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弟哥哥,喝了这碗子母河水吧。
女王的指尖沾着黑血,她身后的宫墙正渗出黏腻的灰泥,泥里埋着107具与我一模一样的尸体。
每具尸体的颈后都有鳞片,心口刻着第1次、第2次……直到第107次。
我摸了摸心口。
那里本该有的佛心,正在长出细小的鳞片。
这是我第108次踏入女儿国,可这次,泥里的尸体突然睁开眼,同时开口:别信活人,包括你自己。
1
马蹄声碾碎了女儿国的寂静。
我攥紧缰绳,手心沁出冷汗。
传闻女儿国水秀山清,人美心善,可眼前的城池却像泡在墨汁里。
宫墙泛着青灰,檐角的铜铃结满蛛网,连空气里都飘着股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
师父,这地儿邪性。
悟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沙哑的嘶鸣。
我回头,见他火眼金睛里渗着墨汁似的黑水,正顺着脸颊往下淌,在僧袍上晕开两团污渍。
莫要胡言。
我嘴上呵斥,却悄悄摸了摸心口。
那里本该是佛心所在,此刻却像爬着条活物,皮肤下鼓起细密的小疙瘩——是鳞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的,越来越密。
马蹄突然一颠,我险些栽下马背。
我低头,见马蹄下的青石板裂开道缝,缝里挤出团黏腻的灰泥,还裹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骨。
停下。
我翻身下马,蹲在泥前。
灰泥软得像化了的浆糊,用指尖戳了戳,泥里竟翻出片暗黄的布片。
是僧袍的料子,边角还绣着金线莲花,和我身上这件分毫不差。
师父!悟空的金箍棒铛地砸在地上,别看了,快走!
没听悟空的话,我扒开灰泥,泥里的布片越来越多,像被揉碎的经卷。
突然,我的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颗头颅,带着青灰色的皮肤,后颈处布满鳞片,和我心口的鳞片很像。
第……第107次轮回。
我倒抽冷气。
那头颅的天灵盖被我撬开,里面塞着张染血的纸,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的。
我凑近看见一行字:泥里埋着107个我,第108个快来了。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在纸页上。
我抬头,见悟空正低头盯着我,眼眶里的黑水还在往下淌,把地上的灰泥冲出个小坑:师父,那是你自己。
2
宫灯突然噼啪响了声。
我这才发现,我们不知何时已走到宫门前。
十二盏朱红宫灯悬在檐下,灯纸却不是红的,是黑的——被血浸透的黑。
最中间那盏灯上,用黑血写着三行字,笔画还在缓缓蠕动:
莫信活人言,包括你徒弟。
月圆夜亥时莫照镜,
若见与你同貌者,用锡杖捅穿他的心口。
师父,这灯……悟空的声音突然变了,像喉咙里塞了团破布,我小时候在花果山见过这种血字,是镇……镇邪的咒。
镇邪我摸了摸那盏宫灯,灯纸薄得像人皮,指尖刚碰到,就渗出几滴黑血,镇的是我们
御弟哥哥。
女声从宫墙后传来,像春蚕食叶,又像指甲刮过铜盆。
我转身,见女儿国女王踩着灰泥走来,裙角沾着半截婴儿手臂。
皮肤皱巴巴的,还留着被啃咬的齿痕。
她的脸很美,却白得像纸,眼尾点着颗红痣,和宫灯上的血字同色。
指甲是半透明的白骨,每走一步,就有细碎的骨渣掉在地上,叮铃作响。
可算把你盼来了。她捧来只玉碗,碗里的水泛着幽蓝荧光,喝了这碗子母河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我接过碗,水面倒映出我的脸。
左眼角多了颗青痣,和方才泥里那颗头颅的痣位置分毫不差。
我喉结动了动:女王陛下,我是取经人,要去西天……
西天女王笑了,白骨指甲划过我手背,留下道渗着黑血的红痕,御弟哥哥,你忘了么五百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我想起方才泥里的头颅,那具尸体的左眼角,也有颗青痣。
喝吧。女王的手按在我后颈,鳞片下的皮肤被她捏得生疼,喝了它,你就会记起,你有多爱我。
碗里的水突然泛起涟漪。
我盯着水面,看见自己的瞳孔正在收缩,变成蛇类的竖线。
师父!
悟空的金箍棒砸来,带起一阵风,把玉碗掀翻在地。
蓝色的水泼在灰泥上,腾起阵阵青烟,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白骨。
每具白骨的后颈都有鳞片,心口刻着第1次第2次……直到第107次。
3
你疯了!
女王的声音嘶吼。
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锐的白牙,他是娲媸大人的容器,你敢伤他!
悟空的火眼金睛突然亮了,黑水被烧干,露出底下猩红的瞳孔。
他抄起金箍棒,棒身的咒文发出红光:师父,泥里的尸体在说话!
我屏住呼吸。
果然,灰泥里传来此起彼伏的低语,像无数人贴着他耳朵说话:
别喝那水。
她不是人。
你也不是。
第108次了,该醒了。
女王的指甲刺进我脖子,疼得我几乎要晕过去。
但最后那句低语却像根针,扎破了我脑子里的混沌。
第108次轮回,你该杀了自己。
此刻我浑身发颤。
女王的指甲深深掐进我手腕,却在触到鳞片的瞬间顿住。
她盯着我颈后新冒的青灰色鳞片,突然笑出声,指尖沾了沾我手背的黑血,在宫墙上画了道符:御弟哥哥累了,先去禅房歇着。亥时三刻,我再带娲媸大人的『见面礼』来。
悟空的金箍棒还抵在地上,棒身的咒文仍泛着红光。
我被两个灰衣侍女架着往禅房走时,瞥见他蹲在白骨堆前,用棒尖挑起块刻着第107次的碎骨,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声叹息。
禅房的窗棂糊着黄表纸,风一吹就簌簌响。
我摸出怀里的紫金钵盂,倒扣在案上。
这是我从长安带的最后一件正常物件,钵底的大唐御赐四个字还泛着金漆。
吱呀。
门被推开条缝。
我抄起锡杖,却见是沙僧端着药碗进来,脖子上的骷髅串哗啦啦响:师父,女王说您受了惊,让我送安神汤。
沙僧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长。
我盯着那影子——宽肩细腰,戴僧帽,分明和我自己的影子一模一样。
这时我想起宫灯血字莫信活人言,于是攥紧锡杖:放下碗,出去。
师父沙僧的手指节发白,您连我都不信了
4
信。我笑了,但我信宫灯上的字。
我抄起钵盂砸过去,金钵撞在沙僧额角,迸出几点火星。
沙僧的头颅咚地落地,脖颈处没有血,只有灰泥里蠕动的黑色触须,触须末端还粘着块碎肉——是婴儿手臂的残肢,和女王裙角的一模一样。
好手段。
悟空的声音从房梁传来。
他倒挂着,火眼金睛里的黑水已凝成血珠,正顺着头顶滴落:师父,你终于肯信我了。
你何时来的
我后退半步,撞翻铜镜。
镜面映出悟空的脸,左眼角多了颗青痣,和我自己的痣位置分毫不差。
同貌者我的喉咙发紧。
悟空翻身落地,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第1次轮回时,我是你;第50次,我还是你。我们本就是一体。
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片,你看,娲媸要醒了,我们的『人格』保不住了。
窗外传来咔嚓声。
我推开窗,月光下,八戒正用九齿钉耙剖开自己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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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触须从腹腔钻出,缠着具缩小版的我的尸体。
心口刻着第56次轮回,尸体的嘴还在开合:救我……
八戒!
我想冲出去,被悟空拽住。
没用的。
悟空的金箍棒挥出,棍风卷碎半扇窗。
他肚子里的尸体是你第56次轮回的残魂,你当年怕娲媸吞噬本体,把残魂封进徒弟身体里当『替死鬼』。现在娲媸的力量太强,残魂活了,反过来啃他的命。
八戒突然抬头,瞳孔缩成蛇类的竖线:师父,这河水甜得像蜜,你该多喝两口。
他的耙齿捅进自己心脏,黑血喷了我满脸,你闻闻,我肚子里香不香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血腥味里混着股甜腻的花香,和女王身上的香粉味一模一样。
退回来!悟空的金箍棒砸在地上,地面裂开道缝,灰泥翻涌着瞬间裹住八戒的脚。
5
我踉跄着退回禅房,撞翻了在案上的铜镜。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地下深渊。
八臂蛇身的怪物盘在其中,蛇尾缠着整座宫殿,每只蛇眼都是前轮回体的我。
怪物开口,声音像指甲刮过铜盆,刺耳难听。
我的容器,你终于醒了。
那是娲媸。悟空的声音发哑,五百年前是你封印了她,用轮回分裂出我们当『缓冲』。可现在……她要借你的轮回复活。
我摸向心口,鳞片已蔓延至喉结。
我想起宫灯血字最后一条:若见与你同貌者,用锡杖捅穿他的心口。
而镜中悟空的脸,正和我自己的脸重叠。
左眼角的青痣,后颈的鳞片,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对不住了,悟空。
我闭眼,锡杖狠狠捅进悟空心口。
金属刺穿鳞片的声音。
悟空的身体碎成灰泥,只留下金箍棒掉在地上,棒身的小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第1次轮回,悟空留。
我瘫坐在地,将金箍棒拿在手中。
窗外传来青铜钟的轰鸣——亥时到了,月圆如血。
铜镜突然裂开,黑血顺着裂纹涌出,沾湿了我的僧袍。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鳞片下的黑血正沸腾着,要挣破这具凡胎。
第108次轮回,该醒了。
声音从我嘴里发出,但不是我说的。
铜镜裂开的瞬间,黑血像活物般窜上我的僧袍。
黑血在血管里咕嘟作响,鳞片从喉结爬到耳后,刮得皮肤生疼。
窗外的青铜钟敲到第九下。
亥时三刻,宫灯上的血字突然活了,噼啪炸成火星,在墙上拼出新的句子:镜裂即娲醒,杀身方破局。
御弟哥哥。
女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甜腻的喘息。
我抬头,见她倚在门框上,裙角沾着的婴儿手臂正在蠕动,白骨指甲上串着颗眼珠。
那是沙僧的,还在滴着灰泥。
6
我等这刻等了五百年。
女王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条缝,黑血从缝里涌出,你用轮回分裂出『徒弟』当缓冲,用『取经』当借口拖延,可你忘了……娲媸大人最爱的,就是容器的执念。
我的指尖触到案上的紫金钵盂。
钵底的大唐御赐金漆突然发烫,烫得我缩回手。
那是前轮回体留的最后警告:莫信唐皇封,莫信取经誓。
你看。
女王抬手,黑血在半空凝成画卷。
画面里,第1次轮回的我被女王生吞,鳞片从她喉管里钻出。
第10次,我被灰泥活埋,泥里伸出的手全是自己的。
第50次,我疯了,用金箍棒捅穿悟空心口,却发现悟空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
每一次轮回,你都在强化对『取经人』的执念。女王的指甲划过我的鳞片,娲媸大人就靠这执念不断苏醒,你越挣扎,她越强大。
黑血突然缠住我的脚踝。
我想挣开,却发现鳞片下的皮肤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骨茬和泥里的尸体,和悟空、沙僧的白骨,分毫不差。
师父!
破碎的声音从灰泥里传来。
我低头,见悟空的白骨从泥里钻出来,眼眶里嵌着块碎玉,是我前轮回体的舍利子。
第107次轮回时,我求你杀死我,是想让娲媸吞掉『悟空』人格,留你清醒。可你……你连自己都不肯信!
白骨的手抓住我的手腕,舍利子烫得我几乎要喊出声:看钵盂!
我猛地抄起紫金钵盂。
钵底的金漆剥落,露出刻在铜底的小字:轮回非劫,是娲媸饲主之皿。破局者,当以本我血祭,焚尽执念。
原来如此。
我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我一直以为分裂人格是为了保命,其实是娲媸让我用『取经人』的执念当养料,把我养成她的容器。
女王的瞳孔骤缩,白骨指甲刺向他心口:住口!你只是个将死的容器,懂什么——
7
我懂。
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鳞片刺破她的皮肤,黑血混着她的血滴在地上。
五百年前,是我亲手用轮回封印了娲媸,因为她太强,强到连佛主都降不住。我以为用『取经人』的执念当锁链,就能困她……可我错了。
我的鳞片突然暴长,像无数把小剑刺穿皮肤。
黑血喷在钵盂上,金漆嘶啦作响,化作金色火。
这是我前轮回体用佛心炼化的执念之火。
原来『佛心』早被我喂给了娲媸。
我的声音里混着百种音色,是前107次轮回的自己在说话。
现在剩下的,只有这具被执念烧空的壳。
女王的身体开始融化。
她尖叫着后退,却被黑血缠住脚踝:你不能!娲媸大人会杀了你!
她已经醒了。
我指向窗外。
月光被染成墨色,八臂蛇身的怪物从深渊里钻出来,蛇尾扫过宫殿,宫墙像纸片般碎裂。
每只蛇眼都盯着我,蛇信子吐着黑血:我的容器,你终于肯把执念烧干净了。没有了『取经人』的锁链,我就能——
就能被我烧死。我举起燃着金焰的钵盂,你靠我的执念活,我就用执念的火焚了你。
金焰突然暴涨,烧穿了黑血,烧得娲媸的蛇鳞噼啪作响。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融化,鳞片在燃烧。
我笑了,前107次轮回的自己,正从灰泥里爬出来,化作金焰的一部分。
第108次轮回。我轻声说,不是容器苏醒,是封印者醒了。
娲媸的蛇尾抽来,带起的风掀翻了禅房。
我被甩到墙上,钵盂脱手飞出,金焰却仍缠在我身上。
我看见悟空的白骨在火里笑着,沙僧的骷髅串在火里唱着经,八戒的九齿钉耙在火里熔成金液。
他们都是我分裂出的执念,现在要当最后一把锁。
去!
我咬破舌尖,血喷在金焰上。
火焰突然凝成佛印的形状,带着前107次轮回的咒文,轰地砸进娲媸的蛇头。
怪物的嘶吼震碎了月光。
我看着她的身体化作黑灰,散进风里,突然想起宫灯上的血字最后一句。
我一直没懂的那句:若见与你同貌者,用锡杖捅穿他的心口。
原来同貌者不是徒弟,是我自己。
8
师父
熟悉的声音从浓烟里传来。
我抬头,见悟空、八戒、沙僧站在月光下,衣着干净,眼神清亮,像从未变过。
你们……是真的我的声音发颤。
悟空挠了挠耳朵:师父,你烧了娲媸,也烧了轮回。我们……是你最初的执念,没被污染的那部分。
八戒凑过来,手里捧着碗清水:师父,喝一口吧,这是真的子母河水,甜着呢。
我接过碗。
水面倒映出我的脸,没有青痣,没有鳞片,是五百年前刚出长安时的模样。
我笑了,仰头喝尽。
不过就在我喝完水的瞬间,喉间泛起铁锈味。
我以为是错觉,直到看见碗底。
清水里沉着片青灰色鳞片,和我前轮回体后颈的一模一样。
悟空正蹲在废墟里拨弄灰泥,金箍棒上的咒文忽明忽暗。
八戒用九齿钉耙翻出半截白骨,骨头上刻着第108次轮回。
沙僧的骷髅串突然发出婴儿啼哭,每颗骷髅的眼窝里都爬出黑色触须。
师父,看!八戒举着白骨跑过来,这骨头和我肚子里的小尸体好像。
我后退半步,撞在残墙上。
墙缝里渗出黑血,在砖上蜿蜒成字:佛心未灭,轮回不止。
你们不是真的。我的声音发颤,悟空说你们是『未被污染的执念』,可现在……你们的影子。
月光下,三个徒弟的影子叠在一起,分明是个戴僧帽的男人。
和我自己的影子,分毫不差。
师父终于发现了悟空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是前107次轮回的他在说话。
你烧了娲媸,烧了轮回,却烧不掉『取经人』的佛心。这佛心才是真正的锁链,把我们困在你的执念里。
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片:你以为喝了子母河水就能重置那水是娲媸的眼泪,早渗进每寸土地。你看——
9
悟空指向我的手腕。
鳞片正从我脉门处钻出,沿着血管往心口爬,速度比之前快了十倍。
我摸向喉结,那里的皮肤已经半透明,能看见底下跳动的黑血。
不是我的血,是娲媸的。
她没被烧死。沙僧的骷髅串突然开口,声音是女王的,她和你的佛心融为一体了。五百年前你用佛心封印她,现在佛心成了她的壳。你烧得越狠,她长得越快。
不可能!我抄起地上的锡杖,杖身的咒文烫得我掌心发红,我明明捅穿了她的蛇头!
那是她的分身。
八戒的腹腔突然裂开,白色触须卷出一具婴儿尸体,心口刻着第108次轮回。
尸体的眼睛是娲媸的蛇眼,八戒说:真正的娲媸在你佛心里,在你每一次念『阿弥陀佛』时,在你每一次为取经人身份骄傲时,都在喂养它。
婴儿尸体突然开口,声音是佛主的:善哉,玄奘。
我如遭雷击。
我想起五百年前在雷音寺,佛主将九环锡杖递给我时,掌心也有这样的鳞片。
想起观音送锦斓袈裟时,袈裟金线里缠着的黑色触须。
想起每一次渡过劫难后,我颈后的鳞片就多一片。
原来……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的眼泪混着黑血往下淌,娲媸是佛道之争的棋子,我是封印她的容器,轮回是喂养她的养料。你们说的『取经』,说的『普度众生』,都是为了让我死死守住佛心,让娲媸在我身体里长大。
玄奘,你终于悟了。婴儿尸体的脸变成佛主的,娲媸是上古恶神,连大道都降不住。我们用你的佛心当牢笼,用轮回当饲料,等她长到足够强,再借你的手……杀了她。
为什么我手中的锡杖砸在地上,地面裂开道缝,黑血喷薄而出,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因为她的血是『道』的补药。
悟空的声音传来,身体的血肉已经碎成灰泥,露出底下刻着大道共造几个字的白骨。
她越强大,死后的力量越能填补大道裂缝。而你……是最完美的容器。你有最坚定的佛心,最执着的执念,最干净的轮回。
10
黑血突然缠住我的脚踝,把我拖向深渊。
我看见深渊底部坐着尊大佛,佛身是娲媸的蛇骨,佛面是他自己的脸。
大佛开口,声音是万佛齐鸣:玄奘,过来。用你的佛心,用你的轮回,用你的命……完成最后一次封印。
不!
我咬破舌尖,血喷在锡杖上,我受够了当棋子!
锡杖突然发出嗡吟。
杖身的咒文连成金线,穿透黑血,穿透深渊,穿透大佛的眉心。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崩解,鳞片在燃烧。
前108次轮回的自己,正从灰泥里爬出来,化作金线的一部分。
第109次轮回。我轻声说,这次,我不当容器,不当封印者,不当取经人……我当我自己。
金线突然暴涨,烧穿了大道裂缝,烧碎了大佛,烧得娲媸的蛇骨噼啪作响。
我最后看见的,是悟空、八戒、沙僧的影子。
这次,他们的影子不再是我,而是三个独立的人,正朝我伸出手。
师父,抓住我们!
我伸出手,指尖触到悟空掌心的瞬间,世界像被揉皱的纸。
我听见刺啦一声——是大道裂缝被金线烧穿的声音。
焦糊味传来,是娲媸的蛇骨在燃烧。
随后我感觉自己在朝着无尽的深渊坠落。
最后落入的是片纯白的空间,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悬浮的青铜棋盘。
棋子是轮回体的白骨,每枚骨头上都刻着玄奘二字。
欢迎来到『局外』。
声音从棋盘中央传来。
我抬头,见个穿月白道袍的老者正执黑子,棋子是一颗头颅。
不知道是哪一次的轮回体。
对面坐着个穿金袈裟的和尚,执的白子也是一颗头颅。
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像被水洗过的画。
我是天。
老者的声音像风过古钟,随后指着对面的和尚,他是佛道共主。我们下这盘棋,用你的轮回当棋子,用娲媸当赌约,赌她能否在你佛心的牢笼里,成长为能补全大道的力量。
和尚笑了,你烧了娲媸的分身,断了金线,现在棋局乱了。但你猜怎么着
他拈起一枚白子,你的佛心早和娲媸的本源相融,你杀她,就是杀自己。你活,她就活。
11
我后退半步,踩碎一枚刻着第109次轮回的白骨。
白骨里渗出黑血,在地上写:佛心即娲心,你即容器。
那我之前看见的徒弟们
我攥紧锡杖,杖身的咒文突然变成局中局三个血字,他们的影子独立了,是假的
半真半假。老者落下黑子,你分裂出的『徒弟』人格,本是困在你执念里的囚徒。但你第109次轮回的觉醒,给了他们意识——现在他们是『局外人』,能进能出。
师父!
熟悉的呼唤从棋盘边缘传来。
我转头,见悟空、八戒、沙僧站在纯白空间的尽头,脚下踩着的不是白骨,是长安城外的青石板。
悟空的火眼金睛不再渗黑水,八戒的肚子圆滚滚的没有触须,沙僧的珠串泛着檀香。
我们是你最初的善意。沙僧摸着颈上的珠串,是用木头雕的,第1次轮回时,你见三个苦命人,动了恻隐之心,把他们的魂魄封进『徒弟』人格里。后来你执念太重,把他们忘了,可他们……一直记得你。
八戒挠了挠肚皮:师父,你总说『众生皆苦』,可你自己才是最苦的那个。我们商量好了,要当你的『局外刀』。砍断佛心,砍断娲媸,掀翻这破棋盘!
悟空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棒身的咒文变成破局二字:师父,你总说『慈悲为怀』,可真正的慈悲,是允许自己反抗。
我的手在发抖。
我望着三个徒弟,又望着棋盘上的天与佛道共主。
他们仍在落子,仿佛看不见这边的动静。
你们不怕死我轻声问。
怕过。悟空咧嘴笑,第50次轮回时,你捅死我,我疼得直哭;第100次,你烧我,我骂你是秃驴。可现在……我们是你的善意,不是你的执念。善意死不了,只会越烧越亮。
12
那就来吧。
我握紧锡杖,杖身的咒文开始发烫。
我要砸了这棋盘,烧了这局,让所有被当棋子的人……都能活成自己。
天的棋子顿在半空:你可知砸了棋盘,大道会崩,三界会乱
那又如何
我的鳞片突然褪尽,露出底下普通的血肉。
五百年前我取西经,是为渡众生;现在我选破局,也是为渡众生,包括我自己。
锡杖挥出的瞬间,整个纯白空间开始震颤。
金线从杖身涌出,缠住每枚白骨棋子,烧成金色的蝶。
悟空、八戒、沙僧冲进蝶群,各自抓住只金蝶——那是他们被封印的本源魂魄。
师父,看!八戒举着金蝶,蝶翼上写着猪八戒,高老庄人氏,因救民被逐。
沙僧的金蝶写沙悟净,流沙河渔夫,因护鲤被斩。
悟空的金蝶最亮,孙悟空,花果山猴王,因抗天被压。
原来你们……都是被天逼死的人。
我的眼泪掉在锡杖上,我用佛心封了你们的魂,想让你们在轮回里修行,可我错了……你们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娶妻生子,种地打渔,当山大王。
金蝶突然炸成金光。
我的锡杖捅进棋盘中央,天与佛道共主的身影开始模糊,像被水冲散的墨。
你赢了。天的声音最后响起,但娲媸的本源还在你佛心里,她会以另一种形式重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慈悲。让恶神与凡人,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那就让她选。
我望着三个徒弟,他们的金蝶正飞向棋盘边缘的裂缝。
我也选。从今天起,我叫陈玄奘,是陈光蕊的儿子,是江流儿,是个想活成自己的凡人。
裂缝里漏进阳光。
我走出纯白空间,踩在长安城外的青石板上。
我摸了摸后颈,没有鳞片,没有青痣,只有道普通的疤,是小时候爬树摔的。
13
师父!
三个身影从远处跑来。
悟空扛着金箍棒,八戒挑着行李,沙僧提着禅杖。
咱们去哪儿悟空问。
我望着远处的长安城门,城楼上飘着大唐的旗帜,却不再觉得那是枷锁。
去西市吃胡饼吧。听说新来了个波斯厨子,芝麻胡饼香得很。
好嘞!
八戒的肚子先叫起来。
我们并肩往城里走,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
四个独立的人,没有重叠,没有缠绕,只有夕阳把影子染成暖金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