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冷的声音响起。再见到季清樾时,他已经是红圈所炙手可热的精英律师。
而我却是个家道中落,勤工俭学的留子。
同学会那天,我受尽嘲讽,他淡定地公布了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
我听到有人问他：命都不要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挑个更好的么
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缱绻,满足道：我从来,都只是在等她一个人。
1.
飞机落地时,正好赶上了申城十年难得一遇的落雪天气。
冬天真的好冷,也不知道爷爷能不能熬过去。
机场的自动门往两边一开,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我就差把整张脸都埋进围巾里了。
直到坐上车,我才感觉到些许暖意。
师傅看了后视镜一眼：念书回来
我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嗯。
m国
嗯。
你们可都是人才啊,别老想着给老美搞科技搞创新,早点回来建设美丽祖国,师夷长技以制夷知道伐
......
突然有种太监被造谣有私生子的无力感。
谁知道我只是个被迫背井离乡的留子。
师傅见我没反应,又热心地提醒我：听到了伐
我胡乱应道：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这个时间点的高架还不算太堵,师傅开的飞快。
赶到医院的时候,爷爷刚被推回病房。
手术目前看来还算成功。
苏亦北一个人守在病房门口。
我摘下围巾,看着他满脸疲惫的靠在墙上,头发乱糟糟的,心里有些堵。
记得最后一次他来m国看我,还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过林家出事之后,我和他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已经算万幸了。
护士出来看了我们俩一眼,提醒道：要去缴费台再存些钱进去了。
苏亦北眼里闪过几分无奈,最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去缴费的路上,我递给了他一张卡：你们这几年打给我的钱,我没动。
爷爷的病要花不少钱,你先拿着,应该可以解决目前的困难——
他脚下一顿,突然发起了火：林书南,你是不是没有继续念书你都敢瞒着我们去打工了你这点钱能帮我们做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试图解释：我是有在打工,但我——
卡拿走,赶紧回去吧。
苏亦北把卡塞到了我的手里,头都不回地走了。
他走的很快,瞬间消失在拐角,背影透露着浓浓的无奈。
我想说我是在打工,可我是兼职。
勤工俭学,边工边读。
这是当代破产留子的传统美德。
书南
有人喊我。
我转过身,脑袋里轰的一声。
是季清樾。
眼前的人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眉头微皱,眼眸里透着看不清的情愫,非喜非怒。
身旁的女孩继续问我：书南,你怎么在这里刚刚那个......是苏亦北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嗯,是苏亦北。
季清樾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沉声道：走吧。
刘思宁的手里拿着几张报告单,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青临还有其他检查,那我们先走了。
我们......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真的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心口还是会堵得慌。
允许自己难过一会儿,就一会会儿。
2.
爷爷醒来后不能进食,但总是嚷嚷着渴。
我趁他睡着时准备去护士台咨询一下原因,碰巧听到了她们的闲聊。
看看这个季律师,我的最新择偶标准,给我介绍对象时请务必按照这个来。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拿下他
他不是有女朋友么上次陪他检查的那个
好像不是吧,我看这几天她都没来,而且上次我都听到季律师说让她不用来了。
嘶～那我还真有机会,不过季律师没人陪护也不太行吧,我看他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你可别假公济私啊,小心护士长抓你。
......
我瞟了眼电脑上的名字：季清樾。
他似乎在哪里都挺受女孩子欢迎的,高中那会儿就这样。
只是他为什么不让刘思宁过来,是担心她太累了么
爷爷可以喝水的那天,我端着杯子去了开水房。
护士匆匆忙忙把一个保温杯塞到了我手上：502房间的3号病床,麻烦你帮我带一下,谢谢谢谢！
......
我好像还没答应吧。
来到502时,3号病床的病人正吃力地捡着掉落在病床下的文件。
我赶紧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蹲下来帮他捡文件。
他蓦地抬起头,四目相对。
我像是失语了一般,张了张嘴看着他：季清樾......
他眼里闪过片刻的痛楚,随即淡淡地收回视线：谢谢。
空气里一片安静。
他似乎没有半点要和我叙旧的意思。
怎么也是当过两年同桌的......
我试图去找些话缓解尴尬：我这几天正好在医院,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
季清樾垂下眼,冷声道：不需要。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那行,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刚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响起了不轻不重的质问声：林书南,你很缺钱么
缺钱么......
我突然想起去年的圣诞节,有人抢走了我在超市门口蹲到快关门才买到的打折面包,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不算缺钱呢
我点了点头：缺吧。
季清樾面色微沉,眼里似有什么在急剧汇集：来照顾我,我给你钱。
我愣了一下,不过七年。
有些人轻舟已过万重山,脱贫致富一气呵成。
有些人轻舟早已后空翻,一夜之间从富二代到负二代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我没时间。
过完圣诞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哪有时间给人当保姆。
季清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目光寒冽如冰：林书南,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睛莫名一阵难言的酸涩：是你讨厌我才对吧。
如果不是讨厌我,他怎么会在我告白的时候一句不回,转头就官宣和刘思宁的恋爱关系。
又怎么会当晚就要求我的联系方式全部删掉,连当面求证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明明那么喜欢季清樾,他却问我到底多讨厌他......
3.
夕阳透过窗户铺洒在走廊尽头的地面上。
许是见到旧人的缘故,所有的回忆扑面而来。
高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爸爸被爷爷安排到江市接手分公司,我也跟着转学了。
九月的天,在聒噪蝉鸣的叫嚣之中保留着盛夏的高温。
教室的天花板上,老式风扇吱吱呀呀慢悠悠地转着,偶然送来了些许凉意。
老师指着教室里唯一的空位：你就去坐那个位置吧,季清樾是班长,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
被点到名字后,座位上的人才缓缓抬起头。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校服,眉若远山,鼻骨挺直,面色沉静地看了我一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句话。
等收拾好课桌后,我捧着一盒暑假从国外带回来的糖果,小心翼翼的和新同桌打招呼：你好,我叫林书南,这个——
季清樾。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飞快的演算,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
看得出来他不太想和我说话。
我悻悻地收回手,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糖。
教室里不准吃东西。
......
抽纸巾,吐出来,一气呵成。
一次外向换来终身内向。
我想我可能知道他为什么没同桌了。
整整一个月,他再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直到那一节语文课。
季清樾盯着黑板听老师讲文言文翻译,一点点在课本上注释。
我盯着他握着笔的手指,肤色很白,指甲一如他的风格被剪成好看的圆弧,干干净净。
只是手上贴了两个创可贴,手腕上还有烫伤的痕迹。
季清樾突然转过头,正好撞上了我的视线。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下意识将目光落到了他的书上,装作自己看不清黑板在抄他的笔记。
下课我和你换一个位置。
不......不用。
没事,我坐那边看得见。
其实......我也看得见。
那天换完座位,他的笔不小心滚落到了地上。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去捡。
砰的一声,抬起头,视线相撞。
他背对着窗户,身后是比风还温柔的夕阳和晚霞,
咚咚,咚咚,咚咚——
我的心跳如鼓擂动。
4.
可是刚换完位置的没几天,季清樾就没来学校了。
课间听刘思宁说起大家才知道,他爷爷生病住院了,很严重,要花很多钱,季清樾现在守在医院里。
我的耳朵不自觉竖了起来,一个字都不敢落下。
真是的,他爸爸连新家都不让他和他爷爷踏进去,怎么可能拿钱给他爷爷治病
班长昨天好像去了一趟他爸爸家,被他后妈打出来了,我赶去医院的时候还看到他脸上的伤口。
那怎么办我们捐款吧。
听说他爷爷在里面躺一天就要好几千,我们捐款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青临自尊心强,他不会无缘无故接受我们的帮助的。
......
如果不是他们说起,我怎么都想不到季清樾每天都在泥泞中挣扎。
明明他的校服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裤子上都没有一分多余的褶皱。
当天回家我就缠着爸爸在学校设立了一个励志奖学金。
或许你可以叫它季清樾奖学金。
有了这笔钱,想来能解我那位同桌的燃眉之急了。
过了两天,我终于见到了季清樾。
还是那副沉静清冷的模样,眼里却满是疲惫。
他穿着长袖校服,脸上留着几道狰狞的抓伤,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处理过,。
我眼巴巴地盯着他的伤口,心里莫名觉得比他还委屈。
我从书包里慢吞吞地摸出了一支药膏,推到他面前：如果伤口能快点消失,那肯定就没人问你了。
几乎每个认识的老师同学都要关注一下他脸上的伤口,他应该是不愿意提起的。
季清樾的视线落在那支药膏上,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开口拒绝了。
谢谢。
他收起药膏。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是第一次,季清樾没有拒绝我的好意。
你看才开学没两个月,我就这么有出息了。
5.
那天放学,我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走的晚了些。
门口突然传来了吵闹声：兔崽子有钱给老头子看病竟然不知道孝敬老子！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对男女骂骂咧咧地已经冲了进来。
季清樾下意识站起身,硬生生地挨了那邋遢大叔的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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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还有做值日的同学,也被吓了一大跳：不是你们谁啊......
我是他老子！
说完不解气似的又踹了季清樾一脚。
我这才搞清楚,这就是他的亲爸后妈。
他们得知季清樾又拿了一笔丰厚的奖学金,吵吵嚷嚷地来找他要钱。
见那男人还要动手,我下意识挡在了季清樾面前：他的钱凭什么给你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身后的人：凭我是他爸！老子现在要用到钱！
我梗着头,使出毕生吵架的力气：你爸还躺在医院要用钱呢,怎么不见你给钱啊！
那对男女交换了下眼神,下一秒直接朝我扬起了手：轮到你这小贱人多管闲事！
一道身影挡在了我面前,先一步抓住了那只手。
你干什么。
我站在季清樾的身后,他的校服袖子顺势往下滑,触目惊心的伤痕爬满了白净的手臂。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居然受了这么多伤。
学校保卫处的老师很快就来了,门口的保安以为他们是学生家长就放他们进来了。
他们确实是学生家长,但却不配为人父母。
那天,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口。
第一次,我看到他身上的校服布满了褶皱,又脏又乱。
他回过头,脸上布满了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热的：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张了张嘴,差点就落下泪来：季清樾,你都被打成这样了,我帮你报警好不好
在以前的学校里,每个孩子都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
哪怕是这样,老师也一直在给我们科普,如果有家庭暴力,那就必须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无措,但很快就垂下眼淡淡道：习惯了,更何况报警也不一定有用。
之前报过两次,每次换来的都是劝解和变本加厉的毒打。
第二天上学,我把苏亦北所有的跌打损伤祛疤膏全部偷走了。
季清樾看着满满一抽屉的药膏,敛着眼眸半天没有说话。
6.
期中考后,我盯着自己的卷子,有些迷茫。
17岁的我,数学考了18分。
分数都成年了,但我还未成年。
更让我羞耻的是,满分150的卷子季清樾考了148。
我是他的零头,百位数后面的挂件。
他似乎瞥到了我的成绩,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我尴尬地笑了笑：等我149岁的时候,我就能考150分了。
只要我活得久,还怕拿不了满分么
班会课上,老班站在讲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成绩：满分的英语,中上的语文,十八分的数学,林书南你不是偏科,你这是语数英总分,数不发音啊。
我瘪了瘪嘴,天知道暑假爸爸已经找了一堆家教恶补我的语文了,数学还没来得及。
不过因祸得福,季清樾成了我的帮扶搭档。
每天放学后,他都会给我留四十分钟的补习时间。
我有些入迷地看着他飞快的笔触,字体流畅刚劲,连写数字都这么潇洒飘逸。
所以最后答案是A,听明白了么
我点了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季清樾突然拿起笔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无奈道：林书南,不准不懂装懂,这些都是高一的知识。
我这不就委屈上了：以前没学这么难......
都是冲着出国上的高中,哪有什么这么难的语数。
补习结束后,我和他并肩走在校外的林荫大道上。
那天夕阳正好,梧桐树枝叶繁茂,风过林梢。
江市唯一比申城好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满眼的郁郁葱葱。
我稍稍落后季清樾半步,刚好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头发好像剪短了,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清爽。
干干净净很符合好学生的模样。
哦,江市还有另一个好。
申城没有我喜欢的人,但江市有。
7.
刚和季清樾分开走了没几步,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把英语试卷给他。
他说他想学习一下我的英语作文。
我赶紧追了回去,却在桥下的烧烤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此时季清樾已经换下了身上的校服,单手拎起一筐啤酒摆在客人的桌子边上
他的嘴里还叼着一块面包,应该是他的晚饭。
我下意识躲到了树后,心里又酸又麻。
如果不是因为帮我补课,他就算是要兼职,也可以吃饱饭再来。
他为什么不拒绝我呢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难得失眠。
脑海里全是那个在烧烤摊前忙忙碌碌的少年。
第二天课间,我趴在桌上萎靡不振,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晃眼的阳光突然消失了。
我缓缓抬起眼帘,不远处有人站到窗户前,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恰好落在我的脸上,遮住了斜射下来的阳光。
这一幕,在我往后人生中,停留了许多许多个夏天。
但也从那一天起,我不再拖着他给我补课了。
知道这件事时,他微微有些诧异：是我太凶了么
我摇了摇头,呲着大白牙笑得没心没肺：才不是呢,家里给我报了补习班,都已经付了钱了,那我肯定是要去的。
爸爸确实给我找了家教,不过是我自己要求的。
因为我想参加高考,我想考国内的大学。
我想和季清樾一起。
他失神了片刻,随即把订正好的试卷递给我：也好,他们会更专业一些,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还是可以来问我。
我盯着他好看的侧脸,忍不住鼓起勇气问他：季清樾,你想去哪里上大学啊
他笔尖一顿,沉吟片刻后转头看我：你呢
突然的反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下意识回他：啊我应该要去申城。
他几乎没有犹豫,眼底一片清明：我也想去申城。
季清樾想去申城
我有些不敢相信：你不去京市
之前刘思宁信誓旦旦地和我们说,季清樾是一定会去京市的。
不去,去申城。
我没听错,季清樾真的要去申城。
一股难言的喜悦从心底冲了出来,我赶紧把书本挡在脸上,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笑红了的脸。
季清樾要去申城咯！
耳边传来沉沉的低笑。
活久见了,我的同桌居然笑出声了。
8.
苏亦北来找我时,我像是做贼一样从后门出去。
我和他是表兄妹,但我跟他约法三章,在学校里就当陌生人。
无论对谁都不能透露我们的关系。
他是人尽皆知的林氏集团长公主的儿子,而我只想当籍籍无名的林书南。
苏亦北翻了我一个白眼：你在装穷给谁看啊
我差点跳起来：什么装穷啊我这个年纪需要什么钱勤俭节约,我这多好的品德啊！
他嗤了一声：你这么优秀,可真得感谢叔叔婶婶,给你生了张胡说八道的嘴。
......
放学我在门口等你,外公来了说要一起出去吃饭。
我盯着楼梯,生怕被人看见：好的好的,收到收到。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第二天就有人在传我跟苏亦北拉拉扯扯,只是我没听到。
日子有条不紊地向前,我逐渐开始喜欢学校的生活。
我喜欢上了走廊的风,喜欢上了热烈的操场,喜欢考完试后和大家一起去吃个路边摊,更喜欢什么事都做得很好的季清樾。
高中的最后一场篮球赛已经接近尾声了。
那天我去的晚,篮球场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人。
后桌带着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还没抬眼,周围就是一阵欢呼。
所有人都在喊季清樾的名字。
金色的夕阳洒在篮球场上,映照着季清樾的身影。
他穿了一件宽松的球衣,腹部的线条随呼吸的起伏格外显眼。
许是额角滑落的汗水有些刺眼,他顺手撩起衣服下摆将汗水擦去。
啊——
一瞬间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猛烈的尖叫声。
我捂着耳朵,心里直冒火：好你个季清樾,不守男德！
比赛时间进入倒计时,场上的拿下了关键的三分,全场都在欢呼。
我忍不住鼓起了掌。
薄暮黄昏,远处西沉的太阳坠在平行线之上,少年的身影被暮色笼罩,眉宇间少了几分凛冽的冷感,看到我时眼神里终于有了些许温柔。
季清樾的身上终于没有新的伤痕了,我心里不自觉又开心了几分。
他那狠心的亲爸和不要脸的后妈,上个月因为再一次家暴被关进去了。
这事儿他可得好好谢谢我。
还没等我收起脸上的笑,苏亦北已经一脸不爽地挡在我的身前：这么开心啊,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还知道自己是谁家的人么
我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我在给我们自己班加油啊。
苏亦北狠狠地揉了揉我的头,消失在人群里。
不是,他输了怪我
等我再回过头,季清樾已经拿着衣服离开球场了。
9.
当时的我以为他还有事,并没有想太多。
等我回到教室时,只有刘思宁和另一个女同学在看老班刚刚贴好的目标墙。
思宁,班长真的和你一样,写的都是申城的大学诶,你之前不是说他想去京市
刘思宁低着头,娇笑道：本来是一起约好去京市的,后来我不经意提起自己从小就想去申城,没想到青临就答应了。
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班长的笔记本都给你了,你们还愁考不到一个学校么
哎呀我们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从小一起长大。
还说没关系,班长的小心思都藏在纸的背面呢！lsn,这都是你名字的缩写,你还不承认！
刘思宁凑近看了一眼,掩着嘴笑开了花：我们说好什么事情都等高考结束再说的。
......
我惊慌失措地逃离了教室。
原来不是季清樾想去申城,而是刘思宁想去。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帮我一起整理笔记,却从不把他的笔记借给我,原来是因为给了更重要的人。
那天晚上的庆功宴早就安排好了,我们吃完路边摊后,一群人去了世纪公园。
听说今晚会有流星,那里是最佳观赏点。
可一直等到了十一点,说好的流星也没出现。
季清樾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我也是。
趁着他们聊的火热,我自己一个人去坐到草坪上。
头上突然传来了季清樾的声音：林书南,你看过月亮和六便士么
我蓦地仰起头,他的眸色本来很浅,现在像是被星空染上了夜的颜色,看起来朦胧又深邃。
看过。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笑了。
那张往日沉静的面庞顿时变得有些生动了：有时候不是不想要月亮,而是六便士太重了。
如果是这样,你说月亮还会再等一等么
他在说刘思宁么
她应该很愿意等的。
也是,谁会不愿意等季清樾呢
我艰难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忍着鼻尖的酸涩,声音小小的：会的。
那晚,我不知道他在我身边站了多久。
我只知道我连呼吸都变轻了,生怕惊动这片刻的梦。
季清樾于我而言,从未拥有。
可好像失去了千千万万遍。
愈是人间惊鸿客,愈是斯人不可得。
10.
高考如期而至,江城夏天的风终究是吹到了林荫路的尽头。
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为毕业生准备了晚会。
那天,我一个人在学校里转了很久很久。
没有见到季清樾,也没有见到刘思宁。
原来夏天的风也会吹的人浑身发冷。
我恍恍惚惚地走到了教室门口,月亮已经爬上了半空,泠泠清辉铺在课桌上。
就像无数次洒在我和季清樾一起回家的路上。
这就算结束了么
这怎么能算结束了呢......
我鬼使神差般地摁开了季清樾的头像,坚定地发出了那条信息：【我喜欢你。】
窗户映着我平静的双眸,没人知道我的心里掀起了一场海啸。
我喜欢你,季清樾。
很喜欢很喜欢。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我反复进出聊天框,直到朋友圈亮起了一个提示。
刘思宁发了一张照片。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的照片。
配文：得偿所愿。
我认得她握着的那只手,手腕上还有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那是高二开学时,我在季清樾手上看到的。
发出去的【我喜欢你】已经撤不回来了。
我顾不上满脸的湿意,试图挽救我破碎的尊严：【刚刚在大冒险,你别当真。】
我没说谎。
暗恋本身就是一场大冒险。
只是我冒险失败了。
等我洗完澡出来时,手机里有两条季清樾的微信。
【互删吧。】
【不想女朋友误会。】
我怔怔地看着手机,回了一个字：【好。】
三秒钟后,我重新回到了浴室。
花洒落下的水浇在脸上,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
往后月映山海阔,独独不照我。
我和季清樾。
结束了。
11.
和季清樾在病房里不欢而散后,一直到爷爷出院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寒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苏亦北突然找我。
最近他一直在忙着离婚的事,有朋友给他推荐了一个律师。
苏亦北担心自己捋不清,让我务必要在下午两点前赶到律所。
和他碰面时,手机显示一点五十八分。
你这几年是在当刺客么刀尖上舔血啊踩点踩这么准
苏亦北嫌弃地打量了我一眼,站起身去给我换了杯热水。
我感冒还没好,一个喷嚏没打出来,倒是憋出了两行眼泪。
他啧了一声,抽了张纸往我脸上呼：哎呀又哭又哭,你这副样子,布洛芬都不知道你哪里痛,别哭了别——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苏亦北猛地愣在了原地,连话都没说完。
什么情况
我跟着回过头,连眼泪都忘记擦了。
苏亦北的朋友推荐的律师,居然是季清樾。
我下意识移开了视线,试图掩饰心里的慌乱。
身体恢复后,穿上西装的他看起来更沉稳淡定了。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无波无澜。
坐吧。
季清樾沉声道。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隐隐浮着一抹愠色。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可我知道他现在不高兴。
曾经有一度,我把他当作终生研究对象,将他的喜怒哀乐都摸得清清楚楚。
只是现在对我而言,他只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是早该尘封于心的暗恋罢了。
12.
苏亦北比我还心虚,咻的一下坐在了沙发上。
我捧着纸杯,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
季清樾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什么事
苏亦北言简意赅：起诉离婚。
季清樾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掀起眼帘幽幽地扫了我一眼：你离她不离
不是我。
不是她。
我和苏亦北难得的默契。
不是季清樾,我和林书南的名字还不够像兄妹么
季清樾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明明查过......你没有兄弟姐妹。
苏亦北无语地摇了摇头：季大律师,没有亲的还不能有表的么
你们是表兄妹那你当时为什么——
我当时也没说错,我跟她本来就是一家人,你自己理解错了怪谁......
苏亦北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总觉得他们背着我有事：你们在说什么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小心我揍你。
季清樾眼神一凛,拿起笔敲了敲苏亦北面前的桌子：你敢我会马上起诉你。
这么大本事不如先帮我把婚离了吧！闹得全家都不得安生了。
季清樾的视线从我身上扫过,一扫刚刚阴沉,翻开笔记本：把你的诉求告诉我,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身旁的助手微微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全力以赴
好新鲜的词。
13.
从律所出来时,门口已经积了不少雪了。
苏亦北赶着去工地,心安理得的把我丢在了律所。
我缩在沙发上,头有点晕。
直到发现落地窗上映着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才稍微坐直了一些。
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了。
不舒服
他走近我。
我下意识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还好。
他露出一丝不悦,盯着我的脸：林书南,不准骗人。
都说生病的人最容易矫情,难怪我突然委屈上了。
头很晕,难受。
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他抱起我,半侧着头看着我,眉眼温和。
季清樾长得真好看啊。
可惜他不喜欢我。
鼻尖萦绕着他衣服上淡淡的皂香,像是回到了高中的那会儿,我独爱的那种味道。
睁眼时,季清樾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柔和的目光轻轻落在我身上。
见我醒来,他赶紧倒了杯温水递给我。
林书南,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删我好友
我微微一怔,有些奇怪地抬起头：不是你让我删的么你跟我说你有女朋友了,让我不要打扰你。
季清樾面色微愕：女朋友
我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淡淡道：你这怎么都能忘呢,我现在都还记得你们官宣的朋友圈。
他似乎更不理解了：官宣
季清樾的反应不像是在作假。
我这才意识到,也许当年是我跑太快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清樾,你没有和刘思宁在一起过么
我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过
......
季清樾突然意识到不对,看着我缓缓道：毕业晚会那天,那个人被放出来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打进了医院,是刘思宁送我去的。
可我醒来时没有看到你的信息,再找你时你已经把我删了。
我去你家找你,遇到了苏亦北,他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很早就认识了,还搬出了一堆你的东西。
你用过的笔,你最喜欢的杯子,还有很多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合照和回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找不到你,苏亦北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望向他散乱又沉痛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所有我看到的信息,都是刘思宁希望我看到的。
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季清樾,我是不是很笨,我就应该去找你的,我为什么不敢呢......都算被你讨厌,也不差最后一步了。
这可是整整七年。
14.
烤面包机叮地一声响,季清樾把煮好的鸡蛋放到冷水中,剥开后和切成片的牛油果放在一起。
我一脸迷茫地站在餐桌前,像是在梦里一样。
来吃早饭吧,按照你的口味来的。
美式早饭。
其实......通常我就吃一块面包。
我只是实话实说。
季清樾手下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低哑得出奇：这七年我一直有在好好努力,就为了不让我的月亮落在地上,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的。
以后我来养你。
我瘪着嘴用力地点了点头,后来想想不对：季清樾,我其实挺厉害的。
虽然家里破产了,但我有全奖,而且我还勤工俭学,房东阿姨得知我的困难后,连房租都给我减了很多。
我还有半年就研究生毕业了,你不用养我。
他抿着唇,似乎是在笑。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清爽的餐桌上,我捧着牛奶杯突然有些好奇。
如果你一直在等我......那我在七年里喜欢了别人呢
他颇为认真地看着我：那他一定比我好,你才会去选择他,你从来都值得最好的。
15.
同学会那天,季清樾有事比我晚了半小时才到。
刘思宁故作亲昵地拉着我的手：那天我在医院看到书南和苏亦北了,没想到他们还在一起,我说他们是真爱吧。
林家都破产了还在一起,不是真爱是什么只能说书南运气不好,不像思宁,一看就看中了潜力股。
我低头笑了笑,附和着：我确实运气不好。
生来也算是在罗马,越努力离罗马越远。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和苏亦北在一起了
刘思宁的好闺蜜先跳了出来：我早就看到苏亦北来找你了,每次都在楼梯口神神秘秘的,而且你不是还上了他们家的车么
那时候我们还说呢,你也是挺厉害的,居然能勾搭上苏亦北。
不过现在......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怕我不知道她在幸灾乐祸么
身后突然传来了推门声,季清樾终于来了。
众人纷纷给他空出了刘思宁旁边的位置,追捧道：季大律师百忙中还抽空来同学会,真是我们的荣幸。
这不是女朋友也在么班长怎么敢不来
工作场上再牛逼的男人在家里也是妻管严哈哈哈哈哈。
......
季清樾径直走到我的身边,端起了我喝过的杯子倒了些酒：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
这是林书南喝过的杯子！
不知道谁提醒了一声。
身旁的人没有理会,继续往杯子里加满了酒：这第二杯,是要跟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我要结婚了,请帖已经发在了群里。
包厢里安静了五秒钟。
林书南不是思宁么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思宁,班长不是和你才是一对么
是啊,我记得高中班长还在目标墙上留下了思宁的名字......
不对,班长留的是缩写,lsn,是林书南不是刘思宁！
季清樾牵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从高中起,我的喜欢就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只落向一个具体的林书南。
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没有出现第二个人。
他的眼神颇为冷淡地落在了刘思宁身上。
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孩身形微晃,瘫坐在座位上。
班长,林书南就是嫌贫爱富,看着苏亦北家破产了才来勾引你！她刚刚还说自己运气不好看上了苏亦北！
季清樾的手撑在我的腰上,我突然有了莫名的勇气,不甘示弱道：如果你没有证据就造谣我,我会让我的未婚夫起诉你。
我和苏亦北是表兄妹,你们说林家破产我的运气好不好
当然不好。
季清樾不喜欢喝酒。
可那天晚上,每一个人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
只要是为我和他即将结婚这件事为由。
洗手间门口,我听到有人问他：命都不要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挑个更好的么
他说：我从来,都只是在等她一个人。
16.
回到家后,季清樾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耍酒疯。
喝酒前粘人度100%,喝完后粘人度10000%。
我忍不住吐槽：下次不能喝酒就别喝了,还一杯接一杯的。
可是今天我高兴。
高兴什么
我私自发了结婚的请帖,你没有生气。
......
不说我都忘了这茬。
书南,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我没有理他。
身旁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我以为他睡了,正想拿起手机。
所以那晚你给我发了什么
季清樾的声音没有半分醉意,听起来比我还清醒。
没什么。
我才不高兴说呢。
他突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林书南,我劝你不要在一个律师面前说谎。
我猛地闭上眼睛,紧张得连声音都开始有些微微发颤：我......我喜欢你,我在大冒险。
季清樾把头埋在我的肩窝处,痴痴地笑出了声：我喜欢你,这是我的真心话。
只这一瞬,乐园里的漫天烟花好像绽放在我的心里。
趁着月色,我点开了请帖。
结婚时间是我毕业那年的夏天。
后来他说,我高中和他提起过,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
我没有告诉他,喜欢夏天是因为我在这个季节里遇到了他。
17.
季清樾不喝酒的誓言在结婚那天又被打破了。
他又是一杯接一杯,来者不拒。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喝酒了么
这是喜酒,不一样。
喜酒难道不是酒
书南,这是我和你的喜酒,很好喝的。
......
我没有办法和一个律师争辩这些问题。
那天不少高中同学都来了,刘思宁也来了。
她在化妆室里拦住了我,眼里有几分不服气：为了得到季清樾,我从来不后悔我做过的事情。
林书南,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季清樾。
我没想到他这么慢热的人,居然喜欢上了你,也没想到慢热的人退热也这么慢。
我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开口：刘思宁,你什么时候发现季清樾喜欢我的
她垂下眼眸,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他给你补习的时候,他帮你整理笔记的时候,他帮你挡阳光的时候,他迁就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拿笔故作嗔怪敲着你的头的时候......
别人发现不了,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能不知道......
婚礼管家已经在外面催流程了,我提起裙摆径直穿过了刘思宁。
季清樾已经等了我很久了。
踏着满地的繁花和清香,我坚定地朝他走去。
往后余生,风月都好看,人间皆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