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水灌入我的鼻腔、口腔,灌进我的肺里。
我拼命挣扎,但周振国那双平时温柔抚摸我的手,此刻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按着我的后颈,把我的脸压在结冰的河面上。
晚秋,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他的声音比这腊月的寒风还要冷,我们周家就我一个独子,周家养你这么多年,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冰面在我挣扎下裂开,我的脸浸入水中。透过晃动的冰层,我看到沈红梅那张涂着鲜艳口红的嘴一张一合:振国,快点,巡逻的马上就要过来了。
放心,这地方偏僻,没人会发现的。周振国说着又加大了力道,等明天被人发现,就是一起意外溺亡事故。
我的指甲在冰面上抓出深深的痕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红梅蹲下身来,她手腕上那个银镯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是我婆婆临终前说传给周家媳妇的传家宝。
对了,这个你再也用不上了。沈红梅晃了晃手腕,笑得甜美又恶毒,振国说,从今以后我才是他真正的媳妇。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肺里火烧一样疼。最后的意识里,是周振国和沈红梅相视一笑的默契,那种只有共同作恶的人才会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契。
第一章
啊!
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肺部仿佛还残留着溺水的灼痛。但入眼的不是冰冷的河面,而是满室的红——红喜字、红床单、红蜡烛。
这是...我和周振国的新房
我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冰水,没有窒息感。墙上挂着的日历显示:1978年12月15日。
我重生了回到了五年前的新婚之夜
门外传来喧闹声,是来闹洞房的战友们。
周振国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各位兄弟高抬贵手,我家晚秋脸皮薄...
这声音让我浑身发抖。
前世的我听到这句话时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恶心。
我下意识摸向手腕,那里戴着一个古朴的银镯子——婆婆今天下午刚给我的传家宝。
晚秋周振国推门进来,军装笔挺,英俊的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
我死死掐住手心才没让自己扑上去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
前世的今晚,我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却不知我的丈夫在新婚之夜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有点闷。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周振国以为我是害羞,笑着走过来想抱我。
我装作整理床铺躲开了他的手,却在红喜被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半张撕碎的文工团演出票根。
2排5座。日期是上周四。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上周四,周振国说部队有紧急拉练,整晚没回家。而那天正是军区文工团的《红色娘子军》专场演出。
我的手紧紧攥住那半张票根,指节发白。原来早在新婚之前,他就已经和沈红梅...
晚秋,怎么了周振国凑过来,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没什么。我把票根悄悄塞进袖口,抬头对他微笑,就是有点累了。
闹洞房的人陆续进来,我像个木偶一样配合着完成了所有仪式。
等到人群终于散去,周振国醉醺醺地搂住我:媳妇,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借口月事来了,和他分床而睡。
听着身旁很快响起的鼾声,我轻手轻脚地起身,拿着那半张票根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我,22岁,眉眼如画,还没有被五年婚姻生活磨去光彩。
手指抚过银镯子上精细的花纹,我想起沈红梅临死前炫耀的样子,想起周振国按着我头时冷酷的声音,想起冰水灌入肺部的痛苦...
镜中人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
周振国,沈红梅。我轻声说,一世,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二章
这一晚,我以为我会睡不着,可是却意外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醒得格外早,察觉到周振国起床去洗漱,我也随后跟着起了。
周振国的军装挂在门后的衣钩上,深绿色的布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括。以前我总是细心地为他熨烫每一道褶皱。
振国,你的军装我拿去洗了。我朝卫生间喊了一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他含混的应答。
我的手迅速探入军装口袋。右边口袋空空如也,左边口袋里有一张对折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周六老地方,想你的梅。
我的手指微微发抖。
前世的我直到结婚三年后才发现周振国的不忠,现在看来,他竟在新婚第一周就迫不及待要去见沈红梅了。
晚秋,我洗好了。周振国擦着头发走出来,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滑下。
我给你煮了粥。我把纸条悄悄塞回口袋,将军装挂回原处,今天要去医院报到,可能回来晚些。
周振国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新婚第一天就上班我跟你们院长说一声...
不用。我轻轻挣脱,新来的护士都要轮值,别搞特殊化。
走出家门,寒风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朝军区医院方向的反方向走去。
前世我曾偶然发现周振国和沈红梅幽会的路线,从部队后墙一处隐蔽的缺口溜出去,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到达文工团宿舍的后门。
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我数着步数,在围墙转角处停下。
扒开枯黄的灌木丛,果然看到一个被刻意遮掩的缺口,刚好容一人侧身通过。
缺口边缘的砖石已经被磨得光滑,显然经常有人使用。
我蹲下身,在积雪上发现了几组很新的脚,一组是军用皮靴的印记,另一组则是小巧的女式皮鞋。
脚印交错重叠,显示两人曾在这里停留交谈。
周振国,你连掩饰都懒得做。我冷笑一声。
离开围墙,我绕路前往军区医院。
前世我是护士,这一世我主动申请去了药房,那里能接触到更多物资记录,也更方便我调查周振国贪污的证据。
对,上一世我就是偶然发现周振国藏在书房的药品交易记录,才被他们两个人迫不及待的溺死。
要不然...
或许还要多做一段时间的傻瓜。
小林来啦!药房主任老张笑眯眯地招呼我,新婚第一天就来上班,觉悟真高。
应该的。我笑着接过白大褂,目光扫过药架上的标签。
盘尼西林、链霉素、麻醉剂...这些都是周振国经手过的军需药名单。
刘姐,可不可以把这些药品入库记录拿给我看一下。我对值班护士说,主任让我熟悉一下流程。
整个上午,我都在比对出入库记录。
咦,这批青霉素怎么少了十盒我指着十二月五日的记录问道。
刘姐凑过来看了一眼:哦,那天后勤部周营长亲自来取的,说是边防连队急需。
周振国!我心头一跳。
那天他明明告诉我他去参加战友聚会,回来时身上还带着酒气。
我故作轻松地问:有领取手续吗
周主任签字的条子在这。刘姐翻出一张单据,不过奇怪的是,这批药没走正常调拨程序...
我默默记下这个细节。前世周振国或许就是用这种手段一点一点侵吞军需物资的,最后累积的金额足够枪毙。
中午休息时,我去医院图书馆借了几本俄语著作。
前世我在与周振国异地的日子里,为了打发时间,苦学过一阵俄语,后来因为沈红梅嘲笑土包子装洋气就放弃了。
林护士还懂俄语图书管理员惊讶地问。
略懂一些。我谦虚地说,心里却想起沈红梅那张总是带着讥笑的脸。
她是文工团的台柱子,靠着一副好嗓子和漂亮脸蛋在军区混得风生水起,实际上连五线谱都认不全,演出全靠对口型。
第三章
下午三点,医院通知全体医护人员参加随军家属慰问演出。
我跟着同事们来到礼堂,刚坐下就看见沈红梅穿着一身鲜红的连衣裙走上舞台,像一团火焰般耀眼。
下面请欣赏独唱《红梅赞》,演唱者:文工团沈红梅同志!
掌声中,沈红梅的目光扫过观众席,在看到我时明显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演唱结束后,沈红梅端着茶杯偶然经过我的座位。
哎呀!她不小心将茶水泼在我的蓝布裙上,对不起啊林护士,我手滑了。
周围几个文工团的女兵掩嘴轻笑。
我慢慢站起身,用清晰的俄语说道:Не
беспокойся,
в
следующий
раз
будь
осторожнее.(没关系,下次要小心。)
沈红梅愣住了,她显然没听懂。但坐在前排的政委却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
林护士懂俄语政委问道。
业余的时候,自学的。我微笑着回答,余光看到沈红梅的脸色变得难看。
好!很好!政委满意地点头,我们的同志,都应该学习林护士这种态度,空暇的时候要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这样才能更好的为祖国建设服务!
沈红梅瞪着我,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我平静地回视,心里冷笑:这才刚开始呢,沈红梅。
三天后是新兵联欢会,作为随军家属,我也收到了邀请。周振国因为后勤部紧急会议不能参加,我知道他其实是去和沈红梅幽会了。
联欢会在操场上举行,沈红梅照例是压轴表演。
当她拿着话筒演唱《英雄赞歌》时,我故意对身边的小护士说:奇怪,她话筒拿那么远,声音却这么清晰
啊!小护士恍然大悟,她是在对口型!
文工团很多人都知道沈红梅假唱,可是为什么不揭穿那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师长父亲。
碍于师长的面子,团长也是得过且过。况且除了唱功,沈红梅长相端正,是文工团的一枝花。
小护士的这话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当沈红梅唱完最后一句,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几声口哨。
沈同志再来一个!有人起哄。
沈红梅一愣,半晌没有反应,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这次演出,她只准备了这么一首歌。
不如请林护士表演一个!突然有人喊道,听说她俄语说得可好了!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缓步走上台。
沈红梅瞪着我,为了维护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也退到了一旁,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不知道我会唱歌,更没有听周振国提过,笃定我五音不全。
那我就献丑了,为大家演唱一首《喀秋莎》。
大家以为我是用中文,当我第一个俄语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样子。
毕竟在这个年代,能识字就已经很不错。
再有着一口流利的外语,那真是祖坟上冒起了青烟。
我用纯正的俄语唱到第二段时,操场入口处传来一阵掌声。我抬眼望去,一队穿着苏联军服的人正在政委陪同下走来。
太棒了!为首的苏联军官用俄语赞叹,这位同志的发音跟我们国家的演员一样标准。
政委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而站在台下的沈红梅则面色铁青。
第四章
等我回到家时,周振国已经坐在了客厅里。
脸上疑似有个巴掌大的红印。
作为护士,我能分辨出这是新鲜创伤,不超过两小时。边缘整齐,指印纤细,明显是女人的手掌。
见我盯着他的脸,周振国尬笑道:这是和兄弟们闹着玩,不小心扇到的。
我盯着那道伤痕。是吗
我挑眉轻笑,语气里故意带上几分调侃,我还以为周营长被女人打了呢。
周振国面色一僵,不过很快调整过来,怎么会新婚燕尔,家里有个贤妻,我怎么会乱来。
呵!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这家花哪有野花香。
前世的我就是太相信他这副诚恳的嘴脸,才会落得惨死冰河的下场。
我去给你拿热毛巾敷敷。我柔声说,转身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的我嘴角噙着冷笑。
周振国今天明明说去开会,却带着女人的巴掌印回来。是沈红梅打的为什么他们吵架了
我拧了条热毛巾,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我回到客厅时,周振国正站在窗前抽烟,背影显得异常紧绷。
来,敷一下。我从后面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他明显吓了一跳,烟灰掉在了军装上,谢谢接过毛巾,小心翼翼地按在脸上,疼得嘴角抽搐。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开始收拾茶几上的报纸。
对了,今日我在药房整理库存的时候,发现你前几日提的盘尼西林,手续不全,你可要尽快把手续补全,你现在是营长,稍有差池...
我没有说完,可是大家都是聪明人。
周振国猛地转身,毛巾掉在地上,你还发现了什么
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眨巴眼睛:就是提药手续不全啊,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补全就好了啊。
周振国的表情松弛下来:好,好,我会尽快补全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学的俄语我怎么不知道
他和沈红梅见面,沈红梅二话不说先给了他一巴掌,还大声质问他,林婉秋为什么会俄语。
他哪里知道
等他再和沈红梅不欢而散,一路走回来时,见到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夸他媳妇俄语歌唱得好。
你离家当兵后,为了打发时间。
这是实话,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周家老家,还放着我去旧货市场淘来的几本俄语书。
我如今出来了,怕是被周母当引火纸,给烧了吧。
周振国笑道:那...挺好的!
那笑容,有八分勉强的样子,我也不在意,政委让我明天继续去接待处帮忙,可能这几天都要晚归。
周振国皱眉:这不合规矩吧新婚妻子天天不着家...
政委亲自安排的。我打断他,故意露出骄傲的神情,他说我的俄语比文工团那些专业翻译还流利呢。
提到文工团,周振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知道他在想沈红梅,文工团的台柱子,却连最简单的俄语对话都不会。
随你吧。他最终妥协了,摸了摸脸上的伤,我今晚睡书房,有些文件要处理。
好。我微笑着应道,心里清楚他是怕我追问脸上的伤,或者更糟,发现他身上可能还有别的痕迹。
半夜,我悄悄起身,摸黑来到书房外。
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周振国果然还没睡。
我屏息贴在门上,听到他压低声音打电话:
...不行,太危险了...你快点让你爸把药品出手...她知道什么...你冷静点!今天要不是你发疯...
声音突然中断,接着是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我迅速闪身躲进房间。
几秒钟后,书房门被狠狠摔上,周振国的脚步声怒气冲冲地朝大门方向去了。
我小心地从窗户望出去,看见周振国钻进吉普车,发动引擎驶离家属区。
这个时间,他肯定是去找沈红梅了。
你爸,看来,周振国私吞药品的事情,还跟沈红梅的父亲有关。
我就说这周振国哪里有这个胆子,敢冒着被枪毙的危险做这种事情,原来背后还有沈师长的影子。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
窗外,吉普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我迅速躺回床上假装熟睡。
周振国轻手轻脚地进门,身上带着夜风的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水味,这是沈红梅最爱的牌子。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去了书房。
直到听见书房门关上的声音,我才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
你看你,周振国,我不爱你的时候,你漏洞百出,想要你死,这么容易。
第五章
一连好几天,我在药房和接待处两边跑,在刻意的查找下,发现了好几次周振国不按规定手续提药。
10月5日,盘尼西林十盒,周振国亲取,批条编号缺失...
12月18日,外伤缝合包五个,麻醉剂两盒,周振国派勤务兵取,无批条...
1月3日,风寒冲剂二十包,消炎药...
累计起来,足够装满一个标准医药箱了。
这些只是我亲眼所见的部分,那些我没见到的登记簿,药品流失又有多少
我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窗外传来脚步声,我迅速合上私密记录本,塞进白大褂内侧口袋。药房主任老张推门进来,鼻尖冻得通红。
小林,还没下班啊他搓着手问道。
整理一下库存。我微笑着站起身,张主任,我发现最近盘尼西林消耗有点异常,比上个月多了三十盒。
老张叹了口气:我也注意到了。后勤部那边说边防连队冬季训练伤病多。
他摇摇头,算了,都是为了大家好,有周主任签字,咱们照办就是。
我点点头,心里冷笑。
怪不得前世周振国能将老家的房子推翻重建成三层小洋楼,又给他要嫁人的妹妹买了三转一响,还有一千块钱的压箱底钱,这些根本不是什么任务奖励。
第二天在接待处,我趁着翻译间隙,将一封匿名举报信塞进了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信箱。
信中详细列出了药品异常流失的数据,还将矛头指向了沈师长。
我一点都不担心会查不到。
现在严打期间,谁要是敢贪墨公家财物,那就是找死。
只要一点线索,那些人就会顺藤摸瓜。
下午的翻译工作结束后,政委特意留下我:林护士,苏联代表团对你这几天的工作非常满意。团长说你的俄语比他们去年带来的专业翻译还流利。
您过奖了。我谦虚地低头。
政委哈哈大笑起来,是这样,我们研究了下,觉得你在药房做个护士太屈才了些,想让你调到接待处工作,你看行不行
行啊!谢谢领导!
我去药房的目的已经达成,调到接待处,能得到更多的外界消息。
回到家时,周振国正坐在客厅里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他抬头看我,左脸颊上三道新鲜的抓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回来了他声音沙哑,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嗯。我放下包,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你脸怎么了
周振国下意识摸了摸伤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训练的时候,不小心被野猫抓的。
我转身去厨房给他倒水,嘴角忍不住上扬。这绝对不是猫抓的,伤口太浅,而且是指甲刻意用力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周振国越来越焦躁。
他频繁地打电话,又在我靠近时突然挂断。
深夜偷偷烧毁文件。
甚至开始检查我的物品,不过我早就将我记录药品的所有痕迹全部销毁了。
周五早晨,军区突然炸开了锅。
沈师长的办公室被搜查,他本人被纪律检查委员会带走问话。
消息像野火一样蔓延,各种猜测纷至沓来:贪污、倒卖物资、生活作风问题...
我站在接待室的窗口,看着沈红梅跌跌撞撞地跑过操场,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不堪。
她直奔后勤部大楼,几分钟后,那里传出激烈的争吵声,甚至盖过了操练士兵的口号。
当天晚上,周振国回来时,脖子上的抓痕比昨天更深,军装领口还被撕破了一块。
他阴沉着脸,一进门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我抬着水杯,轻轻推开门,看见他正对着电话低声咆哮:...我提醒过,让你告诉你爸快点把药品出手!你们不听!现在好了,你爸被查,下一个就是我!
看见我进来,他猛地挂断电话,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暴怒切换成疲惫:晚秋,我最近压力很大...
是因为沈师长的事吗我故作天真地问,大家都在传,说他倒卖部队药品。
周振国的瞳孔骤然收缩:传言不可信的!
我把手里的温水递过去,你喝点热的,别太担心。你又没参与,怕什么
他接过杯子的手微微发抖。
第六章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一看,是满脸泪痕的沈红梅,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早没了往日的骄纵。
周振国呢她声音嘶哑,直接闯了进来,让他出来!
沈同志,你这是...我假装惊讶。
沈红梅一把推开我,你滚开!
她径直冲向屋里,到处找周振国,周振国!你出来!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能不管我!不能不管我爸!
我在她身后目瞪口呆。
周振国从书房冲出来,脸色铁青:沈红梅!你发什么疯!不要胡言乱语!
我发疯沈红梅尖笑起来,指着肚子,这里!有了你的孩子!我已经被文工团停职了!你必须要管我!
我退到角落,冷眼旁观这场狗咬狗的好戏。
你胡说什么!周振国抓住沈红梅的手腕,我是有妻...子的人!
后面几个字,被周振国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可是已经处于疯批状态的沈红梅,压根一点都听不进去,她大叫着:你和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结婚了!我不管!现在你离婚,娶我!
见周振国还想狡辩,沈红梅一连道出他们在哪里睡过,睡了几次...
这哪里还是原来的受过文化熏陶的人,言语粗鄙低俗,连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都不如。
周振国应该是第一次见疯得这么厉害的沈红梅,张了张嘴,竟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用眼角看了我一眼,我也很配合的作了个委屈的表情。
没有关闭的大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军嫂。
她们同情的看着我,又鄙视的看着沈红梅和周振国。
第七章
沈红梅这次闹得很大。
政委派人将他们两个带走了。
周振国直到深夜才回来,他跌坐在沙发上,眼神涣散:完了...全完了...
我蹲下身,假装关切地握住他的手:振国,到底怎么了
他看着我,突然泪流满面:晚秋,如果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就像抚摸一条即将被宰杀的狗:当然,我们是夫妻啊。
周振国崩溃地哭了起来,而我则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重生以来最真心实意的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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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等周振国缓过神,第二日他又被带走了。
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三个月后。
军区大礼堂的座位难得坐满了人。
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了特别军事法庭。
我坐在旁听席第三排。
带被告人入庭!
随着法官一声令下,侧门打开,两名武装士兵押着沈军长走了进来。
曾经趾高气昂的沈师长此刻佝偻着背,军装上没了领章,手铐在腕上闪着冷光。
接着是周振国,面色灰败,眼下挂着两个深重的黑袋。
最后是沈红梅,原本漂亮的卷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穿着灰色的囚服,样子似乎老了十来岁。
现在宣读起诉书。
法官推了推眼镜,被告人沈长城,利用职务之便,自1976年起组织倒卖军用药品共计二十八批次,价值人民币十二万七千元...
当法官念到周振国的名字时,我坐直了身体。
...被告人周振国,作为后勤部主管,明知故犯,协助沈长城倒卖军用物资,伪造出库单据...
被告人沈红梅,参与销赃活动,协助转移赃款,并利用文工团演出之便...
正义的利剑,终于挥向了黑暗。
法官当场宣布沈长城死刑,周振国有期徒刑二十年,沈红梅有期徒刑十五年。
沈红梅因为怀了孩子,要等孩子落地,才进监狱服刑。
沈红梅突然尖叫起来:是周振国逼我的!那些药都是他拿的!钱也是他分的!
法官重重敲响法槌:肃静!
庭审持续了整整一天。
等我走出大礼堂时,恰好一束暖阳照在了我身上。
那瞬间,我的身,我的心,都得到了慰藉。
我和周振国的婚姻,在他背叛的前提下,得以火速离婚。
当政委拿给我离婚证的时候,我也递交了自己的转业申请。
小林同志,你很优秀!前途一片光明!已经有好几个老家伙向我打听你了...
政委以为我是因为周振国的背叛,才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还信誓旦旦要给我介绍几个人品才貌均不错的小伙。
其实,我是听到了国家要恢复个体经济的消息。
我婉拒了政委好意,执意要走。
见我不改主意,他一边连连惋惜,一边爽快的放人。
第八章
操场上正在举行新兵授衔仪式。
嘹亮的口号声让我恍惚看见1983年的自己,那个被丈夫按在冰面上的可怜女人。
屋子里,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占地方的是那十几本俄语书籍。
我攥着转业证明和部队发的三千元安置费,踏上开往温州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挤满挑着扁担的货郎,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茶叶蛋的香气。
对面坐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用温州话高声谈论出口退税新政策。
我悄悄竖起耳朵。
这位同志也是去温州做生意他突然改用生硬的普通话问我。
我亮出退伍证上俄语翻译的职称:找服装外贸的活计。
他眼睛一亮,递来的名片上印着瓯海纺织品进出口公司副经理。
我们缺懂俄语的业务员!
这样,我离开部队的第一个工作,就这样确定下来。
进出口公司的俄语业务员,工资是我以前的五倍。在这个遍地都是黄金的时代,只要肯动脑子,肯吃苦,那财富就会如流水般涌向自己。
二十五年后。
温州解放北路。
司机将奔驰S600缓缓停在一栋玻璃幕墙大厦前,保安小跑着撑开黑伞。
抬头望去,雪松国际贸易中心十个鎏金大字在雨雾中依然醒目。
十年前买下这块地时,老邻居们都说晦气。
203号门面换过七任店主,不是破产就是坐牢。但我偏不信邪,如今十层大楼拔地而起,一楼展厅里陈列着出口三十多个国家的服装样品。
林董,莫斯科商客九点到。秘书递来平板电脑,他们想谈冬季羽绒服独家代理。
我正要进门,突然听见街角传来熟悉的北方口音:烤红薯——五块钱一个!
声音像根生锈的钢针,猝不及防扎进记忆深处。
我转头望去,斑马线对面支着个褪色遮阳伞,伞下站着个佝偻老头,脚还瘸了一只。
周振国。
他身旁坐着个臃肿妇人,正低头整理地摊上的袜子。
那是...
沈红梅突然抬头。
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手里袜子啪地掉进水洼。
她嘴唇哆嗦着去拽周振国袖子,动作太急碰翻了烤炉。滚烫的红薯砸在周振国解放鞋上,他疼得抬头骂人,却在看见我时如遭雷击。
林...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完整音节。
秘书见状,林董,需不需要关照一下
我摇摇头,语气冷漠,不用,我们进去吧。
再次相见,我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慈。
一路上,我让秘书再以集团名义捐赠二十个退伍军人再就业岗位,条件是无服刑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