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任星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涂口红时,手机在洗手台上震得嗡嗡响。
豆沙色的唇釉歪出一道弧线,像条被踩扁的蚯蚓趴在她苍白的唇角。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余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第三条催促短信了,距离上次在床上发过誓已经过去七天。
该动手了,宝贝。
短信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像三根扎进视网膜的钢针。
任星扯下浴帽,发梢还滴着昨晚给明迎洗头时用的生姜洗发水。
镜子里的女人眼窝发青,想起昨夜明迎枕着她的胳膊打呼噜,鼻息喷在锁骨上痒酥酥的,她突然一阵反胃。
厨房飘来电饭煲的米香时,任星把手机塞进胸罩里。
媳妇,我上班去了！明迎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带着刚刷完牙的清爽。
任星探出头,看见丈夫穿着她去年买的条纹衬衫,领口还沾着点牙膏沫。
他转身时,后颈的碎发翘成滑稽的小角,像只刚出壳的雏鸟。
路上小心。任星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中,像片被风吹皱的纸。
明迎挥了挥保温杯,没看见妻子藏在围裙后的手正在发抖。
菜市场永远像锅煮沸的饺子。
任星捏着鼻子避开卖鱼摊的腥气,眼角余光扫过拐角处那个戴墨镜的药摊老板。
对方今天穿件花衬衫,左胸口别着朵塑料玫瑰,正翘着二郎腿啃鸡爪,脚边摆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蟑螂药老鼠药,无效退款。
姑娘,瞅啥呢老板突然开口,牙签在嘴里转了个圈,买什么药我这里应有尽有！
我要.......
任星后退半步,鞋跟碾到块烂菜叶,我要……老鼠药。
墨镜突然滑到鼻尖,露出一双眯成缝的小眼睛。
老板上下打量她,嘴角咧开露出金牙：行家啊。
他神秘兮兮地招招手,从桌底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小药瓶,瞧这包装,进口的！德国大牌,一粒顶过去五粒。
太贵了……任星攥紧口袋里的二十块钱。
老板突然压低声音,塑料玫瑰蹭到她手腕：妹妹,实不相瞒,我这有批特价货。
他掀开红布一角,露出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昨天刚毒死头牛,见效快,没后遗症。
任星盯着纸袋上模糊的字样,喉咙发紧。
老板往地上弹了弹烟灰：买二送一,算你十块。
交易完成得比想象中快。
任星把药瓶塞进买菜的环保袋,隔着帆布都能感觉到玻璃瓶的凉意。
路过肉摊时,她鬼使神差地买了块五花肉,明迎最爱吃她做的红烧肉。
锅里的冰糖在热油里咕嘟冒泡,任星把切好的五花肉倒进去,铲子翻动时,油花溅在围裙上,像撒了把碎金。
她摸出药瓶,铝制瓶盖拧开时发出咔嗒声,有点像明迎每天晚上开啤酒的动静。
就放半瓶吧。任星对着蒸腾的热气自言自语。
白色粉末撒进锅里的瞬间,她忽然想起老板说的毒死头牛,手指一抖,整瓶药都滑了进去。
肉块在红亮的汤汁里翻滚,油香混着股奇怪的甜腻味,她突然觉得这锅肉像极了小时候玩的橡皮泥,捏一捏就能挤出彩色的脓。
媳妇,我回来了！
明迎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锅铲。
丈夫手里提着袋橘子,鼻尖冻得通红：楼下王婶给的,说咱结婚三周年,图个吉利。
任星看着他把橘子码进果盘,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修自行车时的机油。
红烧肉端上桌时,明迎已经扒了三个橘子,汁水顺着下巴滴在条纹衬衫上,像开出三朵橙黄色的花。
哇,今天是米其林星厨水准！
明迎的筷子戳进肉块,油脂混着汤汁溅在瓷盘上。
媳妇你尝口,这糖色炒得真好......
我不饿。
任星推开碗,看着丈夫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想起乌余说过的话：那傻子死了,咱们就能去三亚买别墅,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她摸了摸胸罩带里的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全是乌余发的死了吗。
夜里十点,任星躺在明迎身边,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沉重。
床头柜上的闹钟发出幽绿的光,她数到第一百只羊时,终于鼓起勇气伸手去探丈夫的鼻息。
手指刚碰到明迎的鼻孔,卧室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任星猛地缩回手,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门口站着个黑影,披头散发,轮廓熟悉得可怕。
明、明迎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床头灯的开关就在手边,但她不敢动,生怕惊动了那个影子。
黑影突然动了,拖着脚向床边走来。
任星想起老板说的耗子吃了当场蹦迪三小时。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老鼠药的副作用是把人变成厉鬼！
媳妇,你还没睡啊黑影开口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起夜喝口水,你咋跟见了鬼似的
床头灯亮起的瞬间,任星尖叫着蹦上衣柜。明迎被吓得手一抖,玻璃杯摔在地上碎成两半,他看着挂在衣柜里的妻子,像看一只突然进化出攀爬技能的超人：你……你这是干啥
任星指着明迎的胸口,语无伦次：你……你昨天吃了老鼠药……
啥老鼠药明迎弯腰收拾玻璃碎片,后颈的碎发还翘着。
媳妇你是不是做梦了你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我撑得半夜起来找健胃消食片。
任星忽然想起垃圾桶里的空药瓶。
她连滚带爬地跳下来,扒开垃圾袋翻出瓶子,只见标签上模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老偏方红糖姜茶,驱寒暖身效果好。
什么玩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想起药摊老板金牙闪烁的笑容。
那老板说……说能毒死头牛……
明迎接过瓶子对着灯光看了看,突然笑出眼泪：媳妇,这是姜茶啊！
他揉了揉任星的头发,眼里满是宠溺。
下次想给我补身子直说,别偷偷摸摸的……
任星盯着丈夫手腕上的手表,秒针正不急不缓地走着。
窗外传来两声狗叫,远处的路灯把树影投在窗帘上,像幅被风吹乱的水墨画。
她忽然想起乌余发的最后一条短信：要是失败了,你就准备好跟我一起死。
明迎,她突然抱住丈夫,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红烧肉味。
我们明天去旅游吧,就我们俩。
明迎愣了愣,回抱住她：好啊,你想去哪儿
任星把脸埋进他的肩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平复。
垃圾桶里的药瓶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她突然觉得那抹红色像极了早上涂歪的唇釉,虽然不完美,但意外地有点可爱。
凌晨三点,任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身边的明迎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点口水。她摸出手机,给乌余发了条消息：计划有变,再等等。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厨房传来啪嗒一声,大概是只倒霉的老鼠,踩中了明迎昨天刚放的捕鼠夹。
第二章
任星盯着手机里乌余发来的语音,把音量调到最小。
男人的怒吼从听筒里漏出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公鸭：连包老鼠药都搞不定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傻子
浴室的水蒸气模糊了镜面,她看着自己赤裸的肩膀,锁骨下方有块淡青色的淤痕,那是三天前明迎帮她摘衣柜顶层毛毯时不小心撞的。
此刻指尖抚过淤痕,触感像块放软的奶糖,甜腻里带着点钝痛。
重新找一个机会！
任星打字时,指甲在屏幕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这次用安眠药,保证万无一失。
乌余的回复来得很快：明天必须解决,否则咱俩都得玩完。
附带一张颜色图片,刺得她眼睛发疼。
任星关掉对话框,从内衣抽屉里摸出张皱巴巴的购物小票,上周买的老鼠药其实是红糖姜茶,老板退的十块钱还躺在钱包夹层里,现在成了笑话。
第二天清晨,明迎出门前往她兜里塞了颗水果糖：媳妇,你昨晚说梦话了。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你喊余哥别,余哥是谁啊
任星的指尖猛地攥紧糖纸,发出细碎的脆响。
明迎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有道昨天抓衣柜时划出的红痕。
要不我今天请假在家陪你他伸手想摸她的脸,却被她侧身躲开。
不用,我去菜市场买点菜。
任星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走,身后传来明迎的嘀咕：奇怪,最近咋老躲着我
菜市场的风带着股腐烂菜叶的酸气。
任星远远看见药摊老板换了顶荧光绿的遮阳帽,正对着手机直播：家人们谁懂啊！这款进口保健品,吃了能梦见自己在马尔代夫潜水！
又来啦老板眼尖,冲她挥了挥手里的小药瓶,金牙在阳光下闪得晃眼。
上次那红糖姜茶效果咋样我跟你说,我二舅喝了之后,全身暖流冲洗一遍,身体那是杠杠的！
我要安眠药。
任星打断他,帆布包带子在掌心勒出红痕,要见效快的,吃了就睡死的那种。
老板突然凑近,遮阳帽上的卡通章鱼须扫过她鼻尖：妹妹,一看你就是文化人。
他从桌底摸出个银色药瓶,标签上印着歪歪扭扭的英文,澳洲进口,一粒顶十片！
别骗我了。
任星想起上次的教训,往后退了半步,这到底是啥
老板突然压低声音,直播手机转向一边：实不相瞒,这是走私的,药力太强,没人敢用！
任星盯着药瓶,突然想起乌余说过的玩完。她咬咬牙：多少钱
五十。老板竖起三根手指。
看你顺眼,算你三十。
交易完成时,任星看见手机屏幕映射出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神里透着股狠劲,像极了小时候看过的港片里的女杀手。
老板冲着直播镜头比耶：家人们,刚谈成个大单子,晚上给你们抽口红！
回家的路上,任星在便利店买了盒鸡蛋。
收银台的小妹看着她手里的药瓶：姐姐,这我也吃过,吃完心里慌慌的。
任星勉强笑了笑,心想慌的应该是明迎才对。
傍晚六点,厨房飘出番茄鸡蛋面的香味。
明迎哼着歌把围裙系在腰上：媳妇,今天我来露一手。
不用！任星几乎是扑过去抢过锅铲,鸡蛋在热油里发出滋啦响,她后背沁出冷汗,你去看电视,饭好了叫你。
明迎耸耸肩,从果盘里摸了颗橘子剥开：行,听媳妇的。
橘子汁溅在电视遥控器上,他没注意到任星往面碗里撒药时,手抖得像筛子。
面条端上桌时,任星特意在明迎碗里多捞了个煎蛋。
男人吃得呼噜作响,边吃边点评：这蛋煎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
快吃。任星盯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起老板说的澳洲进口,突然觉得这碗面像极了电影电视里的蒙汗药酒。
七点整,明迎窝在沙发上看球赛。
任星坐在他旁边,膝盖上盖着条毛毯,手里捧着本翻开的杂志,其实她根本没看,余光全在丈夫身上。
八点,明迎起身倒了杯可乐,易拉罐拉开的啵声让任星心脏猛地一跳。
九点,明迎开始跟着电视做健身操,深蹲时膝盖发出咔咔响：媳妇你看,我最近体能是不是变好了
十点,任星眼皮打架,明迎却精神抖擞地换台,调到一档深夜美食节目,边看边咽口水：要不咱点个烧烤我知道有家店的烤茄子特好吃。
你……你不困吗任星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埋怨。
明迎挠挠头：奇怪,今天确实睡不着。
他突然凑近她,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媳妇,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任星浑身的血瞬间冲上头顶。
遥控器从她手里滑落,砸在茶几上发出砰的响声。
明迎弯腰捡起遥控器,指腹蹭过她手背：逗你的！
任星看着他手里的药瓶,标签上的英文突然变得清晰,那根本不是什么安眠药,而是儿童维生素片,包装上画着卡通小熊,正举着瓶牛奶傻笑。
可能吧。
她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把假药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想起老板直播时说的马尔代夫潜水,她忽然觉得那不是药,而是给明迎充的精神药丸。
凌晨一点,任星靠在沙发扶手上打盹,梦见自己在海里下沉,周围全是明迎的脸,每张嘴里都叼着颗安眠药。
她猛地惊醒,发现明迎正对着美食节目流口水,手里的薯片袋已经空了。
媳妇,你说咱开个烧烤店咋样
他转头看向她,眼里亮闪闪的。
就叫明星烧烤,你烤茄子,我烤鸡翅,多完美的配合。
任星看着他泛青的胡茬,突然想起刚结婚时,两人挤在出租屋里,明迎也是这样兴致勃勃地规划未来。
那时她觉得他的梦想像颗星星,虽然遥远,但握在手里是暖的。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等明天吧。
凌晨三点,任星躺在床上装睡。
身边的明迎终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却怎么也合不上眼。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乌余发来消息：搞定没有
任星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白天在菜市场看见的一幕：假药老板的直播被城管打断,他抱着药瓶狂奔时,遮阳帽上的章鱼须掉了一根,在地上滚成个滑稽的圆圈。
她摸出枕头下的药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明迎的手臂无意识地搭在她腰间,像条温暖的蛇。
任星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的狗叫声重叠,突然觉得这个夜晚长得像永远不会结束的马拉松。
再等等吧。
她对着黑暗呢喃,不知道是在对乌余说,还是对自己说。
床头柜上的维生素片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像撒了把碎片,把她的影子切成两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
第三章
任星盯着衣柜里的尼龙绳,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跳绳,父亲给她买的第一根绳子就是这种廉价的荧光绿,手柄处还缠着医用胶布。
此刻绳子被乌余攥在手里,他咬着牙扯了扯,发出吱呀的塑料摩擦声。
这能行吗任星的声音里带着怀疑。
毕竟好难杀……
上次买药都翻车了。
少废话！乌余瞪她一眼,喉结上的黑痣随着呼吸跳动。
这绳子我在拼多多买的,销量十万+,评论都说能吊水泥袋！
他突然凑近,捏住任星的下巴,再失败,你我都得完蛋,你想想还能有三亚幸福生活吗
窗外的月亮像块被啃缺的饼干,挂在楼群之间。
任星看着床上熟睡的明迎,他的脚露在被子外,大脚趾上有块踢到桌角留下的淤青。
床头柜上放着半杯凉掉的蜂蜜水,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像他每次喝醉酒后挂在胡茬上的汗珠。
十点整,他睡熟了就动手。
乌余把绳子塞给她。
我在阳台望风,完事给我发信号。
他转身时,衣服蹭到衣柜门,发出刺啦的响声。
任星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偷情时,也是这样的深夜,他的衣服扣子挂破了她的丝袜。
九点五十分,明迎起夜去卫生间。
任星攥着绳子躲在窗帘后,看着丈夫的背影在月光下晃悠,拖鞋底粘了块昨天掉的薯片,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声。
她想起白天拖地时,特意在卧室门口多撒了些肥皂水,乌余说过滑倒能增加暗杀成功率。
十点整,明迎的鼾声准时响起。
任星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全是乌余发的准备好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把绳子绕成圈,突然闻到指尖残留的护手霜味道,是明迎上周送的,草莓味,他说媳妇的手该保养了。
绳子刚套上明迎的脖子,卧室门突然咔嗒响了一声。
任星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只见明迎翻了个身,手里抱着的毛绒玩具熊掉在地上,露出缝补过的屁股,那是他们结婚一周年时,她亲手缝的。
呼……呼……明迎的鼾声继续,像台老旧的拖拉机。
任星咬咬牙,双手猛地发力。
啪！
绳子断成两截,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床头柜,半杯蜂蜜水泼出来,在月光下画出道银色弧线。
明迎猛地睁眼,任星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瞳孔里,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手里还攥着半截荧光绿的绳子。
媳妇明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你拿绳子干啥
任星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绳子上的医用胶布硌着掌心,黏糊糊的。
她看着明迎床头的闹钟,十点零三分,秒针走得比心跳还快。
我想……
她的话被阳台传来的响动打断。
乌余的半个身子探进来,手里举着把生锈的扳手,却一脚踩在肥皂水渍上。
嗷的一声滑倒在地,扳手飞出去砸中台灯,玻璃罩碎成蜘蛛网状。
明迎抄起枕头砸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乌余面门。
任星眼睁睁看着情夫像只被拍扁的蟑螂,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衣服被勾住,扯下的布料像面白旗,盖在他脸上。
啥情况
明迎跳下床,脚踩在碎玻璃上咔嚓响。
你俩要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呢
他弯腰扯掉乌余脸上的布,突然笑出眼泪。兄弟,你这姿势挺别致啊
乌余挣扎着起身,却被绳子绊倒,荧光绿的绳头缠住他的脚踝。
任星看着这幕闹剧,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滑稽戏,丑角总是在关键时刻摔个屁股墩。
明迎,听我解释。
她刚开口,就被乌余的怒吼打断：少废话！弄死他！
男人抓起碎玻璃片扑过来,明迎侧身躲开,顺手举起梳妆台上的保湿喷雾,那是任星新买的,据说能让肌肤喝饱水。
滋……
喷雾正中乌余眼睛,他惨叫着捂住脸,撞翻了床头柜上的花瓶。
任星看着满地狼藉,突然注意到明迎穿着她去年买的卡通睡裤,裤腿上的小动物正在冲她咧嘴笑,仿佛在说惊喜不惊喜。
媳妇,这男的谁啊
明迎用拖鞋按住乌余的手腕,像踩住一只试图逃跑的螃蟹。
你前男友早说啊,我请他喝酒。
我是她表哥！
乌余梗着脖子喊,睫毛上还挂着保湿喷雾的水珠。来串门的！
串门带扳手
明迎捡起地上的绳子,还带绳子你们家串门玩这么花里胡哨啊
任星的脸涨得通红,想起乌余说过的吊水泥袋,此刻绳子在明迎手里像根软面条,打了个滑稽的死结。
她突然想起菜市场假药老板的金句：买二送一,昨天刚毒死头牛。
原来最假的不是药,是眼前这场谋杀。
报警吧。明迎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手机。
我算是明白为啥你最近总躲着我了。他突然看向任星,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之前那些,也是你买的吧
任星的膝盖一软,跌坐在床上。
毛绒玩具的眼睛看着她,缝补的线脚歪歪扭扭,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想起第一次给明迎缝的时候,扎破了三次手指,他捧着说：媳妇手真巧,以后咱们孩子肯定聪明。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乌余还在试图挣脱明迎的拖鞋。
任星看着丈夫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后颈的碎发又翘起来了,像每次加班到凌晨回家时那样,带着股疲惫的可爱。
明迎。她轻声说对不起。
男人回头看她,月光照在他脸上,把胡茬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没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保湿喷雾,轻轻放在梳妆台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荒诞的梦。
任星看见假药老板的直播车从楼下经过。
车顶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映出屏幕上的大字：家人们！今晚抽空气炸锅！
她突然想笑,又想哭,原来这世上最稳赚不赔的生意,是把谎言包装成正品,卖给每个心怀不轨的人。
明迎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半截绳子：说吧,到底咋回事
任星盯着地板上的肥皂水渍,那里倒映着她扭曲的脸。
她想起乌余的威胁,想起曾经与乌余滚过的床单,想起每个深夜里对着镜子练习的杀意。
但此刻,所有的理由都显得那么可笑,像她手里永远涂不匀的豆沙色口红。
我……她开口,却被明迎突然的笑声打断。
算了,等去警局再说吧。
他站起身,裤腿上沾着块碎玻璃。
不过……这绳子质量也太差了,拼夕夕买的吧我早说那平台不靠谱。
任星看着他絮絮叨叨的样子,突然想起刚恋爱时,他也是这样,总能把所有的尴尬变成笑话。
眼泪突然涌上来,她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庆幸,庆幸自己买的每一样凶器都是假货,庆幸眼前这个男人,始终没被她的恶意杀死。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远处传来夜市的喧闹声。
明迎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毛绒玩具塞回她怀里：抱着吧,你睡觉老踢被子。
任星攥着熊的爪子,摸到里面塞着的棉花,是明迎去年穿旧的毛衣拆的。
她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早就被缝进了生活的褶皱里,比如他后颈的碎发,比如他永远涂不匀的牙膏沫,比如这只缝补过无数次的熊,从来都不是能被轻易剪断的绳子。
警笛声停在楼下时,任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死去,比如她的愚蠢,她的怯懦,她对乌余的幻想。
但有些东西,却在这荒诞的夜里,悄悄发了芽,比如此刻掌心的温度,比如明迎转身时,眼里闪过的那丝复杂的光。
走吧。
不管发生啥,该面对都得面对。
任星看着他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修自行车的机油。
听见碎玻璃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首破破烂烂的进行曲,带着疼痛。
阳台上,半截荧光绿的绳子在夜风里晃悠,像条被晒蔫的黄瓜。
任星忽然想起假药老板的话：买二送一,原来命运早把报应和救赎都打了包,只是她一直没看懂说明书。
第四章
审讯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任星盯着桌面上的老鼠药瓶,瓶身上老偏方红糖姜茶的标签被警察用红笔圈了三圈。
乌余坐在隔壁房间,透过单向玻璃能看见他正对着墙壁骂骂咧咧,衣服上还沾着昨晚的碎玻璃渣。
说说吧,这药哪来的民警小刘推了推眼镜,笔记本上已经记了半页歪歪扭扭的字,你们夫妻俩玩什么呢角色扮演吗
任星捏着塑料椅的扶手,指腹蹭到块干掉的口香糖。
她想起明迎在派出所做笔录时看都没看她一眼,背影挺得笔直。
菜市场……拐角的药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虚,像片被风吹皱的纸。
老板说能毒死头牛……
小刘突然笑出声音,圆珠笔在纸上戳出个洞：大姐,这个我奶奶都在喝,说是排湿气的。
他调出段监控录像,画面里假药老板正对着镜头比心。
家人们！红糖姜茶买二送一,喝了比初恋还甜。
任星盯着屏幕里的花衬衫老板,想起他金牙闪烁的笑容。
原来那天他说的毒死头牛,是指自家牛偷喝了姜茶后撞翻饲料桶。
那安眠药呢
小刘翻到下一页。
过期儿童维生素片,你怎么想的
她的脸烧得厉害,想起明迎把药瓶举在台灯下的样子,小熊图案在他指缝间晃悠。
那天深夜,她躲在卫生间哭,听见他在客厅跟朋友打电话：我媳妇可能压力大,买错药了……
是我错了。
任星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左脚鞋带不知何时松开了。
我不该听乌余的话……
明迎呢小刘突然打断她,他说结婚三年,你连感冒药都没让他吃过,一直采用食补,怎么突然想下毒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脏。
任星想起去年明迎发烧三十九度,她守在床边给他擦身体,熬了整夜的粥。
后来他把她搂在怀里说：媳妇,等我努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因为钱。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沙哑。
乌余说,我们给明迎买了份保险……只要他死了我们就能去三亚过更好的生活。
隔壁传来砰的一声,乌余踹了椅子：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是你说那傻子该死。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明迎走了进来,手里攥着袋橘子。
任星心里一紧,想起他每次紧张时都会剥橘子,汁水沾在指尖,像抹永远洗不掉的罪证。
明先生。小刘站起身。
您愿意跟您爱人谈谈吗
空气瞬间凝固。
任星看见明迎的喉结动了动,他把橘子放在桌上,转身就走,橘子滚落在地,在灰白色的地面上画出道刺眼的橙黄。
他不会原谅你的。小刘弯腰捡起橘子。
早上做笔录时,他说你们的结婚照还摆在床头柜上。
任星的视线模糊了。
她想起那个相框,里面是他们在海边拍的婚纱照,明迎的领带被海风吹歪,她笑得像个傻子。
那天他说：以后每年都来拍一张,等老了摆在床头,看咱俩怎么从青丝变成白发。
我没想杀他。她终于哭出声,眼泪砸在橘子上,晕开小片水痕,我只是……被乌余逼的……
逼你小刘挑眉,调出乌余与她的来往记录。
任星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先这样吧！门外等着！小刘合上笔记本。
你丈夫已经申请了人身保护令,暂时不想跟你见面。
任星走出审讯室时,正看见假药老板被两个民警押着进来。
他的花衬衫反穿在身上,金牙不见了,嘴里叼着根草：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那是假药！我以为是保健品。
哟,妹妹！他看见任星,眼睛一亮。
谢谢你帮我冲业绩！昨天直播间涨了两千粉。
任星走了出去,,高跟鞋鞋跟发出哒哒哒声音。
她不敢看老板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她买的老鼠药和安眠药,此刻像极了小时候玩的过家家道具,可笑又可悲。
手机在兜里震动,乌余的母亲发来消息：我儿子说都是你教唆的,你得负责！
任星删掉消息,想起乌余在审讯室里的样子,像只被拔了牙的恶犬,只会冲着主人吠叫。
过了一段时间。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新闻推送：我市破获特大假药案,嫌疑人自称保健大师,涉案金额超百万。
配图里,假药老板戴着口罩,花衬衫换成了囚服,依然对着镜头比耶。
第五章
拘留所的探视窗透着股消毒水味,明迎隔着玻璃看见假药老板时,差点没笑出声,对方穿着橙色囚服,头顶的头发被剃得坑坑洼洼,像块被啃过的西瓜皮,正对着手机镜头比心。
家人们！今天给大家带来拘留所限定款。老板突然瞥见明迎,眼睛一亮。
哟！贵客来了！他把手机转向明迎,屏幕上弹幕疯狂滚动：帅哥是谁老板换新搭档了
这是我兄弟！
老板拍着胸脯,囚服上的编号跟着抖动。
上次多亏我卖他的保健品,不然他早被媳妇毒嘎了！
明迎举起手里的二锅头,玻璃瓶在阳光下晃出光斑：听说你在里面缺酒喝
老板凑近玻璃,鼻尖压扁成薄片：兄弟懂我！这拘留所的菜太淡,没酒咽不下去。
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说真的,你媳妇买的那红糖姜茶,我自己都喝三罐了,效果那是杠杠的哦。
明迎想起那晚任星惊恐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他摸出袋下酒菜：花生米,自家炒的,盐搁多了。
老板隔着玻璃假装抓了把空气,放进嘴里嚼得有声有色：绝了！这味儿,跟我在菜市场炒的不相上下！
他忽然神秘兮兮地眨眼,兄弟,我打算出狱后转行。
转行明迎挑眉。
是的！老板啐了口。
直播带货！就卖咱这保命保健品,主打一个真实！
他越说越激动,手在玻璃上拍出响,标题我都想好了：吃了我的药,老婆嘎你噶不掉！
明迎笑得直不起腰,想起昨晚看的新闻,假药老板的直播间被封了七次,粉丝反而涨了十万。
这世道,荒诞比真实更有市场。
对了。老板突然收敛笑容。
你媳妇咋样了
明迎的手指摩挲着酒瓶标签,想起前天收到的离婚协议书,任星的签名歪歪扭扭,像条垂死的蚯蚓。
他果断签字,那纸离婚协议现在还躺在抽屉里。
命重要还是女人重要他还是拎得清的。
她啊！明迎灌了口酒,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
在隔壁跟情人吵架呢。
拘留所的走廊里,任星的怒吼声清晰可闻：乌余你个废物！连绳子都买不好！拼夕夕全是假货！
放屁！乌余的声音像被踩扁的气球。
你买的药不也是假的那老板根本不会配药！
他至少没让我赔本
明迎和老板对视一眼,同时笑出眼泪。
这对怨偶,到现在还没明白,最假的不是药,是人心。
兄弟。老板突然认真起来,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吱一声,我别的不会,卖货和吹牛逼是一绝。
明迎点点头,看见老板囚服袖口露出的纹身居然是只卡通动物,和任星缝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毛绒玩具还躺在衣柜里,肚子里塞着他的旧毛衣,现在摸上去,应该还是暖的。
探视时间结束时,老板举起手机：家人们,跟我兄弟说再见！以后他就是咱们直播间的特邀嘉宾,毒不死的明哥！
明迎对着镜头挥了挥手,走出拘留所时,听见身后传来老板的吆喝：点关注不迷路,下播抽十个幸运观众送防妻毒套餐！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明迎摸出裤兜里的橘子糖,剥纸时发出清脆的响。
远处传来夜市的喧闹声,他忽然想起和任星刚结婚时,两人挤在出租屋吃泡面,她把唯一的蛋夹给他,说：以后有钱了,天天吃红烧肉。
糖在嘴里化开,甜得发苦。
明迎把糖纸折成小船,扔进路边的水洼里。小船漂了两步,就被路过的自行车碾得粉碎。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社区民警发来的消息：任星申请调解,你来吗
明迎盯着屏幕,想起审讯室里她哭花的脸,想起她藏在胸罩带里的手机,想起她涂不匀的豆沙色口红。
他删掉消息,把手机调成语音免打扰,从裤兜深处摸出枚硬币,扔进路边的流浪猫投食箱。
当啷一声,硬币落进箱子,惊飞了两只麻雀。
明迎笑了,转身往家走,脚步一颠一颠的。
幸亏哥的命硬......
路过菜市场时,曾经的药摊位置摆了个新摊,卖的是正经保健品,老板戴着口罩,眼神呆滞。
夜幕降临时,明迎回到空荡荡的家。
衣柜门敞开着,毛绒玩具歪在里面,缝补的线脚依然歪歪扭扭。
他抱起玩具,摸到肚子里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张皱巴巴的购物小票,日期是他们结婚三周年那天。
小票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红烧肉三个字依然清晰。
明迎把小票夹进结婚相册,相册里掉出张照片,是任星在海边拍的,她笑得很灿烂,海浪打湿了裙摆。
他对着照片轻声说：再见啦。
然后把相册放进抽屉最深处。
窗外,拘留所的方向亮起几盏灯,像假药老板直播间的霓虹灯。
明迎摸出酒瓶,对着月亮晃了晃,酒剩半瓶,刚好够他配着花生米,看今晚的星星。
这一晚,风很轻,夜很长。
明迎坐在阳台上,听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消失了,但有些东西,永远都在。
比如他后颈的碎发,比如手里的二锅头,比如此刻,头顶那片虽然看不见星星,却依然辽阔的夜空。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是拘留所给的探视凭证,上面印着下次探视时间：2025年6月1日。
明迎笑了,把钥匙扔进水盆,看它溅起朵小水花,像极了假药老板直播时,永远充满希望的开场白：
家人们,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