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京城皆言,父亲收养的三位义子,是相府未来的依仗。
可他们却对我这个嫡女,视若无睹。
我爱慕萧寻安十年,他也拒绝了我十年。
我原以为他天性凉薄,不近女色。
却意外撞见,他跪在府中医女柳莺莺的面前,字字铿锵:
我娶她不过是为报苏相的栽培之恩。
待我执掌相府权柄,定八抬大轿迎你入府。
只要苏慕晴不为难你,我可大发慈悲让她做妾,送她去别院了却残生。
莺莺,你才是我此生认定的妻。
我相府家产,何时成了他的私有物,我堂堂相府独女还需要仰他人鼻息过日子了。
当父亲再次问我中意何人时。
我想起他们三人厌恶的神情,回道:
女儿是相府唯一子嗣,婚姻自当为家族效力。
便选定北王世子,楚天阔吧。
父亲眉头紧锁:
楚天阔五年前于北境坠马,不良于行,且传闻他已不能……延续子嗣,你当真想清楚了
1
我语调轻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如今正值夺嫡之际,父亲仁厚不愿站队,那女儿便唯有嫁给北王世子,才能让相府置身事外的同时,又不失个靠山。
父亲面色沉郁,目光深邃:
话虽如此,但我为你挑选的那三位义子,你当真一个都未曾属意
父亲于朝堂运筹帷幄,母亲却在我垂髫之年便撒手人寰。
他未曾续弦,只因朝政繁忙,无暇分心,却也因此,不能全然将相府的未来,系于我一个女子之身。
父亲听从幕僚之策,从几位故交之后或有才学的寒门中,择了三个少年收为义子。
早已私下授意,无论我最终选了他们中的哪一位,对方都能名正言顺继承相府权势,成为文臣之首。
父亲疼爱我,但这与他认为女子终究需要强有力的夫婿支撑门庭的想法,并不相悖。
我望向父亲,声音平静无波:
楚天阔虽不良于行,子嗣艰难,但我苏家可为其从宗族中择一聪慧孩童过继,他亦是北境王唯一嫡子,比起选择义子辅佐,不如寻一个根基稳固的强援。
父亲微微颔首,眸中掠过一丝释然:
既然他们三人无此福分,亦无此能耐让你倾心,那也不必再强留于府中,乱了你的心绪。
我笑着点了点头。
若我只说是因萧寻安不曾心悦于我,我不愿强求。
父亲定会召萧寻安至书案前,质问他一个受相府恩惠的义子,有何资格如此怠慢嫡女,甚至可能因此迁怒于他那位与相府颇有渊源的授业恩师。
我不愿父亲拿昔日情分去压制萧寻安,亦不愿他违心娶我,更不愿与他结为一对同床异梦的怨偶。
何况,萧寻安那些话,已然将我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彻底浇灭。
尘归尘,土归土,此后两不相干,已是我能给予的全部体面。
步出书房,父亲的目光在萧寻安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审视。
萧寻安恭谨送走父亲,转过身,眉宇间便染上了浓重的阴霾,盯着我:
你又在父亲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
他眼底的嫌恶与烦躁,宛如我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我尚未启唇,一旁的林瑾风已发出一声嗤笑:
还能是什么
无非是说我们兄弟三人平日冷落了她,未曾将她这嫡小姐捧在手心。
剩下的叶知秋亦是满面鄙夷:
我说苏大小姐,你还看不清局势吗,现在是你们相府离不开我们,要是没我们撑起这相府门楣,你早就沦落到街上去和乞丐抢食了!
他们三人言辞如刀,句句剜心,仿佛我是他们共同的仇敌。
我心头一片茫然,只觉荒谬:
你们三人既无意于我,为何从未向父亲坦陈
我父亲虽有栽培义子之意,却也并非不通情理。
只要他们直言不愿,父亲定会备下厚礼,为他们另寻出路,绝不强留。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我相府这片泼天富贵。
性情最为急躁的叶知秋不耐地啧了一声:
你以为我们是你,不知好歹的白眼狼,相府既于我们有养恩,我们自当留下来报答,但养恩是养恩,不代表我们必须娶你!
萧寻安面色铁青地望着我:
你要选我便选吧,只望日后莫要为难他们二人。
叶知秋与林瑾风闻言,眼中瞬间涌上几分感动之色。
看着萧寻安这副大义凛然、自我牺牲的神情,我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
我未及开口,柳莺莺却在此刻悄然出现。
一见我,她宛若受惊的小鹿,慌忙躲到萧寻安的身后。
萧寻安立时将柳莺莺护在身后:
你又对莺莺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怕你!苏慕晴我警告你,你日后再嚣张跋扈欺辱莺莺,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娶你!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却见本该与我亲近的三人,此刻竟齐齐挡在柳莺莺身前,唯恐我伤了她分毫。
五年前,柳莺莺初入相府,借为我请平安脉之机,送了我一个她亲手绣制的荷包。
我回赠了一支成色上佳的玉簪,作为见面之礼。
不曾想,我刚拿起那荷包端详,便被萧寻安一把夺了过去。
他怒斥:莺莺亡母留给她的念想之物,你也忍心夺取
我满心困惑地望向柳莺莺,盼她能开口解释,这荷包是她主动相赠。
谁知柳莺莺双膝一软,泪眼婆娑地跪倒在地:
并非大小姐抢夺,是奴婢……是奴婢主动赠予大小姐的。
大小姐待奴婢极好,还赏赐了玉簪,奴婢身份卑微,荷包粗陋,实不配大小姐佩戴,奴婢……奴婢并无半分委屈。
2
她朝我连连叩首,额头触地发出闷响,这一幕刺痛了三人的眼,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
纷纷义愤填膺地质问:
即便你是相府嫡女,也没有资格强迫旁人将母亲遗物相赠吧
荷包虽不贵重,但其情意远非一支玉簪可比,你速速将荷包还给莺莺!
当真是骄横跋扈,只图自己欢心,从不顾及他人感受。
我当即面色一沉,却想着其中或有隐情,寻个机会解释清楚便好。
强抑怒火将荷包递向柳莺莺,她伸手欲接时,却一个踉跄。
荷包坠地,丝线崩断,散落一地,她泫然欲泣,指着我悲声控诉:
大小姐既宁愿毁了它也不愿归还,又何必惺惺作态
萧寻安素来看不惯身份卑微之人受欺,立时冷下脸来,言语带着威胁:
你即刻向莺莺赔礼道歉,否则休怪我将此事禀明相爷!
那时我已对萧寻安流露心意,亦曾戏言非他莫属。
萧寻安便以此为挟,逼我向柳莺莺低头。
彼时我尚年少,不敢冒着失去心上人的风险为自己申辩。
只能含泪垂首,道了那声歉。
可这一声歉,便纠缠了整整五年。
自那以后,柳莺莺但凡见我,便宛若鼠见了猫,不是仓皇下跪,便是泪湿衣衫。
可我,分明什么也未曾做过……
我敛去所有情绪,淡漠地看向萧寻安:
你若真怕我欺凌了柳莺莺,便时时刻刻将她护在你的羽翼之下。
分明是夹枪带棒之言,萧寻安却拧紧了眉头:
你在威胁我你想对莺莺如何
叶知秋猛地一拍手,指着我:
莫不是因我们三人将‘邀月楼’借与莺莺赏月,你便要借题发挥,迁怒于她
林瑾风眸光清冷地扫过我:
你什么珍奇没有,可莺莺却从未有人为她庆贺生辰,不过是在邀月楼多看了几眼月色,有何值得你耿耿于怀
我眸光骤然一寒:
邀月楼
邀月楼是我及笄礼前,父亲特意命人修葺的一处赏景高楼,位于府内湖心岛。
东南角探出一座水榭,以名贵琉璃铺顶,月光洒落,水波映照,璀璨夺目,美不胜收。
半月前即将完工,父亲将收尾之事交予萧寻安,由他在一月后的我及笄宴上,将此楼作为贺礼送我。
可如今,这份本该属于我的生辰礼,却成了柳莺莺消遣的地方。
视线落在萧寻安身上,此楼由他监管。
若无他允准,谁也无法踏足那尚未正式启用的邀月楼。
萧寻安被我看得有些窘迫,恼羞成怒地别过脸:
莺莺自幼家贫,少见繁华,我不过是想让她也见识一番明月清辉,况且邀月楼的归属,不还是你的么
你莫要无理取闹了,大不了……大不了一个月后你及笄宴上,我当众宣布与你的婚事,如此,你可还满意
看着萧寻安那副施恩般的模样,我险些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
可在场之人,无一人觉得不妥,反而都为萧寻安感到不值。
你何苦作此牺牲苏慕晴骄纵任性,心肠又狠,娶她还不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这下只怕苏慕晴要得意忘形了,多年夙愿一朝得偿。
呜呜呜,萧公子,你千万莫为了我,断送一生的清誉与前程,大不了……大不了我这就去给苏姐姐磕头,我给她为奴为婢,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喉间干涩,艰难吐出一句:
我不会嫁你。
萧寻安讶异地挑了挑眉,带着几分不信。
叶知秋与林瑾风二人面面相觑,生怕我转而说要嫁给他们。
被自幼一同长大的三人如此作态,我怕自己再不离开,泪水便要夺眶而出。
转身欲走,却被柳莺莺一把抓住了袖口。
3
她眼圈泛红,又一次屈膝跪倒:
求大小姐不要为难萧公子,他们三位都是相爷的义子,身份本就……若大小姐因他们将邀月楼借与我之事动怒,要向相爷告状,莺莺愿代他们受过,给您叩头赔罪。
她砰砰砰地开始叩首,不过片刻,额上便渗出了血丝。
萧寻安心疼地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转头怒视着我:
口口声声说不嫁我,有本事到时便真别选我!以此作态,刁难莺莺,算什么能耐!
你不就是想借机向父亲告状,将莺莺逐出府去
我冷冷地注视着萧寻安: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你放心,我绝不会选你做我的夫婿。
本以为萧寻安会就此作罢,不料他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不选我,你要选谁林瑾风还是叶知秋
叶知秋醉心剑术,一心想去边疆历练,林瑾风潜心学问,向往书院清净,你害了我一个还不够,还想对他们二人下手不成
萧寻安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只要你答应从此不再为难莺莺,我可以娶你,别再闹了,行吗
他眼底尽是倦意,仿佛被我纠缠了许久,已不堪其扰。
我深深地凝视着萧寻安: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他怕我针对柳莺莺,更不愿娶我。
待我嫁入北境王府,他所忧虑的种种,都将烟消云散。
这段时日,我未曾主动寻过萧寻安,直至及笄宴当日,他才沉着一张脸出现。
林瑾风与叶知秋也跟在他身后,神色皆有些不悦。
我蹙眉看向侍女,我分明说过今日宣布的联姻对象并非他们,实不必请他们前来。
可侍女却连连摇头,一脸无辜,示意是他们自己要来的。
我无奈地轻叹一声,预备只当未曾看见。
底下宾客却比我还热络,纷纷与他们三人寒暄起来。
萧公子当真是年少有为,上月为相爷分忧,处理的那桩漕运事务,可是为朝廷挽回了不少损失怪不得苏小姐独独倾心于你。
可那漕运弊案的卷宗,是我熬了数夜整理呈给父亲的,萧寻安不过是奉父亲之命去交涉了几句。
叶公子虽不喜文墨,却侠肝义胆,苏小姐若选了你,日后定然无人敢欺。
我心底泛起一丝冷笑,往日里言语间最常挤兑我的,偏偏就是这个叶知秋,他视我宛若蛇蝎,恨不得避之不及。
林公子亦是温文尔雅,才华横溢,苏小姐选您也是佳偶天成,日后还望多多关照我等。
他们三人在我的及笄宴上,言笑晏晏,竟好似半个主人。
我皱眉,正欲开口打断这场荒唐,他们三人却不约而同地垂下头,各自从袖中取出一枚传讯玉简,神色微变。
来不及细思,叶知秋最先面色骤变,几步冲到我的面前,扬手便甩了我一记耳光。
我被打得头脑发昏,险些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4
萧寻安双手紧握成拳,拦下还想再次动手的叶知秋,转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我们兄弟已依父亲之命前来任你挑选,你还有何不满
非要将莺莺逼上绝路吗
我全然不明所以,林瑾风见我这副模样,心中更是鄙夷。
你趁我们三人皆不在莺莺身侧,竟敢买通城外泼皮去滋扰她,我告诉你,你休想得逞!
此言一出,我立时明白,定是柳莺莺又使了什么手段。
在场宾客,非是父亲同僚便是世家故交,我当着他们的面被甩了耳光,却无一人出言阻止。
我心头一凛,想必他们早已认定,相府的将来与我无缘,故而不敢轻易得罪这三位父亲看重的义子。
我捂着火辣的脸颊,冷眸看向叶知秋:
道歉!
叶知秋扫了一眼我泛红的眼眶,讥诮开口:
莺莺险些清白不保,你不过是挨了一记耳光,有何可委屈的
呜呜呜~
柳莺莺哭哭啼啼地奔了进来,身上衣裙撕裂了几处,发髻散乱,一眼便让人疑心她是否遭遇了不测。
萧寻安眼疾手快地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柳莺莺身上,转头一脸厌弃地看着我:
你当真是一如既往的歹毒心肠,我萧寻安,绝不会娶你这等女子!
一向寡言的林瑾风亦冷着脸,挡在柳莺莺身前:
夫人未能为相爷诞下子嗣继承家业,相爷才费心栽培我等,我等已然认命,未曾想你竟还如此不知满足。
既然如此,这表面上的和气,也没必要再维持下去了。
他拂袖便走,丝毫不顾及相府的颜面。
临行前,萧寻安居高临下地抛下一句:
我会娶你,但你日后不过是个摆设,若想我出手护住相府的基业,你便必须安分守己。
我笑了,他们是不是忘了。
若没有我这个嫡女,相府又岂会收养他们,给他们今日的地位。
见他们三人决绝离去,终于有宾客想要出言挽留。
我却冷下脸,厉声喝止:
让他们走!
柳莺莺得意地斜睨了我一眼,那神情,宛若已经掌控了所有。
我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直至侍女焦急地低语:
这可如何是好,三位公子都走了,小姐您……您该如何向相爷交代
其他宾客也都蹙起了眉头,窃窃私语。
身为女子,终究是要依靠夫家的,相爷悉心培养的三位义子都弃她而去,她还能指望何人
我拭去眼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湿润,笑着端起案上的酒盏,遥敬诸位:
诸位贵客,想必都知晓,今日除了是慕晴的及笄之喜,亦是我的……定亲之宴。
厅堂正中的巨大锦帛之上,缓缓展开一幅画像,画中男子身着玄甲,面容冷肃,眉宇间透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满座宾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北境王世子,楚天阔吗!
data-fanqie-type=pay_tag>
5
萧寻安怔在原地,脸色比窗外雪色更甚苍白。
我选了楚天阔。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他的思绪,令他一时难以回神。
怎会是他萧寻安低声呢喃,眼中掠过一丝慌乱。
柳莺莺站在他身侧,素手轻抚他的肩膀,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寻安,她这是故意的。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映得柳莺莺的面容忽明忽暗。
相府千金下嫁一个残废,她定是另有图谋。
萧寻安眉头紧锁,挥手示意柳莺莺噤声。
我去打探一下楚天阔的底细。
次日清晨,萧寻安面色凝重地掀开账本,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楚天阔,北境王独子,统兵御敌,战功赫赫,虽五年前坠马致残,但背后势力远非寻常王族可比。
这般人物,我为何会选他为夫
正思索间,相爷的贴身侍从前来传话,要他即刻入内室相见。
相爷端坐案前,目光如炬:寻安,慕晴嫁入王府后,相府内务由你掌管,但每月需向她详细汇报府中收支,可明白
萧寻安心头一震:相爷,您这是……
她或许是女儿身,但头脑机敏,决断有方,非你们所想的那般无能。相爷轻抚胡须,眼中闪过欣慰,她选楚天阔,自有她的谋算。
萧寻安垂首应下,心中却波涛汹涌。
午后,萧寻安佯装去库房清点物资,实则绕道至后院,正巧听见北境王府来人与管家商议迎亲事宜。
我家世子对苏小姐心仪已久,常言她才貌双全,不似旁人所传那般任性刁钻。
世子虽身有残疾,但其志向远大,若得苏小姐相助,定能成就一番霸业。
萧寻安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宴席间,宾客推杯换盏,议论纷纷。
听闻楚世子近来伤势大有好转,已能扶杖缓行。
是啊,哪像外界传言那般不堪,据说武艺未减当年。
柳莺莺闻言,面色骤变,慌忙拉住萧寻安的衣袖:寻安,此事不能成!
若她真嫁入王府,与那楚天阔联手,我们岂不任她拿捏你必须想办法阻止这门亲事!
萧寻安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入夜,萧寻安独自在花园踱步,一道佝偻身影悄然而至。
萧公子。老仆躬身行礼,苍老的面容布满沧桑,有一事,老奴不吐不快。
当年那荷包,确是柳姑娘主动送给小姐的,并非什么亡母遗物。
萧寻安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望着老仆。
老仆叹息一声:你们三位皆是聪慧之人,为何单单对小姐,看不真切
老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留下萧寻安独自站在庭院中,风吹动他的衣袍,也吹散了他心中的些许迷雾。
6
迎亲的鼓乐声响彻相府上空,喜庆的红色铺满了每一个角落。
楚天阔竟亲自前来,一袭玄色锦袍,腰间玉带流光溢彩,虽左手扶着精雕龙纹拐杖,却丝毫不减其气势。
他的目光如炬,穿过庭院,直直望向我所在的闺房,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期待与尊重。
萧寻安立于廊下,手中捧着相爷准备的贺礼,看着楚天阔的身影,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苦涩。
楚天阔微微颔首,示意身旁侍从上前接过贺礼,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尽显王府风范。
有劳萧公子了。楚天阔的声音低沉有力,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萧公子常来王府做客。
话虽客气,眼神却锐利如剑,让萧寻安不禁后退半步。
不知为何,萧寻安想起自己往日对我的态度,再对比楚天阔此刻的言行,心中猛地一颤。
柳莺莺混在侍女堆里,趁人不备,悄悄接近陈设在正厅的嫁衣。
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正欲撒在嫁衣内衬,忽然与角落里的一名陌生女子对视,二人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住手!一声厉喝,楚天阔的亲兵队长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柳莺莺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柳莺莺花容失色,手中的粉包掉落在地,散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亲兵队长冷声道:这是北境烈蚁毒,沾上者奇痒难耐,若抓破皮肤,更会毒入骨髓!
满堂宾客哗然,相爷面沉如水,目光转向萧寻安:寻安,这是何意
萧寻安面色惨白,不知如何作答。
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把小刀,刺得他体无完肤。
早就听闻相府这位姑娘心机深沉。
亏得楚世子慧眼,否则苏小姐岂不惨遭毒手
楚天阔却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今日喜庆,不必多言,但这位姑娘须交由相爷处置。
他转向花轿方向,声音温柔而坚定:既是良辰吉日,便不宜再耽搁了。
我被搀扶出闺房,一袭红衣,明眸皓齿,面纱下的神情平静而坚定。
萧寻安望着我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我,心中愧疚渐生。
马车即将启程时,我转身将一封厚重的信笺交给父亲,轻声道:父亲,时机到时,请您过目。
信封上还附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据说内有证物与画像。
萧寻安目送我登上马车,此时楚天阔忽然回首,目光如刀,直刺萧寻安心底。
那一瞬,萧寻安感到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仿佛未来的命运已被那双眼睛看透。
马车缓缓驶离相府,带走了他曾经视若无物,如今却再也无法拥有的珍宝。
7
我离府三日,相爷召集府中上下,亲自拆开那封信。
诸位,我今日要澄清一件事。相爷的声音沉稳有力,关于我女儿,你们或许有诸多误解。
信中是我多年来的日记摘抄,每一页都详细记录了柳莺莺的所作所为。
荷包事件只是开端,之后还有她如何在我的食物中下泻药,导致我在宴会上出丑。
如何在我的书房放置情诗,诬陷我对萧寻安心怀不轨。
如何在我的贴身侍女耳边散布谣言,说我嫉妒她的美貌,欲除之而后快。
信中附有女医开具的证明,证实我曾多次食物中毒。
还有几幅偷偷绘制的画像,记录了柳莺莺与几名侍女密谋的场景。
相爷的手微微颤抖,茶杯啪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把柳莺莺给我带来!相爷声若洪钟,震得厅堂瓦片作响。
萧寻安跪在地上,面色苍白:相爷,此事或有误会...
相爷冷笑一声:你还要替她辩解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柳莺莺被押上前来,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相爷明鉴,奴婢冤枉啊!
相爷将一封密信甩在她脸上:这是你给城外一名男子的密信,字迹我已对过,不用狡辩了!
来人,给我将她逐出相府,永不得入!
萧寻安猛地抬头:相爷,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的面子相爷眼中怒火燃烧,你可知我女儿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就因为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蠢物!
林瑾风和叶知秋站在一旁,目光冰冷地看着萧寻安,甚至不愿与他同席而坐,转身离去。
柳莺莺被拖出府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渐行渐远。
萧寻安茫然若失,派人去打探北境王府的消息,回报却令他心如刀绞。
世子对苏小姐敬重有加,日日陪伴左右,亲自为其解说北境政务。
苏小姐在王府深得上下喜爱,处理家务井井有条,连老王爷都赞不绝口。
夜深人静,相爷将萧寻安唤到书房,面容憔悴:你可知慕晴为何不揭穿柳莺莺的恶行
萧寻安默然摇头。
她说你们三人才华横溢,是相府的栋梁,她不愿因私人恩怨动摇府基。相爷苦笑,她忍辱负重,只为成全你们。
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遭人唾弃,被迫远嫁。
萧寻安如遭雷击,心头剧痛,回想起我往日一次次的退让和包容,此刻竟觉得无地自容。
他决定亲赴北境王府请罪,却被告知王府谢绝一切外客,尤其是相府之人。
北风呼啸,萧寻安独站府门,望着远方被夜色吞噬的北境方向,心中懊悔已无处安放。
8
萧寻安日渐消瘦,眼下浮现青黑,夜不能寐已成常态。
他每日派心腹去北境打探消息,将只言片语拼凑成我的生活画卷。
朝中传言,北境王世子伤势大有好转,已能独自行走短距离,与新婚王妃恩爱有加。
街头巷尾甚至流传起民谣:北境王妃巧手心,世子双腿渐康复。琴瑟和鸣同比翼,羡煞世间痴情人。
萧寻安握紧茶盏,热茶溢出,烫红了他的手指,却浑然不觉。
相爷,北境王府送来请柬。管家恭敬地呈上一封烫金请柬。
相爷打开一看,眉头紧锁:北境王府举办春宴,邀请京城各大家族赴宴。
萧寻安心头一亮:我愿代表相府前往。
管家尴尬地咳嗽一声,呈上另一封信笺:这是北境王府礼官特意嘱咐,请相府婉拒此次邀约,说是两府之间,暂不宜有往来。
萧寻安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失。
相爷叹息一声,将请柬扔在一旁:看来慕晴心中的芥蒂,远比我想象的深。
春宴当日,萧寻安换上一袭商贾常服,戴上面具,混入前往北境王府的宾客队伍。
北境王府灯火通明,雕梁画栋间尽显王族气派。
我立于高堂之上,一袭淡紫色长裙,发间点缀珍珠,气质清冷高贵,举手投足间已具王妃风范。
楚天阔立在我身侧,虽仍持拐杖,但腰杆挺直,目光如炬,与我相视而笑,举案齐眉。
萧寻安隐藏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心中泛起无边苦涩。
忽然,大殿中央,楚天阔敲击地面,朗声宣布:今日有一喜事相告。
他温柔地看向我:承蒙王妃悉心照料,臣身体日渐康复,特此决定,将北境军一半指挥权交予王妃,以表谢意。
满堂哗然,无数惊羡的目光投向我。
我微微一笑,淡然受之,仿佛这等殊荣,本就理所应当。
此处不允许佩戴面具!一名侍卫突然出现在萧寻安身后,阁下何人
萧寻安慌忙遮面,却被侍卫一把扯下面具,露出真容。
萧寻安楚天阔冷笑一声,相府之人,何故潜入我王府
满堂宾客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来人,送客!
萧寻安被两名侍卫架出大门,重重摔在王府门外的台阶上,狼狈不堪。
他艰难爬起,望着王府高墙,心如死灰。
归途中,一阵尖叫引起他的注意,街角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被几个流氓围住。
柳莺莺萧寻安认出了那张曾经清丽的面容,如今却蓬头垢面,憔悴不堪。
他上前驱散流氓,将柳莺莺带到附近客栈。
多谢公子搭救。柳莺莺垂着头,声音却不似往日那般柔弱,反倒带着几分算计,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帮奴家一个忙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萧寻安心头一震,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回府后,萧寻安发现自己的权力被相爷一点点收回,曾经仰仗他的府中下人,也开始疏远他。
站在曾经熟悉的相府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孤独。
9
魏世子,这是您要的相府账簿。柳莺莺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张,递给对面衣着华贵的男子。
魏世子接过翻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做得好,再找机会接近萧寻安,他手中还有不少相爷的机密。
这次一定要让苏慕晴付出代价,当年她拒绝我的求亲,如今我要让她一无所有。
柳莺莺垂首应是,脸上却掠过一丝不屑。
次日,柳莺莺再次出现在萧寻安面前,哭诉自己被人利用,只为求得生存。
若公子不信,可随奴家去见那人,亲耳听他如何谋害相府。
萧寻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早已看穿她的伎俩,却佯装心软:带我去。
他暗中记下柳莺莺带他经过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处密会场所,收集一切可用的证据。
心中既恨柳莺莺的背叛,也恨自己的轻信与愚蠢。
北境捷报频传,边境叛军被一举剿灭,而立大功的,正是新晋的北境王妃。
朝中大臣纷纷赞叹:苏王妃足智多谋,出奇制胜,亲自参与夜袭计划,真乃巾帼不让须眉。
楚世子与王妃琴瑟和鸣,相得益彰,北境自古未有如此安定之局。
相爷闻言,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对萧寻安道:早知慕晴会有此成就,为父也不必多虑了。
月色如水,萧寻安独坐庭院,相爷的身影悄然而至。
寻安,你可知道慕晴为何选择楚天阔
萧寻安摇头。
她早识破楚天阔的雄心壮志,知其必将成为一方诸侯。相爷深吸一口气,更因她见过楚天阔如何对待他的旧部和伤病之人,知其为人光明磊落,必是良配。
萧寻安想起我往日的温柔与善良,想起我曾经对他示好时的羞涩眼神,心如刀绞。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怎样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相爷,我搜集了一些证据。萧寻安单膝跪地,呈上一叠纸张,柳莺莺勾结魏世子,欲害相府。
相爷扫过文书,面色骤变:魏世子他岂不是当年...
话未说完,府外突然喧哗大作,衙役蜂拥而入。
奉旨拿人!萧寻安勾结外敌,意图不轨,证据确凿!
萧寻安骤然变色:何人污蔑!
柳莺莺从衙役身后走出,指着萧寻安:就是他,逼我盗取相府密档,送与边境叛军!
林瑾风与叶知秋闻讯赶来,一左一右挡在萧寻安身前:荒谬!寻安兄光明磊落,岂会做此等事
三人一同被押,声称一查便知。
当夜,一队黑衣人悄然潜入牢房,将三人救出。
王妃有令,护你三人周全,速速离京。黑衣首领递上一封书信,王妃言,此事已有眉目,不日便能水落石出。
萧寻安颤抖着打开信封,只见上面写着简短一句:
愿君安好,万事如意。
他终于明白,我当初说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应允,而是诀别。
他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10
朝中突起波澜,魏家领兵围困相府,罪名是相府勾结北境,图谋不轨。
相爷被押往刑部大牢,萧寻安带领家丁奋力抵抗,誓死护卫相府门户。
死守大门!决不能让他们闯入内院!萧寻安手持长剑,面色凝重,身后是数十名誓死追随的家丁。
想拿下相府,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魏家士兵潮水般涌来,萧寻安身上已添了数道伤痕,左臂挂彩,仍咬牙坚持。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北境军到!有人高呼。
一支黑甲劲旅如铁流般涌入,所向披靡。
楚天阔手持长刀,纵马冲阵,身姿如龙,哪有半分残疾之态。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他身侧一位紫衣女子,手执长剑,剑光如电,每一剑都夺去一条性命。
那是北境王妃!人群中有人惊呼。
我身形轻盈,剑法凌厉,竟是练就了一身不凡武艺,面对围攻,临危不惧。
萧寻安看得呆了,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的相府千金判若两人。
魏家士兵死伤惨重,节节败退。
楚天阔一马当先,杀入刑部大牢,救出了相爷。
归途中,一名魏家死士挣扎着举弓,瞄准相爷后心。
相爷小心!萧寻安纵身一跃,挡在相爷身前,一支冷箭贯穿他的肩膀。
他闷哼一声,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
我冷眼旁观,却还是吩咐御医上前:救治一下。
声音平静,不带丝毫感情。
萧寻安抬头望向我,目光复杂,却只换来我一个淡漠的背影。
三日后,皇宫内,皇帝亲自审问此案。
魏家勾结边境叛军,意图造反,罪证确凿,当诛九族!皇帝震怒,龙颜大怒。
楚天阔与我联手呈上一叠密信:这是微臣查获的魏家与叛军往来书信,还有他们刺探朝廷军情的证据。
皇帝翻阅片刻,龙颜稍霁:楚天阔、苏慕晴,你二人为国立下大功,朕甚慰。
即日起,封楚天阔为北境亲王,苏慕晴为北境亲王妃,世袭罔替!
满朝文武,无不羡慕。
堂下,被捕的柳莺莺面容憔悴,被重兵押解而来。
启禀陛下,此女乃魏家安插在相府的细作,专门挑拨离间,收集情报。
一名魏家门客被带上堂,指证道:柳氏确为我家主子安排入相府,目的就是离间相爷和相府千金的关系,好让我家主子有机可乘。
我走下台阶,亲自面对柳莺莺:你可知,就因为你的谎言,我失去了五年的家庭温暖
柳莺莺跪倒在地,却仍不认错:贱民女子入相府,谁不想飞上枝头
萧寻安那等愚蠢之人,只消一两句甜言蜜语,便对我言听计从,实在可笑!
萧寻安闻言,面如死灰,浑身如坠冰窖。
柳莺莺被判斩立决,拖下堂去时,犹自诅咒萧寻安:萧寻安,你这无用的废物!若不是你轻信无能,我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宫门外,萧寻安追上我的马车,声音嘶哑:苏小姐,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来...
我打断他的话:萧公子不必多言,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方:过去的事,如同尘埃,早已被风吹散。
萧寻安险些跪倒,却被我身后的侍卫挡住:王妃身份尊贵,阁下请自重。
马车缓缓驶离,带走了萧寻安最后一丝希望。
11朕意已决,北境关乎国之安危,非能者不可掌控。皇上端坐龙椅,目光如炬。
楚天阔、苏慕晴,你二人才识兼备,堪当此任,即日起,北境归你二人共同执掌。
满朝文武,有的默然相贺,有的面露忧色。
政局动荡,朝中权贵间已起波澜,唯有强大的北境亲王府,能平衡各方势力。
七日后,我回到相府,收拾旧日物品。
萧寻安候在庭院,欲言又止。
我径直走过,目不斜视。
楚天阔跟在我身后,见状拦下萧寻安:阁下似乎还未明白,王妃不愿与你交谈的意思。
萧寻安攥紧拳头:我只想当面向她道歉,请给我一个机会。
楚天阔冷笑一声:机会五年前,她为你挡下多少闲言碎语,你可曾给过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第一次见她,便知她受了多少委屈,而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枉费了相爷的栽培。
二人针锋相对,气氛剑拔弩张。
我回眸一望,轻声道:够了。
我对父亲道:父亲,我与楚天阔相处甚欢,他身体已大有好转。
楚天阔微微一笑,松开拐杖,竟能稳稳站立,甚至迈出几步,在厅中踱步而行。
萧寻安震惊不已,这与外界传闻的不良于行截然不同。
相爷欣慰地点头:好,好啊!女儿终于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
楚天阔走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当众深情表白:慕晴入府,不仅治愈了我的腿疾,更温暖了我的心。
她勇敢、聪慧、善良,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我楚天阔在此立誓,余生定护她周全,不负她的信任与付出。
我眼中泛起柔和的光芒,嘴角微扬,是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
萧寻安看着我的眼神,那是从未给过他的深情与依恋,心如刀绞,却无力改变什么。
临行前夜,我独自在花园漫步,萧寻安的身影悄然而至。
我正欲离去,他却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站着,声音低沉:相府千金,已成北境亲王妃,想必此生再无遗憾。
我转身,目光平静:萧公子还有何事
只是想在你离开前,当面说一声对不起。萧寻安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当年是我眼拙,看不清真相,辜负了你的真心。
我轻轻摇头:过去的事,已成过往,无须再提。
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不再被假象蒙蔽。
话毕,我转身离去,脚步轻盈,不带一丝留恋。
次日清晨,北境亲王府的车队浩浩荡荡离京,我与楚天阔并肩而坐,携手远去。
萧寻安立于城楼之上,目送车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际尽头。
风吹动他的衣袂,也吹散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终于明白,人生中有些错误无法弥补,有些人错过便是一辈子。
他辜负了那个对他真心实意的女子,如今她已找到更值得托付的良人。
萧寻安苦笑,他的轻信与偏执,让他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藏。
余生漫长,他唯有铭记这刻骨铭心的教训,此生不再辜负任何真心。
而我与楚天阔,携手共赴北境,开创属于我们的传奇。
那人已是过往云烟,早已不在我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