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又一次从尘埃中醒来,是我碰碎了嫡姐的簪子
又一次在藤鞭下哭嚎,是我因为爹爹忽视娘亲而顶撞于他
又一次看着娘亲在昏暗的烛灯下为我缝补衣物
又一次听着娘亲在漆黑的夜里压抑着垂泪
她无数次在阳光下说,宝儿,是你让娘亲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我知道,这些阴暗、难过的瞬间,在娘亲怀上我的那一天,就再也不会结束
我不是娘亲活下去的希望,我是让娘亲活成这样的累赘
因为我,娘亲被昔日的好友视作仇敌,被她的家族看作耻辱
娘亲不说,我也知道一切都是个错误
所以,我要回到过去,杀死我自己
1
好疼,好冷,头好晕。
我费力地掀开半截眼睑,入目是娘亲焦急的脸,她漂亮的脸上沾满了泪水,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
啊,我又不小心,让娘亲难过了。
脑袋像一团浆糊混混沌沌的,我勉强想起原来是早上刚从柴房被娘亲接出来的时候,我就倒在她的怀里,估计就是这把娘亲吓坏了吧。
嗡嗡作响的耳朵可算安宁下来,我听清了娘亲的话,她哽咽着在问我：宝儿,我的宝儿,哪里疼吗哪里在难受
我的娘亲太胆小啦,我不能让她再担惊受怕了。
从小我受的家法不少,这不算什么,虽然我现在浑身上下都疼,每一处都难受,但是肯定忍忍就好啦。
每次都是这样的。
我摇头,娘亲,不疼,不难受,宝儿睡一觉就好啦！
只是这次,为什么这么冷呢,好像有什么从我身体里在不断流逝。
我冷得止不住地发抖起来。
娘亲吓坏了,她柔软的手贴上我的额头,这下她更惊慌失措了,好烫,宝儿,你发烧了,娘亲去求夫人给你请府医……
她给我多盖了两层被子,又掖好被角,才跌跌撞撞向门外冲去。
我想嘲笑娘亲,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那么不稳重,宝儿明明睡一觉就好啦,不要去请府医的。
可我又担心起来,娘亲去找大夫人,总是落不着好,一会又被大夫人欺负了。
不行,我得去保护娘亲。
往日我嫌弃府里给我们准备的被衾太薄太轻,一点都不暖和,可是今日,怎么变得那么重,我都掀不开。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好在我已经疼得麻木了,可算到大夫人院子里。
娘亲孱弱的身影就这样跪在院子里,我远远就听见她的哀求：大夫人,求您,宝儿发烧了,必须得请府医,求您了,我给您磕头……
她就要俯身下去。
不,不行……娘亲那么漂亮的脸,可不能磕坏了。
不知道哪里涌上来一股蛮劲,我冲上前去阻止娘亲,娘亲,宝儿没事的,不要跪,不要磕头,宝儿会难过……
坐在上首的大夫人一脸冷漠,抬手扶了下鬓边要坠下来的金簪,她悠悠打了个哈欠,讥讽道：呐,这不是没事吗,一老一小不安分的,一天到晚净生事,都吵到本夫人睡觉了。
她扬手：来两个人把她们给我拖出去吧,碍眼得很。
仆役要来拉扯娘亲,我想替娘亲挥开,可是眼前一黑,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娘亲惨白无措的脸。
再醒来,我在娘亲怀里,却还在大夫人院子里,她抱着我,那么无助,求大夫人！我想见府医！我的宝儿,我的宝儿她高烧了……
大夫人进屋了,只留两个婢女冷眼瞧着。
娘亲哀哀求着,眼泪落到我的脸上,好烫好烫。
我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我想告诉娘亲我没事的,可是我一样都办不到。
冥冥中,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如果给你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2
如果能回到过去
回到什么时候,是小时候吗
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和娘亲住在府中最偏僻的角落。
嫡姐的玩伴是公侯伯府世家千金,我的玩伴是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树。
但是我很喜欢它。
因为它从来不会开口骂人,也不会抽着枝丫打人。
这个府上,除了我的树朋友,最低等的奴仆经过我们小院都会拧着眉头啐一声晦气。
小小的我不明白是为什么,我和娘亲安分守己呆在这里,我们从来不使唤他们,也不辱骂他们,为什么他们要对我们这般欺辱呢
嫡姐和大夫人对他们动辄打骂,为什么他们反而恭恭敬敬捧着她们
娘亲会抚平我的眉头,温柔地说：宝儿,世间的人多捧高踩低,这不是宝儿的错,是他们的错,宝儿只要永远做快乐的自己就好了。
我也曾羡慕过嫡姐那些永远时兴精致的珠钗首饰。
那天我嘟着嘴和娘亲撒娇：娘亲,嫡姐的首饰都好漂亮,宝儿也想要。
娘亲帮我整理好凌乱的双丫髻,她笑着,却那么悲伤,娘的好宝儿,长大啦,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要爱美咯！
我羞着脸跑开。
后来我躲在门后,看着娘亲把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剪开,为我裁了一身新衣裳,又做了好几朵绢花。
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我后悔我对嫡姐的妒忌,那么不合时宜。
娘亲往日常常会温柔地触摸着这衣裳的花纹,她也会偷偷试穿,在那面照不清人脸的铜镜前露出少女般的笑容。
娘亲真的真的很喜欢这身衣裳,这仿佛是她想要抓住的一个念想。
却被我毁了。
那天晚上娘亲抱着我,讲着故事,我喜欢听娘亲讲故事,是娘亲意气风发的少女时代,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娘亲都是那么擅长。
故事里明媚张扬的她,却在讲完后,低沉又愧疚地说：宝儿,都是娘亲不好,娘亲的宝儿那么漂亮,却只能陪娘亲在这个破落小院里长大,娘亲连一件漂亮首饰都没法给我的宝儿。
她的泪水洇湿了我的额发。
我笨拙地为娘亲擦干眼泪,懊恼又一次让娘亲不开心了。
我钻到娘亲怀里,抱紧她,娘亲别哭,娘亲是最好的娘亲,宝儿不要漂亮首饰,宝儿只要娘亲开心。
3
前两日,我听到府里的奴仆说,娘亲纵然曾经是京城第一美女,入了府不得主君宠爱,再好的红颜也将老去。
他们说,在这个府里,最重要的便是主君的心,有了主君的关怀,什么好日子没有。
在他们难听的笑里我好像抓到了什么事情的关键。
所以娘亲日日枯坐到天明,眉宇间挥不去的淡淡愁绪,是因为没有爹爹的爱吗
小时候偶尔运气好,我会在小花园边看到爹爹带着嫡姐玩乐。
那时的他就不会那么凶悍,他会让嫡姐坐在他的肩头,笑得开怀。
嫡姐锦衣华服,在繁花似锦的花园里,春日的阳光也喜爱她,她像个仙女。
玩累了,夫人便会给爹爹和嫡姐擦汗,他们笑闹成一团,好生幸福。
可爹爹从来不会抱我,甚至也不会温声与我说话。
自我出生后,我能见爹爹的场合只有他的寿宴,他总是板着脸,皱纹深深,那么威严又不苟言笑。
不对,还有因为和嫡姐起争执,被家法伺候的时候,他也会高坐堂前,看着我疼得在地上打滚。
然后温声问嫡姐,是否出气了。
我害怕他。
但是为了娘亲,我得去找爹爹。
我给自己鼓劲。
平日里是不让我到书房边的,我只能躲过那些来往的奴仆,将自己藏在书房外的的一丛竹林里。
也不知道被蚊虫咬了多少口,我蜷缩着自己,差点睡着了。
爹爹才终于走出来。
他身形高大,像一座巍峨不可逾越的大山。
我的手揪紧了衣摆,仿佛这样能给我力量。
颤着腿走到爹爹面前,我张开手拦住他,爹……爹爹。
他平静的眼像一汪深潭,我不敢直视。
怕他不认识我,我怯怯开口道：爹爹,我是宝儿。
他皱着眉,很是不耐烦,何事。
爹爹看我像看陌生人,我的心皱巴巴的,吸了吸鼻子,我问道：爹爹,你能去看看娘亲吗娘亲和夫人都是爹爹的娘子,为什么爹爹不能去看看娘亲
呵,看那个不知廉耻的贱妇若不是有了你,你以为你娘亲能进这个门爹爹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从前就不安分,如今还撺掇自己的孩子来找主君争宠真有她的。
不是的！是宝儿自己要来找爹爹的,不关娘亲的事！不许你骂娘亲！
爹爹往日要骂我,打我,我都无所谓,但他不可以这样骂娘亲,娘亲那么那么好！
我扬着脸,狠狠对上爹爹,不许你骂娘亲！
嗤,贱妇教的孩子就是一样不识礼数,胆敢顶撞主君。爹爹边上的一个小厮把我扯跪在地上。
我的膝盖磕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钻心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我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呼。
爹爹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小厮弯着腰,谄媚地对爹爹说道：主君,奴把这个不识好歹的拉下去打一顿板子教训教训。
爹爹颔首应了。
这次的板子格外疼,打完后我连一滴水都没喝上,又被关到柴房。
娘亲在柴房门外哭着问我疼不疼。
不疼的,娘亲。我忍住抽泣,尽量保持语调平稳。
没有帮娘亲请到爹爹也就算了,又惹娘亲哭了,我很不开心。
娘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是去找的爹爹,她轻声道：宝儿,娘亲不喜欢你爹爹,娘亲在府里唯一的念想只有宝儿,宝儿以后稳重点,不要再让娘亲担心啦。
不知怎的,我回忆起爹爹的话。
娘亲……夜深人静,蝉鸣唏嘘,我问道：如果再给娘亲一次机会,娘亲还会生下宝儿吗
隔着柴房门板,我看不到娘亲的神色,娘亲沉默了,只有恼人的蝉在咿咿呀呀叫。
许久许久,娘亲温和有力的声音响起：当然会啊,宝儿是娘亲这辈子最好最好的宝贝。
娘亲的声音陡然和虚空里那个声音交织在一起。
如果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我听见我自己回答：
我会……阻止我的出生。
那你是在杀死你自己！
是啊……因为娘亲,也是最好最好的娘亲呀。
4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再睁眼,我在人声嘈杂的一个集市。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我还有几分不真实感。
我竟然真的回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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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成了牙市里一个九岁的小丫鬟,神奇的是,我还长着上辈子的那张脸。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我刚来这里没多久,就被娘亲选中买了回去。
我缩在马车的角落,上首坐的是娘亲,是年轻了许多的娘亲。
她还这么明媚,这么张扬。
原来娘亲年轻时候,是那么快活的女子吗。
我看着她,鼻头不禁泛酸。
她注意到我的异样,递给我一张帕子,小丫头,你怎么哭啦
我……我想我娘亲了。
一旁的青竹姑姑接过帕子给我擦眼泪,小丫头这么漂亮懂事,娘亲一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大美人。
是啊,我娘亲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娘亲。
青竹姑姑我在小时候也见过几面,娘亲不想她跟着我们一起在小院里吃苦,早早就放她出去嫁人了。
娘亲有些好奇：那你娘亲现在何处也在京城吗
我垂下头遮掩自己的情绪,答道：是的。等我完成一件大事,我娘亲就能长长久久过上好日子了。
你还这么小,能有什么大事呀青竹姑姑许是被我不符合年龄的坚定语气逗笑了,是赚钱吧,赚很多很多银子,让你娘亲过上好日子。
娘亲用帕子掩住嘴,眼里也是笑意,还有钦佩,你呀,一定能办成大事的！
她问道：你娘亲给你取了什么名字呀我们往后也那样叫你。
我抬头,看着娘亲,宝儿,娘亲给我取名宝儿。
宝儿,好名字,你娘亲一定很爱你。
5
娘亲看我年纪小,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这次秋猎,她也把我带上了。
娘亲从来没对我提起过她的过往。
如今我才知道,娘亲是将军府的嫡千金。
她会的不止诗词歌赋,她还会骑马打猎。
只需着简单的胡服骑在高高的大马上,就已足够飒爽英姿。
看娘亲骑马驰骋在猎场,畅快的笑声随风传来。
我兀地想起娘亲曾教我的诗句——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大概说的便是现在的娘亲。
真好啊,我能有机会见到这样生动的娘亲,她还没有被那四方宅院拘束灵魂,也无需为我殚精竭虑。
我仰起脸,止住要落下的泪。
娘亲骑完马,又带着我们向猎场深处走去。
难以置信,娘亲竟也有这般调皮的一面。
青竹姑姑劝道：娘子,再往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回去吧。
娘亲灵动地眨眨眼,青竹！好青竹,有我在,怕什么呀。
她转向我勾勾我的下巴,是吧,宝儿,你想不想去
我向来是没有办法拒绝娘亲的。
我点头,宝儿也想去。
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宝儿是小孩,娘子你也没长大吗青竹姑姑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从了我们。
娘亲见青竹姑姑同意,便带着我们向后山密林深处走去。
行至一个山洞前,忽然娘亲神色一变。
山洞前有一丛压弯的草,还隐约传来人的粗喘声。
山洞里有人！
青竹姑姑忙道：娘子,我们快回去吧。
娘亲摇摇头：你们听,这个人声音虚弱无力,他应当是受伤了,我们得进去救人！
这怎么行！娘子,这到底是外男,您进去救人多有不便,我们不如回去找些小厮来。青竹姑姑当然不愿意娘亲千金贵体去昏暗山洞里救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男子,她拦在娘亲面前,不让她继续往前。
娘亲推开她,青竹,情况紧急,我们一来二去,便会耽误时间,这到底是一条人命呀。
她往里走去,我和青竹姑姑只能急急跟上。
山洞里仰面躺着一个男子,发丝凌乱,瞧不清面容。
他衣袖高高挽起,手臂处赫然是两个血洞,这是被蛇咬了。
从手臂痕迹来看,这位公子应当已是为自己吸过毒血了。娘亲上前去细细查看,她蹙眉,不过这蛇毒性很强,还需要加以药物解读。
娘亲检查完,便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取出药就想往男子口中喂去。
哎——娘子不可！青竹姑姑抬手想要阻止,这可是将军特意给娘子配的解毒丸,怎么能用在此处。
娘亲不赞同地看了眼青竹姑姑,青竹,我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解毒丸纵然是珍贵之物,但到底还能再配,这个公子的性命,现在可等不了这么久了。
青竹姑姑垂下手,娘子说的是。
喂下解毒丸,娘亲才想到给这个陌生男子整理发丝,一张完整的脸显露出来。
娘亲叹道：倒是个好相貌！
青竹姑姑也点头,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脸生的很。
只有我脸色大变,这,这不是年轻时候的爹爹吗！
6
娘亲与爹爹,竟是这么早就相识了吗
那娘亲有救爹爹的这份情谊在,爹爹为何对娘亲还那般残忍且不假辞色
我满脑子疑惑,但在场的几位都无法给我解答。
半晌,爹爹幽幽转醒。
他的眸子无神地眨了几下,感受到周围有人,他问道：不知是哪位小友救了在下在下看不清楚,望小友告知身份,待回京后,在下定携礼相见。
闻言青竹姑姑试探地看向娘亲。
娘亲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青竹姑姑便也不再说话。
我知道,娘亲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了,她救爹爹,本也不是为了挟恩求报。
青竹姑姑又示意我们向山下看去,原来是山下来人了。
若是不想被人发现,我们得赶紧离开。
只是……山下上来的人,怎会是那前世爹爹的夫人
这一瞬间,我想明白了一切。
前世娘亲应当也是救了爹爹,没有留下名姓,被后来的夫人顶了包。
爹爹要报恩,却认错了人。
现在,我有机会向爹爹说出娘亲的名字,有机会让爹爹向娘亲报恩,有机会改变娘亲上辈子只能蜗居小院的悲剧,有机会让娘亲成为爹爹的正房娘子。
并且他们成婚,我还能有机会做娘亲的孩子。
只是……我要这样做吗
前世的爹爹,认错了人,娶了夫人,可是他后来还不是又纳了娘亲
他纳了娘亲,却又不负责。
纵然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在,娘亲到底也是他的娘子,我也是他的孩子,他就能这么冷血无情,放任我们不管,用我们的悲惨一生,去取悦正房娘子。
且他作为一府之君,也没什么分辨能力,受夫人蒙骗那么多年。
这辈子若是应下这个身份,谁能保证他不会又因为误会纳上谁
娘亲是如此善良的一个人,她会容忍自己后院有这样可怜的一对人存在吗
又焉知,娘亲的善待会不会得到好报
脑海里闪过娘亲那些默默垂泪的夜晚,爹爹的冷漠无情,夫人的恶意践踏,奴仆的肆意欺辱。
我垂下眼睑。
我才不要说,爹爹一点都不好,娘亲不喜欢爹爹,娘亲值得更好的男子。
回过神来,青竹姑姑已经在催促我们离开,我跟在她们身后。
看着她们的背影。
我到底不甘心,快步小走到爹爹身边,趁他不注意,小心翼翼地取走了他身上的一枚玉佩。
我将玉佩塞入衣袖,跟上娘亲她们,从一侧小道离开。
7
那天以后,京城姑娘家的赏花宴里便多出了一件谈资。
太傅的儿子和安宁伯府的大娘子来往甚密,似是好事将近啦！
青竹姑姑说起这个就来气,娘子,柳如霜怎么能这样她和娘子来往的时候也没见她是这样喜欢冒名顶替的娘子啊！早知道当初就认下了,哪想这公子竟是如此优秀的人呢。
柳如霜就是安宁伯府的大娘子,也是娘亲的闺中好友,更是上辈子,爹爹的夫人。
而太子太傅的儿子,便是爹爹了。
娘亲噙着笑点了点青竹姑姑,你呀你,如霜哪知道我们在之前救过他了再说了,我又不喜欢他,管他是太傅的儿子还是尚书的儿子,都无所谓。当时救他只是为了救人,无关其他。
娘亲带着笑在阳光下,好像一个仙女。
她真好啊,上辈子我何其有幸,能有这样一个好娘亲。
娘亲看向我,宝儿,你也要记住,救人就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其他。还有我们做女子的,寻夫君也要寻自己喜欢的,对自己好的,而不是什么高官大族。女子这一生,太不容易啦,要过得开心才行呢。
她揉揉我的脸：宝儿这么般好看,以后寻郎君,得带来给娘子我掌掌眼才行,别是贪图我们宝儿美貌的坏男子！
我重重点头：嗯！
娘亲,你知道吗,宝儿现在就很开心。
但是宝儿大概是,没有机会嫁人啦。
上辈子娘亲也总是这样说,她抱我在怀里,絮絮叨叨我嫁人之后的生活,宝儿以后嫁人,可得嫁个好男儿,要对宝儿好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我是怎么说的
我说：宝儿要找对宝儿好的,还要对娘亲好的！等宝儿成婚了,就把娘亲也接过去一起住！娘亲再也不用做绣活冬天洗衣裳那么辛苦,宝儿要带娘亲过上好日子。
娘亲会轻轻敲我的小脑瓜,笑我：傻宝儿,哪有成亲了带着娘亲一起过去住的！成亲了宝儿就是别人家的娘子了。
那我不要嫁人了！宝儿只想做娘亲的宝儿！宝儿要和娘亲一直一直不分开！
好想,好想再扑到娘亲怀里呀。
可是不可以。
青竹姑姑笑得意味深长道：娘子,宝儿才多大呢,您就开始操心她嫁人的事啦！您先管管您自己吧,右将军府的乘风公子又来府上来寻某人咯！
娘亲羞红了脸。
右将军府的公子,我知道。
名唤宣乘风,上辈子在爹爹府里,也总见他来。
他不便进府见娘亲,就总会在我们歪脖子树那侧的墙,和娘亲说悄悄话,给娘亲送些零嘴儿和银钱。
但娘亲都没要。
娘亲叫他不要再来了,后来他边去镇守边关,一直没回来,也没有他成婚的消息。
我和青竹姑姑躲在树后,看娘亲和乘风公子。
乘风公子年轻时候怎么感觉比爹爹更俊俏呢。
他红着脸,玉谙,中秋花灯会,要不要同我一道前去
娘亲也难得腼腆,她轻声道：这不好吧……孤男寡女的。
宣乘风就黯淡下来,呐呐点头。
青竹姑姑在我身边急地直跺脚,她小声嫌弃：嗐！榆木脑袋！
我也急,就乘风公子这样的,他怎么追得到娘亲嘛！
我跳出去,假做惊叹：哇！花灯节！宝儿从来没去过,宝儿可以去看看吗
娘亲和乘风公子的脸更红了。
她娇嗔道：宝儿！你怎么偷听呀！不学好！
是青竹姑姑带的宝儿！我甩锅甩得很快,我眨巴着大眼睛：但是宝儿可以去花灯节看看嘛！
青竹姑姑被我出卖了也无法,她走出来,意有所指道：但是我们几个出门到底不安全……
乘风公子终于上道：那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8
花灯节这天,娘亲被我们拉着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
乘风公子看得眼睛都直啦！
娘亲和乘风公子红着脸走在前头,我和青竹姑姑远远地跟着。
青竹姑姑,娘子……和乘风公子认识多久啦。我仰头看青竹姑姑。
青竹姑姑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乘风公子一直很照顾娘子,两位老将军乐得他们成亲呢！这两人成婚日子过得可不知怎么快活呢！
是啊,娘亲未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却见前面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柳如霜和我爹爹。
我快步走到娘亲身边。
柳如霜应当是从哪里知道了当天救爹爹是娘亲,她此时看着娘亲的目光很是不善。
娘亲毫无所觉,她还当眼前的是她的闺中好友,如霜,好巧呀。
柳如霜的笑容在我看来很是虚伪,她扯着嘴,又挽住爹爹的手臂,好巧啊玉谙。
我那傻傻的娘亲还想邀他们一同出行,玉谙,不如我们一道逛一逛
那自然是好的。
她们行至一个灯谜摊子。
娘亲看上了一盏玉兔模样的花灯,乘风公子是武将,不懂诗词歌赋,娘亲正打算自己上场猜灯谜。
哪想柳如霜把着我爹的手臂,撒娇道：盛言,我也喜欢那盏玉兔模样的。
她转头朝我娘亲眨眨眼,玉谙,你该不会在意吧我是真的一眼就瞧中了的。
我撇撇嘴,也不知道说的是花灯还是我爹呢。
娘亲性子好,自然是不在意的,不过她到底不如我爹这个太傅之子厉害,几个灯谜下来,娘亲还是输了。
她鼓鼓腮帮子,有些遗憾,但是也没有困扰她很多。
乘风公子想替我娘买下这盏灯,他对我爹道：盛言公子,不知可否将此灯卖给在下,请尽管开价。
不可。我爹把灯递给柳如霜,他半掀眼皮,技不如人,不要过多纠缠。
听这话我真想上去揍他一顿,我爹说话还是那么气人。
娘亲扯扯乘风公子的衣袖,算啦乘风哥哥,一盏花灯而已,我们也可以自己买了材料回去做呀。
自己做的到底不如这盏精美呢。柳如霜又来插话,她捧着花灯,语调不明,这人啊,灯啊,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强求不得。
谁问她了！
她更欠揍！
娘亲笑笑,不在意。
我却咽不下这口气,我假做天真道：娘子,我们自己做的,又不偷别人的,怎么柳娘子还要说这些奇怪的话呀。
我特意把重音放在偷上,果然见柳如霜变了脸色。
哼,心惊胆战去吧！
柳娘子说话向来这样,她没坏心的,我们继续逛去吧。
我回头朝柳如霜做了个鬼脸。
冒牌货！我用口型无声说道。
满意地看到柳如霜的脸色惨白,我才和娘亲一道走了。
9
在我和青竹姑姑的助攻下,娘亲和乘风公子的关系越来越甜蜜。
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戳破了。
娘亲脸上幸福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她整个人像浸在蜜罐子里似的。
我是真的确定娘亲不喜欢爹爹了,上辈子娘亲看到爹爹的时候,眼睛里根本不会像看到乘风公子那样,冒着星星。
秋猎过后,最盛大的宴会要数长公主举办的赏菊宴了。
娘亲也受邀参加。
长公主把柳如霜就安排在娘亲边上一张桌子。
柳如霜跟没事人似的,当那天晚上她的嘲讽不存在般,又亲亲热热拉着娘亲说话。
玉谙啊,听说长公主府的菊花清酒是一绝,你虽不喜饮酒,也来一点吧。她举着一杯酒递给娘亲。
娘亲不想接,如霜,我饮酒怕是要失态。
这有什么的,这是清酒,只有一点点酒味,不会醉的。她见娘亲推辞,又搬出长公主,玉谙,你不给我面子,还不给长公主面子吗
她把酒就放在娘亲桌案上,一脸不悦。
我皱眉,她为何非要娘亲喝下这杯酒
我才不信柳如霜是来求和的,她语气这么强硬。
这倒让我想到前世,那个一直未解的谜题。
为何爹爹认了柳如霜做恩人,还要纳娘亲,为何娘亲一个将军府的嫡女,会去给人做妾。
又为何,爹爹一直骂娘亲是无耻荡妇。
或许答案就在这杯酒里。
如果这杯酒下了药,让娘亲和宴会上某个人发生了关系,娘亲的名声就坏了,爹爹纵使往后再知道是娘亲救的他,也会因为先入为主的偏见,而不相信这一事实。
只是上辈子估计哪里出了差错,让娘亲和爹爹凑一块去了。
这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柳如霜肯定也没安好心。
这杯酒,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娘亲喝下。
我捂着肚子,向柳如霜倒去,唔……我肚子疼。
她惊惶躲开,生怕我弄脏她衣服,我便趁势将两杯酒调换。
玉谙,你这丫鬟,真是没教养！柳如霜坐正理着衣摆,我非得教训她不可！
娘亲举起酒,她看见我调换酒杯了,那我借这杯酒替我这莽撞的丫鬟向你赔罪,她年纪尚小,饶了她这回吧。
柳如霜的主要目的还是灌酒,见娘亲愿意喝,她自然不与我追究了,算她走运！
饮完酒,娘亲说要去如厕,她走后,柳如霜也暗中跟了上来。
她行至半途,便面色通红,呼吸急促。
路边刚好一个小厮走过,她就扑了上去,又亲又咬的。
娘亲面色铁青,我从没想过,如霜会拿这种药来对付我。她为何要这样,同是女子,她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娘子,你要救她吗青竹姑姑问。
我也看向娘亲,我觉得不会,娘亲心善,但不愚昧。
果然,娘亲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10
后来柳如霜在宴会上和一男子行迹亲密的事情又传遍了京城。
那男子是只是一个小厮,柳如霜一个安宁伯府的千金再低嫁也不会嫁于他。
只听说安宁伯府要把她嫁得远远的,嫁出京城去。
这消息出来没两天,又听说太子太傅之子要纳柳如霜为妾了。
这比起嫁到荒凉之地,给太子太傅的儿子做妾倒是不错的选择了。
说来也巧,娘亲和乘风公子的婚期和柳如霜入府的日子在同一天。
冥冥中我有种直觉,待娘亲成亲之后,我大抵就是要消失啦。
时间过得好快呀,总感觉在娘亲身边还没多久,就要离开了。
娘亲成亲前一天,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青竹姑姑打趣我：是娘子要嫁人,怎么倒是宝儿哭得像个新娘子。
娘亲温柔地替我拭去眼泪,小宝儿,要跟我一起去右将军府吗
我含着泪,点点头,又摇摇头。
宝儿,宝儿要走啦……
那宝儿想要什么礼物吗我还没送过宝儿礼物呢！
我看向娘亲的梳妆台,上面有一根金簪子,那是娘亲上辈子最后当出去的一件首饰,我又想起我在嫡姐那里所求不得的金簪,那些痛打,那些泪水,走马灯般,那些岁月又浮现。
宝儿想要这根簪子。我指着它。
好！宝儿有眼光,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根簪子,就给我们宝儿啦！
娘亲把簪子递给我。
我接过,抬起头,又一次提出这一个有点冒犯的请求：娘……子能抱抱宝儿吗
还是小孩子呢！娘亲抬头对青竹姑姑笑道,转而将我拥入怀里,她轻抚我的头,宝儿,以后要开心呀！和你娘亲两个人,岁岁平安哦！
我深深看着娘亲,想把这张脸刻在我的记忆里。
我不知道人消失是什么感觉,只希望不要抹去我对娘亲的记忆,下辈子,我还想当娘亲的孩子。
贪恋娘亲怀里的温暖,可惜时间终究是有尽头的。
我后退几步,跪伏在地上大拜,朝娘亲磕了三个响头。
泪水浸湿我的眼睛,迷蒙一片,我使劲眨眼,要把娘亲看得清清楚楚的,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这是娘亲教我的第一句诗,她每次新年都这样对着我说,我们总是期待未来的每年都能欢欣。
我最后俯下首,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金簪,仿佛能给我力量,宝儿——拜别！
宝儿拜别娘亲,望娘亲往后岁月,日日欢愉。
11
左右将军府联姻,太子太傅之子纳妾。
撞在了同一天。
只不过一个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一个就是个小轿子从角门抬进府。
过往的人看到这明显的对比无不唏嘘。
我站在街角,一边是上辈子的爹爹纳妾,一边是娘亲嫁得好夫郎。
想来爹爹,也该收到信了吧。
我遥望着喜轿进入的右将军府,锣鼓震天,一声悠长的礼成——随风传来。
娘亲,要幸福呀。
捏着金簪,我把它缓缓推上发髻,宝儿也漂漂亮亮走啦。
迎亲队伍的角落。
无人在意一片红叶悠悠落下。
打着转儿,飘啊飘。
原本站在那处的人。
再无踪影。
12
爹爹柳如霜番外
太子太傅的儿子,纳柳如霜入府那天。
不知从哪收到一封信,信里装了块玉佩,写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知道往常冷冰冰的盛言公子发了大火,说什么都不让柳如霜入府。
柳如霜也不是好相与的,在大庭广众下就直言被盛言公子污了清白。
这一出闹的实在难看,后来御史也上折子同批太傅府上家风不正。
一来二去的,太傅在京城的地位急转直下,盛言公子还没入仕,就因为一个女子被断了后路。
听府上人说,盛言公子对柳如霜动辄打骂,柳如霜狠起来也不遑多让。
看盛言公子纳了许多妾,她心有不满,直接给盛言公子下了绝子之药。
这下真是鸡犬不宁了。
13
娘亲番外
和宣乘风成婚后,不知为何,我身边所有人都否认,我曾经有个小丫鬟叫宝儿。
可我清清楚楚记得她陪伴我的点点滴滴。
甚至有时还会梦到一棵歪脖子树。
两月后,我有了身孕。
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夫君说小名要叫宝儿,寓意很好,是我们的宝儿。
可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让我拒绝。
我下意识开口：不能叫宝儿啦,我知道一个宝儿,她是个很好的孩子。
那天青竹从外头拿进来一枚金簪,她说是被街角乞丐拿去当铺当掉的,也不知我是何时掉的簪子。
我却泪如雨下,这明明,是我送宝儿的呀,宝儿去哪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