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随即清晰。柳秋月那张涂脂抹粉却依旧掩不住刻薄的脸,近在咫尺。她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那是我前世最爱吃的,也是送我和念儿共赴黄泉的毒糕点!
啧啧,苏清颜,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柳秋月的声音尖细,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我所有的意识——我被裴景州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纸休书赶出侯府,带着念儿在寒窑苦熬。他高中探花,另娶高门,却连一丝怜悯都不肯施舍。柳秋月这个毒妇,更是步步紧逼,最终在那间破败的茅草屋里,亲手喂念儿吃下了毒糕点。我眼睁睁看着女儿在我怀里抽搐、断气,那种痛,至今想来依旧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而后,我被他们活活打死,尸身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啃噬。临死前,我仿佛还看到裴景州和柳秋月在不远处相拥而笑,那画面,比地狱的业火还要灼人!
强烈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绝望让我几乎窒息。我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侯府门外
青石板路,朱红大门,还有不远处那棵歪脖子柳树……没错,这里是东平侯府!
我低头,看见自己怀里抱着小小的、虚弱的念儿,她的小脸蜡黄,嘴唇干裂。再看自己,衣衫破旧,沾染着点点血迹和污泥。
我竟然……回到了上一世念儿被毒死,我自己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那一刻!
不!不是毒死!柳秋月手里的糕点还没喂下去!
姐姐,你醒了柳秋月见我坐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狠毒取代,醒了正好,也省得妹妹我费事。瞧瞧,这是侯爷特意赏你的,黄泉路上,也算吃顿饱饭。
她作势就要把糕点往念儿嘴里塞。
滚开!我厉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开。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哭求,那样卑微!
远处,裴景州锦衣华服,正陪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我们母女。柳秋月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似乎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强忍着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紧紧抱住怀里的念儿。地上,散落着一些碎银子,那是裴景州前世打发叫花子一样扔给我的封口费。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俯身,将那些银子胡乱抓起。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制造更大的动静,为了那唯一的生机!
裴景州!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用尽力气嘶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高中探花,另娶新欢,就要逼死我们母女吗!
我哭喊着,不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而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嘴脸,为了让这件事闹大!
果然,我的哭喊声吸引了路过的行人,甚至惊动了周围的邻里。侯府的家丁也围了上来,但碍于裴景州在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裴景州脸色铁青,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呵斥:苏清颜!你发什么疯!还不快带着这个孽种滚!
孽种他竟然说念儿是孽种!
我冷笑,将手里的银子狠狠砸向他的脸:这些臭钱,你留着给自己买棺材吧!
银子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也砸懵了裴景州。
趁着侯府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裴景州忙着应付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我抱着念儿,踉跄着,拼尽全力冲出了人群。
侯府,是回不去了。京城虽大,此刻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定远王府,我父亲的家。
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原谅我当初的任性,但为了念儿,我必须去赌一把!
街上人来人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拦下了一辆迎面驶来的马车。不等车夫反应,我将怀里那一小袋碎银子(之前抓裴景州赏钱时顺手摸进怀里的)塞给他,哑声道:去定远王府!快!
车夫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我怀里气息奄奄的念儿,大约是被我的样子吓到,竟也没多问,一扬马鞭,马车便飞快地朝着定远王府的方向驶去。
马车颠簸得厉害,念儿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小脸埋在我胸前,发出细弱的呜咽。我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这是我重生的全部意义,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念儿不怕,娘在,娘会保护你。我一遍遍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声音颤抖。
终于,马车在定远王府那扇高大威严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前世,为了裴景州那个畜生,我与父亲决裂,毅然离家,以为找到了此生良人,却不知那是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今,我这般狼狈地回来,还带着一个同样狼狈的孩子,父亲会如何待我
来不及多想,我抱着念儿,踉跄着下了马车,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在了王府门前冰冷的石阶上。
额头抵着粗糙的石面,刺骨的寒意顺着肌肤渗入骨髓。膝盖像是跪在了无数碎石之上,钝痛难忍。怀里的念儿许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开始小声地哭泣。
女儿不孝,苏清颜,求爹爹开门!我用尽力气,朝着紧闭的大门嘶喊。
门房很快便出来了,见我衣衫褴褛,怀抱幼儿,形容枯槁,眼神里满是鄙夷。
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在王府门前撒野!快滚快滚!一个尖嘴猴腮的门子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我不理他,只是固执地重复着:女儿不孝,求爹爹开门!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带着绝望,也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不知过了多久,膝盖已经麻木,嗓子也喊哑了,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道熟悉又略显苍老的身影,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
是父亲!定远王!
他比我记忆中似乎苍老了一些,两鬓染上了风霜,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落在念儿身上时,那锐利瞬间化为滔天的震怒。
苏清颜!父亲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寂静的街巷炸响。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马鞭。
你还有脸回来!他扬起马鞭,看样子是想狠狠抽我一顿。
我没有躲闪,反而迎着他,将怀里的念儿抱得更紧了些。我任由额前的乱发垂落,露出额角那块青紫的伤痕——那是前世裴景州打的,重生后竟也奇迹般地残留了下来,此刻正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曾经的愚蠢和所受的屈辱。
爹!我凄然一笑,泪水汹涌而出,女儿识人不清,辜负了您的教诲,落得今日下场,是女儿活该!您打吧,骂吧,只要您消气,女儿绝无半句怨言!只是……求您看在念儿是您亲外孙女的份上,救救她!她快不行了!
父亲的目光落在我额头的伤痕上,又看了看我怀中瘦弱不堪、气息奄奄的念儿,高高扬起的马鞭,终究是没能落下。
他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眼眶渐渐泛红。那双曾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目,此刻竟也盈满了泪水。
啪嗒一声,马鞭掉落在地。
父亲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扶起我,声音哽咽:痴儿……我的痴儿啊……快……快起来……回家,我们回家……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抱着念儿,伏在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在父亲的搀扶下,我和念儿终于踏入了阔别已久的定远王府大门。
王府的空气,带着熟悉的草木清香,吸入肺腑,竟让那颗在绝望中浸泡已久的心,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下人们动作轻柔,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同情,再没有侯府门房那种刻薄的鄙夷。
念儿被妥善地安置在暖阁,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伺候着她沐浴更衣。热水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和污垢,换上柔软干净的细棉布衣裳,小脸虽然依旧蜡黄,但眉眼间那份精致,却像极了雨后初绽的花蕊,惹人怜爱。我看着她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呼吸渐渐平稳,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才算稍稍落下。
我也被引着去梳洗。温热的水滑过肌肤,洗去了一路的尘土与血污。我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刻意没有让丫鬟过多修饰,甚至叮嘱她们不必费心遮掩我额角和身上那些尚未消退的伤痕。这些,都是裴景州和柳秋月赐予我的勋章,是他们罪行的铁证。
父亲很快便过来了,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我和他。
清颜,跟爹说说,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那裴景州……父亲的声音依旧带着未消的怒气,但更多的是压抑的心疼。
我垂下眼睑,声音沙哑地将前世裴景州的薄情寡义、乡下五年的艰辛困苦,以及如何九死一生才逃回京城的事情,选择性地说了出来。我隐去了重生和被柳秋月直接毒杀的细节,只说自己被逼至绝境,差点病死途中。即便如此,父亲听着,脸色已是铁青,握着椅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父亲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我定远王的女儿,竟被如此作践!裴景州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那柳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凄苦:爹,女儿不孝,识人不明,连累了王府的声名。如今女儿只求能与裴景州和离,带着念儿安稳度日,便心满意足了。
和离便宜他了!父亲怒道,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我定远王府的脸面何在!
爹,我抬起头,目光坚定,女儿的意思是,不是悄悄地和离。我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裴景州是如何抛妻弃女,狼心狗肺!我要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父亲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欣慰与决然:好!说得好!不愧是我定远王的女儿!清颜,你想怎么做,爹都支持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女儿想恢复安平郡主的身份。我说出第一个计划,当年对外宣称我‘病逝’,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我既已‘死而复生’,这郡主的身份,便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另外,贤妃姨母那里,也需得去封信,探探她的意思。
贤妃……父亲沉吟片刻,你姨母素来疼你,若知你受此大辱,定不会坐视不理。好,爹这就安排人去办。收集裴景州那厮兼祧两房、宠妾灭妻、抛弃嫡女的证据!我倒要看看,他日后还如何有脸面自称探花郎,继承那劳什子侯爵!
几日后,宫中贤妃娘娘便派了身边的心腹张嬷嬷前来探望。
我在王府的花厅接待了张嬷嬷。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裳,脸上未施脂粉,额角的伤痕若隐若现,恰到好处地显出几分憔悴与哀愁。
老奴给郡主请安了。娘娘听闻郡主回府,心中甚是记挂,特遣老奴前来探望。张嬷嬷屈膝行礼,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怜悯。
有劳嬷嬷,也劳姨母挂心了。我虚扶一把,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清颜福薄,让姨母忧心了。
落座之后,张嬷嬷细细问起我的近况。我并未直接哭诉裴景州的恶行,也没有提及柳秋月的狠毒,只是捡着在乡下生活的艰难、抚养念儿的不易,以及回京之后裴景州如何避而不见、侯府如何人情凉薄等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话语间,却处处透着委屈与无助,仿佛受惊的小鹿,惹人怜惜。
……裴郎如今已是探花,身份不同往日,大约是……瞧不上我们母女这般落魄了罢。我适时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声音低微,侯府那边,情况复杂,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能与他和离,带着念儿寻个清净地方度日,便已是万幸。
张嬷嬷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堂堂定远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岂容他人如此轻贱!侯府哼,裴家小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心中暗喜,知道火候已到。张嬷嬷回去后,定会将我的惨状和隐忍添油加醋地禀报给贤妃。以贤妃姨母的性子,绝不会容忍皇室血脉受此屈辱。
这日,我正陪着念儿在院子里晒太阳,下人通报,说是太医院的秦太医前来拜访。
秦子渊他怎么来了
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我们曾是青梅竹马,他性子沉稳,医术高明,若非当年我一意孤行要嫁给裴景州,或许……
罢了,前尘旧事,想那些做什么。
我敛了心神,让人将他请进来。
几年不见,秦子渊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更显沉稳儒雅。他见到我,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与震惊。
清颜真的是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听闻你……回府了。
子渊,好久不见。我淡淡一笑,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坐吧。让你见笑了,如今我这副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我怀中正好奇打量他的念儿身上,又看看我憔悴的面容和略显单薄的衣衫,眉头微微蹙起:这位是……令媛
嗯,她叫念儿。我将念儿往怀里揽了揽。
念儿姑娘瞧着……似乎有些体弱。秦子渊语气温和,清颜,若信得过我,可否让我为令媛诊脉
我略一犹豫,点了点头。秦子渊是宫中太医,医术自然是信得过的,念儿的身子确实需要好好调理。
他细细为念儿诊了脉,又问了些日常饮食起居,神色渐渐凝重。
念儿姑娘是早产,加之后天失调,底子有些亏空。不过尚且年幼,只要精心调理,辅以汤药,还是能养回来的。他顿了顿,看向我,清颜,这些年,你受苦了。若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无论如何,我……
多谢你的好意,子渊。我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你能为念儿调理身子,我已感激不尽。至于其他……我如今只想护着念儿,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旁的,都不愿再想了。
秦子渊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温和笑道:我明白了。能为念儿尽一份心力,也是我的荣幸。日后若有需要,定当义不容辞。
父亲那边已经搜集到一些裴景州在外的风流韵事以及苛待下人的证据,虽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败坏他的名声。贤妃姨母那边,也通过张嬷嬷传递出明确的信号,她会站在我这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日,我与父亲在书房密谈。
爹,裴景州继承东平侯爵位的日子,定在五日后。届时,他必定大宴宾客,彰显身份。我语气平静地开口。
父亲眉头一挑:清颜,你的意思是……
女儿要在他的继任大宴上,给他送一份‘惊喜’。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当着满朝文武、京城权贵的面,揭开他虚伪的面具,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沼!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父亲有些担忧,那日侯府宾客众多,鱼龙混杂,万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眼神坚定,爹,只有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才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我要让他知道,我苏清颜,不是他可以随意丢弃的敝履!我要让他为他犯下的错,付出血的代价!
看着我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父亲沉默了片刻,随即重重点头:好!不愧是我定远王的女儿!有这份胆识和魄力!你放心去做,爹会安排好一切,定保你和念儿万无一失!我倒要看看,那裴景州的好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五日后,东平侯府,
这一日,算是个好日子。至少对裴景州来说,是天大的好日子。东平侯府门前车水马龙,锦衣华服的宾客络绎不绝,个个脸上都堆着恰到好处的奉承笑容。府内更是鼓乐喧天,丝竹悦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新任的东平侯裴景州,此刻正春风得意,一身崭新的侯爷朝服,衬得他愈发俊朗不凡,他正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路权贵之间。他身侧,柳秋月如同一朵盛开的毒花,妆容精致,笑容温婉得体,一双精心打扮的儿女更是被她牵在手中,俨然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好一个侯府气派,好一个人生赢家!可惜,他们不知道,这场盛宴,注定要被我亲手搅个天翻地覆。
我和念儿站在侯府不远处,身上的衣裳依旧是来京时的那套,虽然洗净了,补丁叠着补丁,在这朱门高院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寒酸。念儿有些怯怯地拉着我的衣角,小声道:娘,这里好……好多人。
我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念儿不怕,有娘在。
深吸一口气,我牵着念儿,一步步走向那扇曾经对我而言如同噩梦的侯府大门。
站住!哪儿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滚滚滚!门房家丁见我们母女靠近,立刻变了脸色,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尤其嚣张,提着手里的棍子就要赶人,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屑,与前世一般无二。
我没有躲,反而迎了上去,将念儿护在身后,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乞讨的,是来寻亲的。
寻亲那家丁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嗤笑道:你这疯婆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侯爷是你能攀扯的赶紧滚,别在这儿污了侯府的门楣!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家丁大约是见我虽然衣衫破旧,但眉眼间尚有几分清丽,不像寻常疯妇,便多问了一句:你要寻哪位亲
我找裴景州,裴侯爷。我一字一句,清晰说道。
放肆!尖嘴家丁的棍子几乎戳到我的鼻尖,侯爷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我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哭腔喊道:裴景州!你这个负心汉!当年你穷困潦倒,是我苏家不计门户,将我许配与你!如今你高中探花,承袭侯爵,便要抛妻弃女,另娶新欢吗!
我的声音凄厉,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的杜鹃,回荡在侯府门前。果然,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连邻近府邸的下人也探头探脑地张望,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听这妇人的意思,像是侯爷的发妻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不会吧侯爷身边不是有柳夫人吗
啧啧,这可真是……
那两个家丁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尖嘴家丁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侯爷的夫人是柳氏!你再敢在此喧哗,败坏侯爷名声,仔细你的皮!
胡说我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张早已泛黄,却被我妥善保存的婚书,高高举过头顶,迎着阳光展开,朗声道:乡亲们,邻里们,你们都来看看!这是裴景州当年亲笔写下的婚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他裴景州,娶我苏清颜为妻,生下女儿念儿!如今他飞黄腾达,便要将我们母女赶尽杀绝!我今日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来讨个公道!
婚书上的字迹虽然略显青涩,但裴景州的落款和私印却是清晰可见。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众人的目光在我狼狈却坚定的脸庞和那张婚书之间来回逡巡,原本的怀疑渐渐转为了同情和对裴景州的质疑。
看那婚书,不像是假的啊……
这女子虽然穿着破旧,但言辞清晰,不像是疯癫之人。
若真是如此,那裴侯爷也太不是东西了!
舆论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府内的管家早就得了消息,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地跑进去禀报。不多时,便见裴景州和柳秋月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裴景州一眼便看到了我和念儿,还有我手中高举的婚书,他那张原本意气风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柳秋月也变了脸色,但她比裴景州沉得住气,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
清颜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裴景州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试图用身体挡住周围人的视线,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别在这里……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我看着他这副虚伪的嘴脸,只觉得一阵恶心,裴景州,当初你抛弃我们母女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影响不好如今你大宴宾客,倒是想起脸面来了
他见我不为所动,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不由分说地往我手里塞:清颜,我知道你带着孩子不容易,这些银子你先拿着。今日府中事忙,等宴会散了,我再……我再与你细谈,好不好他急切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无疑更坐实了他的心虚。
我掂了掂那银袋,怕是足有百两。真是好大的手笔,用来打发我们母女,倒也阔绰。
我冷笑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银袋猛地扯开,雪白的银子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哗啦啦撒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裴侯爷好大的官威!这就是你打发发妻和亲生女儿的价码吗!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一记记耳光扇在裴景州的脸上,这些臭钱,你还是留着给自己买药吧!
裴景州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你的臭钱!裴景州,我要进府,我要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问问你,你的良心何在!
柳秋月见状,连忙上前,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柔声细语地拉住我的胳膊: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瞧你和念儿这身衣裳,都脏了。来,妹妹带你去偏殿梳洗更衣,有什么委屈,慢慢与我说,我定会为你做主的。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想将我往旁边拉,那力道却是不容拒绝。
想把我隔离起来做梦!
我甩开她的手,语气冰冷:柳夫人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苏清颜堂堂正正来寻我的夫君,何须去什么偏殿!
今日这东平侯府,我不仅要进,还要进得光明正大,进得人尽皆知!
柳秋月脸上的笑容像是被谁抽了一鞭子,僵硬地挂在嘴角。姐姐,你这又是何苦侯爷正在里面招待贵客,你……
我如何我冷眼瞧着她,柳夫人是觉得我这身打扮,不配进这侯府的大门,还是觉得我腹中的孩儿,污了你这侯府的富贵气我刻意将柳夫人三个字咬得极重,提醒她,也提醒我自己,今时不同往日。
妹妹不是这个意思,柳秋月眼底划过一丝阴鸷,但很快便被她惯常的温婉所掩盖,既然姐姐执意要进去,妹妹自然会领姐姐进去。只是……若是有什么冲撞,惊扰了贵客,还望姐姐莫要怪罪妹妹没有事先提醒。
她这是在威胁我我心中冷笑,脚下却一步未停:那就有劳柳夫人带路了。修罗场吗正好,我便是来搅乱这修罗场的!今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裴景州这位新晋侯爷,是如何对待他的发妻嫡女!
踏入宴会厅的那一刻,原本喧嚣的丝竹管弦之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厅内觥筹交错的宾客们,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我们母女。
我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探究,或幸灾乐祸,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身上。念儿被这阵仗吓得往我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
娘……
我拍了拍她的背,挺直了脊梁。今日,我便是要顶着这些目光,将裴景州那张虚伪的面具,当众撕下来!
这……这是谁啊穿得这般……褴褛,怎么进来的有女眷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嘘,小声些,你看裴侯爷的脸色……
我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裴景州正站在人群中央,那张原本意气风发的脸,此刻比锅底还要黑。他大概是想示意家丁将我们请出去,可惜,已经晚了。
柳秋月的那对宝贝儿女,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她的暗示,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像两只被惹怒的小兽。那男孩儿尤其嚣张,捡起地上不知是谁掉落的干果,就朝我们砸来。
坏女人!丑八怪!不许你抢我爹爹!
滚出去!我爹才不认识你们!
尖锐的叫骂声伴随着砸过来的东西,我下意识地将念儿紧紧护在怀里。不许碰我女儿!
大部分东西都被我挡了下来,但一块尖锐的小石子,不知是谁扔的,竟直直地砸中了念儿裸露在外的额头!
哇——念儿的哭声撕心裂肺,鲜红的血顺着她娇嫩的额角流了下来,染红了她蜡黄的小脸。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前世,念儿也是这样,在我怀里,被那块毒糕点折磨得……
念儿!
裴景州!他竟然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快步上前,护住了柳秋月那对儿女,柔声安抚:乖,没事了,别怕。仿佛流血受伤的,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这个畜生!
一股滔天的恨意和绝望再次席卷了我。我抱着浑身发抖、血流不止的念儿,疯了一般冲向主位上那个穿着明黄色宫装的妇人。那是……那是贤妃姨母!
秦子渊!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出了那个深埋在记忆中的名字,秦子渊!你是太医!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念儿!
我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与祈求,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内。
人群中,一个穿着太医官服的挺拔身影猛地站起,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疾步向我奔来,脸上满是焦急与关切:清颜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了
是秦子渊!他真的在这里!
子渊,救救念儿!她流了好多血!我语无伦次,泪水模糊了双眼。
秦子渊没有多问,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念儿额头上的伤口。别慌,我来看看!快!清水!干净的布!他沉稳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我即将崩溃的情绪。
主位上,贤妃姨母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了起来,她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当她看清我的脸,听到我声嘶力竭地喊出秦子渊三个字时,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目,瞬间睁大了。
安……安平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是……是安平的声音
就是现在!我深吸一口气,趁着秦子渊为念儿处理伤口的间隙,抱着念儿,决然地跪在了贤妃姨母的面前。我从怀中掏出那张被血和泪浸染过的婚书,高高举起,字字泣血地喊道:
皇叔母!真的是我!我是安平!定远王府的苏清颜,安平郡主!
裴景州,他是我苏清颜明媒正娶的夫君!这是我们的婚书!我将婚书转向裴景州的方向,他此刻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皇叔母!裴景州他金榜题名,承袭侯爵,却要抛妻弃女,另娶新欢!求皇叔母为安平做主,为我和侯爷,和离!
轰——的一声,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安平郡主她不是早就……病逝了吗
天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侯爷的发妻,竟然是安平郡主
这……这可真是天大的丑闻啊!
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裴景州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柳秋月那张精心描画的脸,早已失了血色,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竟然会是已死的安平郡主!
贤妃娘娘那双保养得宜的凤目,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神从最初的惊愕,渐渐转为不敢置信的审视。她扶着宫人的手,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宴会厅内,落针可闻,只余下念儿压抑的啜泣和秦子渊低声安抚的声音。
你……你说你是安平贤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却又有些犹豫。
我迎上她的目光,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强忍着没有让它们彻底滑落。回皇叔母,我正是苏清颜,闺名安平。当年……当年是我糊涂,辜负了父王和您的期望。
她仔细端详着我的眉眼,目光寸寸描摹。像,真是像……可是,安平,这世间容貌相似之人并非没有……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皇叔母可还记得,我幼时体弱,您常接我入宫小住。那时我最爱缠着您要去御膳房,只为了一碗新做的杏仁酪,您总说我贪吃,偷偷唤我‘小馋猫杏仁儿’。这名儿,除了您和我,父王都不曾知晓。我还记得,有一次为此事被父王训斥,说我没规矩,还是贤妃姨母笑着替我解围,说小孩子家,贪吃些才长得壮实。
贤妃娘娘的身子猛地一颤,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她猛地抓住我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杏仁儿……我的杏仁儿!真的是你!你这孩子,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她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那怀抱带着熟悉的馨香,温暖得让我几乎落泪。多少年了,我以为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温暖。
皇叔母……我伏在她肩头,积压了几个时辰,甚至可以说是两辈子的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这一幕,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整个宴会厅彻底沸腾了。宾客们交头接耳,满脸震惊,看向裴景州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鄙夷。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裴景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不顾一切地跪倒在贤妃面前,额头磕得砰砰作响,贤妃娘娘明鉴!此女妖言惑众!她是疯了!安平郡主……安平郡主明明早已病逝多年,这是臣亲眼所见,亲手操办的后事!她是哪里来的疯妇,胆敢冒充皇室血脉,意图攀附侯府,扰乱宴席!此乃欺君之罪,当处以极刑啊娘娘!
他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张俊朗的脸此刻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丑陋。他还想抓住贤妃的裙摆,被贤妃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地挡开了。
是吗裴景州我从贤妃怀中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你说我死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是说,侯爷您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给柳夫人和你那双‘嫡出’的儿女腾地方
贤妃娘娘轻轻拍着我的背,看向裴景州的眼神冷得像冰:裴景州,你的意思是,哀家老眼昏花,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认不出了
臣不敢!臣绝无此意!裴景州磕头如捣蒜,只是……只是此事太过蹊跷!求娘娘明察!万不可被这刁妇蒙蔽了!他甚至恶毒地加了一句,安平郡主当年是因何‘病逝’的,想必王爷和娘娘心中有数,若是深究起来,怕是……
他这是在威胁我父亲,甚至想攀扯到皇室的颜面。真是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拖人下水。
我转向贤妃,泪水再次涌出,声音凄楚:皇叔母,您要为安平做主啊!当年安平不听父王劝阻,为了他裴景州,与父王决裂,舍了郡主的尊荣,甘愿与他远嫁乡野,以为觅得良人。谁知……谁知他金榜题名之后,便渐渐变了心。整整五年,我在乡下苦守寒窑,为他抚育女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却在京城另寻新欢,逍遥快活!
我指着念儿额头上那刺目的伤口,那血迹已经被秦子渊初步清理,但红肿的伤处依旧骇人。您瞧瞧念儿!这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方才在侯府门外,他视而不见!进了这宴会厅,柳氏的那双儿女,更是当众用石子砸伤念儿!他裴景州,不仅不曾呵护亲女,反而护着那两个行凶的小畜生!这样的男人,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扎进裴景州的心窝,也深深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宾客们看向裴景州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唾弃。
竟有此事
虎毒尚不食子,这裴侯爷……啧啧!
抛弃糟糠,虐待亲女,简直枉读圣贤书!
贤妃娘娘听着我的哭诉,看着念儿额头那狰狞的伤,再看看裴景州那副除了狡辩便是推卸责任的嘴脸,她气得浑身发抖,原本雍容华贵的脸庞此刻布满了寒霜。
好!好一个东平侯!好一个裴景州!贤妃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皇室不容侵犯的威严,哀家今日算是开了眼界!竟不知我大周朝的探花郎,新晋的侯爷,是这般寡廉鲜耻、狼心狗肺之徒!
她猛地一甩衣袖,厉声道:来人!传哀家懿旨!
几名随行护卫的御林军立刻上前,甲胄铿锵,杀气凛然。
裴景州罔顾人伦,德行败坏,抛妻弃女,禽兽不如!即刻起,革去其东平侯爵位,停发所有俸禄!将其打入王府私牢,闭门思过,无哀家手谕,不得释出!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裴景州的心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贤妃娘娘看也未看他一眼,转向我时,目光又柔和下来,带着心疼:安平,哀家宣布,你安平郡主的身份从未变更!依旧是我大周朝金枝玉叶的郡主!至于你与这裴景州……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哀家准了!即刻和离!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裴景州,再不配与我皇室宗亲有任何瓜葛!
不!不要!贤妃娘娘开恩!开恩啊!裴景州如遭雷击,他猛地扑过来,想抱住贤妃的腿,却被御林军无情地挡开。他转而爬向我,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安平!郡主!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跟娘娘求求情!我们不要和离!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初也是一时糊涂,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抓着我的裙角,那双曾经让我痴迷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绝望和乞求。
我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往日情分真是天大的笑话。
裴景州,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还记得前世,念儿在你面前断气,你说了什么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替他回忆:你说,‘不过是个赔钱货,身子骨又弱,死了倒也干净,省得日后拖累我的前程。’这句话,你可有印象
裴景州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还有我,我继续道,我被乱棍打死在那个雪夜,弥留之际,似乎听到你说,‘这等不知好歹、纠缠不休的贱妇,死有余辜!’裴景州,这些,你都忘了吗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惊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和离我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比哭更冷,便宜你了。裴景州,你欠我和念儿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你放心,我不但要和你和离,我还要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至于死后你这样的人,不配有坟冢,不配入祖坟!你就等着做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日日夜夜在黑暗中哀嚎,尝尝我前世所受的锥心之痛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弯腰抱起念儿,在秦子渊关切的目光和贤妃娘娘心疼的注视下,在满堂宾客或同情或敬畏的眼神中,一步一步,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个曾经让我付出一切,最终却只换来背叛与惨死的东平侯府。
身后,传来裴景州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和哭嚎,以及柳秋月那压抑不住的尖叫。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侯府那场闹剧之后,贤妃姨母的懿旨如同一阵疾风,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
我抱着念儿回到定远王府,父亲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我们安然无恙,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清颜,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传你过去问话。父亲的神色有些复杂。
我点了点头:女儿明白。裴景州之事,总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不多时,宫里的马车便到了王府门前。我将念儿交给父亲,嘱咐了几句,便跟着传旨的内侍入了宫。
皇上,也就是我的嫡亲皇叔,此刻正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脸色看不出喜怒。贤妃姨母坐在他的下首,见我进来,眼神中带着安抚。
安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贤妃娘娘。我依足了礼数。
平身吧。皇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安平,你‘死而复生’,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我垂首道:回皇上,臣女当年无知,错信奸人,与父王决裂,私奔离京,犯下大错。这些年流落在外,九死一生,方才明白亲情可贵。至于裴景州……我顿了顿,将前因后果,以及他在侯府宴会上的种种不堪,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当然,重生之事,我是万万不敢提的。
皇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贤妃姨母在一旁适时地补充了几句,大多是说我这些年受的苦楚,以及裴景州的薄情寡义。
许久,皇上才缓缓开口:裴景州,身为朝廷命官,探花及第,竟做出如此罔顾人伦、禽兽不如之事!朕先前倒是小瞧了他!他猛地一拍桌案,贤妃的懿旨,朕准了!不仅如此,朕还要再加一道!
他扬声道:传朕旨意!裴景州品行败坏,德不配位,即刻起,革去其所有功名,贬为庶人,永不录用!其名下东平侯府,即刻查封收缴!钦此!
我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俯身叩拜:臣女,谢皇上隆恩!这一刻,前世所有的屈辱和不甘,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
旨意很快便传了下去。听说裴景州和柳秋月,连同那两个金尊玉贵的孩子,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了侯府,连件像样的行李都没能带走。偌大的侯府,一夜之间换了主人。
这些消息,是王府里的小丫鬟偷偷说给我听的,她们眉飞色舞,仿佛自己也出了一口恶气。
郡主,您是没瞧见,那柳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裴景州跟丢了魂儿似的,两个小崽子更是又哭又闹,要吃的要喝的,啧啧,真是报应!
我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报应这仅仅是个开始。
没了侯府的庇护,没了裴景州的俸禄,他们昔日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裴景州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柳秋月更是除了争风吃醋和算计人心,什么都不会。那两个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半点苦楚。
果然,没过几日,便听说了他们流落街头的惨状。先是变卖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然后是争吵,永无休止的争吵。
柳秋月骂裴景州无能,骂他瞎了眼,毁了自己一辈子。裴景州则怨柳秋月不知检点,心肠歹毒,连累了他。曾经的恩爱夫妻,如今反目成仇,倒也算是一出好戏。
父亲怕我触景伤情,不许下人们再议论这些。但我偶尔还是能从张嬷嬷那里听到一些风声。张嬷嬷是贤妃姨母派来照顾我的,嘴巴严,却也心疼我,总觉得裴景州那厮的下场越惨,我才能越解气。
郡主,您猜怎么着一日,张嬷嬷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那柳氏,也不是个安分的。听说……听说她背着裴景州,跟一个富商勾搭上了!
我挑了挑眉,这倒不出我的意料。柳秋月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甘心跟着裴景州吃苦。
然后呢我问。
然后啊,张嬷嬷压低了声音,裴景州不知怎么发现了,气冲冲地找上门去,正撞见那柳氏和富商在……在行苟且之事!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掩去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富商也是个不知死活的,不仅不惧,反而出言嘲讽裴景州,说柳氏早就不是什么清白人,还说……还说柳氏那对儿女,根本就不是裴景州大哥的种,是柳氏早年在外养的野男人留下的!
噗——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这可真是……惊喜连连啊!裴景州费尽心机,宠妾灭妻,到头来,连自己帮别人养了这么多年孩子都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张嬷嬷叹了口气:裴景州当时就疯了,抄起院子里的柴刀,当场就把那富商和柳氏给……给砍死了。听说,血流了一地,衙门的人去的时候,裴景州还抱着柳氏的尸首在笑,笑得跟鬼一样。
死了柳秋月就这么死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心思。至于裴景州,杀人偿命,他这辈子也算是彻底完了。
消息传到王府,父亲只是冷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王府的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念儿在秦子渊的精心调理下,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小脸蛋儿也渐渐有了肉,不再是初见时那般蜡黄干瘪。她变得活泼爱笑,整日里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娘亲,外公今天教我扎马步了!
娘亲,子渊叔叔说我今天可以多吃一块桂花糕!
娘亲,你看我画的像不像你
父亲对念儿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几乎是有求必应。他常常抱着念儿,给她讲自己年轻时行军打仗的故事,念儿听得津津有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拜。看着他们祖孙情深,我心中那块因前世而结下的寒冰,也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几分。
清颜,一日,父亲看着我,欲言又止,如今裴景州之事已了,你的名声也已恢复。京中……有不少人家托了媒人上门,想要求娶你。
我放下手中的绣绷,看着父亲鬓边新增的白发,轻声道:爹,女儿如今只想守着您和念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至于嫁人……女儿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父亲叹了口气:爹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
爹,我现在这样很好。我打断他,经历过一次,女儿已经看透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强大,才能真正护得住想护的人。
秦子渊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我。那日他给念儿诊完脉,看着我在廊下侍弄花草,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清颜,你……日后有何打算
我转过身,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那双眼中带着我熟悉不过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子渊,我笑了笑,那笑容里不带丝毫阴霾,只有释然,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念儿长大,孝顺父亲。至于其他的,都随缘吧。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若有任何需要,我定会是你和念儿最坚实的依靠。
多谢你,子渊。我是真心感谢他。这份情谊,我铭记在心,但爱情,我已经不敢再奢求了。
我苏清颜,曾经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郡主的尊荣,背弃了生父的养育,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曝尸荒野的下场。如今重活一世,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为念儿而活,为所有爱我的人而活。
这条路,或许与世人眼中女子的归宿不同,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活出真正的自我,不再是谁的附属,不再是谁的棋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念儿恬静的睡颜上。我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的孩子,娘亲这一世,定会护你周全,让你一生喜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