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他不是说不来谢家么?柳昭虞瞳孔微微一亮,扭头便想看看来人的脸,然脖子刚转了几寸,就被压着自己的家仆呵斥道:“老实点!”似是见柳昭虞仍不听话,家仆伸出五爪便想揪住她的发髻往后拽——一个棱角分明的东西突地精准击中家仆的手背,剧痛让他猛缩回手。
察觉身上没了禁锢,柳昭虞甩了甩肩膀,双手撑膝正想起身,一双月白云纹靴却来到了跟前。
她顺着袍角往上看,便见到那张带着面具的脸正朝自己温柔地笑着。
他伸手欲要扶她,掌心朝上停在离她半尺处,既礼貌又疏离。
柳昭虞一抬眼,与面具下的男子目光交汇片刻,竟觉得心跳蓦地加快。
想她自小在乡野间摸爬滚打,同村少年摔跤打滚从不论男女,后来更裹着粗布衣扮作男子混入市集,寻常与一群匹夫勾肩搭背也没觉得有异样。
怎得今天对视片刻便觉得脸红心跳的。
见江荣不满地抿着唇,柳昭虞以为是嫌自己扭捏,正想把手搭在上头,两人掌心将要触碰的瞬间,江荣的手掌却突然收回。
“劳烦姑娘帮我把地上的银两捡起来。
”什么银两,他不是扶自己起来的吗?瞪着眼一脸错愕地看着江荣片刻,柳昭虞这才发现地上确实躺着两枚银子。
抬头瞧瞧捂着手惨叫的二人,又低头看看,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陈老爷和家仆便是被江荣用银子打疼的。
原来只是要自己捡东西,柳昭虞气愤地抓起银子丢到江荣手里,也不管他再度伸出的手,自己拎起裙子便站了起来。
一旁的陈老爷本就因美人逃婚心生不满,当下不仅在柳昭虞这吃个不痛快,还被一来路不明的人打伤手,更是气得鼻孔冒烟,指着江荣恶狠狠地问道。
“你今日拿不出证据,我便将你押去衙门走一遭!”江荣轻笑一声,明明眼里带着笑意,语气却有点冷,“哦?陈老爷当真敢去官府告我?”最近乍暖还春,仁爱阁中许多孩子都得了风寒,院中的大夫便想煎药,然走遍城中大小药铺,却发现有几味药材要么无货,要么价格比寻常高出三倍有余,可这几味药材并不珍贵,其中必有蹊跷。
上次去仁爱阁得知此事后,江荣便给了银两让大夫先抓药,他则暗中调查。
他从那几家高价售卖药材的店铺入手,发现他们并不在药行行会的登记上,可他们售卖的药材却带有惠民药局的印记,那便说明是有人从惠民药局购入药材,却又高价私下卖给黑市。
有这权力的,便只有医行行长陈老爷了。
所以他来此并不是为了某人。
默默扫了眼一旁不愿看他的柳昭虞,江荣收回视线。
“陈老爷明面上向官府申请了五千斤药材,实际上却将大半药材高价卖到黑市,又对药铺称今年天气致使药材霉变,只能申请到三千斤的药引,从而克扣各家药引配额。
”温润的嗓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江荣说完背手站着,看向陈老爷的眼神锐利如刀,压迫感油然而生。
“这证据嘛,我自是有的。
”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着的纸张,江荣嘴角微扬,朝陈老爷晃了晃。
“过往的我可不追究,但之后的药引配额你需如实发放给各家药铺,否则我只好找大理寺评评理了。
”闻言柳昭虞眼底却闪过一缕诧异,明明证据在手,为什么不追究?然陈老爷一听却丝毫不怕,反倒是挑衅地冷哼一声,“有本事你就去告!这药引和美人我都要!”原本这话就是诈他的,见陈老爷的反应在自己意料之中,江荣也不气恼。
陈老爷见他拿自己没法子,便迈着嚣张的步伐离开谢府,然入刚走到门外,就突然听到一声尖细高喝。
“圣旨到!”陈老爷一听,以为是江荣找了官家告自己,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屋内众人也闻声匍匐于青石阶前。
只见一身着绛紫蟒袍的太监手捧圣旨,进屋扫了众人一眼,便展开圣旨念道。
圣旨中先是提到,长宁公主身患重疾,群医束手,谢家女谢婧瑶医术高明,“挽天家之金枝”,官家与公主感其术精德厚,欲将她留于宫中任女医。
“但——”念到这也不知是这公公气息不足,还是故意停顿,这但了半晌也没个下文,惊得下头跪着的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脑袋更是吓得往地上磕去。
公主不是治好了,难道又出什么岔子?柳昭虞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了,那公公才又继续拖着嗓子开口道。
“谢氏女叩阙陈情,唯愿悬壶于闾巷,施药于穷檐,圣上深嘉其志,许其开馆授徒,广传医道!”闻言柳昭虞眉头舒展,这才明白当日为何在谢婧瑶下车之际,江荣说了那一番话——若治好了公主,定会被留于宫中做女医,然宫中人心险恶,太医局神医众多,偏偏被一介民女治好了公主的病,难免日后不会针对谢婧瑶,江荣便是想提醒她莫要贪图宫中荣华。
只是他为何又晓得这宫里的规矩,柳昭虞好奇地偷瞄一眼神情淡然的某人,心下对他的好奇又多了几分,只是刚飞走的思绪又被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
“圣上悯其遭逢俗礼所迫,”说到这公公扫了眼跪在下头的陈老爷和谢家众人,“特许其终身不婚,并赐牌匾一方,钦此!”这一圣旨下来,不仅谢婧瑶的名头传开了,也免遭陈老爷的骚扰,可谓是一石二鸟。
又瞧见方才还一脸嚣张的陈老爷此刻只能灰溜溜地躲在一边,柳昭虞当下觉得心中好是快活。
公公将圣旨递到谢老爷手上后便想离去,然谢老爷眉头一皱,拦住公公问道:“这官家不是还赐了牌匾和金银,怎得不见踪影?”那公公一个白眼翻上天,没好气地回道:“圣上赐的是谢氏女,不是谢家。
”柳昭虞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便吃了谢老爷一记眼刀,“你一外人擅闯宅院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见传圣旨的一行人已离开谢府,谢老爷便想将气撒到柳昭虞身上,当下朝家仆挥挥手,便想将二人拿下。
“谁敢动他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婧瑶立于门前,下颚微扬,身着流金绣凤锦袍,上头纹着华丽的牡丹,乍一眼瞧去还以为是哪家高门贵女。
谢老爷见自己的女儿穿的如此光鲜亮丽,又是御赐的女医,当下便是一阵嘘寒问暖,一会夸谢家光宗耀祖出了一个好女儿,一会又夸自己含辛茹苦教女有方。
听得柳昭虞心底一阵恶心,坊间皆知这谢老爷碍于女子身份可从来不许谢姑娘学医,何来的教女有方?“父亲不必多言,今日我是来接母亲一同去药馆住下的。
”谢婧瑶也懒得同他纠缠,带着周氏和柳昭虞二人一并出了府,便坐着马车朝医馆行去。
上了马车却没见到叶辞远的身影,江荣心中一紧,便向谢婧瑶询问他的下落。
谢婧瑶便将叶辞远进宫后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叶辞远进宫后不仅向圣上举报封丘县豪强欺压百姓一事,还提出了分户定等和设立税籍校正司等对策,圣上欣赏他的才能,不仅将此案交予他处理,还授予了他商税案判官的官职。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职,不过也够了,江荣唇角轻勾。
这第一步计划已然成功,便要走下一步棋了。
马车到了医馆后,谢婧瑶母女二人朝柳昭虞二人感谢了一番后,又邀他们三日后来医馆一叙,这才下了车。
车中便剩柳昭虞与江荣二人。
这马车不如昨日去宫中的那辆大,哪怕柳昭虞已刻意坐在远离江荣的一侧,两人的膝盖还是会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摩擦。
明明隔着布料,他却仍能感受到那温热的触感正贴着他的大腿,甚至随着车身的颠簸,时不时往大腿更深处触去……马车又一次颠簸着,柳昭虞的膝头堪堪擦过江荣大腿内侧,本就紧绷的肌肉更是一缩。
江荣指节死死扣住身下的木板,拼命将身体往后方靠去,却仍躲不过那似撩非撩的膝头。
他本就怕痒,这若有似无的触碰更是让他浑身颤栗。
细密的痒意如炭火盆里炸开的火星,顺着江荣的大腿便向腰腹窜去。
他恼火地瞪了眼对面的始作俑者。
“干嘛?”柳昭虞眨巴着眼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看了一眼。
见她一脸从容,江荣气得眸色微沉,决定闭上眼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下一步计划,叶辞远……叶辞远是不是说过喜欢柳昭虞来着?怎么又扯到这个人身上了?罢了,再想点别的,江荣气得眼皮微颤,努力将注意力从两人的触碰间转开。
将《计然七策》在脑中念了个遍,腰腹那团火才堪堪灭下。
柳昭虞便见到江荣突然长呼一口气,眉眼间甚至染上了淡淡的愉悦。
心下正奇怪此人坐个马车也能一会生气一会乐的,车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马嘶声。
车身猛地一顿——马车速度本就不慢,骤停的刹那,江荣后背狠狠地撞上身后的侧壁,柳昭虞更是整个人被弹了起来,只觉得视野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扑去。
一阵慌乱间,她本能的想抓住什么,掌心却精准地按在了江荣的大腿上——隔着锦缎布料,手上传来滚烫的温度,柳昭虞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手下的肌肉因用力而隆起的弧度。
然后,她情不自禁地掐了一把……这力度对柳昭虞可能是掐,可对江荣来说却更像是摸了他一下。
不可置信地瞪了眼轻薄自己的某人,江荣敏感地整个人剧烈一抖,只觉方才好不容易冷静的地方似又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