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吾卿 > 第一章


白新堂反对家里给他安排的包办婚姻,娶的还是个眼睛有问题的盲女。虽然父母告诉他只是借了白家少夫人的名分给人家治病,等人家眼睛治好了以后就离婚,逢场作戏的假夫妻而已。
但白新堂还是不乐意,他可是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本来那姑娘都不一定瞧得上他,这下他连清白都没了,哪怕是名义上的清白,他真就一点竞争力都没了。
这不,长相清俊,一身书卷气的贵公子正扒着屋里的柱子哭嚎。白家父母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说着,白家家主白羽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儿子:你小子别那么不识好歹,人家是抗日的英雄,咱能帮上人家忙那是咱的荣幸!
白新堂哭声一顿,扭头看向白父。
你不早说,走走走,我的婚礼布置好了吗
白新堂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然后坐在沙发上优雅的品了口茶。
一旁手还没收回来的白父和担忧的白母:
你同意了
那可是抗日英雄!咱们必须要顾全大局!
开玩笑,那可是抗日英雄!别说借个名头看病了,就算让白新堂现在去战场上接人他都得一个加速带拐弯。
那好,你收拾收拾,人家一会就到了。

你……你你好宋女士,我我我是白新堂。
白新堂抓着宋祈玉的手,像是脑子里面有一只发狂的猴子一般兴奋,整个人迅速染上薄红,像一只熟透的大虾。
身前的女人一身海棠红晕染叠色的旗袍,肩上披着雪白色长襟披肩,遮住旗袍下流畅的肩臂肌肉。
如同蓄势待发的赤狐,身形矫健轻盈却出手即致命。
黑色的丝绢遮住眼睛反而显得整个人更加神秘危险。
这个女人!就是在前线战场上把他白新堂从鬼子手下救回来的英雄!!!也是他白新堂第一个芳心暗许的女人!!!!
白先生,幸会。我是三十七团的政委宋祈玉,很感谢白家的倾囊相助,我们三十七团所有人都会记得白家的付出。宋祈玉勾唇。
女人一开口,周身的伪装一一破功,又恢复了战场上的身姿。
白新堂听到宋祈玉的话下意识绷直身子,敬了个不是很规范的军礼。而后又突然想起来宋祈玉看不到这回事,讪讪放下了手。
白新堂忽得有些不知所措,想扶着宋祈玉却又怕冒犯了对方,只得看向一旁的白父白母需求帮助。
还未等白家父母说些什么,宋祈玉率先开口:白先生不必拘谨,白家主已经向我说明白了,我现在的身份是你一直在国外修养的妻子。
那我可以扶着你吗,祈玉
宋祈玉伸出手,当然,麻烦白先生了。
白新堂一下子就抓住了宋祈玉的手,激动到指间微微发颤。

这几天连着阴雨天气,连着空气都有些潮湿。白新堂不免有些担心宋祈玉的眼伤,宋祈玉是北方人,打仗时候也是在北方的战线,不是很适应南方的天气。
每每到这种阴雨天气宋祈玉都会因为双眼是疼痛而烦躁。
白新堂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宋祈玉蹙着眉从专门为她打造的锻炼室中走出来,薄汗沁在身上,脸庞被蒸得通红。
白新堂接过张管家递来的毛巾和水走向宋祈玉。
这些日子二人的关系熟络了不少,白新堂觉得宋祈玉现在应该算是把自己当成朋友看待的。
宋祈玉周身的气质已经不再像初见时冷冽而是如山间晴阳那般耀眼却又温暖。
祈玉,今天眼睛又难受了吗
宋祈玉回头莞尔一笑,抬手解开双眼上的丝绢,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乌黑的烧烫痕迹附在双眼上,显得狰狞可怖。
她顿了顿,突然用毛巾捂住眼睛。
吓到你了嘛宋祈玉有些紧张地问道。
白新堂看到宋祈玉眼睛上的疤痕的时候,心像是被数千根针扎着一样疼。他见过那双明艳的眼眸,见过那双眼睛里满是自信,运筹帷幄的样子,不该是现在满是伤疤。
没有,一点都不吓人。
那就好,你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闻言宋云华放下了遮眼的毛巾,顺势开始给白新堂讲起了当时的情景。
鬼子的大炮在我们的头顶上飞过去,二十来个兄弟为了掩护我死在鬼子的枪下,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的警卫员的头颅被炸到我身上的样子。
我趴在他们的尸体上往鬼子的坦克爬去,其实就差一点,我可以不用受伤的。但其我中一个弟兄还活着,和我说
政委,我不想死。
我回头了,就在那一瞬间坦克被炸碎,我也没了意识。
宋祈玉的眼睛受伤了,她没法哭出来。她咬着牙死死攥着毛巾,手背上的筋络由于用力而十分凸出。
那一战,我三十七团的弟兄死了一大半。
白新堂上前抱着宋祈玉,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全国百姓都知道,三十七团个个都是英雄。
我是那篇报道的记者,我全部都记下来了,一点都没漏。
我们会赢的,我们会胜利的。
泪水洇湿宋祈玉的肩窝,俩个为了国家存亡而奔走的年轻人在这一刻相拥相泣。
为了尊严,为了生存。

这天前线传来了好消息,中原解放军和华西华南解放军三路围攻剿灭了鬼子大本营,鬼子伤亡惨重,暂时撤兵,放弃进攻。
后方的百姓们都高兴的不得了,不知道街上是谁喊出的中华民族必胜!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一声声中华民族必胜!响彻云霄。
白家上上下下都高兴的不得了,所有人齐聚一堂,举杯共庆。
白新堂再三向医生确认过宋祈玉可以喝酒后才放心让宋祈玉碰酒。
酒过三巡,月上枝头。
白新堂扶着宋祈玉回房间,宋祈玉因着高兴,免不得多喝了几杯,面上虽不显,但白新堂知道她八成是酔了。
醒酒汤还没好,我先给你读本书听听。白新堂随手从书柜抽出一本书,等他坐到宋云华身边,翻开书的封面的时候,心道不妙。
这是一本俄语书!他留学的时候俄语根本就不及格!!!
刚想放回去,宋祈玉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好。
不管了,白新堂咬牙捧起书开始读。一边读一边瞄宋祈玉希望她现在听不出来他的错误。
诶等等。宋祈玉突然出声。
怎么了。白新堂强壮镇定,忙去翻刚刚读过的书页。
为什么娜塔莎要拿彼尔的鞋子煮进汤里给祖母喝
为为为什么……白新堂啪嗒一下把书合上。好吧,我我我的俄语学的不太好。
宋祈玉反应了一会,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新堂拿书捂着脸,声音羞恼。
祈玉,你莫笑那么大声!
这时候张管家也把醒酒汤送上来了,白新堂给宋祈玉喂完醒酒汤,让吴妈给宋祈玉简单洗漱一下后轻轻的把人放到床上,掖好被角。
然后蜷坐在床头的小凳子上,接着昏暗的床头灯,眼睛亮亮的看着宋祈玉的睡颜,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宋祈玉的眼伤上。
宋祈玉,我好喜欢你,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直到小腿有些发麻,白新堂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关上门走出去。
屋内,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把床头灯拉灭。

前线的战事瞬息万变,后方的生产供给停不得。青龙帮出了叛徒,几次运往前线的物资都被鬼子截胡了。
宋祈玉当即就让白新堂借着谈生意的名头把青龙帮帮主郑楷和约到白家。
白新堂知道宋祈玉是搞政治的,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想不明白,但并不妨碍他按照宋祈玉的吩咐安排。
郑楷和估计是觉得白家不敢对他下手,所以只带了俩个随从前来。他一进来目光就被白新堂身边的女人吸引,莫名的感觉这个女人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郑楷和和白新堂二人面对面而坐,另外俩个随从站在他的右手旁,大门的位置。
郑帮主又不是不知道白某这批货是运往前线的,又何必为难白某呢
白新堂往日温润的眉眼如今变得异常锋利,眼眸中的锐光直直射向对面的男人。
郑楷和虚伪的笑了笑,额角到唇边那道疤痕随着他的笑而牵动,像一直爬行的蚰蜒,恶心瘆人。
白先生说笑了,不过是按照流程办事罢了,您总不能让我手底下的弟兄白白送死吧就算我和兄弟们都同意帮主也不会同意啊,我只是个小小是副帮主,我也说不上什么话呀。
更何况……郑楷和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便伴随着一声枪响轰的炸开,身子直挺挺的到了下去。
白新堂脑子还没转过来,身子就先一步的护住了宋祈玉。然后感受到耳边冰冷的触感——枪。
几乎是同一瞬间,宋祈玉将白新堂的脑袋按在胸口,不让他去看郑楷和。
而随着郑楷和来的来个侍从,颤颤巍巍的跪在宋祈玉面前。
帮主
宋祈玉冷冷开口:把人处理了,三天之内查出叛徒,否则你们俩下去陪郑楷和。还有,我回来的事情不准暴露。
俩人颤着声音连连应下。
白新堂这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宋祈玉拿他做局呢。他有些气恼,挣扎着从宋祈玉怀里起身。宋祈玉拗不过他,一下子被推开,手中的枪掉下地下,发生清脆的响声。
宋祈玉见白新堂想跑,忙把人按倒在沙发上,摸索着找到白新堂的脸,双手有力的捧着。
对不起,事出紧急,我来不及和你商量。
什么来不及!你分明就是怕我给你添乱!你现在瞎子一个你开什么枪!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第一枪没打中会怎么办!
我又没有枪根本保护不了你,被他打死怎么办!
白新堂扭头发现扭不动索幸梗着脖子瞪宋祈玉。
我送你
嗯你说什么
你说你没有枪,我把我的这把送给你,我也可以教你用枪,你别生气。
宋祈玉!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祈玉捂住白新堂的嘴巴,语气温柔且坚定。
新堂,我的命早已经不是我的了。为国牺牲,是我的荣幸。
白新堂怔愣住,随即掰开宋祈玉的手,强忍着泪意。
宋祈玉,你的命值钱,你要死就死在战场上!这种风险不值得你去冒!
没有谁的命值不值钱这一说法的,新堂。
白新堂似乎透过黑丝丝绢看见宋祈玉的眼睛,眼里含着笑意。
我死后还会有千千万万的我。

新堂,我的伤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手术可以提前嘛宋祈玉坐在沙发上有些焦躁不安地摩挲着手里的枪。
三日后吧,三日后德国的医疗队就能到这里了。
白新堂蹲在宋祈玉身前仰头看她。
似乎要将宋祈玉的模样刻在脑海中,他无比珍惜和宋祈玉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哪怕只有瞬息,在这家书抵万金的年代也弥足珍贵。
少爷,苏小姐来了。管家走过来提醒道。
苏蕴含她来干什么
让她进来吧。
新堂,你何时成的亲也不同我们这些朋友说一下,莫不是怕我们拿不出贺礼
清脆的声音先人一步从门外传进屋内,入眼的是个穿着学生装的高挑女子,眉目清冷,如月下仙子般。
白新堂还未开口就看到苏蕴含脸色一变,眼神紧紧地盯着宋祈玉。
白新堂起身挡在宋祈玉身前,警惕起来。
你怎么来了
苏蕴含神色严肃,狐疑地盯着白新堂,眼神中满是猜忌和疑虑。
你对宋小姐做了什么
白新堂:
见白新堂不敢回话,苏蕴含眼中猜忌和疑虑变成了痛心和犹豫。
白新堂!我没想到你竟然是汉奸!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敢伤了宋小姐并把她囚禁在你家里!
我苏蕴含今天就算和你同归于尽也要把宋小姐救出去!
说罢抽出包里的匕首向白新堂刺去!
你干什么!
白新堂侧身一脚踢飞苏蕴含手中的匕首,苏蕴含见白新堂躲了过去,脸色难看地护在宋祈玉身前。
苏蕴含小声付在宋祈玉耳边:长官,我是白石沟里救出来的那批研究人员,您或许不记得我了,但现在不重要了。
一会我拖住他,您沿着直线往外跑,外面有我们家的下人,您跟着他们赶紧跑,别管我。
而后视死如归般张开双臂准备朝着白新堂扑过去。
小姑娘,白新堂是自己人,你误会了。宋祈玉笑着戳了戳小姑娘的腰。
苏蕴含:
白新堂嗤笑,你个疯婆子,天塌下来,老子也不可能当汉奸!
苏蕴含反应过来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苏蕴含讪笑了俩声:哈哈,这不许久没见,给你表演个节目嘛。
宋祈玉伸手把苏蕴含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我记得你,苏小姐是一个很厉害的研究人员。
苏蕴含刚从尴尬中缓过来,兀的看到宋祈玉没有遮住的眼,颤抖着手抚上宋祈玉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长官……这是怎么了
无碍,战场上受了一点伤而已,我这不是来后方治伤了。
宋祈玉身上兼容着一种军人的威严正气和母性的温柔包容,很容易让饱受战争之苦的人放下所有惊惧和惶恐,更别提现在收敛光芒,安心养病的宋祈玉。溢出来的安全感让人不自觉的放下了心中所有戒备。
呜…长官,我们的武器已经开始大批量生产了…呜呜呜呜我要给长官你造大炮轰死那群狗娘养的鬼子。苏蕴含靠在宋祈玉身上,拿手帕擦着眼角的泪。
你个疯婆子竟然还是研究所的人白新堂有些震惊,怎么身边的人都怎么厉害
你才是疯婆子!看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了。我,苏蕴含,红区武器研究所的一名研究人员!苏蕴含微红着眼睛骄傲地抬头。
白新堂和苏蕴含俩家是世交,二人也同窗求学过很长一段时间,在外人看来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可只有熟悉的人知道,俩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看对方不顺眼,张嘴就骂,欢喜冤家也是冤更多。二人彼此也都暗暗较着劲比谁更优秀。
苏伯父同意你去
当然不,但我早已经先斩后奏。拦得住我参军还能拦得住我造大炮嘛苏蕴含满脸得意。
白新堂咂咂嘴,自己当时怎么没想着这招呢
宋祈玉:好了,别拌嘴了。蕴含,你们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我记得当时她伤的挺重的。
苏蕴含:老师现在已经好了,活蹦乱跳的呢。可惜她现在在红区研究所忙活着,不知道您在后方。
替我向她问声好,你如今来后方是
苏蕴含:和毛子交涉的那批货有点问题,我回来动用些关系疏通疏通。这几天听说白新堂冒出来了个妻子,顺便来看看那家姑娘瞎了眼看上他。
话毕,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苏蕴含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
死嘴,又乱说。
哈哈,不说这个了,宋长官您怎么就和白新堂在一块了呀
宋祈玉将事情经过大概给苏蕴含讲了一遍,苏蕴含点头表示原来如此。
假结婚啊…那楚团长不得醋死。苏蕴含打趣道。
楚团长醋死这是人话吗他听不懂。
白新堂心下一惊,已经盘算着要逮着苏蕴含问个清楚了。
宋祈玉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苏蕴含的脑袋: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苏蕴含见状也歇了心思,同宋祈玉聊起了前线的战事。
而白新堂独身在一旁沉思沉思再沉思。

白新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头暖黄的灯光映在他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
第二日,管家看到了白新堂眼下的乌青。
少爷,您昨晚没睡好吗
有蚊子。
管家:这都快入冬了哪里来的蚊子
车水马龙的街道——
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而忙碌。
街角不被人注意的西点厅内,白新堂和苏蕴含面对面坐着。
清冷如月辉的女子脸上浮现了不符合她气质的不耐烦。
拜托,白大少爷,我很忙的好不好!我分分钟都是几万的流水你知道吗
装什么,我……我想问问你昨天说的楚团长和祈玉之间的关系。
苏蕴含单挑眉,一脸玩味:
怎么拜倒在宋长官的魅力之下了
哈哈,知道什么叫心痒难耐了吧
看着苏蕴含嚣张的样子,白新堂咬牙。
好吧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本姑娘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苏蕴含清了清嗓子:
说到楚团长,那可谓是威风凛凛,天人之姿,谈笑间便横扫千山。
同宋政委二人如同天造地设般,俩人同生共死,从革命友情走到革命爱情造就一段红色传奇爱情。
白新堂黑着脸打断苏蕴含的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没有实际证据不能乱说!
乱说三十七团的人都知道,这还是他们讲给我听得呢。我这里还有楚团长让我给他们拍的照片呢,你看。
苏蕴含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掏出一把照片然后拿出最上面那张递给白新堂。
照片中一一对男女穿着沾满灰土的军装,右侧的男人高大英俊,伸出手臂虚虚的揽着一旁拿着刺刀的明媚女子。背后是满是硝烟的战争。
二人均是眉目含笑,眼里满是胜利的喜悦。
楚团长看宋政委的眼神绝对不是单纯的革命战友的眼神。
苏蕴含托着腮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估计等打退敌人他们就应该办婚礼了。
哎呀老弟不用伤心,喜欢宋长官是人之常情,但人要有自知之明。大不了你给宋长官孩子当干爹。
白新堂拒绝苏蕴含的安慰并表示贼心不死。
回到白家,白新堂下意识去寻找宋祈玉的身影。
管家告诉他宋小姐在后院练习射击。
射击怎么练
白新堂还没走道后院,就被吴妈拦住,吴妈做了个嘘的手势,让白新堂不要发出声音,然后带着白新堂站在窗口看向后院。
只见宋祈玉衣着干练,头发高高束起,红色丝绢在她脸上尤为显眼。
宋祈玉紧紧抿着嘴,眉头微皱。一旁的侍从拉动细绳,绳子另一端的铃铛声乍然响起。下一刻,宋祈玉调转枪头,一瞬间铃铛被击碎。
微风吹过,红色丝绢的尾梢在风中与墨发交织飞扬。
白新堂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擂鼓般的心跳声在他耳边轰鸣,手不自觉捂住心口,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他只能看得到宋祈玉的身影。
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掉这个场景。

不用担心,不都说了是个小手术嘛。宋祈玉抓着白新堂颤抖的手安慰道。
好,我在门外守着你。
宋祈玉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秒,白新堂控制不住靠在墙上,身子陡然软了下去,他试图用手扒着墙让自己站起来,可是没有用。
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喘不上气,他躲开管家来扶他的手,整个人颓唐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低声抽噎。
他瞒下了所有人,这场手术成功的概率几乎不到三分之一,而且宋祈玉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甚至有颅内感染的风险。一旦手术失败,可能就是阴阳俩隔。
他不敢告诉宋祈玉真相,他知道宋祈玉骨子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他无法想象如果当宋祈玉知道自己可能无法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到时候,她会不会选择放弃治疗拼着惨败的身躯去想尽办法和敌人同归于尽
手术已经进行了一整天,白新堂说什么也要守在手术室门口,管家只能抱来俩床被子给白新堂。
白新堂就这么守在门口,担忧和恐惧让他无法入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他回忆起了和宋祈玉的初见。
那是一年前,他报名了青年社的战地记者申请,跟着同事们上前线去记录战况。
彼时正值三十七团反击日军第七次进攻,他们一行人来到三十七团扎营的尚德城。
在清扫战场的时候,他不幸被一个半残的日本鬼子扑倒,眼见刺刀快要捅穿他脑袋,宋祈玉一枪将鬼子爆头,腥臭粘腻的鲜血糊住他的眼睛。
在一片红晕中,宋云华朝他走来,伸手来扶他:同志,你没事吧
同志,你没事吧你没事吧白新堂被人晃醒,疲惫的护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白新堂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抓着护士的胳膊忙问道宋祈玉的手术情况。
护士嘴角扬起自豪的笑,当然成功了!你可以去看一下夫人。
白新堂在护士的搀扶下站起来,往宋祈玉所在的病房走去。
宋祈玉的麻药效果还没有过,苍白着脸躺在床上。眼睛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嘴唇因干燥缺水而皲裂。
白新堂麻着腿在宋祈玉身侧的板凳上坐着,拿棉签沾着水涂抹宋祈玉的嘴唇。
他一定要宋祈玉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看到自己,也能算作一份独属于他的殊荣。
看到宋祈玉安然无恙后,白新堂悬在心头的石头才放下来。紧绷着的神情放松下来以后,身体上的酸疼才被主人察觉,脖子、肩膀、腰、腿关节,无一处不酸痛着。
在他揉着腿的间隙,一个手穿着白西装手拿大束鲜花和果篮的高大男人敲门走了进来。
白新堂:有礼貌,但不多的野蛮人。
白新堂认识这个人,是那天跟在郑楷和身后的人,名字叫阿龙。
是宋祈玉的人。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宋祈玉是青龙帮的帮主,宋家本是山匪,后来因为战乱投靠了红党。在沪城落了堂口,负责帮着前线与后方的物资补给的运输。等传到宋祈玉手中的时候,她早已经投身于前方的战事,便将青龙帮交给了堂口的其他人打理。
男人名叫徐尚清,是宋祈玉父亲挚友之子。自幼便是被当成宋祈玉的左膀右臂来培养的。
那日跟在郑楷和身后前来白家也是为了和宋祈玉里应外合铲除蛀虫。
白少爷,这段日子十分感谢白家伸出援手帮助我们,这份情谊我们青龙帮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青龙帮必定在所不辞。
等待帮主醒后就回青龙帮养伤吧,不方便再叨挠您了。
徐尚清神情严肃地向白新堂致谢。
不用,为了祈玉的安全着想,我们做戏也要做全套。
开玩笑,青龙帮里都是一群大老粗,天天弄的乌烟瘴气的,哪里有他照顾的细致。
徐尚清好像开口说些什么,在看到白新堂眼下的乌青后还是闭了嘴。
徐尚清还是不太放心,从青龙帮里挑了十个信得过的人来保护宋祈玉。
约莫手术后七个小时,宋祈玉才幽幽转醒。
祈玉!你终于醒了,医生!医生!白新堂当即扯着嗓子朝门外大喊。
也不怪白新堂反应大,在术后俩小时的时候,宋祈玉还没有醒,把白新堂吓了个半死,抓着医生的袖子号啕大哭。
医生以为宋祈玉没了呢,一检查发现只是睡着了。
白新堂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新堂推掉了报社那边的工作,在医院里照顾了宋祈玉一周,等到医生准许后才带着宋祈玉回了白家。
宋祈玉本就身体素质强悍,再加上白新堂细致入微的照顾,伤口好的比预想当中快多了。
终于到了可以拆纱布的时候,白新堂站在镜子前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改了一个又一个发型。最终在白母的建议下敲定一身浅咖色西装,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副金边眼镜戴了起来。
白新堂坐在医生身侧,不断调整角度和坐姿,势必要宋祈玉一睁眼就能略过医生看到他。
医生小心翼翼地揭开缠绕着的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似乎是突如其来的光让她不适应,新长出的睫毛微微颤抖。如白新堂记忆中那般,那是一双明亮耀眼的眸子。
四目相对,恰如寒冰遇焰火化作一汪春水。
白新堂笑着,却忽然觉得眼眶酸涩,竟不自觉的让泪水氤氲了眼眶。
宋祈玉也如白新堂所想,第一眼看到了他。
我看见你了,新堂。

宋祈玉按照医生的要求又在家养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宋祈玉争分夺秒的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和了解前线的战事情况。
时间一天天过去,白新堂也渐渐不安因为他明白宋祈玉很快就要奔赴前线。
这天白新堂请了个拍照的师父来到家里。
祈玉,我们能一起拍张照嘛白新堂有些忐忑地问道。
他想,他和宋祈玉也算是朋友,应该可以一起拍一张合照的吧
宋祈玉放下手中的报纸,笑着应声。
当然可以。
郁金花丛中,宋祈玉身穿靛青色绣纹旗袍和相同色系西服的白新堂并肩而立。
衣服是白新堂特地准备的,宋祈玉看到后也没有说什么。
先生离夫人再近一点。!
白新堂身子一僵,红着耳朵凑近宋祈玉,他想到了他看到的那张照片,轻轻俯在宋祈玉的耳边问道:
你能允许我搂着你嘛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久到白新堂开始懊恼自己莽撞的行为。
下一瞬间,白新堂不懊悔了,他开始狂喜了。
因为宋祈玉直接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
看镜头了,小记者。
这张照片白新堂一直保留着,直到他老死的最后一刻,他还将照片贴在脸侧。

祈玉,你可以讲一讲你和楚团长的故事嘛
白新堂心里太难受了,自从知道楚团长可能和宋祈玉之间有情感关系后,白新堂就好像在身体里养了只不听话的猫,一直挠着他的心肝。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问,可是宋祈玉马上就要回去了,他们二人可能这辈子都不在会有交集了,就算死,他白新堂也要做个明白鬼。
宋祈玉挑眉,似乎惊讶为什么白新堂会问这个问题。
好。
但她还是选择回答。
我和楚明轩相识于在俄国求学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怀着一腔热血想要探寻救国救民的方法,相同的革命目标和志向让我们越走越近。
再加之,少年心绪,我们相爱了。
似乎是怀念当年的美好,宋祈玉眉眼带笑。
但战争之下,哪里顾得上儿女私情。我留在了俄国继续深造,他回国参军,我们相隔千里,生死不知。
后来日军侵袭,我以俄方指导员的身份回国,被分到岌岌可危的三十七团。
再次相见,我们二人都出乎意料的冷静。我猜,大概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回忆。
我本以为我们会配合的很好,但恰恰相反。
在我看来,楚明轩冒进大胆。
不可否认我们确实打赢了,但我不赞同他不顾一切的打法,那样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同样,楚明轩认为我畏手畏脚,容易耽误战机。
我们意见相悖,经常会爆发争吵。我不止一次上报旅长,楚明轩也不止一次违背军令。
三十七团里的老骨干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只听他的,所以我拗不过他。
直到在无涯山追击鬼子主力军的时候,三十七团伤亡惨重,完败。而我负伤离开前线。
在这场战争之前,我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你能想象吗我都拿着枪抵住他的脑袋了,他还是下令追击。
宋祈玉嗤笑,眼里闪过讽刺的意味。
但白新堂莫名的觉得宋祈玉很悲伤。
也就是那场战争,我所有的亲卫都牺牲了,一条条人命就因为他楚明轩不成熟的决定没了。
我无数次复盘如果我当时直接崩了楚明轩,一人做主,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
而这次回去,组织下令革除楚明轩三十七团团长的职位,由我来接替。
至于楚明轩,军法处置。
白新堂没想到宋祈玉和楚明轩之间的故事那么沉重,几乎压的他发不出声。
突然他没由来的感到羞耻,他的爱意太小了,在家国面前像是一粒沙尘,碍眼又渺小。
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些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即将呼之欲出的爱意又被浇灭,是被主人的羞耻心浇灭。
白新堂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他觉得总会有机会开口的。
但局势紧迫时间不等人,上级命令宋祈玉明日就出发前线。
临走前,宋祈玉严肃的把白新堂叫到书房,同样在的还有徐尚清。
新堂,前线战况激烈,对药物需求量大。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全面接受白家的药企,这是一份我党同白家药企的合作书。
我保证,待抗战胜利,白家将是新中国的功臣,组织必有重谢。
我恳请你毫无保留的支援前线,你放心,只要有青龙帮在一日,便力保白家的安全。
宋祈玉将合作书郑重的递到白新堂手里。
白新堂看也没看直接拿笔签下来。
感谢组织的信任!白家定不负组织的期待!
白新堂这次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宋祈玉安排好了一切,力求后方的供给能够安然无恙的送到前线去。
十一
宋祈玉一身军装,笔挺的坐在组织上派来接她的车上。
白新堂站在车窗前,微微低着身子,不舍地看着宋祈玉。
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祈玉,战争结束后我能去找你嘛
白新堂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哪怕是如此委婉的表白,对于白新堂来讲是的。他既害怕宋祈玉听懂了他的意思而烦忧,也害怕宋祈玉没有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
当然,到时候我教你用枪。
车子离去,白新堂的目光还送着。
徐尚清站在一旁,拍了拍白新堂的肩膀。
该去干活了,驸马。
白新堂:!!!!!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
徐尚清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对对对对对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白新堂脑子发晕,手脚发软,不管了,徐尚清是宋祈玉的人,那么
徐尚清说的话=宋祈玉说的话。
嘿嘿,嘿嘿嘿嘿。
在这之后,后方的物资供给在徐尚清和白新堂的严加看管下没出现任何差池。
而前方也频频传来捷报,白新堂还想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去前线看看宋祈玉,但后方的药品的研制离不开身。
终于等到后方运行的有条不紊,白新堂安排好一切后火速给自己打包好行李,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前往前线。
那天,宋祈玉正在准备好好犒劳犒劳将士们刚打下一场胜仗。
听到警卫员叫自己,抬头望去,是身上挂着相机的小记者。
宋祈玉笑着朝白新堂招手,
她的小记者来了。
吾之所愿,卿之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