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就是昨天打碎我砚台的女佣叶青青
少爷手指的是不小心弄掉了假发的旺财,嘴里问的是我。
作为叶青青本人的我,心虚地瞥了一眼旺财的寸头,应道：......就是他。
01
在卫家干活的第一天,我当着少爷的面,打碎了他的砚台。
少爷当场脸就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发作,他人就被老夫人叫走了。
我忐忑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管家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那砚台是少爷的白月光周小姐留洋读书前送给少爷的,所以少爷很生气,少爷要兴师问罪。
好消息,少爷脸盲,而且他只知道我的名字。
要想继续留在府里干活,我给你指条明路。管家说着,搓搓手指。
于是,我预支了三个月的月钱,请管家找来了府里专门负责给下人背锅挨骂的旺财。
02
在少爷传唤我之前,管家带来了已经打扮好的旺财。
少爷不是认不出脸吗干嘛还穿成这样我好奇打量着旺财。
只见旺财已经用粉抹白了脸,戴上了齐耳样式的假发,甚至还穿上了府里女佣的制服,别说,晃眼一看,还真有几分像我。
咱家少爷只是认不得脸,这身材特征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拿了你的月钱,咱也得把这事给你做得漂亮不是管家应道。
也是,咱家少爷卫淮书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读书人,听说明年就要开始接管卫家的生意,自然不是好糊弄的。
这么一想,我忽然有些心虚了。
奈何管家还自信满满,说这招用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少爷从来没发现过都是旺财在代人受过。
况且少爷脾气好,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两句就没事了。
管家说着说着,还把我也给一把拽上了,今天就让你也见见世面。
啊！这不对吧
这要是我进去了,不就是相当于我都当面去见少爷了,我那预支的三个月月钱算什么算我蠢吗
03
也不知道天天就知道使唤我们做事的管家哪来这么大力气,我硬是没挣扎开,我人已经站在少爷书房了。
而少爷就坐在书桌后,神情冷淡,书桌上还摆着被打碎的砚台。
我顿时头都没敢抬,默默站在管家背后,恨不得少爷看不到我。
前头的管家已经先说话了：少爷,人我已经带来了,昨天就是她,叶青青打碎了少爷您的砚台。
接着管家又是一个转身,瞪着旺财就说：叶青青,你还不赶紧向少爷认错！
旺财会意,立马跪下,咣咣磕头,声音掐得尖细,像个女子在说：少爷,是奴婢不小心,还请少爷原谅。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显然是做熟练了啊,管家果然没骗我。
再加上旺财这才磕俩响头,少爷就发话了,行了,先起来吧,你们先出去吧。
这就完了！
我很是讶异,更心疼我那三个月的月钱了,以至于管家让我去扶旺财,我还懊悔着,心神恍惚,一伸手,直接把旺财磕头磕松了的假发给碰掉了。
啪！
假发掉在地上的时候,我只听到了我的心跳声,完全不敢去看已经看了过来的少爷。
你说他就是昨天打碎我砚台的女佣叶青青少爷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问道。
管家早就不敢说话了。
顶着少爷的目光,我心虚地瞥了一眼旺财的寸头,豁出去了,他就是叶青青,他昨天打碎了少爷的砚台,心里内疚得很,所以剃了头发谢罪。
反正少爷也认不得脸,难不成少爷还能现在就扒了旺财的衣服,看他是男是女！
04
呵。
我好像听到了少爷冷笑,可还没听真切,他就已经转身了。
少爷又坐回了书桌后,提起笔来不知道写了什么,好一会才抬头说：既然叶青青知错认错,合该赏十个大洋。
他说着,拿起了一张纸,这是字据,去账房上领就是了。
十个大洋啊！那是我五年的工钱了啊。
我咽了咽口水,再度欲哭无泪,早知道我就自己来挨骂了。
可那边旺财已经先扑了过去,多谢少爷。
少爷抬了抬手,没有将字据给旺财,反而又看向了我,说：这是给叶青青的。
那眼神锋利的呀,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现在我要是站出去说我是叶青青的话,少爷会不会直接把我拖出去交给官府
我咬咬牙,只得上前硬是抢过了少爷手里的字据,然后递给旺财,还不快谢谢少爷
天知道,我用了多大力气才让自己松开这张字据,呜呜呜。
旺财立马又咣咣咣地磕了几个响头,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少爷笑了笑,转头问我：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我叫旺财。要是能哭,我现在一定已经哭出声了。
旺财！少爷皱眉,管家,旺财这三个月的月钱扣掉,还有,明天起,我房里的活都让她来干。
为什么扣我的月钱啊！我不服,干活就算了,凭什么还要我白干活呢,加上预支的月钱,我岂不是小半年都没月钱了
少爷邪魅一笑,名字太难听了,还是你想改名改名叫叶青青
不,旺财,旺财这名字挺好的。
05
于是,来卫家干活的第二天,我多了个名字叫旺财。
其他下人用这个名字取笑我也就算了,偏偏少爷还老喜欢用这名字使唤我：旺财,准备纸笔。
旺财,这个替我给老夫人送去。
旺财,茶。
每次听到这名字,我都会想起我打水漂的六个月月钱,还有擦肩而过的十块大洋。
我的心痛啊！干活便也没了动力,少爷叫茶的时候,我让阿香替我送过去了,反正少爷也认不得脸嘛。
可没想到,阿香是把茶送过去了,还带回来了少爷的话,少爷说了,下次让旺财送的,不然再扣一个月的月钱！
说好的少爷脾气好呢怎么到了我这就变着方的扣我月钱呢
而且少爷难道真认得我！
我没敢再试,只是不敢偷懒了,毕竟要是弄错一点那就是一个月的月钱呢。
06
一个月后,卫氏一族老爷子八十岁寿辰,我被借到老爷子家里干活,而少爷自然是宾客。
老爷子虽说一把年纪了,可这思想新潮得很,硬是寿宴弄成了西式酒会。
我自然也换掉了平日里的斜襟上衣和长裤,挽起短发,换上洋装,端着盘子走在宾客中招待。
远远的,我见着少爷也换上了一身白西装,斜靠着在吧台那与人交谈。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后,又面色如常地移开了目光。
看吧,就说少爷脸盲,认不出我了吧。
不过我又好奇了起来,少爷既然认不得人,那怎么现在还能跟人聊得欢呢,那人我瞧着也眼生得很,不是卫家本家的人。
我不由得端着酒盘靠近。
我刚一靠近,跟少爷说话那人便瞥了我一眼,然后手搭上了少爷的肩膀,淮书,走走走,让你看看你二哥我刚收的画,吴昌硕的山花图,你不是想看很久了吗
二哥本家的二少爷
不对呀,二少爷我昨天才见过,身材确实跟这人差不多的魁梧,可长相完全不像呀,少爷不能是被骗了吧
也是,少爷认不得别人的脸,要骗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偏偏少爷似乎还毫无察觉,点点头就说：走吧。
我一听这话,立马就把手里的酒盘打翻,酒水洒他们两人一身。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您擦干净。我手忙脚乱地把少爷的白西装弄得更糟。
少爷皱起眉头,颇为嫌弃地推开我的手,说：不用了,我自己去清理干净。
啧,少爷真笨。
我只得硬是拽住了少爷的西装,说：要不少爷我带你去更衣室吧,既然是我的错,就让我给少爷更衣吧。
叶青青,我说不用了。少爷的语气冷了几分。
那人立马顺势搭住少爷的肩膀,淮书,更衣室在那边,我带你去,不值当为了这么个丫头生气。
嗯。
两人说着,一块离开了,留我在原地还没回神,完了,少爷认得我是叶青青了,那要是他现在出事了,之后不会赖上我吧毕竟他只认得我的脸呀！
而且我还是最后一个见过少爷的人,查起来,我岂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怎么想,我的处境都危险得很。
那就更加不能丢下少爷不管了！
07
于是我摸出了会场,看到了少爷被人绑走,我跟在那些人后面来到了他们关押少爷的小破屋。
趁着那些人不注意,我溜了进去,顺利找到了被绑架的少爷。
少爷,少爷,快跟我走。我藏在少爷身后的草垛里,探出个头小声对少爷说,少爷,你看,是我,你认得的......
旺财,你怎么来了少爷看到我,自然是十分惊讶,只是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半点害怕或者慌张。
怎么又叫我旺财了
少爷,那些人都出去了,我们趁着现在,赶紧走。我看到少爷的手脚都被绳子绑住,便钻了出来,双手拉住绳子,些微用力,绳子就被我拽断了。
好大的力气。这一手让少爷都看呆了。
可是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把少爷拽起来,说,现在可以走了,跟我来,后面有个狗洞。
你让我跟你钻狗洞少爷嫌弃道,手倒是没松开。
不钻狗洞还能怎么走少爷啊,咱就快走吧。我真是恨铁不成钢,都这个时候了,少爷还挑三拣四的,等会人来了,我们不得全死
少爷反手将我拽住,当然是从门口走了。
门口！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少爷,快躲起来。
我以为是那些坏人回来了,所以直接一把把少爷给推进草垛里,自己挡在了外面。
直到门被打开,本家二少爷带人走了进来,我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忙把少爷从草垛里给拉出来。
少爷被拽出来的时候,头发乱七八糟,惹得二少爷都笑了,淮书,不是说好了我马上就能赶到吗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狼狈模样
你问她。少爷无奈地指向我。
我要是现在还不知道少爷是跟二少爷做戏,故意跟那些人走的话,那我就真是大笨蛋了。那擅自闯进来的我是破坏了他们的好事
意识到这点后,我顿时背心发凉,在二少爷问我是谁的时候,我又露出了谄媚笑容,回二少爷,我是旺财。
08
后来我听说,因为少爷即将继承卫家的家业,所以就被人盯上了,那些人从管家那打听道了少爷脸盲这事,才会计划扮成本家二少爷绑架少爷。
不过就像管家说的,少爷不认得脸,但记得人家的相貌特征呀,扮成二少爷的那人连颗金牙都舍不得镶,少爷又怎么认不出来
况且那时候二少爷就坐在不远处,自然是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事。
少爷跟二少爷自小长大,少爷被带走的时候,冲二少爷比划了几个手势,二少爷便懂了,带着人一路跟着少爷,直到那些绑匪全部现身,二少爷才杀了出来,将所有人都抓住。
至于我,二少爷自然也注意到了,但少爷让他别管,二少爷也只能听话,而且二少爷也想看看我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一场戏下来,少爷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都一网打尽,在衙门任职的二少爷收获了送上门的业绩,而我,收获了被少爷扣掉的六个月的工钱,还有十块大洋。
嘿嘿,摸着那十块大洋,我就忍不住的开心,但转头想到这十块大洋是让我当少爷的保镖,我又想哭了,谁家丫头还得兼任保镖的呀。
可是二少爷说得诚恳呀,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二少爷说：淮书继承家业后,这些酒会怕是少不了,他又认不得别人的脸,岂不是要出事旺财你这么机灵,跟在淮书身边,替淮书认认脸,提醒提醒他,淮书有钱,这打赏肯定是不会少的。
二少爷还说了：而且旺财你力气又大,要真出什么事,你一拳一个也能把人吓跑,人跑了,你的赏钱不就又来了吗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哦,少爷都预支我十块大洋了呢,以后的赏钱还能少
可我还有些怨念,少爷,难道以后酒会上,少爷也管我叫旺财多给少爷丢脸呀。
我望着一直没说话的少爷说着,哼,要是少爷不认,那旺财就旺财吧,丢的也是少爷的脸。
少爷被我盯得眼神飘忽,最后才说：你不是叫叶青青吗谁敢叫你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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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少爷都发话了,还真有人敢叫我旺财呢！
那天之后,少爷不管是去跟世家之间的宴席还是跟乡里乡绅的酒会都带着我,说是让我替他认人。
可我瞧着少爷虽然认不得别人的脸,可这体型特征一记一个准呀,就算是那人换了身衣衫,还是剃了个头,少爷也能一口叫出人家的名字来。
我这跟着似乎就有些多余了,而且我听着少爷跟其他人说话,我也听不懂,什么效率,什么利润。
每次听少爷说出这些词,我都觉得少爷跟那些有钱有文化的人才是一起的,而我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下人,就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不过我还是得装出认真干活的样子,给少爷说李家的老爷刚娶了个小他三十岁的小妾,这小妾还是镇上官家的人呢,那边那王举人中举的时候,大清都亡了,都靠了自家娘舅才有个举人的名头。
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得离少爷近些,不然要是被人听去了,少爷的名声不得坏了呀。
而且说实话,我还真喜欢跟少爷一块去这些聚会,聚会上多的是我没吃过的好东西,虽然我能把吃的都包圆了,可毕竟是少爷带我来的嘛,这吃的,我自然得给他留上一份。
就是每次我多拿的时候,老被聚会上的下人白眼,害得我只得拉着少爷偷偷摸摸跑到角落去吃。
也许是蹲了几次楼梯口,少爷觉得丢脸了吧,后来少爷带我出门的时候,都给我换上了漂亮衣衫,让人替我打扮一番。
用阿香他们的话来说,打扮之后的我跟少爷看起来怎么那么登对,男帅女美。
我嘴里说着哪有,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仿佛我真能跟少爷成了一对。
不过自从我开始打扮之后,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直到那次在县衙蒋大人的酒会上,我跟少爷说话事,我又觉察到了那道熟悉的目光。
我故意装着不知道,继续跟少爷说话,然后飞快扫了一眼。
刚才还盯着我看的那位小姐没料到我会看过来,一时没来得及扭头,就被我抓得个正着。
哦,原来是卫家的四小姐,我顿时心里有数了。
她说是卫家的小姐,但其实是续弦夫人带过来的女儿,跟少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又是自小跟少爷一块长大,平时可粘少爷了。
我们下人私底下都在说,这位四小姐其实喜欢我们家少爷。
我低头瞧了瞧我跟少爷现在这还没一拳的距离,哪里还不能懂,四小姐这是吃醋了。
少爷,我去给你拿杯酒。我说道,也不等少爷回话,就一溜烟跑了。
酒卫淮书愣了楞,他在酒会上一向不喝酒,叶青青是知道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当然知道少爷不喝酒了,只是再那么说下去,四小姐的眼神能把我给扎穿了,现在我走开了,四小姐该满意了吧。
显然,四小姐还不满意,我还在吧台那等着酒的时候,四小姐带了她的妹妹,五小姐走了过来。
旺财,带我妹妹去茅房。四小姐开口就吩咐道。
10
因着少爷交代了,现在府里都没人叫我旺财了,现在四小姐倒是半点不客气。
可我能怎么样,我只是下人,四小姐叫我什么,我当然只能应什么了,是,四小姐。
我说着,伸手去抱起五小姐,五小姐今年才三岁,正是粉嫩可爱的时候,一被我抱起来就咯咯笑。
四小姐似乎又不高兴了,说：你知道茅房在哪里吗
知道,四小姐。蒋大人这酒会是在新开的西式酒店里举办的,这茅房我虽然还没去,但听说修得特别豪华。
就是有一点不好,这洋人修茅房一点都不讲究,听说把男女茅房都修一块了。
茅房上头写了字,你看到就知道了。四小姐说完,又故意装着猛然想起的样子,说：对了,我忘了,你不识字。
四小姐放心,我会问人。我又不傻,不认字难道我还不会张嘴问吗
不用那么麻烦,我告诉你,你看这男字跟女字的比划是不是不一样,所以你看那茅房上要是写着三个字,那就是女茅房,写的字多,那就是男茅房。四小姐还在吧台上画了起来。
知道,谢谢四小姐。我说完,就抱着五小姐去找茅房了。
绕了好几圈,我才在走廊角落里找到了两间茅房。
两间茅房并排着,上面写着洋文,woman,man。
我看着man那三个字母,笑了,原来四小姐是在这等着我呢。
青青,尿尿。五小姐在我怀里拍拍我,催促道。
好,尿尿去。我抱着五小姐,走进了其中一间茅房。
11
这茅房果然修得又大又漂亮,五小姐尿尿完就吵着在洗手盆里玩水,我当然得顺着五小姐了。
片刻后,外头就传来了四小姐的声音,大哥,之前我听到旺财在跟个男人说什么五小姐,什么男茅房,现在旺财带五妹已经去茅房那么久了,我担心五妹出事！
青青不熟悉这家酒店,去这么久也是正常。少爷的声音依旧淡定得很。
不行,大哥,还是赶紧进去看看,万一五妹有事就糟了。四小姐顿了顿,说：大哥,你不进去,我进去。
四妹,你别急。
我透过门缝,瞧见四小姐拉着少爷就直接往男茅房里闯,紧接着四小姐一声惨叫,放开,放开我！
四小姐！陌生的男人声音从男茅房里传来,四小姐,怎么是你
然后等着外头的下人就闯了进去,从里面拖出来了个赤身露体的男人出来,那男人嘴里还嚷嚷着：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四小姐,她,她......
看来当时我要是听了四小姐的话,进了那间男茅房,那我恐怕就有嘴说不清了。
少爷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少爷这是真的生气了。
四小姐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败露,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咬着下唇不说话。
我也无谓把事情弄大,就抱着五小姐从茅房里走了出来,咦,少爷,你们怎么都在茅房门口呢
四小姐见着我是从女茅房出来的,惊讶道：你怎么会从那里出来,明明......
四小姐,你说过的,我不认字,但是我会问人呀。我应道,少爷,五小姐困了,要不然我先抱她回家。
嗯,你先回去吧。
我才懒得留在这掺和他们这些事,今天酒会上我也吃饱了,可以回家睡觉了。
就在我转身时,我听到了四小姐在哭诉,大哥,要是不把她赶走,下个月周姐姐回来的话,看到你跟个下人出双入对的,周姐姐会怎么想我是在帮你呀。
周姐姐！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就是那个被我打碎的砚台的真正主人少爷的白月光
她要回来了呀......
12
晚上少爷叫我去他屋里,我就乖乖去了,免得又要被少爷找借口扣月钱。
一进门,少爷就问：今天的事是四妹不对,我已经罚过她了。
别了吧,少爷,我只是下人而已,不值得为了下人罚四小姐。我急忙说道。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现在都是民国了,早就不该有什么下人了。少爷似乎又生气了。
少爷不喜欢我们自称下人,这个我是知道的,之前就听过他唠叨了很多次什么大家都一样,我听不明白。
要是真的是大家都一样的话,为什么他是少爷,我只能是下人。
然而现在我也只能应和少爷,是,我不是下人,我是叶青青。
听到我这话,少爷的脸色才缓和了不少,今天你是真不认识字四妹说了,洗手间附近的人,她早就支开了,你是问的谁
我...我当然不认识字。我没说谎呀,我是不认得中国字,但是我认得洋文呀。
我是在洋人开的孤儿院长大的,洋人不教我们中国字,只会教我们洋文,英语,法语,德语,都教了我们些,像是woman,man这种简单的词,我当然认得。
少爷听到这话,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失望,然后才说：那你想学认字吗
少爷教,我就学。
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少爷真的点头了,好,我来教你认字。
说着,少爷还示意我到书桌那去,我迟疑着走了过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书桌上那尊被我打碎,又被少爷粘起来的砚台。
因为是周小姐送的,所以少爷才修补了吗
我心神恍惚,连少爷说什么我都没听清,只听到他问我要学什么字。
我脱口而出就是五个字：大家都一样。
要是真有大家都一样就好了,我也能是周小姐。
13
小半个月后,我真后悔当初答应少爷学认字了,少爷简直就是魔鬼严师。
我这才刚学会拿笔,他就让我一天写十页大字,每天晚上还得去听他讲解千字文,论语,中国字都还没学明白,他又给我念起了外文书。
不得不说,少爷念起洋文的声音真好听。
可再好听的声音变成催促声都变得难听了,少爷催我写字,催我跟着他将文字念出声,催着我给他读书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我这字都还没学明白的,那什么自由,平等都是他们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们。
而我写字又慢,笔画架构用少爷的话来说就是画出来的,不是写出来的。
好几次少爷自己都教得急了。
可他喝了我给他泡的茶之后又冷静了不少,转头就握住我的手,手把手地教我这字该怎么写,这结构该怎么找。
怕是夜晚风凉,我受凉了吧,不然少爷握着我的手时,我的脸怎么会那么烫,我的手怎么会那么热,我的心怎么会跳得那么快,险些快得让少爷听到。
不过少爷也有好的时候,我要是写字好了的话,他就会给我讲洋文的故事,灰姑娘,白雪公主,小美人鱼,他说这叫童话。
只是每次讲到最后,他自己又急了起来,要我不能向故事里的灰姑娘和白雪公主学习,不能一味地等着人来拯救,我力气这么大,又聪明,我可以自己拯救自己。
我总是乖乖点头,其实就算我想学,我也学不来,我没有仙女教母,我只能看着我的王子最终和其他的公主在一起。
而且一个月后,真正的公主回来了。
14
周小姐回来的时候,正是卫家祭祀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周小姐逆着光,走进祠堂,宛如童话里的仙女。
这是我第一次见周小姐,自然是没认出她是谁,也没来得及在少爷耳边提醒她是谁。
但也用不着我提醒,少爷已经迎了出去,笑容满面,声音温柔,依依,你回来了。
依依我想起来了,周小姐就叫周依依,她终于回来了。
从国外回来的周小姐穿着的是洋装,头发卷成漂亮小卷,举手投足之间都不像是这乡下女子般局促,笑的时候牙齿白得耀眼。
有她在少爷身边,我都被闪得不敢靠近,反正她也可以替少爷认人,况且她认识的人还比我多得多。
可我才刚走开,少爷又叫我过去陪他去给分家那边客套寒暄。
我忍不住问了：少爷干嘛不叫周小姐陪着呢
她才刚回来,让她先休息休息,而且她也不能喝酒。少爷说道。
行,那就是我不用休息,还得给少爷挡酒了,是吧。
这么一想,分家敬来的酒我就来者不拒了,我喜欢喝酒,从前是在少爷面前,少爷也没让我挡酒,我这才客气了些。
既然现在少爷明说了我就是挡酒的,那我就敞开了喝。
只是喝到最后,少爷忽然就不让我喝了,硬是把我架回了书房。
少爷把我放在书房软榻上,他坐在旁边,眉头越发皱起,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我下意识伸手想要去将他紧皱的眉头抹平,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动手,一时间没有躲开,任凭我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
少爷,不,不对,卫淮书。我笑嘻嘻地说：你不是说大家都一样吗,那以后我就不叫你少爷了,就叫卫淮书,你还不能生气,懂不懂
嗯。
还有,你也不能天天逼着我写字,那些字好难写啊,歪歪扭扭的,还是洋文好写。
是吗
对啊,告诉你个秘密,我会写洋文,不仅会写,我还会听哦,上次四小姐说的洋文我一眼就认识了。
你果然又骗我。
才没骗你呢,叫我旺财是你自己叫的,我说我不识字说的是我不认识中国字呀,我又没说我不认识洋文。
我脑子里的闸好像一下子打开了,我说了好多好多,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已经分不清了。
可少爷也不生气,一直嗯嗯嗯地应着我。
直到周小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淮书,淮书,你在里面吗
少爷猛然惊醒似的,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在。
紧接着,他走了过去,打开门,跟周小姐一起离开了。
我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了他们紧紧依靠的影子,眼泪便流了下来。
15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我清醒了许多,自己就回去了我应该待的下人房了。
第二天我照旧到少爷房里伺候,少爷见着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当然也什么都忘记了。
周小姐暂时留在了卫家,听说她之前在这也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卫家自然是熟悉的,所以管家起初是想安排之前伺候过她的下人照顾她,但被她拒绝了。
周小姐说在外头呆了那么久,习惯了新鲜,所以在这也想找点新鲜,就让新人来伺候,她之前没见过我,那我自然也是新人了。
我本来在府里的活就不多,平时只管少爷房里的事,所以再多一份活也不算多。
就是少爷看起来似乎想要拦着我的样子,青青,依依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她的习惯怕是一时之间改不过来,我还是让管家另外找人去照顾她吧。
少爷,周小姐在外面呆得再久,那也还是咱们中国人,这习惯不还得是咱们中国人的习惯,放心,我应付得来。我拍拍胸口保证道,我绝对不会把周小姐照顾得瘦了。
见我坚持,少爷也只得点头了,好吧。
也正如我所说,周小姐其实不难伺候,穿的洋服我得学学穿衣顺序,吃的面包,我得学学怎么发酵面团而已,其他时候周小姐其实都不会正眼看我一眼,也不会跟我多说一句话。
其实我也习惯了,大户人家的大小姐都是这么对待下人的,毕竟跟我们这种下人说话,是掉身价的。
只有那次四小姐来找周小姐的时候,我给她俩倒茶,周小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不识字吗
这话一出,我大概也能猜到了在我进门前,四小姐跟周小姐说了什么,所以我摇摇头,小姐,识字不是我们这种下人能做的事。
少爷教我认字这事,我之前求少爷不说出去了,所以这府里,除了少爷,没有人知道我识字。
周小姐听到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周小姐再也没跟我说过话了。
有时候少爷也会来找周小姐,他俩说话的时候,周小姐总会变了个样,那声音嗲得我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
幸好周小姐也不让我多听,总是在她跟少爷撒娇之后就让我出去,我瞧着她的脸色每次都很好。
可少爷就不一样了,每次从周小姐这出来,似乎总会生气,然后少爷就会叫我过去罚我再写十页大字。
我表示我真的很无辜,但又不得不写,毕竟少爷还生着气呢。
少爷看着我写字就总会嘟嘟囔囔地说这中国字多漂亮,这文章多博大精深,哪里是那些洋文能比的。
念得多了,我也懂了,多半是周小姐仗着自己在外头留洋,就把这贬得一文不值吧,可我也糊涂了,周小姐难道不知道少爷有多爱这里吗
少爷不是没有留洋的机会,只是因为少爷爱着这里才放弃了,他觉得他留在这里才是最大的帮助,这些话少爷跟我说过,我不信少爷没有跟周小姐说过。
周小姐要是真喜欢少爷,为什么还会这样对少爷呢
16
直到后来我在周小姐的书桌上看到那封信。
信是用法语写的,周小姐怕是知道我不认识字,所以才完全没有避开我,就这么直接放在桌上了吧。
起初我只是扫了一眼,但看到那几个关键字后,我飞快地将信拿起看了一遍。
我意识到信里的内容不是我能处理的,我立刻将拿着信,就要去找少爷。
就这么巧,少爷和周小姐正好走了进来,而周小姐一眼就看到了我手里的信纸,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青青,怎么了少爷见我脸色不对,问道。
周小姐不等我回答,先上前一步抢过我手里的信纸,生气道：你这下人,为什么随意动我桌上的东西
我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少爷,少爷,她在信里写了,她这次回来是要骗你卖掉卫家的家产,要是你们不卖的话,法国人一个月后就会来强行买走。
根本就没有的事！周小姐大声反驳,这根本就是你胡编乱造的,这张纸是信没有错,但里面的内容只是我跟同学讨论书籍而已。
她说着,直接把信纸交给了少爷,因为她知道少爷不会法语,就算看了,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我见少爷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将信纸还给了周小姐,更是着急了：少爷,你相信我,我会法语,我看得懂她信里的内容,Tu
me
crois！
我生涩地用法语将刚才那些话又再说了一遍,少爷会说英语,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出英语和法语的共同之处。
就算他听不懂,他也该看得懂周小姐越发苍白的脸色。
但周小姐怎么会轻易承认,她直接将信纸撕碎,说,你之前还说你识字,现在又说你会法语,就你这样肮脏的下人,怎么可能会法语那样优雅的语言！
够了！少爷喝住了周小姐,她是下人,但她也是人,没有什么肮脏不肮脏的。
周小姐似乎没想到少爷会吼她,眼睛里立刻聚起了泪水。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足够引起少爷的怜惜了。
少爷叹了口气,便对我说：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什么意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不服气,还想争辩,却被少爷低头哄着周小姐的画面堵住了喉咙。
算了,就算被骗,也不是我的钱,我只管守好我的月钱和十块大洋就是了。
17
只是我没想到,我竟不能看到这件事的结果。
我回去之后不久,老夫人就叫我过去,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连夜离开,不能告诉少爷。
老夫人说,她早就知道我天天缠着少爷,可少爷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少爷岂是我能纠缠的
现在又闹出了我诬陷周小姐的事,周小姐跟他们卫家是世家,周小姐是名门家的大小姐,哪里是我这种下人能泼脏水的
还有之前四小姐的事,分明是我设局陷害,差点就毁了四小姐的名声。
老夫人说,之前她是看在少爷的面子上,也跟少爷说了很多次,让少爷赶我出去,少爷不听,老夫人也拿少爷没办法。
但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是少爷生气,老夫人也要替少爷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了。
我听着老夫人那些话,越发觉得少爷当初教我的那些什么大家都一样的,那都是假话,都是骗人的,要是真一样的话,我为什么要被这样抹黑,就因为我是下人吗
这个地方已经让我厌烦了,所以我没有推辞老夫人给我的钱,直接拿了,那天晚上就离开了卫家。
我已经不想再去给别人当下人了,我现在认字了,还会说洋文,力气又大,我可以自己拯救自己,我还可以拯救别人。
辗转好几个地方之后,我到了更大的城市,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许多新奇事物,还有许多人和事,最终我去了一个小诊所。
在那里,我从护工干起,天天跟着学些简单的医术,过了三年,我终于成了可以救人的护士了。
18
后来兵荒马乱的,我们诊所救了不少各个地方的伤员,其中有一个竟然还是在卫家干过活的阿香。
她是跟丈夫逃难,路上受伤被送到我们这的,见着我的时候,她很是意外我现在的模样。
要是少爷看到了,肯定会很开心。我和阿香寒暄了一会,最终话题不可避免地说到了少爷身上。
就算到现在,我听到少爷两个字,还是会心里颤一下,毕竟我也想明白了,要不是少爷当年逼着我学认字,学道理,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了。
少爷怎么样了我问道。
少爷应该还在乡下卫家吧。阿香说道。
她说那年我走的第二天,少爷让府里的下人都出去找我,甚至还去找了官府报案,后来是老夫人把天天在外面找我的少爷给叫回去的。
少爷回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多天,再出来的时候拿了什么东西出门,直接去了官府。
官府来人,直接把周小姐给带走了,好像说周小姐是什么盗窃财物,可她偷的是什么又没人说得清楚,只是听说少爷去官府告了周小姐。
少爷说,那东西还是你留给少爷的呢。阿香说,我见过一次,但我看不明白,纸上歪歪扭扭的,不像是字。
我留给少爷的难道那时候我让少爷看的那张信纸,上面的内容少爷都记住了
少爷过目不忘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可那时候少爷又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去记信纸上的内容
忽然我想找少爷问个明白。
阿香还在絮絮叨叨,说周小姐被抓之后,还来了几个外国人,少爷跟他们吵了几天,卫家还是被卖掉了一半的田产,老夫人被气得当场晕死,过了不久就去世了。
少了那些田产,少爷便遣散了不少下人,只留了几个下人伺候,但就算那样,少爷也从不让人进他的书房。
对了,对了,你猜最后留下的下人有谁阿香故作神秘。
见她这模样,我自然是猜到了,你肯定留下了。
没错,除了我,还有旺财,少爷可喜欢使唤他了,天天叫他旺财旺财的,不过好几次,我都觉得少爷在叫你。
少爷才不会叫我呢,因为他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旺财。
听阿香说,后来乡下也闹起来,是少爷带着乡里的人守住了乡里,赶跑了好几次土匪,再后来,阿香就跟丈夫出来了,她也不知道乡下怎么样了。
我倒是听说了,后来有一大波土匪去了乡下清乡,死伤无数,那少爷呢,少爷还活着吗
19
从前没有听到少爷的事也就罢了,现在忽然听到了他的消息,曾经被藏在心里的所有情绪都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再加上局势越发动荡,我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在阿香走后的第三天,我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跟医生请假,我要回乡下去找少爷。
就在我踏进诊所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靠着桌子在问：护士小姐,你们这有个叫叶青青的护士吗她好像也叫旺财。
你才叫旺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