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寻快到村口时,一阵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伴随着熟悉的尖利嗓音,隐约顺着风飘了过来。
姜寻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瞬间辨认出那是姜老太的声音。
他立刻将背上的巨大包裹卸下,藏在一处废弃的柴草垛后,然后屏住呼吸,借着夜色与残破院墙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声音是从村东头传来的。
姜寻的心猛地一沉。
村东头,那个老光棍的家。
前世,妹妹姜玲就是被卖给了那个老光棍。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姜寻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愤怒与恐惧。
他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将自己更深地藏匿在墙角的阴影里,耳朵却竖得笔直。
“那丫头片子,我看是活不长了,整天病歪歪的,就是个拖油瓶。”
是姜老太的声音,尖酸刻薄,充满了嫌弃。
“你要是能帮我把那小兔崽子弄走,那丫头就当是给你搭伙过日子了,也省得我们老婆子看着心烦。”
姜寻的瞳孔骤然收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掐出了血痕。
他听明白了。
姜老太这是要故赶走自己,然后把病还未痊愈的玲儿,像垃圾一样丢给那个老光棍。
为了大房的利益,为了姜建国和姜宝,这两个老东西,竟然歹毒到如此地步。
前世的无助与绝望再次涌上心头,与今生的滔天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死死咬着牙,口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这一世,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他要保护好母亲和妹妹。
所有伤害过她们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很快,姜老太心满意足的嘀咕声渐渐远去。
老光棍家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响后,夜色又归于沉寂。
姜寻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那双在黑夜中闪烁的眸子,却比这寒冬的冰雪还要冷冽。
他回到柴草垛后,重新将那沉重的鹿肉包裹扛起,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自家的破屋。
夜已经很深了。
东厢房的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微弱的灯光,像风中残烛。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
守在炕边,早已心急如焚的刘兰猛地抬头,当她看清门口那几乎被一个巨大包裹完全遮挡住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寻儿?”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姜寻将背上的重物猛地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屋都震了三震。
那用鹿皮包裹的巨大肉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刘兰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一大包东西,那浓重的血腥气与隐约透出的野性气息,让她心头狂跳。
“寻儿这是?”
她颤抖着上前,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姜寻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呼出一口带着寒意的白气。
“娘,是鹿。”
“我打到了一头梅花鹿。”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
“鹿?梅花鹿?”
刘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可是梅花鹿啊!
在这饥荒的年景,别说梅花鹿,就是能打到一只兔子都算是老天开眼了。
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鹿皮的一角,看到里面鲜红的鹿肉与白色的脂肪,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太好了!太好了!寻儿!我的好孩子!”
刘兰语无伦次,扑过去紧紧抱住姜寻,感受着儿子身上冰冷的寒气与坚实的肌肉。
“玲儿有救了!玲儿的身体能养好了!”
姜寻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声音带着几分郑重。
“娘,我回来的路上,在山里听到了狼嚎,还不少。”
“这段时间,您和玲儿千万别出门,不安全。”
刘兰闻言,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狼?山里有狼群了?”
她紧张地抓住姜寻的胳膊。
“嗯,您放心,我会小心的。”
姜寻安抚着母亲,随即快步走到炕边。
炕上的姜玲依旧睡着,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小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不少。
刘兰也跟了过来,颤抖着手,轻轻摸了摸姜玲的额头。
“烧退了!真的退了!”
她惊喜地叫出声,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喜悦与安心。
盘尼西林果然是救命的药。
而眼前的鹿肉,更是女儿恢复身体的希望。
母子二人不再耽搁,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开始处理这头巨大的梅花鹿。
姜寻的柴刀依旧锋利,动作也越发熟练。
剥皮,分割,剔骨。
很快鹿肉被一块块分解下来。
刘兰在一旁帮忙,将切好的鹿肉用破陶罐装着,实在装不下的,就用干净的干草垫着,堆在墙角。
屋子里很快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肉香,这股香味霸道地驱散了屋内的寒气与霉味,也驱散了母子二人心中长久以来的阴霾。
在这饥饿笼罩的年代,如此浓郁的肉香,几乎是一种奢侈的罪过。
姜寻一边割肉,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娘,我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奶奶从村东头那边过来。”
“村东头?”
刘兰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厌恶与警惕。
“她去老光棍家那边做什么?”
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姜寻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母亲。
“我听着像是去找那个老光棍了。”
刘兰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鹿肉都差点掉在地上。
“那个老光棍,他不是个好东西!”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恐惧。
“早些年,村里就有姑娘被他祸害过,只是没闹大。”
“那人心思歹毒,手脚也不干净,寻儿,你以后离他远点!”
姜寻心中那股冰冷的怒火再次翻腾。
果然如此。
前世的记忆与母亲的话语重叠,让他更加确信了姜老太的歹毒用心。
他放下柴刀,握住母亲冰冷的手,眼神坚定。
“娘,您放心。”
“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不管是奶奶,还是那个老光棍。”
刘兰看着儿子,那双曾经布满病弱与怯懦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坚毅与冷静。
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儿子真的长大了。
像一棵突然在风雪中挺拔起来的松树,要为她们母女遮风挡雨。
她反手握紧儿子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中充满了欣慰与依靠。
“娘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