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业余的恋爱漫画家。
烦躁的工作之余,我将自己无处栖息的灵魂寄予在一个又一个虚拟浪漫世界的创作中。
相较于男女主千篇一律的爱情故事而言,我更钟情塑造独具风格的反派角色。
在我看来,一个饱满立体的反派角色才是一部漫画成功与否的关键。
这也是【黎明时差】中【沈向南】这个角色如此火爆的原因。
为了创作好这个角色,我几乎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激情与热爱。
甚至在某些时刻,我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冒出了近似疯狂的想法：
倘若有一天能够和自己笔下的角色相遇,他要怎么评价,我为他塑造的这独一无二的人生呢
1
六十一话这么快就画好了
读者反应说很喜欢沈向南这个角色呢。
第二部也要完结了,不知道祝嘉老师准备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报社接洽的负责人也在追更这部漫画,每次交稿时都会打听接下来的情节走向。
谢谢,辛苦你们了。
我接过稿费,笑笑没有回答。
回到家后打开电脑,读者的各色评论涌入眼帘。
【好舍不得这个角色啊。】
【沈向南已经这么惨了,太太真的不打算给他一个美好的结局吗】
【拜托,手下留情吧……】
【楼上懂什么,所谓美强惨的最高境界,那就是永远都不要达成自我合理化。】
【要让他在痛苦和希望的拉扯中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如果依靠外界的救赎收获圆满的话,那他这一路以来的辛苦又是为了什么读者流的这么多眼泪又有什么意义！】
【同意楼上,这类反派角色存在的意义,难道不就是为了让大家宣泄现实世界中隐晦而无处纾解的恶意吗……】
我关掉网页,仔细欣赏着桌面上画风阴郁的美少年形象。
他是我从业以来创造过的最满意的一个角色,也是最成功的一个角色。
贫苦的家境和喜怒无常的父亲对他的童年生活造成了不可逆的巨大创伤。
拜高踩低的邻居和同学间直率而不遮掩的恶意塑造了他常年阴翳的苦痛双眸。
从而使这副俊美又惹人怜惜的外表下拥有的却是一颗冷漠而疏离的心。
里外的反差感让大家对他同情又憎恶,喜爱又唾弃。
骂他,恨他,又期望他在平行世界中获得救赎的可能性。
读者的情绪被虚拟世界里的人物牵动得起起落落,热度也就自然而然地在这片声讨中愈演愈烈。
毕竟,矛盾的东西往往最迷人。
我拿出速写纸,打开台灯,重新埋首在电脑桌前。
昏黄的灯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
2
【最终话。】
街角的巷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向南喘着粗气,脚步踉跄,频频回头张望。
自从六岁那年母亲离世后,他便习惯了这种漂泊无所的生活。
但今天似乎又跟以往有些不同。
赌鬼老爹留下一屁股债后彻底没了踪影,房子也被讨债人砸个稀巴烂。
身无分文的困窘把他逼到希望的死角。
巷子尽头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路灯下的冷光晃得沈向南蹙起眉头,等他走近后才听到一声声略带恐惧又饱含威胁的震慑。
打……打劫！
……
沈向南嘴角撇过无奈的笑,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
或许是当下故意的忽略惹怒了身后那位新手,他哆嗦着提高了音量,挥舞着手中的刀狠狠地捅了下去。
我说打劫你听到没有！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这是沈向南生命尽头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满目月色如一盆冷水倾倒下来。
他不禁打个寒颤,感受着体内的温度在一点点消逝。
他平庸的,碌碌无为的,东躲西藏的,不甘的,尚未完全绽放的生命,就这样以毫不起眼的方式潦草收了尾。
如此不值一提。
【完结。】
最浓烈的爱一定带着最隐秘的恨。
我理所当然地爱他,又小心翼翼地恨他。
不过,这种一体两面的情感也要在今天做个了结了。
我放下画笔长吁一口气,悠悠欣赏着自己努力几个小时的成果。
第二部也结束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砰！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听见客厅里老式钟表一如往常的哒哒声,卧室地板因为夜风的流窜发出几不可闻的咯吱声。
还有我自己,如同漫画角色般夸张而粗重的喘息声。
阵阵血腥味涌入鼻腔,衣角在重力的牵引下慢慢下坠。
我的头机械地转向一个角度。
呵……
男人的喘息声。
和我的频率几近一致的喘息声。
一只血淋淋的手在我的衣角蹂躏出夸张的痕迹。
眼前的男人缓缓抬头,阴鸷的双眸迅速攫取了我的视线。
是沈向南。
这就是你为我设定的结局吗
他慢慢爬到我的身上,湿冷的嘴唇紧贴我的耳廓。
母亲。
【叮——】
【当前世界崩坏中,请迅速逃离！】
【当前世界崩坏中,请迅速逃离！】
【寻找宿主中……】
【宿主绑定成功。】
【世界修复进度：0%】
【祝您好运。】
3
好吵。
拳打脚踢和记忆深处的辱骂声交互出现,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被一盆冷水泼得浑身发抖,还没等彻底看清眼前人的样子又被狠狠扇了巴掌。
他粗暴地拽着我的头发,迫使我痛得弓起整个身躯。
这下清醒了没
你别说,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真有点我那早死的老爹窝里横的风采。
没想到我在漫画里随便设定的npc,都带了点自己挥之不去的熟悉影子。
地上趴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影,瘦削的体型和褪色的外套让我立即认出了身体的主人——
沈向南。
刚刚的闷哼声显然也是他发出的。
这小娘们儿谁啊
不……不知道。
我看她跟那小子在一起,就都……都给绑过来了。
他浑浊的眼神在我的身体上下打量,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
还不赖。
咳……
我不是欠债的人吗
刚刚还奄奄一息的人现在却能条分缕析地提出问题。
他们似乎惊叹于沈向南生命力的顽强,饶有兴趣地蹲到他的面前,自上而下俯视那张俊美的脸庞。
你也不是,你老子才是。
但是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我们也没有办法。
沈向南艰难地转动眼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处理着接收的信息。
任凭周围如何推搡和叫嚷,都不再开口回应了。
我知道他的精神遗传病症状又复发了：
人格-现实解体障碍。
指个体持续或反复地感到自身和周围的环境变得疏远、陌生或不真实的现象。
在家庭带来的创伤和遭受殴打的经历双重刺激下,他的身体触发了这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吧。
毕竟可以让他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暂时规避现实。
这是我在他坎坷的人生经历中赠送的为数不多的礼物。
【不用担心啦~】
【沈向南有反派光环,很抗揍的。】
……
脑海里贱兮兮的声音适时出现打断我的思绪。
它是我跟现实世界保持联络的唯一工具,也是把我绑定到这里的罪魁祸首。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
你刚刚是说,因为不满我设定的结局,沈向南的黑化值达到100%。
从而导致了漫画世界的崩溃
【没错。】
【所以你需要给反派顺毛,才能尽早回去呀~】
也就是说,未来的沈向南让我拯救过去的沈向南
我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向南。
他清瘦的脸颊略微凹陷,宽敞的衣袖包裹着嶙峋的骨头。
沉郁的气质褪去后尽显疲怠的脆弱。
和那晚阴湿的水鬼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样子。
现实世界的种种记忆如风般穿过他的身体,留不下什么痕迹。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殴打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老大,他……他不会死了吧
就在这时！
我的身子仿佛散架似的痛了起来。
痛得我在地上打滚,痛得我大声嚎叫。
可惜还没等我彻底弄清这个问题,就双眼一闭,也跟着晕了过去。
4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双人病房内,一席帘子将我和沈向南分隔开来,频率相近的呼吸机和输液管又预示着彼此生命的紧密联结。
我动了动手指,觉得有必要让系统对当下的情况给个解释。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
【为了让你的攻略进程变得更顺利,我自作主张给你们增加了共感的设定。】
【你痛他也痛,他疼你也疼。】
【他逃你追,你们都插翅难飞~】
【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呀】
……
越听越绝望,气得我肝血差点咳了出来。
想到他以后遭遇的那些暴力,我不由得操心起自己的小命。
孽力回馈,这就是把角色写得太惨的报应吗
帘子忽然被拉开,阳光充盈整个房间。
沈向南躺在床上,羽睫轻颤,皮肤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我伸手在空中描摹他的轮廓,内心感慨着造物主的奇妙。
比我画得还要漂亮。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悠悠浮现。
【有了这层关系,他不会轻易抛下你不管的。】
【只要你们心系彼此,互相照应,一定都会安然无虞。】
……
如果事情真有它说得那样顺利就好了。
可惜沈向南从那儿之后一直在躲着我。
与此同时我也发现,共感这个东西,是真磨人啊。
当顶着湿漉漉的衣服赶到教室的那一刻,我内心是拒绝的。
试问亮瓦晴天的情况下,哪个傻子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祝嘉同学,外面下雨了吗
老师的疑问让全班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尴尬地挠头,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我出门前洗了个冷水澡,身上还没等干透就跑来上课了,哈哈哈……
笑声在沈向南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大家打量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辗转来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他向后捋了一把滴水的头发,浑不在意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这是又被关进卫生间了。
不要小瞧男性之间的嫉妒心。
尤其是尚未成年的阶段,这种嫉妒心只会以更加袒露无疑的方式发泄出来。
俊美的外表和不合群的性格让他自然而然地被排斥在小团体之外。
窘迫的家境和一事无成的亲属更让这份孤立变得理所应当。
这是他整个学生时代的真实写照,也是后期黑化的重要推动力之一。
放学后,我来到他的面前。
沈向南。
以后我来保护你吧。
也许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里的施舍意味。
就像,屠夫爱上了砧板上的鱼肉。
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这道菜变得口感更好,销量更佳。
他的眼神逐渐冷漠。
我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直到半夜肠胃被痛醒的那一刻,这个答案才清晰可现。
我从床上爬起,弯腰在洗手台上呕吐不止。
擦掉嘴角的痕迹后,我看着眼尾猩红的镜中人,喃喃自语。
彼此折磨的关系啊。
凭着检索的回忆,我找到沈向南的家,一脚踹开房门,拎起他的领子。
他们又欺负你了
我注意到他的眼睫挂着泪滴,过激情绪下的白皙肤色隐隐泛红。
俨然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视线下移,我对着他的嘴唇一口咬了下去。
腥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分不清是谁的。
我伸手摩挲他受伤的唇角,上瘾般感受着相同的位置下,自己也在隐隐作痛的神经。
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这份痛感彼此相系,如同一段解不开的生命线。
5
【叮——】
【当前世界修复进度：20%】
……
似乎感知到自己动摇的心思,他慌张后退,抬起腿就要走。
沈向南。
清瘦的身影站住不动,头顶的一撮呆毛却摇晃不止。
我强压住嘴角的笑,语气带了几分调侃。
这里是你家,你要往哪儿跑呀
……
试探的脚步一点点靠近。
我绕到他的面前,直视那双滚热发亮的眼眸。
他有一双藏不住心事的眼睛。
喜怒哀乐贪嗔念轮番上演,偏偏面部的肌肉走势却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还以为自己伪装得有多好似的。
意识到自己看的时间有点久,他慌忙低头,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
我……
一声惨叫打破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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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早该意识到的。
如同巴西的蝴蝶轻振翅膀,得克萨斯州便袭来一场灾难性的龙卷风暴。
这种微小变化可能引起的巨大连锁反应,我早该意识到的。
从这个世界自然而然地接受我的存在,理所应当地叫出我的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该知道。
接下来的剧情,都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畜生！
我跑到阳台,朝楼下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身材肥硕的中年男人抬脚在小土狗的身上反复践踏,疯狂碾压。
脆弱的骨骼穿透它的皮肉,殷红的血迹污浊了它莹润的毛色。
它早已奄奄一息。
明明相隔得那么远,我却能看到它眼角清晰的泪痕和震颤的瞳仁。
好像童年时的我发出的求救。
我感知到自己似乎成了漫画世界里既定的角色,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编排着命运的发展。
男人回过头的一瞬间,我差点晃了神。
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王志军。
我的亲生父亲,王志军。
军儿哥,耍个威风噻
得嘞——
王志军裹紧军大衣,扔掉手里的烟头,抬脚踹了一下摩托的引擎。
橡胶把手上绑着一根粗布绳,绵延的另一端,系在小狗羸弱纤细的脖颈上。
尚且宽裕的空间让它的脑袋暂时可以活动自如,它好奇地东张西望,俨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瞧好喽——
引擎声轰鸣响起。
突然收紧的力度牢牢勒住它的脖子,它吐舌喘气,短小的四肢费力挽留主人的戏弄。
摩托的速度依旧不减,它慢慢落了下风。
脖颈被勒出血痕,前蹄搅进了车轮,嘴角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呜咽,整个身子在地上颠簸摩擦,毛发尽褪。
……
第二十一圈。
它彻底没了动静,浑身脏污不堪,眼角泪痕纵横,浑浊的瞳仁望向我。
耗尽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我。
我大哭。
尽管已然发生,尽管无力改变。
但我还是在哭。
一条狗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王志军狠狠扇了我一个巴掌,大手攥紧我的头发,迫使我看向他那长满横肉的脸。
我突然发现自己还不如那条狗。
至少它听不懂污言秽语,也不至于耗尽大半个生命去化解童年带来的苦痛。
似乎看出我眼里的憎恶,他咧开嘴角,露出满口焦黄的牙。
淬毒的字眼一个一个往外蹦,深深刻进我的脑海。
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有多厌恶我就有多厌恶你自己。
我告诉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掉我的影子。
他说。
6
视野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他捂住我的双眼,鼻尖在颈侧仔细嗅着,周身散发出蛇吐信子般湿冷的气息。
它死了。
是啊,它死了。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救不了那只狗。
也救不了我自己。
据说心灵创伤程度相似的人是会互相吸引的。
我一味地沉湎于自己的苦痛叙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人愈加痴迷的神情。
目光中隐匿着残忍的快感,等待我的颓靡逐渐发酵,满足他寻觅同类的猎奇胃口。
他的手沿着我的肩膀缓缓下滑,牵起我离开阳台。
今天很晚了,留下休息吧。
沈向南的家是布局简单的一居室。
老旧狭小的房子里,各种生活物品一应齐全,摆放得整洁有序。
抽屉里收纳着他从小到大的画稿,一张张翻过,记录的是对自己理想生活的细腻勾勒。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床底的左下角藏着一只早已落灰的草莓熊,相框的后面贴了一张破损的全家福。
桌角摆了一个满满登登的存钱罐,里面装着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储备金。
沈向南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生活困窘,也不会放弃为自己创造幸福的最大可能性。
我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和记忆里的部分一一对应。
这里是我创造的世界,按理来说我也应当对他生活的细节了如指掌。
可是现在。
我却产生了和他共享秘密的错觉,彼此间多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那个……
还没等我说完,他便自作主张打起了地铺。
裹紧被子后翻了个身,生怕我对他做出什么不轨举动似的。
月色清朗,星光寥落。
我睡不着,侧身看着沈向南圆润的后脑勺。
你喜欢什么颜色
地上的身影没有动作,呼吸却先乱了节奏。
他沉默良久,像在回忆着一桩旧年往事。
紫色。
我知道他喜欢紫色,也知道他喜欢葡萄。
两者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跟他英年早逝的母亲有关。
沈向南五岁生日那年,沈母破天荒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受宠若惊,张嘴接下母亲递来的葡萄。
一颗接一颗地吃下,吃得自己喉咙肿痛,吃得母亲面目可怖。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葡萄里灌满了农药。
自己侥幸活了下来,而母亲却如她所愿,挣脱了现实的苦海。
他也自此遗传了母亲反复发作的精神疾病,常常感觉到自我与现实之间变得疏远又陌生。
他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
紫色、葡萄和精神疾病。
喜欢这种被回忆美化过的伤痛。
那是他得以存活至此的舒适区。
想到这里,我心里暗暗感慨他生命力的顽强。
叠加了这么多悲惨的buff,竟然还没有磨灭对生活的激情和热爱。
我戳了戳月光下毛茸茸的脑袋。
转过来。
他乖乖听话,转身面向我。
双手依然塞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张五官清晰的短脸。
我摊开手掌伸到他的眼前。
紫色蔻丹铺满圆润的指甲,在月色下闪着莹亮的光泽,好像一颗颗邀人品衔的葡萄。
我在空中抖了抖修长的手指,炫耀般的语气问他。
好看吗
玩笑的动作被轻柔接过。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好看。
【叮——】
【当前世界修复进度：50%】
系统冰冷的声音突然将我拉回现实。
我看着眼前温顺的面孔,感到一阵恍惚。
一时间竟分不清刚刚的自己到底存了几分的真心,和别有用意。
7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的攻略任务依然没有什么进展。
倒不是说他又在躲着我,而是我发现沈向南这小子,竟然开始油盐不进了。
无论我是采取直球还是迂回的战术,他的黑化值就是没有变化。
所以我打算换个策略,引进新的人物。
利用鲶鱼效应,让新角色成为我们之间情感的助推剂。
爬山
女男主瞪着卡姿兰大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
真不愧是我的亲闺女和亲儿子,连好奇的点都这么相似。
她们在听到我打算邀请的人名时,更是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四人约会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和沈向南走在队伍的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我故作慌张地跑过去,看见女主摔倒在半山腰的滑坡上。
她勉强用手抓住凸起的岩石,双脚费力地向上蹬着。
余光中瞥到沈向南慢悠悠靠近的身影,我瞄准了机会,脚下一滑,朝着女主的方向,径直倒了下去。
救命呀~
原本还趴在地上费劲巴力捞人的男主角顿感无措,他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在抉择着什么世纪难题。
选母亲还是选老婆
不过这都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沈向南听到求救声后立马跑了过来,在周围寻找着趁手的工具。
我和同样挂在半空中的女主角对上视线,冲她挑了挑眉。
这场闹剧当然是我设计出来的。
我也知道,由于角色设定的影响,无论是在怎样危险的情况下,沈向南的第一选择永远都会是女主角。
他拿着绳子匆匆赶来,却在递出的那一刻条件反射般伸向我旁边的人。
似乎震惊于自己刚刚的举动,他连忙将绳子扔给男主角,趴在地上朝我伸出手,眉眼里满含歉意。
我要的就是他的这份歉意。
我还要他永远不被原谅,歉意累积心底,逐渐堆叠成山的愧疚。
我不要你救！
他权当我是在怄气,依旧紧紧抓住我的手,一点点往上拉。
你放手！我不要做备胎！
不是这样的……
他脸色憋得通红,任由我在空中撒泼。
僵持的时间太久,他的力气逐渐减小,拉着我的手也在隐隐颤抖。
眼看就要玩儿脱了啊,我老老实实不再动弹,让他把我彻底拽了上去。
紧紧地搂在怀里。
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和近在耳边的心跳声。
在空中折腾了半天,给我自己也累得够呛。
但是闹总归还是要闹的。
我侧过脸躲避头顶灼热的呼吸。
放手。
我不想。
……
早就上岸的男女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默默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围观的人走了之后,他的动作越发大胆,开始在我的脸上闻来闻去。
你干啥呢！
你受伤了。
他神情严肃地起身,将我扶稳后,弯腰就要来抱我。
我一把推开他的动作,傲娇地扭头。
不要你抱。
他又蹲下身子,瘦削的脊背完全袒露在我的面前,招了招手。
我朝他浑圆的屁股一脚踹了下去,露出邪恶的笑容。
也不要你背。
他重新站在我的面前,神色平静,没有任何不悦的迹象。
然而就在下一秒！
他突然像扛麻袋一样把我扛在身上！
我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小腹也被嶙峋的骨头顶得直反酸水。
你放我下来！
天色渐晚,帐篷边架起了篝火。
男女主安逸地坐在篝火边摆弄着烧烤,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喷香。
我更委屈了。
沈向南！你放我下来！
不要吵。
他朝我的屁股突然拍了一个巴掌。
我被扇得一时发懵,等反应过来后朝他恼羞成怒地大叫。
沈！向！南！
你给我等着！
那头正吃着烧烤的男女主也被巴掌声震得发蒙,她们默默朝对方递了个眼神。
要不……咱俩再换个地儿
8
他拉开帐篷把我放在床上,手肘撑在我的耳侧,俯身欺压过来。
我等着,然后呢
鬓角的碎发被他修长的指节拨弄来又拨弄去。
我嫌太痒,一掌拍开他的胳膊,用前半生所能精进的最大修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我也不会原谅你今天的行为。
下意识的举动是不会骗人的。
你就是巴不得我的小命赶紧丢掉,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来烦你了。
他想要解释的话在嘴里几经辗转,似乎是在酝酿如何开口。
说自己的行为不受控制
恐怕这种推卸责任的借口连小孩都不会相信。
你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吗
我只相信平行世界里的沈向南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眼前的人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轻笑着摇头。
祝嘉同学,
我为今天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抱歉。
还有。
他挠了挠鼻子,声音越来越小,粽粽粽地在嘴边嘟囔。
我不讨厌你……
你说什么
可算让我逮到机会了。
我大声追问,趁机翻身而上,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
我听不见~
月色如水,蝉鸣清幽。
我在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突然感到一阵惆怅。
我想我妈了。
可惜她在我八岁那年就生病去世了,只剩下我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其实说是养育,只不过就是给口饭吃,让她饿不死而已。
平时闲的没事或者在外面受了委屈,他就回家骂我两句,打我几下。
也算是平衡日常生活中我吃喝方面的支出了。
对于物质和精神极度匮乏的父母来说,生孩子只是为了满足她们失败的人生中那点无处宣泄的支配欲而已。
哪能奢求一个根本不懂爱的人来给予爱呢
我侧过身,牵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肋骨上摩挲,用平滑的指腹感受着那里崎岖不平的肌肤纹理。
他喝醉酒之后打断了我三根肋骨,最后缝了十四针。
我打工赚的零花钱也都被他偷走拿去喝酒,到头来还要说我的钱来路不明,不干净。
你知道吗
他亲手杀死了我养了五年的狗。
就在我的面前,让我眼睁睁地看着。
过往的回忆仿佛冲破闸门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
我抬手捂住眼睛,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哽咽。
可就是这样的人,老了之后竟然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甚至邻里街坊都说,说他是个老实人,说他这人有福气。
他走的那天是我料理的后事。
我没有留一滴眼泪,没有悲伤,没有大快人心的舒畅。
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只是接受这一切的发生。
就像来到异世界之后,接受所有不同寻常的事情的发生一样。
说完了。
我如释重负地喘出一口气。
睁开眼的瞬间,和温暖的火光一起涌入视线的,还有他平静的眉眼。
我后知后觉他的沉默。
面前的人刻意放缓了呼吸,安静地听我诉说着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没成想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最后却对一个纸片人和盘托出。
我苦笑,也不知道是谁在攻略谁了。
那你最后原谅他了吗
他的侧脸映在帐篷的幕布上,光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境遇的相似性驱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仿佛也是在问自己,要原谅曾经遭受过的那些由亲人带来的伤害吗
我摇头。
不重要了。
……
早春的夜晚带着袭人的凉气。
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裹住我的肩膀,嘴里哼着舒缓的调子,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
像妈妈的感觉。
沈向南。
嘘,睡吧。
我听着入耳的节拍,伴着他的呼吸声,慢慢产生了睡意。
脑海里响起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也是柔和的音调。
【当前世界修复进度……】
多少来着
听不清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
我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一觉睡到天亮。
9
可惜平静的日子从不长久。
我光脚踩在松叶针和混凝土铺就的水泥路面上,大步向前跑。
周围是浓雾般化不开的黑夜,脚底的凉意顺着脊柱爬满了全身的神经。
但我没管这些,只是在嘴里不停地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向南。
我终于在街角的巷子看见了他。
瘦削的身形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模糊的背影在暗中显得萧索又死气。
但我没管这些,只是毫无芥蒂地向他跑过去。
沈向南……
他慢慢转过身,双眼空洞无神,嘴里不停咀嚼着鲜血淋漓的生肉。
一张一合间,稚嫩的皓齿在喷涌的殷红中若隐若现,仿佛母体的宫口在分娩着新生的孩童。
他撕下一块肉,朝我抬了抬手。
我不要……
胃里泛起一股酸水,我崩溃地后退,闭上双眼大叫。
我不要！
突然从梦中惊醒。
我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地喘气。
凌晨一点,窗外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我感到一阵不安,拿起伞裹好衣服出了门。
梦里的巷子我记得。
那是最终话的场景,也是沈向南生命走向尽头的征兆。
可是不应该啊。
我还没有发表那个结局,按理来说它应该是废稿才对。
更何况如果沈向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身处异世界的我,也会跟着消失吗
几次三番呼唤系统无果后,我心中更是着急,连忙加快脚步。
终于在熟悉的路灯下看到了他的身影。
沈向南……
听到声音后,他抽搐的肩膀突然停止了颤动。
我犹豫着上前,伸手在他的脊背处自上而下地抚顺,柔声宽慰着。
别怕,我来了。
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他僵硬地转身,嘴角满是淋漓的鲜血。
我呼吸一滞,吓得几乎腿软。
刚要开口,喷薄的血液突然从他的嘴里大量涌出。
他被呛得止不住干呕,气息虚弱。
最终好像彻底卸下了防备似的,朝我的方向径直倒了过来。
沈向南！
【应该是被汽油烧坏了嗓子。】
【不过还好你发现得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等我料理好一切后,系统这才出现,不停地赔笑道歉。
我看着床上苍白瘦削的脸,为他往上掖了掖被角。
我没有写过这样的情节。
脑海里的声音明显出现一瞬间的怔愣,紧接着又开始聒噪起来。
【可能是蝴蝶效应引发的连锁反应,导致部分情节出现了改变】
【总之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他就该走这一遭。】
【美强惨嘛,越惨才会越受欢迎。】
【漫画的销量才会越来越高,你的人气也会越来越旺啊。】
【放宽心,他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
……
床上的沈向南陷入了梦魇。
他头顶冒汗,不安地摇头,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可惜说了半天,喉咙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哑声,组不成一个音节。
我把手递过去,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为什么我没有感知到他的疼痛呢
【我早就把你们之间的共感设定解除了。】
【反正马上就要攻略成功了,也不需要再承受这些无端的伤害了。】
【经过这一遭,他对你的心动值肯定百分百,漫画世界的修复也会大功告成。】
【你马上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喽~】
或许是即将完成任务的兴奋感使然,它的语气愈发张扬,开始口无遮拦。
我眨了眨眼睛,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信息。
最初为了推动攻略进度,它在我们之间强行设定羁绊。
现在利用完了沈向南,又对他弃如敝履,只当他是毫无个人意志可言,饱受宿命论折磨的纸片人。
从而象征性地发出那来自更高维度的,自以为是的怜悯。
我突然想到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说要保护沈向南时的语气。
会不会也和现在一样
一样的令人作呕。
巨大的虚无感席卷而来。
我抱紧怀里的沈向南。
像是抱紧异世界中的最后一个,有着真切的实感和暖热的体温的同伴。
把他的嗓子恢复好。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我都答应。
系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冒汗后,怀里人的体温开始慢慢稳定,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逐渐有了转醒的迹象。
他攥紧我的衣角,嘴里喃喃不停。
妈妈……
人在遭受痛苦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妈妈。
我哼着记忆里的摇篮曲,伸手在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
【奇怪。】
【明明心动值百分百,世界修复进度也是百分百了,为什么黑化值还是没有清零呢】
探寻无果后,系统在我的脑海里疑惑地小声念叨。
【我先回总部汇报一下你的情况,这段时间记得照顾好自己。】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周围彻底陷入了沉寂。
年久失修的地板在夜风的流窜下发出恼人的吱呀声,好像老妪临终前的绝唱。
脊背无端升起一股凉意。
我抱着沈向南靠在床头,用堆叠的被子守住一方不受侵扰的自留地。
雨势越来越大了。
10
醒来后发现沈向南不在身边。
冰箱上贴了一张纸条,清秀俊逸的笔触写下两个大字：
等我。
正看着,身后的门被缓缓拉开。
他穿着白衬衫搭配牛仔裤,领口解开两颗纽扣,头发松散地垂落。
一洗昨晚的狼狈,整个人显得清贵又疏远。
醒了
他将买来的蛋糕放在桌子上,拆开后,里面是一位裙角飘扬的芭蕾舞蹈演员。
高抬双手,踮起脚尖,每一个动作都彰显了绝对的力量与美感。
那曾是我儿时的梦想。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可对我来说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他自顾自地插好蜡烛,侧脸在光影下映出冷峻的轮廓。
陪我吃完蛋糕再回去,好吗
或许是我的错觉,回去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好像在说着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眼神坚定地看过来,步步靠近,鞋跟在地板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也在我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鼻腔涌入清新的皂角香。
他突然将我拥进怀里,仿佛使出全身的力气。
我被抱得差点喘不过气,笑着抽出手,在他的脊背上小心安抚。
他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一头埋进我的颈窝,小声哽咽。
谢谢你。
差一点。
我差点就要抛下所有和他永远待在一起了。
倘若他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这句话。
谢谢你让它治好了我的嗓子。
……
我一把推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他为我拉开座椅,又绕了一圈坐到对面,好整以暇地欣赏我当下的惊诧和错愕。
仿佛是这场正餐前的开胃小菜。
你当然没有写过这段剧情。
是我自己烧坏了嗓子。
他点了点喉结,嘴角闪过讥讽的笑。
清晨的空气经过雨水的洗涤变得焕然一新。
我讨厌这样的天气。
仿佛所有的污秽被留在上一个黑夜,而当下的阳光只会无限放大我的狼狈。
他牵起我的手,缓慢摩挲着指甲上凹凸不平的纹理。
紫色蔻丹露出锯齿状的划痕,不均匀地分布在浑圆的甲面上,像腐坏的烂葡萄。
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紫色。
明明很无聊啊。
我抽回手,不自在地遮住指甲,为当初自以为能增进情感的亲密举动感到难堪。
原来这才是沈向南。
是啊,这才是沈向南。
我重新看向他,郑重其事地说出自己对他最为真切的祝愿。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漫画家。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情绪激动地大叫。
我不要！
怎么会不要呢
稿件堆叠整齐地摆在抽屉里,记录了他对一个又一个角色命运的编排和捉弄。
他怎么会不想尝试呢
成为那个世界的主宰,自上而下地审视一个又一个纸片人的喜怒哀乐。
他诞生于我,我孕育了他。
这样的快感,怎么会不想尝试呢
我永远,不会这样做。
他很快整理好思绪,从极端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你,赋予了我生命。
母亲。
他重新点燃蜡烛,紧握双手,做出许愿的姿势。
条件是——
清除这段不算愉快的回忆吧。
系统尚未说出口的代价竟在他那里得到了扩充和延续。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而此时此刻,我眼前的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在主宰他人的命运
沈向南吹灭蜡烛,声音仿佛遁入无穷的宇宙空隙,深不见底。
这是我许下的唯一愿望。
11
人的现实一旦陷入困窘,就会寄希望于鬼神乱说。
沈向南也是这样。
他相信命,相信运,相信人一生中的劫数早已被上帝编排完好。
无力改变。
因而他在被捅伤的那一刻不再还手,任由自己的病症慢发作。
等待人格缓缓抽离于现实,等待自己的生命逐渐消逝。
沈向南。
意识消弭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某种近在耳旁的呼唤。
明明用力睁开了双眼,却还是看不到对方的具体形态。
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改命
怎么改呢
他苦笑着摇头。
命数都是既定的,没有人可以改变。
这是他曾经多次反抗无果后,妥协接受的道理。
腹部的鲜血汩汩涌出,他感知到自己的体温也在逐渐冷却。
沈向南只当是临终前听到的幻响,没有过多在意。
直到——
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如走马灯般闪过。
没人要的短命鬼！
宝贝,妈妈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吧。
老子把你养了这么大,揍你几下是应该的。
你有什么资格违抗我
离他远一点,这个人很孤僻的。
大家怎么就专门欺负你,不欺负我呢
人要多从自己的身上找找原因。
……
他看到自己的人生经历如戏剧般在荧幕上演。
台下的观众衣冠楚楚,一个个目光中隐匿着残忍的快感,等待悲惨遭遇的再次闪现,满足他们被贪婪的多巴胺吊起的猎奇胃口。
再倒霉一点！再可笑一点！
远远不够！还要更惨！
这样写有什么意思啊！
他是反派！永远不配得到祝福与爱！
画面外的女人在铺天盖地的评论中奋笔疾书。
她随意勾勒的几个画面,便成了自己人生中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谁说人的痛苦不可以被衡量
他的惨痛经历不就被装订成册,化作一个个量化可观的销售额了吗
他顿感人生无常,荒唐可笑。
怎么改命呢
星星之火燃起燎原之势。
他看着脑海里逐渐呈现的画面,过往的种种不甘都化作嘴角的一句轻声的呢喃。
攻略对象：祝嘉。
12
我抻了个懒腰,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
看着窗外熹微的天光,恍然感慨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桌角摆了一摞画面精美的稿件,记录着我和沈向南在异世界度过的种种经历。
一张张翻过,似乎也预示了他逐渐转好的人生境遇。
最后一幕定格在沈向南受伤的剧情上。
我还记得自己当初抱着他紧靠床头,和系统谈着条件的同时,用不算强壮的肩膀为他抵御四面袭来的寒意。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我伸手触摸画面中女人坚定的眉眼,内心涌现一股奇妙的荒诞感。
原来我也成了纸片人。
这种感觉就像一只钟形罩,严丝合缝地阻隔了我进一步探寻的欲望。
在另一个世界里,沈向南的故事还会继续进行下去吗
那我呢
此时此刻的我,又在被谁记录着
叮铃铃——
闹钟响了。
八点半,距离交稿还有五个小时。
我撕掉之前画完的结局,将这些稿件整理好放在旁边。
摊开一张纸,重新开始构思。
下午两点,我来到出版社。
将稿件递出的那一刻,内心竟无端紧张起来。
负责人大致翻了翻,面色犹豫地问我。
需要改一下吗,祝嘉老师
不改。
一笔不改。
我听到了自己强装镇定的回答。
像是被某双看不见的眼睛默默注视,为表忠心而做出什么保证似的。
出版社的展销角摆满了我创作的漫画,各大报刊的头条毫不吝啬对我的夸耀。
我深深嗅着名利铜臭的味道,内心愈加肯定自己当下的决定。
我才是那个世界的创作者,有权决定任何角色的命运。
无论好或坏。
覆灭前的膨胀欲就是这样产生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
疯狂地浏览邮箱内喷涌而出的诅咒。
抢先版在网上一经发布后,我便迎来了铺天盖地的恶评。
当初信誓旦旦说要陪我走完这个故事的读者,此刻却完全换了副面孔。
她们将矛头直指向我,大肆批驳。
连带着对生活的不满,都一应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画的是什么垃圾】
【搞什么,这种恋爱剧情也太俗套了吧。】
【有恋爱剧情倒也算了,竟然还能he！】
【作者是把读者当傻子耍吗】
【等等......】
【作者好像也叫祝嘉吧】
【天呐,不会是梦女吧】
【竟然还把自己编进了漫画里,真恶心……】
我被羞耻心裹挟得喘不过气,仍在顽强地坚守自己当初和他的约定——
我要改变他的命运。
我要给他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坚持不懈地投稿,却被各大出版社接连不断地拒稿。
内心那点尖锐的棱角也逐渐被现实的挫败打磨得迟钝而愚笨。
删掉这些剧情不就好了。
我拿着负责人的修稿意见,内心满是抗拒。
删掉
这怎么行。
那是我真实存在过的痕迹,怎么可以删掉
我嘴里小声地嘟囔,手指在删除键上徘徊不定。
如果删掉的话,我要去哪里找寻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呢
去哪里复刻这样颠簸动荡的命运呢
当然不行。
我固执地写好反驳意见,在圆满的结局后面原封不动地敲下最后一句话：
【全文完结。】
……
我听见客厅里老式钟表一如往常的哒哒声,卧室地板因为夜风的流窜发出几不可闻的咯吱声。
太安静了。
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缓慢而均匀的喘息。
我的手指在删除键上麻木而重复地敲击着,最终定格在了那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剧情里。
流畅打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心里认可了无数遍,也重复了无数遍。
【最终话。】
【街角的巷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向南喘着粗气,脚步踉跄,频频回头张望。】
【......】
删除的话,我该去哪里找寻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呢
去哪里复刻这样颠簸动荡的命运呢
就去漫画里吧。
13
屏幕前的人身形瘦削,神情专注,手指在键盘上疯狂移动。
蓝光照亮她面无表情的脸。
也照亮了她眼中,某种近乎偏执的瘾。
呵……
男人的喘息打破静谧的氛围,他低沉的声音带着隐秘的恨。
这就是你为我设定的结局吗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