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攻略暴君99次失败后 > 第一章

攻略暴君第99次失败以后,我被绑起来架到了还未燃烧的青铜柱上。
柱子旁边放着烧得通红的炭火,暴君坐在他的交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像极了午夜深山里凶神恶煞的狐狸。
你到底,长什么样呢暴君温柔开口,漫不经心地盯着我。
我没回答,不过也不需要我回答。
暴君又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你不说也没关系,等把你脸皮剥下来,我就知道了。
说罢他挥挥手,立刻有宫人上前举着滚烫的铜水放到了我头顶。
暴君挥了挥手,烧得通红的铜水顺着我的头流了下来,我的头发与血肉登时就被烫没了,露出森然的白骨来。
我艰难透过蒸腾的热气看着不远处端坐的暴君,视野也开始模糊了。
你到底是什么
暴君走上前来看着我。
我倒是挺想回答他的
,可惜我的嗓子已经被留下来的铜水烫坏了。
说到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1、
自我有记忆起,我脑子里就有一个东西叫系统。
我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我只知道我的任务是攻略萧衡——这个大盛朝未来最为残酷的暴君,让他心甘情愿为我引颈受戮。
完成这个任务,我就能获得属于我自己的名字跟身份,就能知道我是谁。
我第一次见到萧衡的时候,他才堪堪五岁。
那年萧衡的母妃因巫蛊之乱被秘密处死,年仅五岁的萧衡从此在偌大的后宫再没了后盾。
皇帝见着这个儿子就心生厌恶,所以把年幼的萧衡挂在了我这个完全不受宠的乐贵人名下。
我也乐得接手他,毕竟他就是系统让我攻略的未来暴君。
本着仁爱的原则,我每天变着法地对萧衡好,这小崽子却始终对我淡淡的。
萧衡自小便爱大晚上地一个人在庭院里练剑,我寻思着孩子没了娘亲,估计也是伤心,就没管他,还特意嘱咐宫里的人莫要去打扰。
不想竟给自己养出了祸端来。
2、
萧衡七岁那年,我无意中撞破了他在宫里偷养暗卫,毫无意外地被他绑了起来。
彼时的我被暗卫吊在地窖里,长得极为好看的小萧衡就坐在我对面,眼里全是狠戾。
乐娘娘,为什么想要杀我
小萧衡白幼的手上已经开始有了练武的茧子,漫不经心把玩着锃亮的匕首问我,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压。
不得不说,不愧是未来杀光全族登上帝位的暴君,果真是有几分天赋在里面的。
我完全不担心他知道我对他好是为了攻略他,他肯定是听了哪个宫人的闲言碎语对我起疑了。
想到这,我温柔地对他笑起来:
阿衡,你怎么会怀疑乐娘娘我从未......
话未说完,钻心的疼痛袭来,我低头一看,萧衡手里的匕首已经扎进了我的左腹。
3、
萧衡选的位置很精巧,刚好放大了我的痛感又不致命,我几乎快要疼晕过去,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乐娘娘最好是实话实说。
萧衡在笑,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这个孩子终于在我面前再也装不下去了。
我完全疼得说不出话来。
就算能说话,说什么呢说你萧衡其实是我的攻略目标,我对你好全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为我死吗
见我什么都不说,萧衡的脸色越来越冷,手里的匕首开始一点点往旁边移动。
被吊在半空的我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皮肉被一点点割开,铺天盖地的痛感把我整个人都埋没了。
我晕了过去。
4、
萧衡直接一盆冰凉彻骨的盐水将我浇醒了。
匕首已经被他拔了出来,他正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擦着刀身的血迹,见我醒了他又走过来:
乐娘娘还是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盯着他那双危险的眼睛一字不说,突然无比庆幸他只是我的攻略目标。
如果让我真的掏心掏肺去对这么一个白眼狼好,我可真的会难受死的。
萧衡脸色瞬间阴沉,刚擦干净的匕首又在我的注视下缓缓扎进了我的身体。
这次是右腹。
乐娘娘,有没有听过‘血鹰’
萧衡微垂了眼睑,又缓慢把刀一点点拔出来。
我根本没力气回答他,不用看我都知道,此时此刻我的脸色一定是惨白。
连父皇都说,乐娘娘生的一副美背,这么漂亮的身体,若是被我划开了,可就不好看了。萧衡像是在特别认真地跟我建议,不过若是乐娘娘现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还是可以跟你装几年母子情深的。
萧衡。我咬着牙开口,光是说这两个字我额上就已经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说到一半,我实在没力气了,感受着后背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我知道,那是萧衡手里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那是我送他的六岁生辰礼。
就是养大了你...呃!
我话音未落,萧衡的刀已经刺进了我的脊骨。
看来乐娘娘是不知道。
萧衡在我身后毫无情绪地出声,边说着话,刀刃一边顺着我的脊骨划了下去。
我疼极了,用力缩紧了后背,整个人弯成了弓状,企图减少一点痛苦,却是杯水车薪。
此时我倒有些庆幸我送他的刀够好,要是不够锋利,岂不是在划开我脊骨的时候还要卡一下,就更痛了。
那双我牵过无数次的手,从脊骨两侧划开的口子伸进了我的背部血肉里,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的肋骨,一根一根掰断了。
身体断骨的声音冲击着我大脑,彻骨的疼痛里,我咳出大量的血来。
真是可惜了乐娘娘这副好身体。
萧衡冷冷开口,挥手示意部下拿来了几根绳子绑在两侧墙上,他温柔地把我断掉的肋骨从身体里扯出一截,然后绑在绳子的另一端。
地窖昏暗的灯光里,我被汗水渍得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个蜘蛛。
身体里的血液在快速流失,我已经快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连痛感都快没有了,就在这时后背又是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
萧衡满是鲜血的手抓着我的肺,从两侧的划开的口子里拽了出来,就这么吊在我身体外面,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我开始完全感受不到空气的存在,不知挣扎了多久,眼前终于黑了。
5、
我从回忆里猛然醒过神来,不出意外我这具身体果然又被丢在了乱葬岗。
系统冰冷的声音提示我:
宿主,你当前的身体已经完全毁坏,无法进行后续剧情,是否更换躯体开启第100次攻略任务
我感受了下完全被铜水完全烫变形的脸跟身体,叹了口气:
开启第100次攻略任务吧。
随着白光亮起,我已经宿在一个年轻女子的身体里了。
这系统还是蛮良心的,它良心就良心在,每次给我选的身体,都是将死之人,刚好配我这个要去攻略暴君的作死鬼。
现在,我是丞相府病弱的大小姐,程锦初。
6、
说实话,我对攻略萧衡这事,着实没什么底气。
如今的萧衡再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哄骗的五岁小孩,二十五岁的他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登上至尊之位三载有余,观察能力也在这些年变得格外敏锐。
上次我还是他身边的侍女时,就因为给他布菜的时候特意为他去掉了会导致他起疹子的紫苏,直接让他对我起了疑心。
谨慎如萧衡,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除了早年抚养他的我。
某一日我在为他打扫床铺的时候,萧衡突然在我身后装作小时候那副纯良无害的语气开口:
乐娘娘,今晚可以吃酱肘子吗
我想说当然可以啦。
话还未说出口,我就猛然惊觉,我现在不是乐贵人,是他身边的贴身宫女。
于是我慌忙转身跪了下去:参加陛下。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足以致命。
他上前挑起我的下巴,直勾勾盯着我:
乐娘娘,还真是舍不得我啊。
于是便有了铜水浇身。
我的第99次攻略任务宣告失败。
7、
我现在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程锦初,乃是萧衡指腹为婚的未过门妻子。
后来萧衡母妃出事,所有曾经与他母子二人有旧的人都对萧衡避之不及,唯恐做了那池里被殃及的鱼。萧衡与程锦初的婚事,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三年前萧衡凭自己本事杀出一条血路坐上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也不知为何竟然点名这病弱的程家小姐做他的帝后。
今日,是程锦初奉诏入宫的日子。
我也没想到系统玩这么大,一来就把我送到了暴君面前去。
脑子里全是有关程锦初的各类信息,我只得拼了命地接收,唯恐漏了什么东西惹得萧衡怀疑。
萧衡没有见我。
去的时候他正在为朝堂之事大发雷霆,引我入门的宫女便将我带去了朝英殿。
说真的,我很意外。
朝英殿是历代皇后的居所,看来萧衡确实很喜欢这位程姑娘,只可惜在我魂穿之前她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一想到这我竟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萧衡那狼崽子知道这副躯壳内里其实已经换了芯子的时候会用什么样的法子再虐杀我一次。
8、
见到萧衡的时候已经是十日后了。
彼时正逢日暮,我想到中午吃了份极其美味的梅花糕,刚要去小厨房问问是否还有剩,就撞到才出御书房出来的萧衡。
已经长开了的小狼崽子站在暮色里,朝英殿的杏花正好飘到他脑袋上,他如墨的瞳孔就那么静静看着我,半晌都没有说话。
臣女程锦初,拜见陛下。
我梅花糕也不想了,这种情形,还是我小命比较重要,赶紧对着萧衡规规矩矩来了一套大礼。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似听见萧衡极低地笑了一声,我余光瞟了他一眼,好的,面无表情,是我想多了。
起来吧。萧衡没有为难我。
说来也怪,小狼崽对所有人都算得上讲理,唯独对我,就是前面被弄死的九十九个我,格外怨怼,格外残忍。
我还是游魂的时候,在这座宫墙里见了太多的人和事,人命在这个地方何其轻贱,生死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对于小狼崽子多次杀我这件事,左右不过被杀那会儿是真挺痛的,痛完也就过了。
这可是我攻略对象,他虐我千百遍我都得让他爱上我,我还指着他能让我知道我是谁呢。
9、
按道理说这见也见完了,萧衡该遣我回相府才对,他偏不。
暴君直接一道诏令把我留在了朝英殿,我的便宜老爹老娘觉得我受宠,喜滋滋打赏了阖府上下,还送了口信进宫嘱托我一定要好好伺候陛下。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从那日暮色相见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只让人送来一块玉玦,连句话都没带。
玉玦我认得,是萧衡身上独一无二那块,见玉如他本人亲临。
认识小狼崽子这些年,我从未见他这玉玦离身过,不想今日竟以程锦初的身份拿到了。
玉玦边角圆润,色泽通透,一看就知持有之人时常把玩,珍重至极。
看来小狼崽真的爱惨了程锦初。
其实这个玉玦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我也没什么追求的东西。唯一麻烦的可能就是萧衡那一屋子妃嫔一天来找我喝茶八百次,明里暗里提点我什么。
要我说她们都是闲的,我一个活了百来年的游魂,她们看重的东西,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
萧衡送玉玦来的第三天,他本人来了。我刚用完晚膳,萧衡突然出现在了朝英殿长廊的门口,就这么一步步朝着我走了过来,在我面前站定,低声问我:
要不要出宫去玩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一点都不像暴君啊。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想在他眼里看出别的情绪来,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有,好似刚那句话不是他问的一样。
10、
萧衡带我去了都城最繁华的酒楼,甚为细心地给我点了一大桌菜,最合我心意的还是那壶桂花酒,醇香入喉,馋人得紧。
许是喝多了,也许是程锦初这副身子不争气,我好像又回到了第六十二次攻略萧衡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他的至交好友苏寻,与他相识于微末,竭尽全力助他起家,一手送他登上帝位。
所有人都以为苏寻注定荣华加身富贵一生的时候,这位少年宰相却死在了萧衡登基前的府邸大火里。
苏府的火烧了整整一夜,新帝大发雷霆彻查了大半个朝廷的残党余孽,宫门口的血染红了九重台阶。
鬼使神差地,我问他:你还记得苏寻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这完全不像常年囿于阁楼体弱多病的相府大小姐能说出来的话,更何况这个苏寻,还是我这副身体老爹的政敌。
萧衡饮了一口茶,眸光幽幽地看着我,反问: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开玩笑,我当然知道苏寻怎么死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好吧,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啊!
但我还是面上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柔柔地接着他的话:臣女听闻苏先生死于一场大火。
对。萧衡露出笑容来,用一种似哭似笑又有些温柔怀念的语气陈述着,但是是我亲手杀的。
11、
我还是苏寻的时候,萧衡对我真真是好到了极致,好到恨不得跟我穿同一条亵裤的那种。
作为苏寻与他相识的第二年,已在我的帮助下坐稳太子之位的萧衡于回府路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刺杀,数百名杀手密密麻麻分布在萧衡回府的必经之路上,刀刀皆致命。
我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萧衡,他拉着我挥刀,从一开始的杀势汹汹到手上的动作逐渐迟缓,最后刺客的刀终于攻破了萧衡用那一柄长刀筑起的防线,扎进了他的肩胛里。
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死死护着身后的我。若不是最后萧衡执掌的禁军冒着违禁的风险赶来相救,我几乎就要以为我们要一起死在那了。
回府当晚,伤重的萧衡仍旧来到了我的卧室,烛火跳动里,他轻声问我:阿寻,你可有受伤
我恭敬地拱了拱手:托殿下的福,臣下无碍。
萧衡半晌没有回应,我微抬了眸,见他盯着那盏油灯,半边脸隐入黑暗,神色不明。
阿寻,你今日受的委屈,孤定替你讨回来。
萧衡声线没有什么波动,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多谢殿下,臣...话未说完,我猛然意识到萧衡什么意思了——今日的拼死相救,是需要我平等来换的情分。
苏寻,多谢殿下替我报这杀身之仇。我跪了下去,头重重扣到地上。
我太了解萧衡了,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其一,今日刺杀过于巧合,除了亲近几人,绝无他人知晓他的回府路线,萧衡怕是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其二,萧衡不敢赌,他不敢赌我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是否会一直站在他的阵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功高震主这几个字,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前太子及众皇子留下的隐患尚在,他需要一个理由清扫朝堂。这次的大规模刺杀,他的至交好友苏寻的死讯,就是最好的理由。
我九十九次攻略萧衡失败的经历里,只有这一次,他没有发现我是谁;只有这一次,我没有被虐杀;只有这一次,我死得心甘情愿。
原来即使是游魂,也怕别人真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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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神思慢慢从回忆里扯出来,面前的萧衡斟了满杯酒,似哭似笑地同我说:是我亲手递给了他毒酒,也是我亲手点燃了苏府的大火。
萧衡眼里满目沉痛,不似作伪。
我提着裙子装出一副略微慌乱强作镇定的样子,低伏在地对着萧衡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陛下恕罪,臣女无意探寻此等秘辛,臣女今日,什么都不曾听到。
很久,头顶都没有任何动静,久到我在犹豫要不要出声提醒的时候,萧衡终于开口了:
起来吧,朕今日,不曾找过你。
在我起身的间隙,年轻的帝王从我身旁踱了过去,不远处城楼上的烟花炸开,楼下的百姓为着这美景欢呼雀跃,盛放的烟火刚好在帝王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眸子里映出来。
他就站在那,身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我想再过多少年,我也会记得此刻。
13、
宫外一游之后,萧衡整日在前朝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来朝英殿,也是喝个片刻的茶就走,若不是面前的蒲团仍有余温,我几乎要以为他的到来是幻觉。
婚期愈近,萧衡却愈发找不到人。
听闻他又遭遇了刺杀,萧衡令人将杀手绑在了正和门的墙边背阴处,四肢与头颅各开了一个口,封了口舌免得杀手自尽,又用铜器装了满罐的水一点点对着伤口滴。每日吃食不断,铜器里的水也未曾停。
听闻不到七日,杀手四肢与头颅的伤口就已腐烂见骨,求着萧衡放过他。
听闻第十三天的时候,杀手终于再支撑不住,咽了气。
宫女给我汇报完,我正低头思考我该怎么在系统规定的日子到来之前让这个暴君甘愿为我而死,就听到头顶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香用的还习惯吗
我抬头正好对上他墨色的眸子,那双向来漠然的眼睛里仍旧看不出什么情绪。这距离实在太近了,我怕暴君闻到我嘴里刚啃的瓜子味,于是稍稍拉远了些才回他:
回陛下的话,很好用,臣女很喜欢。
萧衡轻轻咳了咳,别开了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说他新送来的熏香有什么别的作用,我竟看到今日宫女嘴里的暴君,微微红了脸。
造孽。
14、
眼看着系统给的最后时限只有不到十日了,我与萧衡却仍旧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我急得不行。
纵然在世间漂泊千百年,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在呐喊,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我总觉得我在找什么人,可每每我就快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又好似是我做的梦,是幻境罢了。
也许答案就在我失掉的记忆里,那是我这百年时光里唯一所求的东西。
15、
我做了件冒险的事情。
宫外之行回来的第三天晚上,我在朝英殿设宴邀请了萧衡,毫不意外,他真的来了。
看来他喜欢我这具身体的原主还真是喜欢的紧,可惜了,真的程锦初已经死了,而我今日摆下这一场鸿门宴,为的就是赌一把萧衡对程锦初的真心。
横竖系统给我的期限也就剩下了这最后几日,我索性找了个团伙来绑架自己,若是萧衡甘愿为程锦初赴死,我任务就完成了,若是他不愿,也不过就是我任务失败做回那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的游魂罢了。
万幸,萧衡如约而至。
蔼蔼暮色里,萧衡穿着他幼年与我初见之时极为相似的衣裳走了过来,嘴角含笑将一枚勾玉放到了我的手心。
当年也是如此,他就那么怯怯地站在带他来的女官身后,似是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朝我行了一礼:
见过乐娘娘。
可惜今日我不会再救赎他,我要他的命。
16、
不看看我给你的礼物是否喜欢吗见我出神,萧衡出声问。
我这才回过神来,脑子飞快运转了一波想着若是真的程锦初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我规规矩矩朝他叩首:臣女很喜欢。
萧衡没有说话,诡异的安静后,他伸手将我扶了起来,又拿起那枚勾玉,探过身仔细给我系在了脖子上。
他俯过来的时候,身上淡淡的香味充斥了我的鼻腔,独属于男性的温暖隔着寸许的距离令我觉得灼热无比,更令我燥热的,是我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可我非常确信,在与系统达成交易之前,我从未见过萧衡。
待到萧衡给我戴好,我才发现这勾玉竟与之前他给我那枚玉玦是一对,勾玉刚好嵌进玉玦那消失的一湾月亮里。
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被人围在宫墙下欺辱,是你赶走了那些人。萧衡牵着我坐下,温柔给他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酒,举杯要喝。
我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萧衡一饮而尽,又细细夹了桌上的菜给我: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那是北地独有的芸菜,自极北之地运来,京都少有人吃过,唯这宫里才有的美味。半路起家的相府嫡女程锦初,不可能爱吃这个。
我轻轻推了碗:陛下记错了,臣女从未吃过。
他却好像没听到一样,温柔将手抚上我的脸:过了今日,你就自由了。
我瞳孔猛然放大,震惊地看向他,嘴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音,内心莫大的恐惧中又夹杂着一丝无来由的庆幸。
好似其实我并不愿意他就这么死在这里。
我该叫你什么呢,阿寻,彩霞...还是乐娘娘一个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我只觉得手脚冰凉,满脑子都在想他到底如何知晓是我。
萧衡盯着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神色,兀地笑出声来,全然不顾我的震惊,抬手将我拥进了怀里,然后我听到了一声餍足的长叹:
阿沅,我很想你。
17、
脑子一阵轰然作响,剧痛袭来,我根本无法思考。
时明时暗的视野里,我看到自己安排的杀手冲向了萧衡,一种莫大的恐慌突然攫住了我,让我下意识大喝出声:
住手!
杀手们停了一瞬,可也就那仅仅一瞬,随即他们又冲向了萧衡。
四周巡逻的侍卫早已被我提前撤走,偌大的朝英殿再无他人,我又看了眼桌上刚被萧衡喝空的下了软筋散的酒杯,此时此刻我才真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衡护着我往殿内退的时候,我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实施才能让我那已经被打乱到稀碎的计划进行下去。
那杯酒里软筋散的量我下得十分讲究,刚好能叫萧衡自保却又没有任何余力来保护我的那种,此时萧衡非要护着我,在他怀里的我清楚感觉到他逐渐吃力,挥剑的手愈发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退到了殿内,萧衡抵住了大门才将我从怀里捞出来,看我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他又笑出了声,随即又温柔抚上我的脸,墨色的瞳里满是情意:
我知你这朝英殿有密道,你走吧,没确定安全之前,不要出来。
陛...我刚要开口,萧衡兀地低下头来吻在我唇上,清冷的香拥住了我,教我愣是一个字都没能再说出来。
叫我的名字,叫我阿衡。萧衡低声哀求,言辞恳切,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哑。
鬼使神差地,我看着他的眼睛,讷讷唤他:阿衡。
脑子里撕裂般的痛感随着这一声呼唤又排山倒海而来,就在我发懵的间隙萧衡打开了密道的门一把将我推了进去。
视野一黑,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18、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我又见到了萧衡,年幼时期的萧衡,我想上前与他说话,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原来在这个梦境里,我是个旁观者。
宫墙上有个飘荡着的游魂慢悠悠地磕着瓜子,观摩着小豆丁挨打,明明那么小一只,却怎么都不愿服输,死死揣着怀里的东西不肯放手。
那个游魂赫然就是当年的我,可我怎么都记不得我从前见过萧衡。
游魂看不下去了,拍了拍刚磕完瓜子手将自己脑袋扭了下来,阴恻恻地站到了一群人身后,几个半大的孩子听得声响转身看到这场景,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嚎叫着跑远了,有个胆小的甚至直接吓晕了过去。
游魂撇了撇嘴,虚虚地踢了一脚地上躺着的那个尿裤子的,看起来像是挺遗憾自己没实体不能真踢到,眼光一扫就看到挨打的小豆丁直愣愣地看着她。
嗬!游魂摆出吓人的样子来,眼珠子几乎要从眶里掉出来了,断掉的脖子正噗噗往外冒着血。
小豆丁震了一下,方才怯生生地开口:你捧着你的头累吗要不要装回去
游魂:......
我也无言了,没想到萧衡小时候这么不着调。
19、
小萧衡就像游魂孤寂了几百年的岁月里唯一的乐趣,他晚间练功的时候游魂就坐在房顶看星星,他早间锄地的时候游魂就穿梭在荒草地里扑蝴蝶,他夜深时分挑灯夜读,游魂就在房间里晃荡,时不时挑动一下昏暗的烛火。
小豆丁,你为什么学这么多
......
小豆丁,你父皇怎么从不来看你
......
小豆丁,你怎么总是不说话
......
游魂会趁萧衡睡着的时候入梦把他吓醒,也会赶走其他要来欺负萧衡的人,会恶作剧地把萧衡辛辛苦苦种的菜拔光,也会去御膳房偷一大堆食物塞进他的灶膛。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当初那个在宫墙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豆丁也终于长成了少年模样。
不得不说,萧衡的母妃当真是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一年秋日,年少的萧衡正在习字,游魂如往常一样凑了过去叽叽喳喳:小豆丁,你在写什么呢
我有名字,我叫萧衡。小萧衡皱了皱眉,很是无奈。这些年他试了无数办法,始终没法让眼前的游魂改口。
那不行,我都没名字,你也不可以有。游魂瘪了瘪嘴,很不服气。
阿沅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问句一下把游魂问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给我起的名字
小萧衡微红了脸,点了点头。
游魂一下就高兴起来,绕着屋子飞了三四圈才落地:好呀,我有名字了,阿沅,你写给我看。
小萧衡又一笔一划写给她看,写得无比认真。
萧衡十四岁的时候,南方水患,朝野上下无一人愿意接下这烂摊子,皇帝终于想起被自己丢在犄角旮旯里的这儿子来,却没想到这自由生长的儿子真替他解决了这心头大患。
皇帝大喜,赏金万两,封清王,食邑千户,赐朝英殿。
次年,帝赐婚右相嫡女于清王,清王拒,帝震怒,罚禁足三月。
少年萧衡此时完全没有后来暴君的影子,坐在桌前慢悠悠地练着字,窗外微风吹过,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出斑驳的碎影来。
游魂阿沅脑袋磕在桌边无聊地嘟囔着:皇帝老头给你赐婚不好吗为什么要拒绝
萧衡住了笔,微微侧目看向阿沅,浅笑:我心有所属。
阿沅梗住,把头偏开,眼睛有些红了。
只有旁观的我知道,这几年,阿沅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甚至阳光过盛的时候,她的身体都接近透明了。
20、
庆辰十六年,皇帝驾崩,动乱起,清王萧衡力平众乱,遵先王遗诏,登基为帝。
少年帝王刚下朝就匆匆向着朝英殿奔来,急于向心上人分享喜悦,连冠冕歪了都未曾察觉,推开门却见阿沅站在院子的正中央,灿烂的阳光里,阿沅正在慢慢消散。
久违的,我听到了那个冰冷的系统音。
原来萧衡本就是既定的暴君,按照他的命运轨迹,庆辰十六年,多年遭受压迫卧薪尝胆的他本该弑父弑兄夺位,由此开启他的暴君统治,却不想阿沅救了幼年的萧衡改变了他的结局。
而作为命运的改变者,阿沅要付出的代价,是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我看到那个少年帝王哭得撕心裂肺,看到他跌跌撞撞跑过去摔倒了却依旧想要拼命去抓住那个即将消散的游魂,看到他双目赤红向系统求来救他挚爱的办法。
是不是只要我回到过去,做回暴君,阿沅就能活着。
若你重来身为暴君仍旧心甘情愿为她而死,则命格归,结局可改。
她还会记得我吗
不会,你也不会,但你身负国运,或许越临近庆辰十六年,记忆封印越会松动。
送我回去,我要救她。
系统难得沉默了一下,才接着回复:她已经修改了你的命运轨迹,你若改回,这世间,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有你萧衡。
少年帝王笑了:我甘愿。
没人看到,阿沅几乎快要消散至尽的脸上,划下豆大的泪来。
21、
庆辰十六年,民间有识之士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萧衡的暴政,巧用计谋闯入皇城,杀暴君萧衡于朝英殿,拥萧氏旁支一人为帝,改年号庚辛。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在地道里刚醒过来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衡被他们绑在了殿中的柱子上,他隽秀的脸染了血迹,明明生死在别人一念之间,他的眼里却依然只有不屑与傲气。
就像我记忆里,那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少年清王。
所有丢失的记忆扑面而来,我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萧衡就在离我不足十尺的地方,可门口的机关早已被他毁坏,我甚至不能出去与他同死。
肩骨、胯骨、胫骨、踝骨......天道系统的压制让我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衡被一刀一刀卸掉了全身的重要骨骼成了个血人。
我不知道这两个时辰我是怎么过来的,心痛到无法呼吸,无声的落泪让我的视野都已经快要模糊了,在杀手切开萧衡背部皮肉将要剔出他的脊椎骨的时候,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萧衡面色灰败,嘴唇翕动着说了什么,随即他的身体一阵震颤,有大口的血呕出,没了生息。
大颗大颗的泪从我眼眶里砸下来。
萧衡说的是:
阿沅。
叮——
宿主你好,恭喜你已完成任务,任务奖励为获得自身来历与名字,且额外获得一次重生为人的机会。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我嘶哑着嗓子艰难开口:可不可以,把重生的机会给萧衡。
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声音:不可。
我闭了闭眼,好久没有接话。
我知道这为人的机会,是萧衡替我求来的,可我想再任性一回。
22、
古语有云:扬衡含笑,沅琴而歌。
其实从萧衡给我起这个名字开始,我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那些年的每一寸光阴,都是我珍之又珍的东西,是让我即使察觉天道反噬也不愿停手,心甘情愿魂飞魄散的东西。
我也懂了为何萧衡对程锦初如此好。
那是他的记忆在逐步复苏,他一直都知道,程锦初是我。
我拒绝了系统给我的重生为人的机会,换来我永远游荡在世间,年年岁岁,不死不灭,人间灯万盏,而我唯一魂。
我想替萧衡好好看着他所在意的这人间。
即使重来一世,即使命运注定他必须是暴君,他也在爱着的人间。
他征民七万埋骨无数建成的淮海堰,替整个国境的下游地带解决了水患,再无人会因洪水倾泻而家破人亡,如今已成了下游一带的安身之本;他悖逆常理不顾民怨实施的小罪重罚,让境内少有歹徒作乱,民生安稳;他屠了半个朝野推行的选拔制度,让出身寒门的子弟,也有了向上求取功名的机会......
千年万年,我看着朝代更迭命运浮沉,看着万丈高楼平地起,看着百家争鸣诸子共论,看着有人开始肯定萧衡的功绩......
朝英殿的花也不知开了几重了,我总喜欢坐在树丫上看孩童奔跑,来来回回。
瞧啊,阿衡,这是你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