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
赵大夫很快便到了,这个从上海下放的赤脚医生裤脚还沾着泥巴。
陆卫东抱着肩膀,恼火地跟在赵大夫后面:
赵红梅,我看你还要怎么演下去!
当老王哆哆嗦嗦推开柴房门时,挂在门梁上的牦牛尾巴拂过他的脸。
这个藏族老农奴的后代突然跪在地上,用藏语念起六字真言。
墙角的转经筒被风刮得转起来,经幡上的藏文在血色中格外刺眼。
我的身体因倚靠在门边,重力之下滚到了一旁,怀里抱的孩子也被冲到了角落里。
厚厚的灰尘裹在我血淋淋的躯体上,就像个破烂的娃娃。
赵大夫紧锁着眉头,还是出于职业习惯例行检查了我的生命迹象。
陆卫东被血腥味冲得直捂鼻子,站在柴房外不肯朝里再迈一步。
赵红梅搞什么!这屋子里搞得这么臭!
老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是时不时瞄一眼赵大夫。
陆主任......节哀......赵大夫脱下了手套,神色凝重。
陆卫东骂骂咧咧的声音嘎然而止,他松掉捏住鼻子的手指。
什么节哀......他径直走到赵大夫面前,两眼盯着对方。
赵大夫避开视线,指了指已经看不出面目的尸体。
陆主任,意外已经发生了,红梅同志死了,难产而死。
说完,赵大夫弯下身子,用手套擦拭掉我脸上的灰尘。
惨白的脸和灰突突的身体形成惨烈的对比,而我的下肢还保持着生产的状态。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又滑稽的姿势。
陆卫东只看了一眼,就噗嗤笑出了声。
假的!这是假的!他眼睛瞪得老大,看向赵大夫和老王,
你们合伙骗我!是不是赵红梅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赵大夫也怒了:我早说过要去西宁的大医院!你们公社革委会的吉普车呢拖拉机呢非要让人死在柴房里!陆卫东,你他妈到底是不是人!她是难产!就死在你关她的柴房里!你这是杀人!
陆卫东一把揪住赵大夫的脖领子:你敢骂我!是不是你跟她勾搭好了!孩子是不是你的!
我拿你当兄弟,你他妈背后睡我老婆!陆卫东双目凶光四射。
演!再给我演!玩调虎离山是么!整个假人来唬我!真正的赵红梅早被你救走了!
赵大夫神色变了变,终于忍无可忍,直接一拳轮在了陆卫东的脸上。他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接将陆卫东打翻,摔在我的尸体旁。
我的双眼死死睁着,正与陆卫东对视。
陆卫东猛地一跃而起,慌乱中却摸到地上的一条项链。
那是我在死之前,用尽最后力气扯下来的——【九眼天珠】。
在70年代,这东西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象征,我一直不敢戴,只悄悄收着。
这是他当年送我的,说是定情信物。
陆卫东猛然后退,整个身躯撞在墙上,他又看到了那一道道混合着血肉的划痕。
不!这不是真的!他抱着头,痛苦地蹲下。
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我回想起死时的剧痛。
下身撕裂的痛,孩子冰冷的身体,绝望的窒息感......
那种痛锥心刺骨,让我忍不住在灵魂深处颤抖。
陆卫东突然猛地捂住了肚子,呕的一声,弯下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液体。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四周,赵大夫和老王都愣住了。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
我的痛苦都转移到这个负心汉身上了。
哈,也好,让他也常常我生前受尽的痛苦。
我感受到极度的痛苦时,陆卫东也会感受到!
我死了,却能让他分担我的痛苦!
一股报复的快意涌上心头。
06
就在这时,林秀雅走了进来。
卫东哥,红梅姐姐找到了吗啊!!那......那是......
看到墙上的血迹斑斑,还有滚在角落里
——我那张惨白的脸连接着诡异姿势的身体,林秀雅吓得尖叫着扑进陆卫东的怀里。
秀雅别怕!陆卫东抱住她护在怀里,语气软了下来。
这不是真的,只是他们拿来演戏的假人而已,赵红梅这个贱妇竟然勾结他们骗我!陆卫东还在自欺欺人。
说完,他又狠狠瞪向面前的老王和赵大夫。
明天我就去跟公社打报告解除与赵红梅的婚姻!至于你们!要是还想保住这份工作就劝赵红梅马上回来给秀雅道歉!另外今天的事都把嘴给我闭上!
人就在你面前死得透透了!你还让我们去哪里找!赵大夫粗着脖子怒骂道。
赵大夫,我们两家是老关系,我不想和你闹得太难看!赵红梅这个贱人你喜欢便送你,但是前提是她要回来跟我离婚!
林秀雅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卫东哥,你真的要和红梅姐姐离婚了吗
嗯!等找到赵红梅我就马上跟她离婚!秀雅,准备好做我的新娘了吗林秀雅娇羞地躲进陆卫东怀里,声音小的像蚊子:
秀雅早就准备好了。
赵大夫啐了一口,不想再继续参与这场闹剧。
老王为了工作只能跟着陆卫东将柴房一遍遍翻找,想找到我逃出去的一点蛛丝马迹。
我只觉得又荒唐又可笑!
我的尸体就在摆他的面前,他到底还想找到什么!
他们在柴房里寻遍无果,甚至将那个刚生下的婴儿当成破布娃娃扔进了院子角落的垃圾堆。
陆卫东依然不信我的死,他打开了那扇被他亲手钉死的窗户,看到血迹斑斑的窗扇时,他微愣了一下。
然后,他更生气了。
就这么想逃出去吗!就这么不想做我的妻子对吗!
好!赵红梅!如果你现在正在暗处躲着看我的笑话,那我就告诉你!我不要你了!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妻子!
说罢,就将那条【九眼天珠】摔个粉碎。
我看着那枚摔成碎块的项链,原来,昔日的深情在陆卫东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07
陆卫东和林秀雅继续他们的幸福生活。
陆卫东对外宣称我畏罪潜逃,因为在我抽屉里私藏反动物品(他让人在我房间里放了几本国外的旧杂志)。
说要和我离婚,然后迎娶林秀雅。
公社广播站里,陆卫东的声音意气风发地宣布了这项消息。
......我和林秀雅同志,经组织批准,决定结为革命伴侣!
我飘在他们身边,看着林秀雅得意洋洋的样子。
她头顶突然出现了一张红色的大字报。
上面的字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到投机倒把、作风不正、举报等字眼。
这是我的大字报预知能力吗能看到别人未来的麻烦
陆卫东找了两个人来,想把柴房里的我的尸体偷偷处理掉。
这味儿太大了,赶紧埋了!一个人捂着鼻子说。
这......这怎么就烂成这样了......另一个人看到我的惨状,吓得脸色发白。
我心里涌起一股厌恶和愤怒。
你们嫌我臭我变成这样是谁害的!
我对着那两个人心里想:嘴这么臭,小心闪了腰!
其中一个人刚弯下腰,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腰直不起身来。
另一个人吓得扔下东西就跑了。
陆卫东气得破口大骂,可又无可奈何。
他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我的尸体。
我的诅咒能力似乎也开始生效了!
只要我心里对谁说了不好的话,那个人就会立刻倒霉!
我看着林秀雅,心里想:你这辈子谁都别想好过!
林秀雅正在跟陆卫东撒娇,突然感觉嘴里又麻又痒,紧接着舌头就开始肿胀,疼得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卫东吓了一跳,以为她又犯了什么病。
赵大夫对于我的死耿耿于怀,他迫于陆卫东的势力没有声张,但他并没有放弃。
他知道光凭一张嘴,陆卫东是不会承认的。
他偷偷收集了证据。
他去柴房外面,找到那个被陆卫东扔掉的婴儿尸体。
孩子已经发臭,但赵大夫还是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布包好,藏了起来。又去柴房里,仔细检查了现场。
墙上的抓痕,地板上的血迹,还有我下身撕裂的惨状,都证明了我死得多么痛苦。
赵大夫把这些证据整理好,包括我死前求他送我去公社医院的证词,以及陆卫东阻止他救我的事实。
他没有直接去找陆卫东,而是写了一封信,寄给了陆卫东的父亲,陆老。
陆老收到信后,气得当场摔碎了茶杯。
他虽然是干部,但也是有良知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这次闯了大祸。
很快,关于林秀雅的大字报开始在公社门口出现。
不是我预知的模糊大字报,而是真实的、红底黑字的大字报。
上面写着:【林秀雅同志,作风不正,与多名男性关系暧昧,私自堕胎,思想堕落!】
原来,赵大夫在调查我的死时,也顺便查到了林秀雅的一些事情并报告给了革委会。
她曾经在县医院打过胎,不止一次。
这些事情在那个年代是极其严重的罪名。
林秀雅头顶的大字报颜色越来越鲜红,字迹也越来越清晰。
林秀雅看到大字报,吓得脸色苍白,尖叫着跑回屋里。
陆卫东也惊呆了,他没想到林秀雅有这样的过去。
08
陆老带着信和赵大夫,直接找到了县里的革委会。
这种事情在当时影响非常恶劣,尤其涉及到干部家庭。
县里很快派人下来调查。
陆卫东被叫去问话。
陆卫东同志,有群众举报你虐待妻子,导致妻子难产死亡,并私自处理尸体,是否有此事
陆卫东一开始还嘴硬:这是造谣!我妻子赵红梅成分有问题,畏罪潜逃了!屋里的尸体是个假人,是她用来蒙蔽组织的!
调查组的人皱起了眉头。
他们去柴房查看了现场,虽然尸体腐烂严重,但县医院的医生也来了,初步判断这就是一具刚刚死亡不久的女性尸体。
赵大夫也拿出了他找到的那个婴儿尸体。
陆主任,这是你妻子生下的孩子,被你扔在了垃圾堆里!
看到那个小小的、发黑的尸体,陆卫东彻底傻眼了。
他头顶的大字报瞬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上面的字像血一样流淌:【陆卫东,阶级立场动摇,虐待革命同志家属,致死人命,罪大恶极!】
我......我不知道......我以为......陆卫东语无伦次,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赵红梅真的死了,死在了他亲手锁上的柴房里。
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红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的哭声听在我耳朵里,只觉得恶心。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我回想起死时的所有痛苦:撕裂的伤口,卡住的孩子,冰冷的死亡。那种痛楚再次袭来,汹涌地传导给陆卫东。
他的痛觉转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捂着肚子,感觉像被撕裂一样,下身涌出热流,仿佛亲身体验了一遍我生产和死亡时的痛苦。
他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声凄厉。
调查组的人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以为他是装的,或者被吓傻了。
把他带走!关起来!
陆卫东就这样被带走了。
他的父母赶到现场,看到我的尸体,看到被带走的儿子,陆母再次晕了过去,陆老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是报应啊!报应!陆老颤抖着手指着柴房,又指着陆卫东被带走的方向。
我的尸体终于被从柴房里抬了出来。
虽然腐烂不堪,但至少,我不用再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了。
赵大夫和老王帮着处理了我的后事,虽然特殊时期不能大办,但至少让我入土为安。
那个小小的婴儿尸体也被赵大夫小心地收敛起来,跟我一起埋葬了。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埋进冰冷的泥土里,心里没有解脱,只有无尽的恨。
陆卫东,林秀雅,你们欠我和孩子三条命!
林秀雅也被关押调查了。
她的罪名比陆卫东轻一些,但在这个年代也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最终,她被送到了一个偏远的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09
陆卫东被判了刑,不是死刑,但要在劳改农场待很多年。
他被送往了青海湖劳改农场。
我的魂魄依然飘荡在公社附近,但似乎能感知到陆卫东的痛苦。
他在劳改农场的生活异常艰苦。
他要干最脏最累的活,吃最差的伙食。
曾经养尊处优的陆主任,现在成了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劳改犯。
陆卫东每天要背200筐盐。
当他经过当年关押我父亲的牛棚时,总会被藏民啐唾沫
——他们记得那个教孩子认字的赵先生。
冬夜里裹着老羊皮袄,他能听见远处塔尔寺的诵经声,就像听见我最后的呻吟。
痛觉转移成了他时刻的折磨。
无论何时,只要他想起我死时的情景,或者在梦里看到我,他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感到剧痛。
有一次,他正在挑粪,突然肚子绞痛,一头栽进了粪坑里。
其他犯人看到他这样,都觉得他得了怪病,纷纷避开他。
管教干部也觉得他有问题,但又查不出病因,只当他是心理问题,或者装病逃避劳动。
我看着他每天受苦,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减轻。
林秀雅也在同一个农场,但他们不在一个队。
她听说陆卫东也在农场,想方设法打听他的消息。
她找到一个机会,偷偷溜到陆卫东干活的地方。
当她看到陆卫东那一身破烂的衣服,瘦得脱了形的样子时,吓得愣住了。
卫东哥......是你吗
陆卫东抬起头,看到林秀雅,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有曾经的爱慕,有被欺骗的愤怒,也有同病相怜的凄凉。
秀雅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秀雅哭诉着自己在农场受的苦,说都是我害了她。
赵红梅那个贱人!死了都不放过我们!
我听到她又骂我,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我对着她心里想:你这张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林秀雅刚说完,突然感觉嘴里又麻又痒,紧接着舌头就开始肿胀,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我的诅咒能力又应验了!
陆卫东看她这样子,心里更加复杂。
他知道林秀雅骗了他,可看到她受苦,又觉得有些不忍。
他想拉林秀雅起来,可刚碰到她的手,林秀雅突然尖叫一声,感觉手像被火烧一样疼。
这是我的痛觉转移又发作了,不过这次是针对林秀雅的。
也许是她触碰了陆卫东,勾起了我潜意识里的愤怒。
林秀雅吓得赶紧缩回手,惊恐地看着陆卫东,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诅咒。
你......你别碰我!
她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陆卫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片冰凉。
曾经的白月光,现在看他像看瘟疫一样。
陆卫东在农场里待了五年。
这五年里,他经历了各种磨难,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他的痛觉转移和我的诅咒成了他无法摆脱的阴影。
我看着他慢慢地熬着日子,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干部变成一个行尸走肉。
我的恨意,在时间的流逝中,似乎也没有那么尖锐了,但依然存在。
我父母的日子也很艰难。
他们成分不好,好不容易熬过了下放劳改,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他们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劳动。
我想去看看他们,可我的魂魄似乎被束缚在陆卫东周围,无法走远。
10
五年后,特殊时期结束了。
陆卫东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
他回到曾经的家,院子已经荒芜了。
陆家父母因为受不了打击,在他服刑期间相继离世了。
曾经热闹的陆家大院,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回到柴房,那里依然保持着我死去时的样子,只是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尸体也早已不在。
他跪在柴房里,哭得像个孩子。
红梅......我回来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的忏悔来得太迟了。
他去找赵大夫。
赵大夫已经退休了,在公社医院门口摆了个小摊给人把脉。
赵大夫......是我......陆卫东......
赵大夫看到他,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怜悯。
你回来了。
赵大夫,我想知道......当初我亲手扔掉的......红梅的孩子......有没有可能还活着陆卫东声音颤抖地问。
赵大夫叹了口气:当时那种情况......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呼吸了,第二个卡在里面......而且你把第一个孩子扔在了垃圾堆里......即使活着,也活不下来啊!
陆卫东听到这里,再次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他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赵大夫......我不是人......我亲手害死了我的妻儿......
赵大夫扶起他:陆卫东,你知道就好。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赎罪。
陆卫东问起林秀雅的情况。
赵大夫说林秀雅还在农场改造,据说身体很不好,精神也出了问题。
陆卫东没有去找林秀雅。
他知道,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他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公社里的孤寡老人,参加义务劳动。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
我看着他,看着他头顶那张大字报的颜色慢慢变淡,上面的罪名也变成了
【陆卫东,曾犯下严重错误,现已接受改造,表现良好。】
但这并不能抹去他曾经的罪孽。
他去看了我的父母。
我父母住在公社给他们安排的简陋小屋里。
他们看到陆卫东,依然是那样空洞的眼神。
陆卫东跪在他们面前,一遍遍地道歉,一遍遍地说自己的罪过。
我父母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母亲的床头,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我怀着双胞胎时拍的。
照片上的我,肚子很大,笑得很幸福。
我看着那张照片,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对着陆卫东心里想:你欠我的,还不清。
陆卫东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我的诅咒似乎还在生效,只不过不再是小打小闹的倒霉,而是更直接的惩罚。
11尾声
陆卫东决定去寻找我和他相遇的那个雪山。
他说,那是我们开始的地方,也许也是他结束的地方。
他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向公社请了假,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雪山的旅程。
我的魂魄依然跟着他。
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困难,但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公子哥,而是一个经历过苦难、带着伤痕的男人。
他爬到了当年我们避难的那个破败的小木屋。
木屋还在,只是更加破旧了。
他走进木屋,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大雪。
红梅......我来了......他对着空气说话,声音里带着沙哑和疲惫。
当年,你在这里救了我。我答应给你一个家,给你幸福......可我食言了......我把家变成了你的囚笼,把幸福变成了痛苦......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拿出那个被他摔碎的【九眼天珠】项链,碎片已经被他小心地收集起来,用一块红布包着。
红梅,这是我当年送你的......定情信物......我把它摔碎了......就像我摔碎了我们的感情一样......
他将红布包放在地上,又拿出我那本印着外滩封皮的日记。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看到了我记录的孕期反应,记录的对孩子出生的期待,记录的对林秀雅的困惑和痛苦,记录的对他的爱......他看到了我被关进柴房前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卫东,孩子要提前出生了,我好害怕......】
陆卫东抱着日记本,哭得撕心裂肺。
红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害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孩子会提前出生!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依然在为自己找借口,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我看着他,心里又冷又痛。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如果我说了,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快要把木屋埋起来了。
陆卫东似乎没有察觉,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悔恨中。
红梅......你还在吗你在看我吗他抬起头,看向空中。
我看着他,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真正的绝望和痛苦。
那不是痛觉转移带来的生理疼痛,而是发自内心的悔恨。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我心头涌起。
是恨,是痛,也有那么一丝丝......解脱
我对着他说了一句,声音微弱,只有我自己能听到:陆卫东,你欠我的,还不清。
大雪将木屋埋得严严实实,堆起了一座雪山。
陆卫东就坐在里面,没有挣扎,没有逃跑。
他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雪覆盖他的身体。
随着他生命的终结,我感觉自己身上的痛觉转移和诅咒能力正在消散。
那股束缚着我的力量也消失了。
我飘了起来,离开了这个雪山,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我去了父母住的公社。
我看到他们依然日复一日地劳动,脸上没有笑容。
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很好,可他们看不到我。
我只能在他们身边默默守护。
我去了农场,看到了林秀雅。
她还在那里改造,身体越来越差,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她头顶的大字报依然存在,只是颜色已经很淡了,但上面的字还在。她的报应还在继续。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
也许,我只是世间一个带着怨气的魂魄,完成了复仇,获得了自由。
我最后一次看向陆卫东所在的方向,那个被大雪覆盖的雪山。
陆卫东,你的忏悔来得太晚了。
你的爱,也来得太晚了。
你亲手杀死了那个曾经深爱你的赵红梅,杀死了那个为你孕育生命的女人。
现在,你一个人永远地留在了那里,和你虚伪的爱,和你迟来的悔恨,一起被大雪深埋。
而我,要离开了。
我的仇报了,我也自由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