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终前的醒悟和悔恨
我躺在雕花大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褪色的纱帐。
药碗里的苦气混着陈腐的霉味钻进鼻腔,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得可怕。
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呢喃,连自己都听不清到底说了多少个
错,只知道滚烫的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进鬓角,洇湿了早已失去香气的枕巾。
十六岁出阁那日的红盖头仿佛还蒙在眼前,可转眼就被婆婆摔在地上的休书撕成了碎片。
我曾以为和表哥的感情是命中注定,却忘了媒妁之言背后藏着多少无奈。
陆家祠堂的青砖有多冷,我跪了多久,如今都成了扎在心头的刺。
更痛的是后来
——
赵士程捧着满手真心站在我面前时,我却还在沈园的残红里,被陆游那首《钗头凤》搅得方寸大乱。
记得那日,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素绢,墨迹未干的
红酥手,黄縢酒
刺得我眼眶生疼。
再回头看赵士程,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我分明看见他握茶杯的指节泛白,可还是强撑着笑说:表妹若是喜欢,我让人拓几份挂在书房。
那一刻我就该明白,他的爱是怎样卑微又炽热。
如今想来,自己真是蠢钝如牛。
他会在我咳血的深夜守着药炉,将珍贵的龙脑香碾成粉融进汤药;会在我对着铜镜暗自垂泪时,变戏法似的掏出新鲜的糖渍梅子;甚至顶着家族压力,在我二嫁之身受尽非议时,仍坚定地说
我的妻子,只有你。
可我呢总把他的深情当作理所当然,直到油灯将尽才惊觉,自己竟从未好好看过他眼底的星光。
喉间涌上腥甜,我费力地摸向枕边的荷包。那块玉还在,是他用祖传玉佩改的,温润的触感和他掌心的温度重叠。
恍惚间又看见他出征那日,晨光里的铠甲泛着冷光,却在转身时对着我的方向深深一揖。
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是他唯一的牵挂。
夫君......
最后的呼唤消散在风里,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变得透明。
意识模糊前,我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只能看着他胸膛的鲜血浸透那方藏着玉的荷包。
原来这世间最痛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当我终于看清真心时,连说一句
我心悦你
的机会,都永远失去了。
我的手指最后一次徒劳地抓向虚空,喉间的呜咽化作飘散的叹息。
随着最后一丝体温消散在锦被下,我却诧异地发现自己仍能看见这个世界
——
原来魂魄离体是这般滋味,像被抽去脊梁的风筝,轻飘飘地悬在半空。
赵士程跌跌撞撞扑到床边时,我才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他颤抖着将我冰冷的手贴在脸颊,声音碎成齑粉:
婉儿......
你说好要陪我看尽四时花信的......
他从怀中掏出那方素绢荷包,我最爱的羊脂玉被他摩挲得温润生光,小心翼翼地塞进我掌心,又怕弄疼我似的,轻轻将我的手指蜷起。
守灵那夜,我看着他独自坐在灵堂,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肩头洒下银霜。
他取出那枚玉,指腹沿着边缘反复描摹,仿佛在抚摸我的眉眼。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眼角的泪忽闪忽暗:
你瞧,玉还温着,是不是你在怪我
我想替他擦去泪痕,却只摸到满手虚无,急得泪水又簌簌落下
——
原来魂魄也会流泪。
后来我才知道,宗族长辈们轮番劝他纳妾续弦,甚至抬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的训诫。
他却将族谱摔在地上,震得青砖都发颤:
唐琬在我心里,就是明媒正娶的发妻!
他守着我们的空房,把我留下的诗稿编成集子,连我随手画坏的废纸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未寄出的思念。
最让我揪心的是他请战那一日。
他跪在皇帝面前,脊背挺得笔直:
臣愿为国效力,马革裹尸。
我知道,他是把满腔无处安放的思念,都化作了战场上的锋芒。
当他身披铠甲骑上战马,望着我的牌位深深一拜时,我才读懂他眼底的决绝
——
原来他不是不怕死,只是活着的每一刻都太痛。
战场上的箭雨纷飞,我拼命想要挡在他身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寒光穿透他的胸膛。
他踉跄着扶住旗杆,染血的手还死死护着怀中的荷包。
我扑过去想接住他,却只穿过他逐渐冰冷的身体。
夫君!
我的嘶吼被炮火吞没,看着他缓缓倒下,鲜血浸透了那方承载着我全部悔恨的荷包。
玉坠从染血的荷包里滚出来,在泥地里划出一道暗红的痕。
我的魂魄随着那抹血色渐渐透明,终于明白命运给我的惩罚
——
让我亲眼看着最爱的人为我耗尽生命,却连一句
我爱你
都来不及说出口。
黑暗如潮水漫来时,我最后一眼望见他掌心还攥着我们初见时我遗落的帕角,那上面绣的并蒂莲,终究没能等到盛开的那天。
2
重生后,终于读懂他眼底的星光
黑暗如潮水退去时,我以为终于能从无尽的悔恨中解脱。
可刺骨的凉意突然渗入骨髓,睁眼竟看见赵士程染血的荷包就在眼前
——
原来时间从未流逝,他仍维持着倒地的姿势,鲜血正顺着我的玉坠蜿蜒成河。
我的手指不受控地颤抖着拨开纱帐,掌心触到的绸缎温润依旧。
铜镜里映出少女清秀的面容,腕间还戴着及笄那年母亲送的银镯。
这是...
我在娘家的闺房
案头摊开的《漱玉词》还停留在那页折角,窗台上的青瓷盆里,海棠花瓣正打着旋儿飘落,恍若前世某个寻常春日。
娘子,你醒了。
青环的声音惊得我几乎跳起来。她的鬓角还沾着晨露,眼里盛满担忧。
还有五天你就要嫁给赵公子了,可别再对着旧诗发呆了。
她扶我起身时,腕间的铜铃轻轻摇晃,和记忆里无数个清晨一模一样。
赵公子...
这三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我眼眶发酸。
前世他最后望着我的眼神,还有临终前死死护着的玉坠,在脑海中反复闪回。
我死死攥住青环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
你说得对,过去的早已过去,以后我会有新的生活,我会幸福的。
梳妆台前,我将羊脂玉簪插进云鬓。
镜中人的指尖还留着研磨时沾染的丹蔻红,却不再是前世颤抖着写《钗头凤》的模样。
这一世,赵士程的提亲更为提前了,几乎是我前脚被休回娘家,后脚他就派人来家里提亲。
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惊喜我可以早点的嫁给他,和他在一起。
窗外的海棠花瓣扑簌簌落在嫁衣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这一次,我要亲手接住命运予我的馈赠,把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意,都化作今生的陪伴和不离不弃。
娘子又在发呆啦!
青环抱着叠得齐整的嫁衣撞开房门,新浆洗的绸缎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慌忙将脸从嫁衣上抬起来,才惊觉自己竟对着那抹喜庆的大红色发了许久的呆,连口水洇湿了绣着并蒂莲的衣角都未曾察觉。
赵公子前日又送来了新料子,说是要给您做春衫呢。
青环边说边抖开一匹月白色的云锦,银丝在布料上织出若隐若现的兰草纹。您瞧瞧,这质地摸着多软和。
我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前世卧病在床时,床头那碗永远温热的汤药,暴雨夜窗棂下悄然出现的油纸伞,还有他临终前胸口那枚被鲜血浸透的玉荷包......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这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那是前世赵士程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他却红着脸说是
男儿家的心意。
青环,帮我把这对镯子也放进行李。
我跪坐在妆奁前,从最底层的暗格里取出鎏金缠枝莲纹镯,冰凉的金器贴着掌心发烫。
往后,我要把这些情谊都好好还给他。
婚期越是临近,我越是贪婪地想要抓住每分每秒。
每日清晨,我对着铜镜反复练习簪花,用赵士程送的螺子黛细细描绘眉形,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我熟睡时,温柔描绘我的轮廓。
翡翠耳坠垂在耳畔,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前世他小心翼翼为我戴上时,指尖的温度。
深夜的烛火摇曳不定,我就着月光绣嫁衣。
银针一次次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红绸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红梅。
每一次刺痛都让我清醒
——
这不是梦,我真的有了重新爱他的机会。
恍惚间,仿佛看见前世的自己站在沈园的残阳下,而今生的我正握着绣绷,一针一线地织就崭新的未来。
迎亲那日,更鼓声还在巷子里幽幽回荡,青环就扶着我起身。
铜镜里的红衣女子美得陌生,赤金织锦嫁衣泛着华贵的光,凤冠上的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摇晃,像是要晃碎我前世的记忆。
青环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娘子的模样,连院里的桃花都要羞红了脸!
她给我簪上最后一支点翠步摇时,突然惊呼:娘子,怎么哭了
我摸了摸脸颊,才惊觉泪水早已打湿了胭脂。
指尖残留着赵士程送来的龙脑香,混着嫁衣上的金线味道,让人心醉。
我这是高兴。
我笑着擦拭眼角,却想起前世出嫁时,我也是这般红妆,却满心都是对表哥的眷恋。
那时哭着上花轿,而此刻,我竟盼着那道身影出现,盼得心口发烫。
突然,门外鞭炮声炸响,我的心跳几乎要震碎耳膜。
红盖头下的世界只剩一片朦胧的红,却清晰地听见那道清朗的声音穿透喧闹:唐姑娘,赵某来娶你了。
这声音比前世更温柔,却让我想起战场上他倒下时的嘶吼,泪水不受控地涌出。原来,这声音早已刻进我的骨血里。
娘子小心脚下。
赵士程的手掌隔着嫁衣扶住我的手肘,透过绸缎传来的温度,烫得我浑身一颤。
前世我总躲着他的触碰,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温暖处靠了靠。
坐上花轿时,摇晃间听见他在轿外低声哼着江南小调,和前世他在我病榻前哼的一模一样。
原来,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而我到现在才懂得珍惜。
终于等到了掀起红盖头的时候,我坐在大红喜床上,五指紧张的握在一起,感觉到红盖头缓缓被掀起,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金红的喜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影摇曳间,赵士程的眼睛亮得如同璀璨星河,里面满是深情与温柔。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我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划过,这熟悉的触感,让我不禁想起前世他摩挲玉荷包时的专注与眷恋。
娘子,这是看为夫看傻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微微颤抖着,仿佛饱含着无尽的深情。
我仰头望着眼前这个深爱着我的男人,前世那些错过的岁月,此刻如同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初见时他眼底那一抹温柔,一直都在,只是我从前未曾察觉。
交杯酒的琥珀色液体在杯中轻轻荡漾,赵士程稳稳地托住我的手,我们的手指相扣,仿佛在这一刻,时间都为我们静止。
一愿娘子身康健。
他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将酒杯轻碰我的唇边。
我喝下那口带着桂花香气的酒,喉间泛起微微的甜意,轻声说道:二愿与卿常相见,三愿岁岁长相守。
结发时,赵士程握着剪刀的手微微发抖,眼神中满是郑重。
他小心翼翼地剪下我们的一缕青丝,用红绳细细缠绕。
婉儿,从前你总说我像块木头。
他将结发锦囊轻轻放进我掌心,那温度仿佛带着他的心跳,这一世,让我把没说出口的话,都说给你听。
我忽的怔住,泪水瞬间在眼中弥漫,随后又紧紧地将锦囊贴在心口,听着窗外海棠花瓣扑簌簌地落在喜帐上,那声音仿佛是命运的祝福。
这一夜,我靠在赵士程的怀里,我们相互倾诉着彼此的爱意与心意,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话,如同潺潺流水,滋润着我们的心田。
他轻轻拥着我,在我耳边诉说着对未来的憧憬,我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回应着他的深情。
我们的感情,在这一夜变得更加深厚,如同陈酿的美酒,愈发醇香。
3
岁月里的温柔缱绻
晨光星星点点洒进雕花窗棂时,我握着毛笔的手突然发颤,宣纸上的墨痕晕成一朵模糊的云。
砚台里的墨汁细腻如绸,还带着赵士程指尖的温度
——
恍惚间,前世他守在我病榻前,将龙脑香研成粉末溶进药汤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又走神了
身后传来书卷合上的轻响,他的指尖擦过我发烫的耳尖,带着若有似无的酥麻。
我望着砚台里打转的墨涡,故意咬重字音:只是在想,表哥的字越发俊逸了。
余光瞥见他下颌骤然绷紧,凤目里泛起细碎的涟漪,心里竟泛起恶作剧得逞的甜意。
果然,他长臂一揽将我圈进怀里,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如今该唤夫君,嗯
温热的呼吸掠过耳畔时,我手中的毛笔
啪嗒
掉进砚台,墨点溅在素白裙裾上,倒像是特意晕染的梅花。
他低头看着我笑,眼底的星光比沈园的月色还要温柔,我突然很想伸手触碰,却又怕惊碎了这来之不易的梦境。
午后的暖阳斜斜地爬上画案,赵士程铺开从江南带回的澄心堂纸,宣纸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我歪着头看他调石青颜料,故意拖长尾音:上次画的《春山图》,表......
夫君题的那首诗,可否再写一遍
话未说完,沾着颜料的笔尖已轻点在我鼻尖,凉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轻颤。
小骗子,分明是想听我念情诗。
他忽然倾身靠近,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我甚至能数清他睫毛上沾着的金粉。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
他的声音低哑得像是揉碎了月光,可还满意
我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突然觉得前世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都不过是为了此刻的圆满。
窗外的海棠花瓣扑簌簌落进砚台,他抬手替我拂去发间的花瓣,指尖掠过我耳垂时微微停顿。
我顺势握住他沾着颜料的手,在宣纸上胡乱画下两个交缠的小人。
他看着我孩子气的举动,突然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躯传来,惊飞了檐下小憩的麻雀。
原来幸福真的可以这般简单,不过是与心爱之人,在晨光暮色里,写几行诗,画几笔闲墨,把岁月都刻成了风景。
然而甜蜜的时光总夹杂着酸涩。
某日赵士程去处理族中事务,我提着食盒,无意间经过偏厅时,赵老夫人的训斥像冰锥刺进耳膜:堂堂宗室子弟,娶个二嫁妇成何体统!陆家休弃的人,能有多金贵
竹编食盒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我停在偏厅月洞门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楚顺着掌心一路蔓延至心脏。
前世陆家祠堂里
七出之条
的冷硬训诫,与此刻的嘲讽在耳畔重叠。
祖母这话,该去问我父亲当年为何娶了商户之女。
赵士程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廊下的铜风铃叮咚作响。
我透过门缝看见他挡在厅中,玄色锦袍衬得他的背脊如青松般挺拔。
婉儿的才情,便是宫里的女官见了也要赞一声兰心蕙质。
他展开我前日画的《并蒂莲图》,宣纸上的墨荷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您看这笔墨,可有半分逊色
当晚,书房的烛火摇曳,我在为赵士程研墨,烛光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赵士程突然覆上我的手,带着松烟墨香的掌心将冰凉的墨锭焐热:砚台里的墨要顺着一个方向磨。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今日让你为难了。
我望着砚中渐渐浓稠的墨汁。
他搁下狼毫,转身将我圈在书案与胸膛之间,指尖擦过我泛红的眼角:我说过,要把这世间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
赵士程忽然狡黠一笑,不如明日我们办个诗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娘子可不是任人轻贱的。
诗会那日,月白襦裙的广袖扫过花厅的檀木长案。
我望着满座宾客中赵家叔伯们不屑的冷笑,提笔蘸墨:休说前朝桃李艳,今时自有并蒂香。
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如龙,余光瞥见赵士程倚着廊柱,手中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嘴角勾起的弧度比春日的暖阳还要耀眼。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满堂寂静。
赵老夫人拄着雕花拐杖走近,浑浊的眼睛盯着宣纸上的墨迹:这字...
倒是有几分风骨。
她忽然转头看向赵士程,倒是我这老婆子糊涂了。
夜深人静时,铜镜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
赵士程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发间茉莉香混着他身上的松墨味:今天很多人问我,从何处寻得这般佳人。
他将脸埋进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便说,是上天见我诚心,将仙女赐予了我。
我转身搂住他的脖颈,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那夫君可要好好珍惜,莫要弄丢了。
窗外的海棠花瓣扑簌簌落在诗稿上,盖住了未干的墨迹。
原来幸福不是握不住的月光,而是有人愿意为你筑起围墙,在流言蜚语里,开出并蒂莲。
4
生命的回响,掌心的星光
半年后,一个寻常的清晨,我对着铜镜梳妆时,忽然一阵恶心袭来。
铜镜映出我苍白的脸色,青环扶住我时,发簪从指间滑落,在青砖上敲出清脆的回响。
晨露未干的茉莉香混着恶心翻涌上来,我突然想起这半年来每日清晨的药汤
——
那些加了阿胶的温补方子,是赵士程照着医书亲手熬的。
娘子,莫不是有喜了
青环的声音带着雀跃。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跪在陆家祠堂的画面突然闪现。
老夫人冷硬的
七出之条,婆母嫌弃的眼神,还有陆游沉默的背影,此刻都与眼前晃动的晨光重叠。
快去请大夫!
我攥住她的手腕,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赵士程送的玉镯。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像被拉长的丝线,我无意识地摩挲着嫁衣上的金线,那是他亲手挑的料子,说要把所有福气都绣进针脚里。
当老大夫的
恭喜夫人
传入耳中时,我跌坐在软垫上。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混着晨起时赵士程给我抹的护手香。
原来前世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偷偷煎服的偏方,那些在佛堂许下的愿,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真实的胎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我慌忙用帕子擦脸,却把胭脂蹭花了。
赵士程冲进来时官服歪斜,发冠都歪了,那双握过笔、执过剑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他盯着案头的诊脉单,喉结上下滚动:真的...
真的有孩子了
我扑进他怀里,鼻尖蹭着他衣襟上的龙脑香。
这个总在我咳血时彻夜守着药炉的男人,这个把祖传玉佩磨成粉给我调养身体的男人,此刻正用颤抖的双臂将我箍得生疼。
夫君,我们有孩子了。
我的话音未落,他突然将我抱起转圈,惊得青环在旁尖叫。
轻些!小心夫人!
青环的提醒被他爽朗的笑声淹没。
他把脸埋在我颈窝,呼吸滚烫:婉儿,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我摸着他后颈的碎发,突然想起前世无数个深夜,他对着月光发呆的侧影。
原来那些沉默的时刻,都藏着未曾说出口的渴望。
窗外的海棠被风摇落花瓣,正巧落在他官服的补子上。
我仰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觉得命运赠予的这场重来,是要让我把前世亏欠的温柔,都化作掌心的星光,一一还给他。
喜讯像春日的柳絮般飘满赵府时,赵士程几乎是在府中狂奔报喜。
他逢人便咧嘴大笑,官服上的玉带扣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我要当父亲了!
平素沉稳的模样荡然无存,倒像是个得了糖块的孩童。
看着他亲手将半月的月银分发给下人,连守角门的老仆都得了双倍赏钱,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却被他突然抱起转了个圈,惊得廊下的鹦鹉扑棱棱乱飞。
当夜,烛火将熄时,他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我小腹上。
温热的呼吸透过寝衣拂过皮肤,他睫毛轻颤:好像有动静...
我摸着他微湿的碎发,想起前世他总在深夜对着月光发呆,原来那些沉默的时光里,都藏着对血脉延续的渴望。
此刻他仰起头,眼中星光璀璨:你说,孩子会像谁
当青环匆匆跑来报信时,我正倚在窗前抚摸仍旧平坦的小腹。
母亲的马车几乎是碾着暮色冲进赵府,车辕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雕花车门掀开的瞬间,我望见她鬓边的金簪随着急促的步伐晃出细碎的光,那抹光突然刺痛了我的眼
——
前世她就是这样,在无数个求子无果的深夜,对着铜镜黯然叹息,青丝渐染白霜。
我的儿!
母亲跌跌撞撞扑到床边,指尖颤抖着抚过我泛着红晕的脸颊。
她带来的补品堆在廊下像座小山,人参的药香混着燕窝的甜腻漫进屋子,却抵不过她眼眶里打转的热泪滚烫。
总算是盼到了...
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当年陆家...
话未说完,又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我反手握住她布满细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鲛绡传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在陆家祠堂跪得膝盖渗血的夜晚,母亲悄悄塞给我的暖手炉;被休回家时,她躲在厨房偷偷抹泪的背影。
此刻她发间还带着赶路的风尘,却不见前世那些刺眼的白发。
母亲,女儿不孝,让您费心了。
我将脸埋进她肩窝,熟悉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药味,是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
母亲轻轻环住我的背,像小时候那样拍着我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力道轻柔却坚定。
庭院里的玉兰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我们的影子上。
这些年的委屈与期盼,都化成了此刻的静谧与温柔。
我们就这样静静依偎着,谁都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母亲掌心的温度,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世,我终于能让她眼里的担忧,化作真正的欣慰。
孕期的每一日都浸在蜜糖里。
天还未亮,厨房就飘来阿胶粥的甜香,那是赵士程亲手守着炉灶熬煮的。
他会在书房铺好厚厚的软垫,让我斜倚在他腿上。
砚台里的墨汁还未研开,他就先讲起朝堂趣事:今日张大人闹了笑话...
话音未落,我突然一阵恶心,他立刻放下狼毫,轻拍我的背,熟悉的江南小调从喉间溢出
——
和前世我病重时,他在病榻前哼唱的旋律分毫不差。
后来月份大了,每当胎动明显时,只要他在家,总会停下手中的事过来陪我。
有次正批着公文,我轻唤他:宝宝在踢我。
他立刻丢开毛笔,小心翼翼地把手覆在我隆起的小腹上。
当感受到那轻微的顶撞时,他的眼睛突然红了:他认得我...
说罢又像怕惊扰了孩子,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变得轻柔。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洒在床榻上,他握着我的手贴在他胸口:等孩子出生,我们带他去沈园看牡丹。
我望着他侧脸的剪影,指尖抚过他掌心的茧
——
那是握笔、握剑,更是守护我的痕迹。
原来命运赐予的重来,是要让我把前世错过的期待,都换成这一世触手可及的温柔。
梅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时,我正倚在赵士程怀里看他批阅公文。
他握着毛笔的手突然顿住,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明日我要去拜访陆游。
怀中的温度陡然变得灼人,前世沈园题诗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袖。
告诉他...
我们有孩子了。
他转头看我,凤目里盛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指尖抚过我隆起的小腹,那里正有个小生命轻轻踢动。
我忽然想起前世病榻前,他独自摩挲玉荷包的模样,此刻终于明白,他是要用这份圆满,斩断所有未尽的执念。
三日后,赵士程归来时带着一身雨水。
他解下斗篷裹住我发凉的双脚,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陆兄让我带给你的,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话音未落,我已看清他腰间新系的玉扳指
——
那温润的光泽,分明是用我前世最爱的玉佩改制而成。
后来听青环说,那日书房里茶香混着雨声。
陆游握着诗集的手指节发白,反复摩挲着
婉儿有孕
四字,最终将茶盏中的苦茗一饮而尽:恭喜赵兄,此乃天大的喜事。
而我的夫君,就着雨声斟满酒杯,玉扳指泛着柔光:陆兄,她如今过得很好。
窗外的雨打在芭蕉叶上,像是前世未尽的叹息。
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突然想起新婚夜他说的
岁岁长相守。
原来有些执念,总要等到圆满降临的时刻,才会化作祝福的音符。
当赵士程将凉透的茶盏换作温热的姜茶,我靠进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
这一世的幸福,早已盖过了前世的遗憾。
5
双倍的星光
入秋的蝉鸣渐渐嘶哑,我扶着酸痛的腰肢在铜镜前驻足。
青环抱着新裁的宽松襦裙闯进来,绣着小葫芦的裙摆扫过青砖:娘子的肚子瞧着比昨日又圆了一圈!
指尖刚触到高高隆起的弧度,突然有个小拳头轻轻顶了一下,像是在跟我玩闹。
温热的泪水猝不及防撞进眼眶
——
前世那些对着月光抚摸空荡小腹的夜晚,此刻都化作了腹中鲜活的律动。
怎么哭了
熟悉的声音裹着丹桂香涌进屋子。
赵士程跨进门时,绣着并蒂莲的披风还沾着外头的露水。
他半跪在软垫上,发冠歪斜也顾不上整理,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我肚皮上:宝宝又在和爹爹捉迷藏
话音未落,胎儿突然重重踢了一脚,震得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进了星辰:婉儿!他听到我说话了!
随着月份渐长,连翻身都成了难事。
每当我刚有动静,赵士程就像装了铃铛似的立刻惊醒。
他总是半蹲下来,双臂稳稳环住我的腰,掌心贴着后腰慢慢发力:当心些,我的小月亮。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时,我能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轻轻摩挲着我的肌肤,像是托着易碎的琉璃盏。
最难忘那些胎动频繁的深夜。
纱灯在秋风里轻轻摇晃,他握着我的手在肚皮上画圈,声音低得像浸了蜜的丝线:从前有只九尾狐...
话没说完,胎儿突然兴奋地扑腾起来,惹得他轻笑出声。
他索性把脸埋进我颈窝:看来我们的小调皮喜欢听妖怪的故事。
我摸着他脖子下方微湿的头发,听着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再加上腹中那有力的胎动,三重韵律在秋夜里交织成最动人的歌谣。
窗外的月光偷偷爬上床榻,将我们交叠的影子映在帐幔上,恍若一幅永不褪色的画。
秋末的晨雾还未散尽,我扶着腰想要起身,却被肚子的重量拽得跌回软垫。
铜镜里的身影像个笨拙的蚕茧,青环端着粥碗惊呼:娘子的肚子都快遮到脚尖啦!
话音未落,腹中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胎动,像是在肚子里面拳打脚踢,扯得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赵士程掀帘而入时,官服的玉带扣还在叮当作响。
他盯着我扶腰挪步的模样,凤目瞬间泛起疼惜的涟漪,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半跪在榻前:慢些慢些。
温热的手掌贴着我后腰,指尖轻轻揉着酸胀的穴位,明日就请李太医来瞧瞧。
次日一早,宫墙的影子还斜斜地爬在青石板上,太医的马车便碾着薄雾进了府。
诊脉时,赵士程攥着我的手紧得发颤,掌心的汗浸透了我的袖口。
当李太医捻着胡须笑道
恭喜赵大人,尊夫人怀的是双胎
时,他猛地起身,撞倒了一旁的矮凳。
双...
双胎
他声音发颤,转头看向我时眼眶通红。
送走李太医后,赵士程突然小心翼翼地将脸埋在我肩头,发间的松墨香混着哽咽的鼻音:我的婉儿,竟要受双倍的辛苦...
我抚摸着他微乱的发顶
——
想起前世他独自摩挲玉荷包的模样,此刻终于能将积攒两世的温柔都揉进这拥抱里:有你在,再辛苦都值得。
消息传开时,赵府的铜铃都跟着热闹起来。
赵老夫人拄着雕花拐杖颤巍巍赶来,布满皱纹的手贴在我肚皮上轻轻摩挲:乖孩子,快些来见曾祖母。
她浑浊的眼睛突然落下泪,当年你父亲出生时,我也是这般盼着...
母亲得知我怀了双胎后高兴不已,又带上许多补品和礼物来到赵府。
进了屋后,母亲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我儿这次有了天大的福气,往后的日子一定会顺遂平安!母亲总算是扬眉吐气一回。
入夜后,赵士程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我隆起的腹部。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发梢,将鬓角的发丝染成银色。好像是能听到两个心跳声。
他突然抬头,眼中盛满星辉,一个像敲小鼓,一个像吹笛子。
说着轻轻在我肚皮上落下一吻,等你们出来,爹爹要把全天下的故事都讲给你们听。
腹中的小家伙们像是听懂了,又开始欢快地扑腾,惹得我们相视而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
6
灯火里的团圆
秋夜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赵士程的手掌贴着我酸胀的后腰,将我缓缓扶向软垫。
刚结束消食散步的脚步还未站稳,突然有尖锐的疼痛像钢针般穿透小腹。
我死死攥住他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云锦织就的纹路里:夫君,我可能要生了......
他环住我腰身的手臂瞬间收紧,发冠上的明珠随着急促的动作撞出轻响。
别怕!
温热的呼吸掠过耳畔,我整个人被稳稳抱起,鼻尖充斥着他衣襟上沾染的夜露气息。
穿过回廊时,他的脚步声震得廊下铜铃乱颤:快叫稳婆!把产房的暖炉再加些炭!
当我被轻轻放在铺着软绸的产床上,赵士程的手掌始终没有松开。
他用帕子拭去我额角的冷汗,指腹擦过我发烫的脸颊时微微颤抖:娘子,我在这儿。
稳婆检查后说出
宫口刚开,他立刻半跪在床边,将我的手贴在他胸口: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我们一起慢慢数。
阵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袭来。当我疼得将指甲掐进他手背,他却只是把我的手捂得更紧,用带着松墨香的声音哼起江南小调。
三指扩张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恍惚间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若实在疼,就咬我的手臂。
低头时才发现他的袖口已被我的汗水浸透。
我...
我饿了。
阵痛间隙,我虚弱地开口。
他立刻起身吩咐,转身时发冠歪斜也浑然不觉。
捧着热粥回来时,他自己先吹凉试温,才小心翼翼地喂进我口中:再吃一口,攒足力气把我们的宝贝们迎到世上。
随着宫缩愈发密集,我疼得几乎要将床单抓破。
赵士程突然握住我的脚踝,掌心贴着涌泉穴轻轻按压:听说这样能缓解些。
他不顾稳婆
男子不宜近身
的劝阻,执意解开外袍将我裹进怀里,让我咬着他的肩头发泄痛苦。
我尝到了咸腥的血味,却听见他在头顶呢喃:咬吧,我的痛不及你万分之一。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稳婆的欢呼让我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
看到头了!夫人再加把劲!稳婆欣喜地说道。
赵士程突然托起我的后背,将我整个揽进怀中:来,靠着我使劲!
他的手臂像铁钳般牢牢箍住我,声音在我耳边颤抖着:婉儿!我们的孩子在等你!
随着那声洪亮的啼哭,我紧绷的弦终于断裂。稳婆高兴地说道:恭喜赵大人和唐娘子,是一位健康的小公子!
我瘫软在他怀里看着稳婆手里那小小的、红红的一团,泪水混着汗水砸在赵士程的衣襟上,心中满是感动与喜悦。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还没来得及好好松一口气,第二波剧痛又将我拽回深渊。
这一次,他直接将我抱坐在腿上,双手环住我的腰助力:跟着我的节奏,吸气...
用力!
当女儿的啼哭与晨钟一同响起,我彻底坠入黑暗前,最后感受到的是他颤抖着的亲吻落在额头:我的琬儿,我的英雄,你做到了......
稳婆的道喜声像冲破云层的阳光,劈开了产房里浓稠的血腥气。
我费力地睁开眼,只看见赵士程摇晃着扶住床柱,玄色锦袍上沾满我抓挠的褶皱,平日里沉稳的凤目此刻盈满血丝。
他颤抖的指尖悬在我胸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仿佛触碰的不是我的肌肤,而是一触即碎的琉璃。
夫君...
我气若游丝的呼唤让他猛然回神。
他立刻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带着他一路奔波的焦灼。
我在,我在。
他将我的手贴在他脸上,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你吓死我了...
公子,瞧瞧这对金童玉女!
在稳婆的笑声中,两个小小的襁褓被送到眼前。
赵士程先接过儿子,小家伙挥舞着粉拳,哇
地一声啼哭震得他肩膀发颤。
像你,眉眼都像你。
他红着眼眶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汗湿的鬓角。
当他抱起女儿时,小丫头突然睁开乌溜溜的眼睛,肉乎乎的手指缠住了他的食指。
这一刻,前世战场上的厮杀声、家族宴会上的冷嘲热讽、还有无数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深夜,都化作了怀中的温热。
赵士程单膝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孩子放在我枕边。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他睫毛上的泪珠:婉儿,你看...
我们的家终于圆满了。
他俯身亲吻我额头时,我尝到了咸涩的泪
——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所有的遗憾都有了归处,所有的等待都化作了掌心实实在在的温度。
午后的阳光刺破窗纱时,我被远处传来的爆竹声惊醒。
青环掀起帐幔,眼睛亮得像缀了星辰:娘子快瞧!
她推开雕花窗,只见赵府的红灯笼沿着飞檐一路铺展,从正门排到角楼,连平日里肃穆的影壁都挂满了红绸,恍若一条燃烧的星河坠入人间。
远处传来的欢呼声浪一波接着一波,震得廊下的风铃叮咚作响。
吱呀
——
房门被推开,赵老夫人拄着拐杖冲进屋子,浑浊的眼睛里含着喜悦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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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颤巍巍地将一个祖传的翡翠长命锁塞进儿子的襁褓里,:这可是老赵家的金疙瘩!
转头又把一串红珊瑚手串放进女儿的襁褓里,咱们的小福星!
她又转过来,笑着对我说:好琬儿,你辛苦了!你可是我们赵家的大功臣啊。你好好的休息,养好身子。
我笑着应是。
感觉有点累了,我躺在床上闭眼休息。半睡半醒之间,堂外突然传来熟悉的抽噎声。
我转头望去,只见母亲跌跌撞撞扑到床边,鬓边的银簪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
她一把抱住我,滚烫的泪水砸在我的额头上,发出颤抖的低语:我的儿啊...
父亲站在门口,平日里板正的官服皱成一团,他别过脸去抹了把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凑到孩子们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碰了碰孩子们的襁褓。
他就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望着孩子们,眼里全是温情。
当年陆家...
母亲的话戛然而止,她捧着我的脸,指尖抚过我眼下的乌青,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
父亲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我儿时最爱的桂花糖糕:吃点,甜甜嘴。
他笨拙地掰下一小块,递到我嘴边时,我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在微微发抖。
我张开嘴,接住桂花糖糕,慢慢嚼烂吞下。
赵士程不知何时站在房梁下,腰间新系的玉扳指泛着温润的光。
他望着满堂的热闹,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唇角扬起的弧度比窗外的朝阳还要耀眼。
我突然想起前世独自饮泣的夜晚,而此刻,阳光照着亲人的笑脸,终将所有的遗憾都抚平。
7
岁月酿就圆满,晨光里再添新生命
得到唐琬生了龙凤胎的消息,赵氏家族上下一片欢腾。
这可是赵氏皇族第一对龙凤胎,被视为祥瑞之兆。
官家得知这个消息后,也非常高兴,大手一挥,给了赵家不少赏赐。
圣旨到的那日,赵士程捧着金镶玉如意的手微微发抖。
阳光透过祠堂的雕花窗棂,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
他特意将我的画像挂在列祖列宗牌位旁,香雾缭绕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骄傲:这是我们赵家的功臣。
龙凤胎的名字很快就取好了,儿子叫赵子晟,小名阳阳;女儿叫赵晨曦,小名晓晓。
两个孩子长得十分可爱,粉嘟嘟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抱一抱。
两个孩子满月那天,母亲抱着晓晓不肯松手,泪水把孩子的襁褓都洇湿了:当年那些嚼舌根的,现在该把嘴缝上了!
父亲则小心翼翼地托着阳阳,平日里板正的官服蹭上了奶渍也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像我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深夜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我披着披风走到摇篮边,看见赵士程正握着两个孩子的小手说话。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哄睡的温柔:阳阳以后要保护妹妹,阳阳要做最勇敢的小将军...
阳阳突然攥住他的食指,晓晓也咿咿呀呀地应和,逗得他笑出了声。
烛火摇曳,照亮了他温柔的眉眼。
我倚在门框上,看着烛火将三人的影子融成一团温暖的光晕。
原来现世安稳,不过是这般光景
——
爱我的人在身旁,我爱的人在怀中。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
春日的桃花瓣打着旋儿落进青石板缝时,阳阳举着竹蜻蜓跑得跌跌撞撞,晓晓得意地晃着新扎的红头绳:哥哥又输给我啦!
我倚着回廊的朱漆柱子,看着儿子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不禁想起三年前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如今竟已能追着风跑。
暮鼓声传来时,赵士程的脚步声混着玉带扣的叮当声由远及近。
两个小家伙立刻丢下玩具,像小团子似的滚到他脚边。爹爹讲故事!
阳阳攥着他官服下摆,晓晓更干脆,踮着脚就要去够乌纱帽。
他笑着弯腰将两个孩子一把抱起,玄色官袍顿时沾满草屑:小祖宗们,今天想听哪出
我凑近时,茉莉香撞上他身上的墨香。
晓晓突然伸手揪住我鬓边的花,奶声奶气地喊:娘亲也听!
阳阳跟着起哄,把沾满桃花的小手往我脸上蹭。
赵士程低头看我时,目光突然变得柔软
——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前世,想起初见时我眉间化不开的霜雪,如今却被这两个小太阳晒成了蜜糖。
暮色给雕花窗棂镀上金边时,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飞进庭院。
阳阳举着纱网追得气喘吁吁,晓晓却躲在假山后,等哥哥跑近就突然跳出来。
清脆的笑声惊起檐下归燕,扑棱棱的翅膀声混着孩子们的尖叫,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
我靠在赵士程肩头,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
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我腰间的玉坠
——
那是用当年的荷包改制的。
看他们多像我们。
他轻声说。
月光漫过我们交叠的影子,恍惚间竟分不清,此刻流淌的究竟是时光,还是幸福本身。
原来命运赠予的重来,不是为了弥补遗憾,而是让我懂得,最珍贵的圆满,就藏在眼前这触手可及的人间烟火里。
龙凤胎阳阳和晓晓满四岁的时候,我又一次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四月的晨露还凝在芭蕉叶上,我对着铜镜梳头时,突然一阵恶心翻涌上来。
青环慌忙扶住我,铜镜里的倒影晃了晃,恍惚间竟与前世病弱的模样重叠。
正在给阳阳系玉佩的赵士程闻声冲来:可是吃坏了肚子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不安都攥碎。
当大夫的
恭喜夫人又有身孕
落进耳中,赵士程握着脉枕的手突然发抖。
下一刻,我整个人被他抱起原地打转,发间的茉莉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肩头。
青环在旁急得直跳脚:小心夫人!小祖宗们快拉住你们爹爹!
阳阳和晓晓两个小团子赶紧冲过来,一个抱住赵士程的腿,一个拽住他的衣角。
爹爹别转啦!
晓晓仰着红扑扑的脸蛋,娘亲会头晕的!
阳阳则煞有介事地戳着他腰间的玉带扣:再转,娘亲肚子里的弟弟要生气啦!
这一胎比怀龙凤胎时更显笨重。
每当我弯腰捡东西,总会有几只手同时伸过来
——
阳阳踮着脚递软垫,晓晓举着自己的虎头鞋当板凳,赵士程则直接将我拦腰抱起,笑说:我的小月亮可不能弯腰。
入夜胎动厉害时,两个小家伙总要趴在我肚皮上听动静,阳阳摸着圆滚滚的弧度惊叹:弟弟在打鼓!
晓晓却较真地纠正:明明是在踢毽子!
产期将近,晨光熹微时,朝朝的啼哭刺破了产房的寂静。
赵士程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小儿子,手指颤抖着抚过他眉眼:像你,连哭起来都像你。
阳阳和晓晓挤在床边,阳阳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弟弟的小脚丫,晓晓则把最爱的布老虎塞进襁褓:以后我们保护你呀!
这一胎诞下的小儿子取名赵子旭,小名朝朝,晨光熹微时出生的孩子,眉眼间都带着朝气。朝朝的个头比他的哥哥姐姐大多了,胖嘟嘟的,看着很是喜人。
窗外的朝露在草叶上折射出七彩光晕,我望着眼前四张相似的眉眼,突然觉得命运赠予的圆满,是让爱像春藤般不断生长。
从最初的两人,到如今的五口之家,每个新生命的降临,都是时光写给我们的情书。
8
沈园重游,改写命运
时光悄然流转,转眼便是我与赵士程成婚八周年。
春末的柳絮扑在窗棂上,沾湿了我手中的虎头鞋。
赵士程展开沈园的画轴时,宣纸上的牡丹开得正好,可我的目光却被画角洇开的墨渍勾住
——
多像前世沈园那场细雨,把陆游的字迹晕染得支离破碎。
听说今年园里的牡丹开得格外好,不如带孩子们去踏青
他的声音裹着新磨的墨香,我却突然听见前世自己颤抖着念出
世情薄,人情恶
的回音。
针线在指尖打滑,针扎进掌心的刺痛让记忆愈发清晰:满地残红中,陆游挥毫的身影与赵士程此刻的眉眼渐渐重叠。
娘子
温热的手掌覆上来,他指尖的茧子轻轻摩挲我发凉的手背,若是不想去......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抬头望去,阳阳正举着柳枝追晓晓,弟弟的虎头帽歪在一边,蒲公英粘满了她的藕荷色裙摆。
朝朝挂在乳母肩头,肉乎乎的小手拼命够着海棠花枝,急得直蹬腿。
我反握住赵士程的手,将掌心的汗意揉进他的衣袖。
八年前那个红烛摇曳的洞房,他颤抖着为我绾发的模样,此刻比任何回忆都清晰。
去!
我望着他眉间的关切,突然觉得沈园的残红早已被岁月风干,今年定要好好逛逛。
三日后的沈园,柳絮纷飞如落雪。
阳阳骑在赵士程肩头,挥舞柳枝嚷着要当将军;晓晓蹲在牡丹丛边,认真地给每朵花都起了名字;朝朝被我抱在怀里,口水沾湿了衣襟,却还盯着枝头的蝴蝶咯咯直笑。
赵士程摘下朵白牡丹别在我鬓边,花瓣轻颤,惊起了落在他肩头的柳絮。
路过那堵题诗墙时,我顿了顿。
墙面早已斑驳,却在春风里泛着新绿。
晓晓突然拽住我的裙摆,指着墙角惊呼:娘亲快看!这里有株并蒂莲!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两朵莲花相依相偎,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赵士程揽住我的腰,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这次换我们留下故事。
他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声,惊飞了停在莲瓣上的蜻蜓。
原来真正的圆满,是让旧园的风,都染上现世的甜。
沈园的牡丹开得泼天绚烂,姚黄魏紫挤破了雕花围栏。
阳阳挥舞着柳枝当马鞭,奶声奶气地
驾驾
吆喝,赵士程故意踉跄着捂胸倒下,逗得孩子笑出了眼泪。
我蹲下身给晓晓整理被粉蝶弄乱的发髻,突然被他偷亲了下泛红的脸颊:当心沾了花粉。
温热的呼吸混着松墨香,惹得女儿捂着嘴咯咯直笑。
朝朝骑在赵士程肩头,肉乎乎的小手揪着父亲的发冠:爹爹快看!鱼鱼!
他故意左右摇晃,吓得孩子搂着他的脑袋尖叫,笑声惊起一池锦鲤。
春日的风掠过九曲桥,将孩子们的奶香气、夫君身上的墨香,还有牡丹的馥郁揉成一团,比前世那杯苦涩的黄縢酒不知要醉人多少倍。
我倚着桥栏杆提笔时,粉墙上的青苔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牡丹含露笑春风
七个字刚落,熟悉的脚步声从花径传来。
转身的瞬间,我看见陆游立在月洞门下,青衫染着岁月的霜色。
他望着我鬓边的白兰花、裙角的草屑,还有身后三个追着蝴蝶跑的孩子,眼底的惊讶渐渐化作释然。
表哥好。
我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诧异。
朝孩子们招手时,阳阳举着半块桂花糕跑过来:舅舅吃!
晓晓躲在我身后偷瞄,朝朝却大胆地伸手去抓陆游的胡须。
看着他僵在原地的模样,我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在沈园泣血题诗的模样,而此刻掌心传来赵士程轻轻的一握,温热的触感将所有回忆都熨烫平整。
暮色爬上紫藤花架时,我们错身而过。
望着夫君牵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他官服上的银线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当年沈园的残红、泪痕斑斑的鲛绡帕,都化作了此刻孩子手中的风筝线,稳稳攥在幸福的掌心。
未写完的诗句被风卷起:莫叹流年皆错付,且惜眼前月正圆。
回程马车上,朝朝趴在车窗边数星星,
阳阳和晓晓蜷在我们怀中熟睡,睫毛在脸颊投下小小的影。
赵士程将我冰凉的脚捂在膝间,突然开口:以后每年都来沈园好不好
我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想起前世独对冷月的孤清,指尖抚过无名指上缠着银丝的玉戒
——
那是用他珍藏多年的玉佩改制的:好,要带着我们的小孙子一起来。
后来的岁岁年年,他案头的沈园牡丹图换了又换,却始终拒绝外放的任命。
每当孩子们缠着听故事,他就指着我鬓边的白发笑:从前有位仙女,带着满袖月光坠入我怀中。
我戳着他胸口的旧伤疤打趣:分明是某个傻公子,把玉磨成粉给我熬药。
窗外海棠簌簌落在棋盘上,恍惚间又回到初见那日,而这一次,故事里再没有断肠的词句,只有江南小调在春风里轻轻流淌: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9
赵士程的番外:墨香里的圆满
沈园的牡丹香气漫进马车时,我握着婉儿冰凉的脚腕,忽然想起初见那日。
她站在杏花微雨中,眉间凝结的霜雪比这春寒更冷。
那时我就知道,要捂热这颗受过伤的心,需要用尽余生的温柔。
怀中的孩子们睡得香甜,阳阳的小手还攥着我腰间的玉带。
这些年我推掉了所有外放的机会,官印从铜换玉,却始终舍不得错过孩子们成长的每一刻。
记得阳阳第一次喊爹爹时,我正在书房批阅公文,笔都拿不稳就冲了出去,把牙牙学语的孩子高高举起,惊得乳母在旁直喊
当心小公子。
沈园游玩回来后第二日清晨,我在书房临摹沈园牡丹图,晓晓突然举着沾满颜料的手闯进来,非要在宣纸上画她心中的春天。
最后好好的牡丹图上,多了歪歪扭扭的太阳和三个牵着手的小人。
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突然想起婉儿初嫁时,在闺房里偷偷写诗的样子。
原来岁月和柔情真的会把伤痕一一抚平,并酿成生活中的甜蜜。
这些年,我将她前世最爱的玉佩磨成粉入药,改制的玉戒始终戴在她无名指上。
每当她在深夜惊醒,我就轻轻搂住她颤抖的肩膀,哼着江南小调直到她再次入眠。
她总说我是她的救赎,却不知她才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光。
看着案头孩子们的涂鸦,我提笔在牡丹图空白处题字:幸得君心似明月,照我余生暖如阳。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阳阳正在教朝朝骑马打仗,晓晓则追着蝴蝶满园跑。
我合起画轴,走向洒满阳光的庭院。这一世,我终于将所有的深情,都化作了触手可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