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里忽现脱缰野马,将路上马车全撞翻了。
连我这个逛街路人也遭了殃。
慌乱中我瞥见有对男女从一辆马车上滚下,男子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怀中女子。
婉儿,你可有伤着
这温润低沉的嗓音无比耳熟,不是那爱我至深的夫君沈鹤卿,还能是谁
1
沈鹤卿穿着我为他刚做的新鞋,脚步匆匆地抱着怀中人往路旁医馆奔去。
一向冷静稳重的男人,罕见地露出焦灼担忧之色。
周围许多百姓围着,沈鹤卿急急穿过人群,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鹤卿哥哥,人家好怕呀,咱们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女子嗓音娇柔,略显苍白的小脸埋在男人胸前,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婉儿莫怕,一切有我在。
沈鹤卿轻声安抚,怜爱地将女子抱得更紧,随后便疾步迈进医馆,高声喝命大夫过来诊脉。
我死死捏住衣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女子头上戴着的玉簪,我前两日还在沈鹤卿的书房里无意瞧见过。
当时只以为是他为我提前备下的生辰贺礼,心中满是甜蜜。
可谁能想到,这份甜蜜竟是悄悄裹着砒霜,甜得我心口直发疼。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同我琴瑟和鸣的夫君,居然会背着我养外室,甚至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而我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般,毫不知情。
刚走到医馆门口,小腹却忽然传来剧痛。
女子软糯糯的撒娇声清晰传入耳中。
鹤卿哥哥,人家肚子难受,你这几天过来陪我嘛,好不好
都依你,城外有处温泉山庄甚好,又雅致又清净,我陪你去住几日吧。
沈鹤卿语气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看着那个名唤婉儿的女子,嘴角噙着纵容的笑。
我仿佛被人当头浇了盆冰水般,寒入骨髓。
原本要迈进的医馆的脚又缩了回来,我艰难地移着步子转身离开。
人潮逐渐散去,方才替我去买桂花糕的蘅香寻了过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大约是被我苍白的脸色吓到,蘅香急忙上前扶住我。
先回府吧。
是,夫人。
蘅香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上马车,又心虚地扫了眼不远处的医馆,脸上闪过一抹惊慌。
我当下便了然,整个沈府怕是只有我不知晓婉儿这个外室的存在。
夫人,这桂花糕是刚做好的,闻着就喷香,您回去后尝了肯定喜欢。
蘅香笑着将糕点提到我跟前,想哄我开心。
我却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唇角。
这家林记桂花糕是我自幼便爱吃的,沈鹤卿也为我从小买到了大。
哪怕后来他身居要职,被公务缠得分身乏术,也仍会在每日归家时为我带回一份桂花糕解馋。
是从何时起他不再买了呢
大约是半年前吧。
那段日子他总是回来得很晚,说是太忙了,甚至好几晚都歇在了书房。
后来他又如常回府了,只是再也记不得要给我带桂花糕。
我没多想,只当他是累坏了。
毕竟沈鹤卿是能在我生病时,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我多日的人。
众人都说他爱妻如命,连我也以为自己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直到今日,我在他脸上看到对另一个女人同样紧张担忧的神色。
才明白原来这份爱并非我独有。
2
蘅香见我没接话,一时间便有些讪讪的。
我扫了眼她手上的帕子,上头绣着的花样和那婉儿衣裙上的一模一样。
一看便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这帕子绣得不错,瞧着却不像你的手艺,是谁有这般巧手
闻言蘅香的脸立马白了一瞬,支支吾吾地道:回夫人的话,这帕子是......是......
你可想仔细了再回。
我冷冷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蘅香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她大概也猜到我知道了,忙低头泣道:
回夫人的话,这帕子是老爷在外头新纳的苏姨娘赏给奴婢的。
那日奴婢奉命去给老爷送东西,不想却撞见了苏姨娘,她便将这帕子随手给了奴婢,老爷说这帕子是苏姨娘孕中亲自绣的,心意贵重,定要奴婢时时用着才好。
请夫人恕罪,并非奴婢有心要瞒您,只是老爷特意叮嘱过,所以奴婢实在不敢多言......
蘅香哭着将自己的所知所闻全盘托出,又百般求我原谅。
想来沈鹤卿便是吃准了她胆小怕事,所以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这些年来。
我一直把蘅香当心腹丫头看,只因她娘亲曾是我的乳母。
不论待遇还是赏赐,我给蘅香的永远都是府里头一份。
尽管知晓她也有难处,但我心中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失望。
沈家能将我瞒着这般严实,说没有蘅香一份功劳是不可能的。
小腹处传来的抽痛感越发强烈。
我猜自己的脸色定是难看极了。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蘅香挂着满脸泪痕,担忧地看着我。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罢了,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份上,过去的事我便不再追究,只是今日之事,你切不可传出去。
沈鹤卿既想瞒我,那我便如他所愿。
蘅香讶然。
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随后又红着眼宽慰我:
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老爷心里还是最看重您的。
只是如今那苏姨娘怀着孩子,老爷少不得只能多陪着她了。
心里最看重我么
真是可笑。
回府后我又命人将贺神医请来。
他老人家一看到我的模样便吓得变了脸色。
搭完脉后眉头更是越皱越紧。
棠丫头,你有喜了。
闻言一旁的蘅香立马感激地念了句佛。
但这孩子已是留不住了,你腹部受到剧烈撞击,强行保胎只会毁你身子,我给你开副温和些的落子汤吧。
蘅香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道:怎会保不住呢,贺神医您可是神医呀,您和我家夫人又是世交,请您千万要想法子帮帮我家夫人......
贺神医叹息着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叮嘱我多休息,随后便摇着头出去了。
我没说话,轻轻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原来这里竟有个属于我和沈鹤卿的孩子,我盼了整整三年的孩子。
只可惜,这孩子的生命竟如此短暂。
甚至没有机会来这世上看一眼。
沈鹤卿和我自幼相识,成亲后更是成了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我们俩始终没有孩子。
为此我喝了许多汤药调理身子,也去庙里烧了无数炷香,只求上天能赐我一个孩儿,却始终没能如愿。
可没想到。
就在我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孩子竟悄悄地来了。
近来我确实有些嗜睡嗜酸,偶尔也会犯恶心,可我只当是天气炎热的缘故。
万万想不到是自己有了身孕。
夫人,您好端端的怎会伤得如此重,都怪奴婢不好,没有把您照顾好......
蘅香自责不已,红着眼眶道:要不咱们再多请几位大夫瞧瞧吧,或许会有法子呢
我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凝眸道:
不干你的事,是今日有野马闹市,我见有个孩童被吓在马前不敢动,便冲上前将她抱走,所以才不慎伤到自己。
至于腹中这孩子,说来也只能怪我们缘分太浅,连贺神医都说没法子的事,便不必再勉强了。
蘅香一听,眼泪立马又滚了下来。
我却一滴泪也掉不出来,手指无声地攥紧了锦衾。
因为我知道,我同沈鹤卿彻底完了。
当年他求娶我时,曾当着我父母的坟前发誓,说会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敢三心二意。
不曾想才三年的功夫,他就已经变心了。
送走贺神医后,沈鹤卿也回来了。
他看到我脸色苍白,立马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是不是病了,可有请大夫过来瞧瞧
说完他又换上一副歉然的神色:本该在家照顾你的,只是近来城郊外流民不断,上头命我处理好此事,我每日这样来回奔波乏得很,因此想着不如就在城外庄子上暂住一段时日,也能省去不少功夫。
3
闻言我不禁在心底冷笑。
当真只是为了公务么
我静静盯着沈鹤卿的眸子,企图找出他撒谎的破绽。
但可惜,丝毫没有。
这个男人太善于伪装了。
难怪我会被他骗这么久。
沈鹤卿,你还记得当初在我父母坟前发过的誓言吗
闻言沈鹤卿先是一愣,随即温柔地笑道:
自然记得,这辈子也不敢忘。
那若是你违背誓言了呢
沈鹤卿没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挽棠,我知道你在怪我近来没怎么陪你,只是我真的太忙了,上头的命令我又岂敢不从,你也该稍稍体谅我些才是。
等忙完这次的差事,我定会陪你好好过个生辰,好么
说完他便要如常凑上来吻我额角,我侧头躲开了。
沈鹤卿一怔,但也没多想,吩咐蘅香照顾好我后便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感到一阵可笑。
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征兆。
从他近来归家时,身上常带着甜腻香气便已初现过端倪。
我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便爱跟着兄长们舞刀弄枪,对脂粉钗饰一窍不通,京中女子爱用的昂贵熏香更是从未用过。
沈鹤卿总赞我天生丽质,说我是清水芙蓉,不必妆饰便已令他倾心不已。
又说他每每在外头应酬时见到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便觉不适,刺鼻的香气令他很是难受。
我听了觉得好笑,又叮嘱他莫要同外人说这些,以免人家觉得他无礼。
可不知从何时起,沈鹤卿开始不再排斥那些脂粉香气了。
有一次我问他身上的甜香从何而来,他只淡淡一笑:定是和几位兄台在酒楼吃酒时不慎沾上了。
男人说话时眸子微微发亮,丝毫不见嫌弃。
如今想来,那甜香应当是他从苏婉儿身上沾染而来的,自然是喜欢的很。
蘅香,去把贺神医留下的落子汤煎了。
我微微收紧手指,冷声道:
此事我亦不希望沈家任何人知晓,你若敢私自传出去,便再不必伺候我了。
蘅香忙磕头泣道:请夫人放心,奴婢之前胆小糊涂过,今后断不敢再辜负夫人待我的心。
我点点头,让她起身去煎药。
沈鹤卿不在也好,我没了孩子也须时间调理身子,正好再清点一下自己带来的嫁妆。
既然决定要离开沈家,那么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自然要全部带走。
沈鹤卿回府时已是半月之后。
夫人,你的身子可有好些
他一进门便冲我关切地喊道。
但我并未起身相迎,缓缓将手上的燕窝粥喝完后,又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擦了嘴。
最后才命蘅香将早已写好的和离书递给沈鹤卿。
他一脸疑惑地接过,笑问道:好好的,给我写信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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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瞧瞧吧,若无异议咱们明日便请族老们过来做个见证。
闻言沈鹤卿的笑瞬间凝住。
看清我所写的东西后,他只随手将纸张搁到桌上,继续笑道:
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总爱跟我耍孩子脾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别再胡闹了,你说有哪家夫人因为自己夫君忙于公务便闹着要和离的,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沈鹤卿只当我在闹脾气,完全不往心里去。
4
罢了,说来总是我这做夫君的近来冷待了你,我先自罚三杯向你认错可好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斟了三杯茶喝下。
随后又命人抱进一匹上好绸缎对我道:
喏,快瞧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
这可是苏州那边刚进贡的浮光锦,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弄来这么一匹。
沈鹤卿笑着将缎子递到我跟前,眼中满是得意,仿佛在等我的夸赞。
见我迟迟不接,他的眉头皱了几分:不喜欢么这缎子给你做生辰衣裳正合适,你肤白,穿这湖蓝色定是极好看的。
看到浮光锦的瞬间,我心中当即便感到无比恶心。
那日野马闹市时,苏婉儿身上穿着的便是浮光锦。
将其他女人挑剩的绸缎送我当生辰贺礼。
沈鹤卿,你真是太会恶心人了。
见我神色始终冷漠,沈鹤卿终于意识到我并非在玩笑。
挽棠,你提和离是认真的
不错。我点了点头。
为何沈鹤卿仍是不解。
这话听得我简直想笑。
违背誓言,偷娶外室,撒谎成性,这样的男人我不想要了很奇怪么
上次我问过你,若你违背誓言会如何,这便是答案。我冷冷道。
我何时违背誓言了
沈鹤卿皱眉道:满京里谁不知晓我的内宅里只有你一人,甚至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我都已经做到这般田地了,你还要如何
说着他又扫了一眼蘅香,寒声道: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乱嚼舌根子了
蘅香被吓得一哆嗦,把头低得更低了。
我立马狠狠瞪了他一眼,啐道:沈鹤卿,我江家带来的人,还用不着你来教训。
说完我又转头吩咐蘅香先出去,不必在旁伺候了。
好了挽棠,我好不容易才忙完差事回来,身上乏得很,你别再胡闹了。沈鹤卿疲惫地走到榻上躺下,仿佛累极了。
沈大人既要忙公务,又要忙着照看有孕妇人,自是乏得很。我嘲讽地勾了勾唇。
听到这话后。
刚躺下的沈鹤卿立马坐直了身子,困倦的瞳孔蓦地睁大。
我抿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鹤卿起身走过来,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挽棠,你不要信口胡说,哪来什么有孕妇人。
我摸了摸桌上放着的浮光锦,嗤笑道:
这东西确实难得,只怕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匹来,不过我倒是个有眼福的,半个月前还在街上见过穿着浮光锦的女子呢。
那女子处处都叫我瞧着眼熟,不仅她头上戴着的玉簪我在家中书房见过,就连当时抱着她的男子也是我自幼相熟的。
二人真是好生恩爱啊,沈大人。
说完,我便放下茶盏嘲讽地瞥了眼沈鹤卿。
沈鹤卿终于慌了,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当我说到那玉簪时,他的瞳孔明显震了一下。
心虚地看了我两眼后,沈鹤卿忽然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脸上满是愧疚。
挽棠,此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我同那女子的关系也绝非你想的那般。
沈鹤卿急急解释道:
那女子名唤苏婉儿,我因见她在路边卖身葬父可怜得很,便好意给了她一些银两以全她的孝道,可谁知她后来便缠上了我,说要以身相许报恩。
我怕被人瞧见误会,只好暂时寻了个住处给她,想着待她日后想通了,便给些盘缠让她回乡嫁人去。
后来有一日,她终于肯回家乡了,又亲自做了一桌子饭菜答谢我,我想着刚好可以给她饯行便去了,谁知在酒桌上我不慎喝多了了......
说到这,沈鹤卿忍不住心虚地看了我一眼。
挽棠,你既见过她,便该知晓她长得是有几分像你的,所以我才会在醉后将她错认成你。
男人死死握住我的手: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始终只有你,我本不想同苏婉儿再有任何瓜葛,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她会怀上我的孩子......
沈鹤卿说不下了,难堪地别开了眼。
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只是我怎么听都觉得恶心。
都勾搭到床上了,居然还有脸把过失都推到酒上,真是可笑。
5
既然她已有你的孩子了,你打算何时接她入府
不会的,我不会让其他女人入府的。
沈鹤卿立马矢口否认:我绝不会违背誓言的,我的后宅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挽棠,待孩子生下后我便带回来记到你名下,你不是一直也想要个孩子吗,我相信你会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我挣开他的手冷声道:
沈鹤卿,别再自欺欺人了,从你对苏婉儿格外关照起便已是违背誓言了。
我眼下只想同你尽快和离,陪嫁单子我已经理出来了,你得空便看看吧。
我不会跟你和离的。沈鹤卿定定望着我,语气里带着几分祈求。
挽棠,你原谅我一次好么,我今后再不会见苏婉儿了,等她生下孩子后我便让人将她送走。
至于孩子,你若不喜欢我便送到母亲那里养着,对外只说是亲戚家的孩子,绝不碍你的眼。
我没理他,将人赶出了房门。
打那之后。
沈鹤卿每日一下值便回府陪我,比成亲前还要粘人。
回来时总带着林记桂花糕。
即便我说过不吃他买的,他仍是坚持要带。
就连端茶递水这样的小事,他也要和蘅香抢着干。
出门赴宴时更是夸张,为我布菜倒酒,为我鞍前马后,惹得不少人打趣,说沈鹤卿对我真是情深似海。
可我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暗暗催他尽快同意和离。
背弃过誓言的男人,我是断不会再要的。
没多久便到了我生辰这日。
沈鹤卿将京中名贵全请了来,把生辰宴办得无比盛大。
他欲言又止地叮嘱道:挽棠,旁人也就罢了,这陆夫人你可千万要好生招待才是。
我心下了然,这位陆夫人乃是他直属上司陆尚书的夫人。
自然是顶要紧的贵客。
安置好诸位女客后,趁着众人听戏的功夫,我便亲自将陆夫人请到暖阁内喝体己茶。
谁料刚坐下,我们就听见隔壁屋传来了几道清晰的交谈声。
今儿是她的好日子,你怎么偷溜进来了,这要让旁人瞧见了该如何是好
鹤卿哥哥,婉儿就这般见不得人么,我不过是听说挽棠姐姐的生辰宴办得好生风光,所以才想过来远远瞧一眼罢了。
女子软糯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委屈:‘从前你还总嫌她古板无趣,说同我在一起才自在,怎么如今却只陪她不陪我了......
沈鹤卿一听立刻缓了语气,柔声宽慰道:
好婉儿,为夫不是同你说过吗,这江家满门忠烈,一家子男儿都为国捐躯了,如今只剩下个江挽棠,我若是敢不对她的生辰宴尽心,只怕京中人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但我心里何尝不是向着你,你头上这枝玉簪原是我准备要送她的生辰贺礼,你瞧见一说喜欢我不就给你了么,还有那千金难求的浮光锦,我一拿到手不也是由着你先挑。
闻言女子娇嗔地笑了:我自是知晓鹤卿哥哥最疼我,说来也是这腹中孩儿闹的,近来我总睡不安稳,你又不来陪我,所以才多想了些。
乖,这段日子她闹着要同我和离,我少不得只能先安抚住她,你先好生养胎,等把咱们孩子生下来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
陆夫人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便听到这样的对话仍是面不改色,她轻轻拉住我的手,眼中带着几分同情与宽慰。
待隔壁二人出去后,陆夫人才缓缓开了口:
好孩子,委屈你了。
没想到沈大人背地里竟是这副德行,你若真想和离,我定会为你作主的。
闻言我的眼眶瞬间便红了,忙起身福礼道谢。
尽管陆夫人曾与我母亲交好,但我也不能确定她如今是否还愿意为我出头。
眼下得到她老人家的保证,我心里总算能稍稍安心些。
刚把陆夫人送出门,蘅香便低声来报:夫人,那苏婉儿要出府了,人已到了角门。
我眉头微蹙:难得她来一趟,咱们过去送送她吧。
这是我同苏婉儿第一次正式见面。
她看到我后丝毫不慌,语气甚是嚣张:还请姐姐见谅,妾身如今有孕,鹤卿哥哥宝贝得紧,实在不宜行礼。
我勾唇笑道:姐姐二字不敢当,等将来你能进沈家大门再说吧。
这话似是戳中了苏婉儿的痛处。
她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怒骂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白了不过是仗着出身比我好罢了,等来日我诞下鹤卿哥哥的孩儿,便立刻叫他休了你!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日在街上你分明都瞧见了,一旦发生危险,鹤卿哥哥是愿意用生命来护我周全的,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他的心吗
苏婉儿的语气里满是嘲讽,我却听得眉头直皱。
所以,那日野马闹市是你的手笔
就为了在我面前证明沈鹤卿在意你,你便故意纵马害得许多无辜百姓遭殃,你可知此乃大罪
闻言苏婉儿的脸上立马闪过一瞬心虚。
但很快她又趾高气昂地道:
不过是匹马而已,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
再说了,即便我不慎惹了祸,鹤卿哥哥也定能为我料理周全的,你这老女人少在这唬我了。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做的,你有何证据呀,我便是不认,你又能奈我何
6
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无知又无耻的的厚颜之人。
一想到那日险些被疾驰野马踩到的孩童,还有我那未能出世的孩子,我心中的怒火便立刻蹿了上来。
可苏婉儿仍是不知死活,挺着微微突起的孕肚挑衅道:你个生不出孩子的老女人,我就不信你敢动沈家的血脉。
【啪——】
我二话不说便立马赏了她一记响亮的巴掌。
苏婉儿被打蒙了,看向我的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你竟敢打我
我向来不轻易跟人动手,更不会去欺负一个孕妇。
可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孩子,我心中便抽痛不已。
打你算是轻的了,你该庆幸自己如今怀着身子,否则......
大约是被我眼中的狠厉吓到,苏婉儿捂着被扇得红肿的脸颊后退了一步。
你听仔细了,沈鹤卿这种男人我早就瞧不上了,你若想要自己拿去便是,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跑来我跟前耀武扬威。
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生下一个连血脉都说不清楚的孩子,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我勾了勾唇角,讥讽地扫了眼苏婉儿的肚皮。
闻言苏婉儿的眸子立刻红了,眼中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
忽然不知她看到了什么,脸上立马又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
跪下泣道:姐姐,请你放过我的孩子吧,等孩子出生后我一定任你处置,但这孩子是鹤卿哥哥一直期盼着的,求你好歹留着他......
我眉头一皱,还未回身果然便听见了沈鹤卿那焦灼的声音:婉儿!
闻讯而来的男人一把便将苏婉儿捞进怀里,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后更是心疼不已,看向我的眼神仿佛是要杀人一般。
江挽棠,即便是我对不住你在先,可孩子总是无辜的,你怎能如此狠毒,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原以为自己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没想到他还能让我更加失望。
这便是同我青梅竹马的夫君。
连问都不问一声便轻易给我定罪了。
在他心中我就是一个会伤害无辜孩子的女人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瞎了眼。
赶紧带她滚,你若再不同意和离,便会知晓我还有更狠毒的手段。我冷冷盯着沈鹤卿,声音无比森寒。
沈鹤卿怔住了,仿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我。
见不远处隐隐有人走来,沈鹤卿这才回过神,忙抱起苏婉儿离开。
我抬眼望去,只见有几片鲜艳衣角迅速跑开。
想来今日这场闹剧很快便会在京中传开了。
我知道,或许我也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料,但我不在乎。
只要能施压逼沈鹤卿和离,这些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次日一早。
沈鹤卿刚下朝回来便沉了脸。
你昨日究竟对陆夫人胡说了些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书,嗤笑道:
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是带着她老人家去暖阁里坐了一会子。
倒是你同苏婉儿话多的很,幸好陆夫人没嫌你们聒噪。
闻言沈鹤卿的脸瞬间白了,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但很快他又气愤地质问道:好好的,你带她去暖阁做什么,你可知你坏了我的大事!
7
我嘲讽地勾了勾唇。
你的大事与我何干,我又为何要让你如愿呢
沈鹤卿,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吗,你迟迟不肯答应和离,又对我百般体贴,压根就不是因为爱我,说白了你不过是想借着我娘家关系升官罢了。
陆尚书曾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近来京中又空了个肥缺出来,想来你定是眼红盯上了这个职位,所以才想借着我去讨陆家的好,以此谋求一封陆尚书的举荐信罢了。
被我戳中心事后,沈鹤卿恼羞成怒地将桌上茶盏全砸了。
江挽棠,所以一切都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昨儿的生辰宴,定然也是你故意引婉儿来闹对不对,你就这般见不得我好
我冷冷道:你好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赶紧同意和离才是正经,免得我日日见你都觉得恶心。
大概是被我眼底的嫌弃刺痛,沈鹤卿气得脸皮紫涨。
和离便和离!
你以为自己还是将军府的千金吗,如今整个江家都没人了,你一个被我厌弃的女子,我看今后要如何自处!
你可别等后悔了又哭着回来求我。
我听得只想笑。
求他
真是会做梦。
和离当日。
沈老夫人,也就是我昔日的婆婆还妄想霸着我的嫁妆不放。
不过也是。
沈家多年来入不敷出,若非有我的嫁妆贴补着,根本过不了这么好的日子。
如今咬着的肥肉要飞了,她自然舍不得放手。
幸好我早有准备。
陆夫人等人及时赶到为我撑腰,最终让我如愿带走了所有嫁妆。
回到萧瑟冷清的将军府后,我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立马便命人收拾起来。
随后我又以江家女的身份向圣上请旨随军出征。
我朝原是不许女子从军的,但圣上仁厚,见我百般求请,最后终于松口特许我入军营,以承江家遗志。
我高兴坏了,开始每日泡在校场里苦练起来。
听说沈鹤卿同我和离后没多久,便顶着压力将苏婉儿接进了沈府。
后来苏婉儿为他生了个儿子,沈鹤卿激动地大办宴席庆贺,可惜却没什么人肯赴宴。
自从那日生辰宴后,沈鹤卿在京中的名声便彻底坏了。
加之圣上近来又在朝上当面斥责过他办事不力,京中就更加没人愿意同他来往了。
我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悄悄命人将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证据递交给官府,指控苏婉儿故意当街纵马闹市,殃及无辜。
苏婉儿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无可查证,可实际上若真要查起来,没什么事情是查不出来的。
很快。
苏婉儿便在齐全的罪证下被收押了。
因那日未造成重大人员伤亡,故只判了她杖刑八十,另罚银三万两以儆效尤。
沈鹤卿作为她的夫君,自然也难逃其责,官职被连降两级,并罚俸一年。
此事一出。
原就不富裕的沈家立刻变得一贫如洗,听说沈老夫人如今生病吃药都只能暂时赊账了。
我出征前一日,沈鹤卿忽然找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裳,猩红着眼问我:挽棠,那日我偶然从贺神医处得知,你曾为我流过一个孩子......
我皱了皱眉: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质问道:你为何不告诉我,我到底是这孩子的父亲。
你配当父亲吗
我冷冷道:说来你也是害死这孩子的帮凶,你有什么资格跑来说这些的。
什么意思
沈鹤卿脸色一白,而后终于明白过来:是......是苏婉儿纵马那日伤了你
既然你都知道了,今后就别再出现在我跟前恶心我了。
闻言沈鹤卿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整个人都垮了下来,最后踉跄着离开了。
8
经过长途跋涉,我终于如愿随大军来到了前线。
令人闻风丧胆的江家枪终于再现沙场,把敌军打得节节败退。
原本众将士以为我是花拳绣腿不堪大用,因此只把我当做江家唯一后人关照着。
不曾想我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故而后来大家都对我十分敬服和尊崇。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我那已故父兄对我耳濡目染的栽培。
彻底击退敌国大军已是两年之后。
我在这两年里迅速成长,立下了无数战功。
还未班师回朝,圣上便已传旨封我为定远大将军。
成为开朝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
回京那日,我骑着高头大马受尽了百姓们的欢呼。
不料却在一排守城兵那里看到了昔日熟悉的身影。
是沈鹤卿。
他呀,去年就因擅离职守被贬去看城门了。
庆功宴上,陆夫人欣慰地同我话家常,顺便把沈鹤卿的境况全跟我说了,颇有为我出气的意思。
原来。
那苏婉儿自受了杖刑后便落下腿疾,从此只能拄拐行走。
而沈鹤卿在得知苏婉儿间接害死我的孩子后又回去大闹了一场,把原就身心受辱的苏婉儿给骂崩溃了,趁人不注意时她就哭着抱儿子跳河了。
虽然最终被救了回来,但他们那刚出生的儿子便从此成了药罐子,据说至今还不会说话。
沈老夫人气得大骂苏婉儿是害人精,把他们沈家都害惨了。
最后沈鹤卿直接写了一封休书,将苏婉儿赶出家门。
我听完后倒没什么感觉,两年的浴血生涯令我对许多事情都看淡了。
但我没想到沈鹤卿竟还会有脸来找我。
挽棠,这是你最爱吃的林记桂花糕。
一定很久没吃过了吧,这是刚出炉的,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你快尝尝。
沈鹤卿局促不安地擦了擦手,将冒着香气的糕点递了过来。
我没接。
打算把话跟他说个明白,免得日后又纠缠不清。
沈鹤卿,我们已经和离了,早就没有任何关系。
别打量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无非就是你如今日子过得不顺,连一向温婉的苏婉儿也不善解人意了,在官场上更是帮不上你分毫,所以才又想起了我。
但你扪心自问,如今的自己还配得上我吗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刺中了沈鹤卿,他的脸色立马白了一瞬,整个人无力地垂了下来,透着无尽的萎靡与疲惫。
沈鹤卿默不作声地提着桂花糕走了。
再没主动找过我。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
沈鹤卿杀人了。
杀的是苏婉儿。
起因是被休后的苏婉儿走投无路,于是便偷溜回沈家窃取财物。
却不想被沈老夫人给发现了,情急之下苏婉儿又失手捂死了沈老夫人。
而这一幕则被刚刚回家的沈鹤卿给撞见了。
他气红了眼,疯了般拿起菜刀便追着苏婉儿砍。
街上的百姓们看到后都被吓坏了,慌慌张张地报了官。
9
当时我正带着下属在京中巡视,闻见浓重的血腥气后便急急赶过去。
都是你这贱人!
你害死我同挽棠的孩子,现在又害死我母亲,去死吧贱人!
沈鹤卿举着刀子,不知疲倦地疯狂砍杀苏婉儿,即便她已经死透了仍不肯停手。
大胆,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行凶,还不快快住手!
沈鹤卿听到我的声音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随后又颤抖着将满是鲜血的双手缓缓放下,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一旁的衙役立马冲过去拿绳索将他牢牢捆住。
被镣铐押着经过我身边时,沈鹤卿狼狈地低下了头,眼中满是懊悔和羞愧。
喃喃地喊了一句:挽棠,对不起......
我看着他那瘦骨嶙峋的颓败模样,只觉恍如隔世。
从前意气风发的沈鹤卿怎会变成如今这般
很快。
沈鹤卿便因故意杀人被打入死牢。
因我是案发时的目击证人,故而也被请去了衙门听审。
没想到我在死前还能见到你,真好啊挽棠。
沈鹤卿像是彻底失了理智,说话又哭又笑,莫名有些癫狂。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最终被判秋后问斩。
刚要被押下去时,他又忽然朝我跪了下来。
挽棠,我当初真不是有心要背弃誓言的,你相信我。
京中人人都说,我若不是靠着江家根本坐不到如此高位,可我也付出了诸多努力呀,从没有人看到过我的才干,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受
我母亲一直抱怨没有孙子可抱,她又不敢同你说,每日只暗暗来催促我,令我压力非常大。
沈鹤卿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被判了死刑,反倒为曾经的一切辩解起来。
遇见苏婉儿也是意外,我那时心中无比苦闷,忽然出现了一个温柔似水,又能处处开解我的人,心中难免糊涂,所以才会不小心着了她的道,但我真的从未爱过她。
听完我不禁冷笑。
都死到临头了,沈鹤卿竟还在为自己百般开脱。
我相信他确实从未爱过苏婉儿,因为他这个人只爱自己。
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10
我不想理会他,问明主审官可以离去后便打算走人。
沈鹤卿却忽然疯狂大喊起来:
挽棠,求你看在我们自幼相识,又恩爱多年的份上救救我好不好
你若肯用军功换我一命,我今后定会一定一心一意对你,绝不会再犯错了。
咱们还跟从前一样过日子,做世上最相爱的夫妻,好么
我听得心里一阵恶心。
没想到他居然敢提这种请求。
沈鹤卿,我的军功是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沾染,别做梦了。
至于咱们俩的情份,早在你违背誓言时便已彻底消失了。
凡事都有因果报应,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若非你贪恋一时欢愉,欺骗结发妻子,背弃自己亲口许下的誓言,又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沈鹤卿怔怔地看着地上,苍白的脸上滚下两行泪水,忽而又狂笑起来。
哈哈哈......
你说的不错,这就是我背弃誓言的报应!是我活该!
他似乎终于记起来了。
当年他曾在我父母坟前发誓,说如有违誓,必不得好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沈鹤卿。
他和苏婉儿的儿子也在不久后便病死了,因无人出面安葬,最后还是官府派人火化了尸体。
原本欣欣向荣的沈家就这么彻底没了。
与之相反的。
是我江家那萧瑟的将军府又恢复了往日生机。
奏请圣上同意后,我便开始在府内开设女子武馆。
凡京中愿意习武的女子皆可报名,将来若能学有所成,亦可同我一道上阵杀敌。
我相信保家卫国不单单只是男儿的职责。
巾帼从不让须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