民的妖女献祭于天,乞求天尊庇佑我晟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台下,百姓欢呼,人声鼎沸!
姐姐,别怪我。
她走近我,在我耳边低语,要怪,就怪你太碍眼了!
我抬眼看她:你就不怕报应
她笑了,笑声清脆,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报应她歪着头,天真无邪地问,姐姐,你都要祭天了,还信这个
就在萧锦云转身欲点燃祭天圣火时,
轰——,一道闷雷响起。
狂风骤起,卷着沙尘扑向高台。
台下百姓惊呼后退,
天、天尊发怒了!有人颤抖着跪下。
萧锦云脸色微变,却强自镇定:慌什么!不过是阵风——
住手!
一道清冷嗓音穿透混乱。
9、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顶明黄龙辇缓缓驶来,帘帐掀开,
父、父皇!萧锦云瞳孔骤缩。
皇帝扶着内侍的手,一步步走上祭坛,身形异常消瘦。
朕若再晚醒一刻,你是不是就要烧死你的亲姐姐
萧锦云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不……不可能!您明明服了长生丹。
皇帝冷笑一声,你以为朕不知道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重重掷在她脚下,黑色药丸滚落一地。
你真的太让朕失望了!
原来,他前日便知晓了萧锦云的阴谋,却因毒性侵蚀,无法清醒。直到晏九渊暗中联络太医院,用解毒方法强行唤醒了他。
萧锦云见事情败露,转身欲逃。
一时间,人群攒动,一片混乱。
我被人捂住嘴,霎时晕了过去。
我猛地睁眼,后脑剧痛着。
阴冷的石壁上印出幽幽跳动的烛火,我的脸被铁箍固定,动弹不得。
醒了萧锦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姐姐别怕,很快的。
她转过身,对着身后玄色道袍的男子说道,
国师大人,可以开始了。
公主可要忍着点。这男人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捏着薄如蝉翼的刀片。
啊——!
后来,我晕了过去。
恍惚间,一道声音传来,等换完脸,我会替你回境国,做晏九渊的皇后。
而你……当如丧家之犬,受尽世人唾弃!
后来,我忘了自己是谁。
只记得醒来时,脸上缠满溃烂的麻布,喉咙里卡着血块,发不出声音。
街头的孩童见我便跑,喊着鬼婆来了。
那日下雨,我蜷在茶寮角落啃着干硬的馒头,一个男人坐到了我对面。
他披着玄色大氅,眉目如刀,一双眼极其疲惫。
姑娘。他开口,声音沙哑,你见过这个女子吗
他拿出一张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眉眼如画。
我只觉得画中女子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茫然摇头间,我指了指自己溃烂的喉——我说不了话。
我猜想,他大概是这女子的夫君吧。
这女子好生幸福。竟有如此爱她的夫君。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我额头,那枚月牙状疤痕上。
眼眶瞬间红了,然后哭的泣不成声!
他一把抱紧我,我感觉他浑身都在发抖。
过了很久,他终于止住哭泣。
他捧起我的脸,指腹轻轻擦过我溃烂的皮肤,眼底痛色翻涌。
疼吗他问得很轻。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我才知道——
他是大境国的皇帝,叫晏九渊。
他找了我三年。
而那个顶着我脸回宫的女人……
她琴艺拙劣,嚣张跋扈,完全不似当初的我。
入宫一月便被识破,
现在被关在大境国最阴暗的地牢。
后来,他带我回宫。
寻遍天下名医,治好我的脸和嗓子。
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想起了他。
开口那日,晏九渊正在批奏折。
九渊……
他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宣纸上,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
春风拂过,满树花瓣纷纷扬扬。
后来,我去了那个阴暗的地牢。
每日清晨,宫人都会端来铜镜,让她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烂掉——就像她对我做的那样。
某个雪夜,狱卒发现她撞墙自尽,墙上用血写着密密麻麻的我才是真正的皇后。
而她的尸体,
被野狗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