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御花园,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红的似火,粉的像霞,白的如雪,在阳光的轻抚下,每一片花瓣都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小桃身着淡绿色的宫女服饰,正蹲在一丛盛开的牡丹旁,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枝叶。她的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仿佛在与这些美丽的精灵对话。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如同一缕轻柔的丝线,悄然钻进了小桃的鼻尖。那香气清新淡雅,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甘甜,仿佛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与春日的微风共同调制而成。小桃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一位身着淡紫色纱裙的女子正款步走来。
只见那女子身段婀娜,步态轻盈,宛如一只优雅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她的肌肤白皙如雪,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柔光,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挤出水来。眉如远黛,微微蹙起,似含着无尽的心事;眼若秋水,清澈明亮,宛如一汪深潭,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其中的奥秘。唇不点而朱,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她的头上戴着一支精致的玉簪,簪头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几缕发丝从鬓角垂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为她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柔美。手中拿着一把绣着精美花纹的团扇,时不时轻轻挥动,扇面上的花鸟仿佛活了过来,在风中翩翩起舞。
小桃一下子就被眼前的女子吸引住了,手中的剪刀不知不觉间停在了半空。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心中不禁惊叹: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她的美,不同于御花园中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清新脱俗,宛如空谷幽兰,让人见之难忘。
这位女子,正是前来参加选秀的苏瑶。她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此刻,她正漫步在御花园中,欣赏着眼前的美景。然而,她的心中却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即将踏入那深不可测的皇宫,她的心中充满了未知与迷茫。但她的脸上,却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与优雅,仿佛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宫墙漏下的光斑在青砖上跳跃,小桃攥着帕子的指尖沁出薄汗。当苏瑶月白色的裙裾掠过九曲回廊,她猛地从石凳上起身,素色襦裙因动作带起的风轻轻摇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屈膝行礼时,余光瞥见那双绣着并蒂莲的软缎绣鞋在三步外停住。
起来吧。
声音裹挟着龙脑香萦绕耳畔。小桃抬头的瞬间,正撞见苏瑶鬓边珍珠步摇轻颤,那双盛着春水的眸子弯成月牙,唇角梨涡若隐若现。日光穿过紫藤花架,在苏瑶月白纱衣上投下细碎光影,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画册里的仙子重叠。小桃喉咙发紧,看着对方葱白指尖划过鬓边碎发,那抹浅笑似能将宫墙的寒意都化作绕指柔,连袖中藏着的密信都变得不再烫手。看着苏瑶渐渐远去的背影,小桃心中暗自思忖:如此美貌与才情兼具的女子,日后在这宫中,必定会掀起一番波澜吧。她不禁开始期待,期待着这位美丽女子的命运将会如何,也期待着自己在这深宫中的生活,是否会因为这位女子的出现而发生一些改变。
春日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朱栏,在青石板上织就碎金般的光影。御花园里海棠灼灼似胭脂泼洒,早樱簌簌如雪落玉盘,连廊下新抽的紫藤花穗都缀满了晶莹晨露。小桃蹲在九曲回廊尽头,指尖抚过斑驳的青砖缝隙,那里竟钻出株嫩生生的狗尾巴草。风掠过她鬓边的素银簪子,将远处传来的环佩叮当声裹进衣袂
——
方才御书房方向那道玄色身影,腰间悬着的螭纹玉佩,分明与去年太后寿宴上赏给宁王的物件一模一样。
她望着随风轻摇的狗尾巴草,耳尖泛起薄红。这御花园她日日打扫,今日的每缕花香、每声鸟鸣,都像是被施了奇妙法术,将心底沉睡的好奇悄然唤醒。藏在粗布袖中的手指无意识绞着帕角,全然不觉裙摆已被沾着露水的青苔洇出深色痕迹。或许从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隔着雕花窗棂扫过她的瞬间起,命运的丝线便已缠上指尖,只待时光流转,将这未知的故事层层展开。
卯时三刻,长春宫的铜漏刚刚滴下第三滴水珠。小桃正踮脚擦拭廊下的鎏金兽首灯,忽闻宫道上传来鸾铃脆响。抬眼望去,便见十六名着绯色宫装的女官鱼贯而入,手中托着的朱漆盘上,明黄缎面盖着的金册在晨雾中泛着冷冽的光。
淑妃娘娘金册到——
尖锐的唱和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小桃攥着抹布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三日前她还在御花园给老梅修枝,万没想到掌事姑姑会突然将她叫到内务府,说是长春宫缺个手脚利落的三等宫女。此刻看着鎏金匾额上长春宫三个大字,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收拾包袱时,藏在箱底的那封密信——字迹已被冷汗洇得发皱,却仍是没敢丢。
苏瑶身着淡青色常服,端坐在正厅梨花木椅上。晨光透过十二扇缂丝屏风,在她肩头织就一片朦胧的光晕。当首席女官展开明黄诏书,念到赐居长春宫,掌六宫笺奏时,小桃看见她指尖轻轻一颤,腕间羊脂玉镯撞在桌沿,发出清越的声响。那抹颤动很快被广袖掩住,再抬眸时,眼底已盛着秋水般的沉静。
谢陛下隆恩。
她起身行礼的刹那,垂落的流苏扫过案上青瓷瓶,瓶中刚折的玉兰花枝轻轻摇曳,落英如雪般洒在金册边缘。小桃忽然想起前日在御花园初见时,这枝花还开得正盛,如今却已到了要换新的时辰。深宫中的荣宠,是否也如这花期般,看似绚烂,实则转瞬即逝
巳时初,小桃抱着
newly
delivered
湖蓝锦缎,跟着掌事姑姑进了内殿。雕花拔步床前垂着鲛绡帐,苏瑶正倚着凭几翻看《女戒》,指尖划过夫者,妻之天也的字迹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
这是新来的小桃,手脚勤快,最会侍弄花草。掌事姑姑笑着福了福身,娘娘可要试试她的手艺
苏瑶抬眸,目光落在小桃怀中的锦缎上。把西次间的碧纱橱换了吧,她指尖点了点案头青瓷笔洗,用湖蓝底色,配月白缠枝莲纹。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小桃应声放下锦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妆奁。打开的匣子里,一支累丝金凤步摇静静躺着,凤嘴里衔着的东珠坠子还缠着细细红绳——那是选秀那日,皇帝亲自为她插上的。想起坊间传闻新帝登基三年未立后,如今这步摇上的红绳,怕不是暗藏着六宫之首的期许
去把廊下的素心兰搬进来。苏瑶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昨儿瞧着叶子有些蔫,许是缺了晨露。
小桃忙应了一声,转身时却被裙角绊住,踉跄着撞向妆台。哗啦声响中,一支玉簪滚落在地,碎成两半。她脸色骤变,扑通跪下:娘娘赎罪!
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声。小桃盯着碎玉在青砖上投下的阴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忽然,一缕龙脑香萦绕身侧,苏瑶已亲手将她扶起。不过是支簪子,她指尖拂过碎玉,语气轻得像在哄受惊的猫儿,你瞧这纹路,倒像是冰裂纹瓷器,碎了倒比原来更别致。
小桃抬头,撞见她眼中清浅笑意。那笑意不像宫中常见的虚与委蛇,倒像是御花园里未经雕琢的野蔷薇,带着几分难得的真心。她忽然想起方才换锦缎时,瞥见苏瑶枕畔放着的《诗经》,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杏花——原来这看似尊贵的淑妃娘娘,竟也藏着这般细腻的心思。
申时三刻,小桃蹲在暖阁外给炭盆添碳,忽闻殿内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娘娘万万不可!是贴身侍女绿芜的声音,前日皇后宫中的安答应不过多看了宁王一眼,就被杖责二十,撵去了浣衣局......
住口!苏瑶的声音带着少见的严厉,却又很快低下去,不过是寻常兄妹之谊,何须如此草木皆兵
小桃攥着炭钳的手猛地收紧,火星溅在粗布围裙上,烫出几个焦洞。宁王昨日在御花园瞥见的玄色身影,难道真的是楚逸尘她忽然想起掌事姑姑叮嘱过的话:在长春宫当差,最要紧的是眼聋耳瞎。忙埋下头,将炭块轻轻放进盆中,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些。
暮色渐渐漫过宫墙,小桃抱着空炭盆往外走时,忽见月洞门处闪过一道玄色衣角。她心头一跳,忙躲进廊柱后。月光穿过葡萄藤架,在来人腰间的螭纹玉佩上镀了层冷光——正是昨日所见的宁王!
臣弟参见淑妃娘娘。楚逸尘的声音带着三分不羁,却又藏着几分难言的温柔,听闻娘娘喜爱素心兰,特从府上调来两盆西域品种......
小桃屏住呼吸,透过藤蔓缝隙望去。苏瑶立在阶前,广袖中的指尖轻轻绞着帕子,面上却带着得体的笑意:有劳宁王挂心,只是这深宫内外有别......话未说完,已被楚逸尘打断:不过是几盆花,难道还能算出‘图谋不轨’的罪名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暗藏锋芒。
夜风忽然卷起檐角铜铃,叮咚声中,小桃看见苏瑶抬眸,目光与楚逸尘相撞。那一眼仿佛有火星溅落,连廊下的灯笼都晃了晃。她忽然想起日间在妆奁里看见的碎玉簪,原来有些裂痕,从相遇那刻起,便已悄然埋下。
子时正,长春宫的灯火终于次第熄灭。小桃躺在狭小的通铺上,听着邻床宫女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合不上眼。袖中密信的棱角硌着小臂,那是离家前阿爹塞给她的,只说交给穿青色襦裙的姑姑,却没说那姑姑是谁,又为何要在御花园的老梅树下相见。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夜啼,她轻轻起身,摸到廊下的老梅树旁。月光下,树干上果然有道新刻的痕迹,形如断簪。她屏住呼吸,将密信塞进树洞,指尖触到一片干枯的杏花——竟与苏瑶枕畔的那片一模一样。
忽然,身后传来衣袂轻响。小桃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转身时却看见苏瑶立在月影里,广袖中露出半幅湖蓝锦缎,正是今日她亲手换上的纹样。
这么晚了,还不睡苏瑶的声音带着几分倦意,却又透着几分了然。
小桃扑通跪下,喉间发紧:奴、奴婢......
罢了。苏瑶抬手打断,指尖抚过老梅粗糙的树皮,这宫里的每棵树,都比人活得明白。她忽然轻笑一声,明日记得给素心兰换盆,根须怕是要烂了。说完,转身离去,裙裾扫过满地月光,宛如一场易碎的梦。
小桃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日间金册上的淑妃二字。原来这看似尊贵的封号下,藏着的是如履薄冰的谨慎,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挣扎。深吸一口气,她摸了摸藏在衣领里的银簪——那是阿娘临终前留给她的,说必要时能换半块饼子。此刻却觉得,这簪子竟比金册上的黄金还要沉重。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晨钟。小桃摸黑回到寝室,摸到枕边多了包东西。借着月光打开,竟是半块桂花糖糕,还带着体温。她忽然想起苏瑶指尖的温度,想起那抹能化去深宫寒意的笑意。或许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她终究还是遇见了一丝真心,就像御花园里那株倔强的狗尾巴草,即便长在青砖缝里,也依然向着阳光生长。
窗外,启明星正缓缓升起。小桃将糖糕塞进嘴里,甜味混着泪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命运已与长春宫紧紧系在一起。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镜花水月,她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为了那个如兰似玉的主子,也为了自己,在这深宫中,寻一丝生的希望。
五月的长春宫,西府海棠开得正盛。小桃踮脚给花架系防风绳时,忽闻宫道上传来马蹄声。抬头望去,便见朱漆宫门前,一骑玄色骏马踏碎满地阳光,马上之人身着团花锦缎常服,腰间螭纹玉佩随颠簸轻晃,正是前日在御花园惊鸿一瞥的宁王楚逸尘。
吁
——骏马在宫门前人立而起,楚逸尘勒住缰绳的手势利落如刀,墨色长鞭尾端的金线扫过鎏金门槛。小桃攥着绳子的手忽然发颤,想起昨夜树洞中的密信
——
那片与苏瑶枕畔相同的干枯杏花,此刻正藏在她贴身的荷包里。
殿内传来瓷器轻碰声,苏瑶已扶着绿芜迎到阶前。今日她换了件鹅黄色纱裙,外搭月白缂丝比甲,腰间只系着条素色宫绦,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少女的清灵。楚逸尘翻身下马时,她恰好抬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飞了一树海棠。
参见淑妃娘娘。
楚逸尘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三分不羁,七分认真。阳光穿过他额前碎发,在睫毛下投下阴影,小桃这才发现,他左眼角竟有颗暗红泪痣,像落在白玉上的一滴朱砂。
苏瑶指尖轻轻绞着帕子,腕间玉镯却稳稳当当:宁王多礼了。今日不是该去太学授课么
语气寻常,却暗藏锋芒。小桃想起掌事姑姑说过,楚逸尘虽为亲王,却兼着太学博士一职,常给皇子们讲武经。
皇兄让我来送幅画。
楚逸尘起身时,袖口拂过石桌上的青瓷笔洗,溅起的水花落在苏瑶裙角,说是娘娘爱画折枝,特意命人从库房挑的。
他挑眉一笑,不过臣弟瞧着,这画倒不如娘娘窗前的素心兰鲜活。
暖阁内,楚逸尘亲手展开画卷。明黄绢面上,一丛墨兰开得正盛,笔锋凌厉如剑,倒不像是宫廷画师的手笔。苏瑶立在案前,指尖轻轻抚过绢面:这是前朝文忠公的真迹陛下竟舍得赐给臣妾
皇兄向来大方。
楚逸尘倚着博古架,指尖敲了敲架上的青瓷香炉,尤其是对......
才貌双全的美人。
尾音拖得极轻,却像根细针,轻轻扎进人心。小桃低头整理画具,余光瞥见苏瑶耳尖泛起薄红,却仍是一派从容。
宁王说笑了。
她拿起狼毫笔,在砚台里轻轻润墨,深宫之中,最不值钱的便是‘才貌’二字。
话音未落,笔尖已落在生宣上,寥寥数笔,竟勾出株傲雪的寒梅。
楚逸尘挑眉:淑妃这梅,倒像是长在悬崖上的。宫墙之内,何处不是悬崖
苏瑶抬眸,目光与他相撞,倒是宁王这幅墨兰,笔锋太锐,容易折损。小桃攥着镇纸的手骤然收紧。这哪里是赏画,分明是暗藏机锋的交锋!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说楚逸尘十六岁便随先帝征战漠北,一杆银枪挑落敌酋首级;而苏瑶选秀时以一首《长门赋》技惊四座,连太后都夸她
有班婕妤之风。如今这两人相遇,倒像是两把利刃相撞,火花四溅,却又偏偏不伤分毫。
画案上,墨梅与墨兰并立。楚逸尘忽然伸手,用自己的狼毫笔蘸了朱砂,在梅枝上点了朵花:这样便热闹些。
苏瑶看着那抹艳红,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却又很快掩住:宁王果然......
别出心裁。
未时三刻,苏瑶以
要给太后抄经
为由,让小桃送楚逸尘出宫。两人行至九曲回廊时,忽有阵大风卷起紫藤花穗,漫天紫雪之中,楚逸尘忽然驻足。
你叫小桃
他忽然开口,吓得小桃险些被台阶绊倒。是、是。
她低头盯着青砖缝里的青苔,不敢抬头。长春宫的素心兰,该换鹿血肥了。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还有......
老梅树的树洞,最好别藏东西。小桃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指尖冰凉。他......
他竟知道密信的事!喉间发紧,想要辩解,却听见他轻笑一声:别怕,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顿了顿,又道,替我告诉娘娘,那幅墨兰......
臣弟改日再来赏。
话音未落,已大步向前走去。小桃望着他的背影,只见玄色衣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半幅茜色内衬
——
竟与苏瑶今日裙裾下露出的里子,是同一个颜色。她忽然想起方才在暖阁,楚逸尘给墨梅点朱砂时,苏瑶袖口滑落的样子,那抹茜色,竟像是特意露出的暗号。
回到长春宫时,苏瑶正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手中捧着本《贞观政要》,指尖却停在同一页许久未动。小桃将鎏金暖炉往她身边挪了挪,忽然听见她轻声开口:方才宁王说什么了
回娘娘......
小桃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说素心兰该换鹿血肥了,还说......
老梅树的树洞,最好别藏东西。手中的书页忽然发出轻响,苏瑶指尖紧紧攥住书角,指节泛白。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你去把东次间的蜜渍金桔拿过来吧,太后爱吃这个。
小桃退下时,瞥见妆台上的碎玉簪
——
今日晨起时,她看见苏瑶用金线将两半簪子细细缠好,此刻正插在云鬓间,那抹金线,竟与楚逸尘鞭尾的金线,一模一样。
戌时初,小桃蹲在老梅树下给素心兰换盆,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转身时,却见苏瑶身着一袭暗色斗篷,怀中抱着个锦盒。
帮我个忙。
她将锦盒塞进小桃怀里,子时三刻,送到御花园的望鹤亭,交给......
穿青色襦裙的人。小桃指尖触到锦盒上的螭纹锁扣,心脏猛地漏掉一拍。青色襦裙......
不正是阿爹说的那个姑姑难道苏瑶......
她忽然想起日间楚逸尘提到的
青色襦裙,想起他腰间的茜色内衬,种种线索在脑海中交织,竟拼成了个心惊胆战的猜想。
娘娘......
她抬眸,撞见苏瑶眼中的决绝。那目光像极了御花园里的刺玫瑰,明知带刺会伤人,却仍是要拼命绽放。别问太多。
苏瑶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记住,走西侧宫道,遇见巡夜的就说是给太后送安神汤。
顿了顿,又从鬓间取下碎玉簪,塞进她手里,若遇见麻烦,就拿出这个。
子时三刻,望鹤亭。小桃攥着碎玉簪,看着眼前身着青色襦裙的女子转身,月光照亮她耳后的朱砂痣
——
竟与楚逸尘眼角的泪痣,生在同一个位置!女子接过锦盒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刺青,形如断簪。
回去告诉娘娘,
女子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沧桑,时机未到,切勿轻举妄动。小桃点头,转身时忽然瞥见女子腰间挂着的玉佩
——
半块螭纹玉佩,与楚逸尘的那块,竟能拼成完整的圆形。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说宁王有个失散多年的胞妹,当年因宫廷政变流落民间......
夜风卷起亭角的铜铃,小桃猛地回过神,快步往长春宫走去。袖中碎玉簪硌着掌心,她忽然明白:这深宫中的每一段相遇,都不是偶然;每一份真心,都藏着千般算计。苏瑶与楚逸尘,或许从一开始,便是被命运丝线捆在一起的傀儡,而她小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这场波谲云诡的局。
回到长春宫时,苏瑶正坐在灯下抄经。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宛如摇曳的蝶。小桃将空锦盒放回原处,瞥见宣纸上的字迹
——人生若只如初见,墨迹未干,最后那个
见
字,竟洇成了一片暗红,像是滴在纸上的血。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打更声。小桃摸出藏在衣领里的银簪,忽然发现簪头竟刻着半朵梅花,与苏瑶的碎玉簪上的花纹,隐隐相合。她忽然想起阿爹临终前的话:桃儿,记住,断簪重圆之日,便是你归家之时。
窗外,一轮弯月挂在宫墙上,像极了苏瑶那日初入宫时,眼角含着的那抹泪光。小桃轻轻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她知道,从今夜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只知侍弄花草的小宫女了。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她已成为一枚棋子,要么跟着主子步步为营,要么,就只能被碾成尘埃。
而那抹玄色与茜色交织的影子,那支断簪与碎玉拼成的谜题,终将在这深宫的月光下,渐渐揭开它惊心动魄的真相。
五月廿三,小满。长春宫后园的夜合花正值盛放,淡紫色的花苞在月光下微微绽开,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小桃蹲在花畦边修剪枯枝,耳尖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自那日望鹤亭密会后,苏瑶已连续三夜让她在戌时守着后园角门。
吱呀——
桐油浸润的木门发出轻响。小桃攥着剪刀的手顿了顿,透过垂落的紫藤花帘,看见道玄色身影翻墙而入,腰间螭纹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楚逸尘落地时靴底碾过片夜合花瓣,抬头望向二楼暖阁,恰好与凭栏而立的苏瑶目光相撞。
带酒了么苏瑶的声音裹着夜露的清凉,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楚逸尘晃了晃手中的羊脂玉酒壶,挑眉一笑:西域的葡萄酒,特意让厨子加了桂花蜜。他拾阶而上,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听说娘娘近日在抄《长恨歌》,臣弟不才,倒想和一首。
小桃躲在花架后,看着两人在石桌旁落座。苏瑶素白的广袖扫过石面,楚逸尘已掏出随身的狼毫笔,就着月光在石桌上题字:君王掩面救不得,宛转蛾眉马前死——这诗太悲了。他忽然掷笔,端起酒壶往石桌上倒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流淌,竟在石面上汇成了条蜿蜒的河,臣弟倒觉得,该写‘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是真性情。
苏瑶指尖轻轻蘸了酒,在石面上画出株寒梅:宁王可知,太液池的白莲花又开了她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去年今日,陛下就是在那池边,说要与臣妾‘永以为好’。
楚逸尘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永以为好’皇兄的‘好’,从来都带着金册玉牒的分量。他抬手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倒是这后园的夜合花,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比人实在多了。
更鼓声遥遥传来,已是子时初。小桃借着灯笼微光给夜合花浇水,忽闻墙外接连传来数声夜枭啼叫——那是前日绿芜教她辨的暗号,三长两短,是有巡夜队伍靠近。
娘娘,该歇了。她硬着头皮走近石桌,故意将铜壶磕在石面上,发出清脆声响。苏瑶抬头,目光扫过她紧绷的神色,忽然按住楚逸尘欲要举杯的手:夜露重,宁王该回去了。
楚逸尘挑眉,却在触及小桃递来的眼色时骤然起身。他转身时带起的风卷落片夜合花,恰好粘在苏瑶裙角。小桃看着那抹淡紫,想起日间在苏瑶妆奁里看见的花瓣标本——每一片都夹在《李太白诗集》里,其中一页用朱笔圈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墙外接连传来梆子声,巡夜的灯笼光已透过竹篱缝隙照进来。楚逸尘忽然伸手,替苏瑶拂去裙角的花瓣:明日申时,太液池西岸的芦苇荡,臣弟......有样东西想送给娘娘。话音未落,已纵身跃上墙头,玄色衣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孤鹤。
等等!苏瑶忽然开口,从鬓间取下碎玉簪,往墙头抛去。楚逸尘伸手接住,月光照亮簪子上缠绕的金线,与他腰间的茜色内衬相映成趣。他握着簪子的手顿了顿,忽然低头轻笑:原来......碎玉真的能重圆。说完,将簪子收入袖中,身影一闪,已消失在墙外。
卯时初,小桃抱着苏瑶的朝服往浣衣局走,路过御花园时,忽被株老梅树勾住了裙角。她蹲下身整理,却发现树根处有个新刻的符号,形如断簪——正是那日在望鹤亭见过的暗号。
小桃姐姐!
身后传来宫女的喊声,她慌忙用枯枝扫去符号,心跳如鼓。回到长春宫后,她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进苏瑶的寝室,在妆奁底层摸到个檀木匣子——这是今早她看见苏瑶用碎玉簪打开过的。
匣子里整齐码着几卷细绢,展开第一卷,竟是幅《大楚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多处兵营位置。小桃指尖发颤,再看第二卷,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各宫妃嫔与外臣的往来——其中宁王青色襦裙断簪等字样频繁出现。她忽然想起昨夜楚逸尘提到的西域葡萄酒,想起望鹤亭那女子小臂上的刺青,种种线索在脑海中炸开,宛如惊雷。
你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桃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转身时看见苏瑶立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惊怒。
娘娘,奴婢......
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小桃脸上,她踉跄着摔倒,檀木匣子里的细绢散落一地。苏瑶盯着那些舆图,忽然蹲下身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谁让你碰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我......
话音戛然而止。苏瑶忽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绣墩上。她盯着地上的舆图,目光渐渐变得空洞,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小桃这才发现,她今日竟未戴那支碎玉簪,云鬓间只插着支寻常的木簪,宛如褪去华袍的战士,露出最柔软的软肋。
娘娘......小桃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忽然想起阿爹临终前塞给她的密信,想起信末那个与苏瑶匣中相同的断簪符号,奴婢......奴婢的阿爹,曾是前太子府的园丁。
苏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说什么
阿爹临终前说,小桃深吸一口气,从衣领里掏出银簪,断簪重圆之日,便是小桃归家之时。她将银簪递过去,簪头的半朵梅花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而娘娘的碎玉簪......奴婢昨日发现,竟能与这银簪拼成完整的梅花。
窗外,晨曦渐明。苏瑶盯着那支银簪,指尖轻轻抚过梅花纹路,忽然泪如雨下。原来......原来你是......她声音哽咽,伸手握住小桃的手,当年太子府被抄时,奶娘抱着个女婴从密道逃走,那孩子的襁褓里,就别着支梅花银簪。
小桃只觉一阵眩晕。她从小在市井长大,阿爹从未提过她的身世,只说宫里有故人。如今看来,那故人竟不是什么姑姑,而是......她望着苏瑶腕间的玉镯,想起楚逸尘腰间的玉佩,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三人,竟都是前太子一脉,是被当今皇帝视为眼中钉的余孽!
小桃,苏瑶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我要你帮我做件事。她指向地上的舆图,明日申时,按原计划去太液池芦苇荡,把这个交给宁王。
可是娘娘......小桃想起昨夜的巡夜队伍,想起皇后宫中闪烁的灯火,太危险了,万一被人发现......
没有万一。苏瑶忽然从匣中抽出把匕首,抵在自己咽喉上,如果我死了,你就带着这些舆图去投奔宁王,告诉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告诉他,孤注一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束手就擒,只能是死路一条。
晨光穿过窗棂,在匕首刃上投下冷冽的光。小桃望着苏瑶眼中的决绝,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在御花园浅笑的女子,想起她指尖缠绕的金线,想起她枕畔的干枯杏花。原来从入宫那日起,她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所谓的淑妃封号,不过是件用来遮掩锋芒的华袍,而她的真心,从来都不属于这深宫,不属于皇帝,只属于那个与她有着共同使命的人——楚逸尘。
奴婢明白。小桃跪下,郑重地接过舆图,奴婢以阿爹的在天之灵起誓,定会完成娘娘交代的事。
苏瑶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解脱,也带着几分苦涩:傻孩子,她伸手替小桃整理鬓发,从今日起,你我不再是主仆。你叫我......阿姊吧。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早朝的钟鸣。小桃攥着舆图,感受着苏瑶指尖的温度,忽然明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她们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所谓的密会流言,不过是幌子;藏在诗酒书画下的,是足以颠覆王朝的惊世之秘。而那支断簪,终将在血色晨曦中,重新拼出属于他们的天地。
窗外,夜合花的香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御花园里传来的金铃声——那是皇帝的仪仗,正往长春宫方向而来。苏瑶猛地将舆图塞进小桃衣襟:快走,从后园角门出去!
小桃转身时,听见苏瑶在身后轻声说:记住,申时三刻,芦苇荡见。如果我没到......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就当我从来没存在过。
晨光中,小桃翻过角门,怀中的舆图硌着心脏,跳得震耳欲聋。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与这个王朝紧紧系在一起。而那片芦苇荡,将成为他们的起点,亦或是终点。无论如何,她都要走下去——为了阿姊,为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为了这深宫中所有被命运捉弄的灵魂。
远处,传来皇帝与苏瑶寒暄的声音。小桃摸了摸藏在衣领里的银簪,转身融入晨雾中。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宛如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涌动,一场颠覆王朝的风暴,正在这深宫的阴影里,悄然酝酿。
申时二刻,太液池西岸的芦苇荡泛着金绿色的波光。小桃攥着舆图躲在芦苇丛中,指尖被苇叶割出细痕,却浑然不觉。远处传来画舫的笙歌,正是皇帝带着后宫嫔妃泛舟的时辰——这也是苏瑶特意选的时机,最危险处反而最安全。
簌簌——
身后传来踩断枯枝的声响。小桃猛地转身,只见楚逸尘身着寻常侍卫服饰,面上蒙着青纱,腰间却依旧挂着那枚螭纹玉佩。他抬手摘下面纱时,左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宛如滴血的朱砂。
东西呢他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小桃怀中的包袱。
小桃将舆图递过去,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娘娘说,她压低声音,孤注一掷,或许还有生机。
楚逸尘展开舆图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指尖划过标着羽林卫的朱砂点,皇兄竟将三成兵力调去了西境话音未落,忽闻芦苇荡外传来女子的嬉笑声,正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快躲起来!小桃一把将他推进芦苇深处,自己则故意踩响苇叶,往相反方向跑去。身后传来宫女的呼喊:谁在那儿她攥着空包袱跑过九曲桥,瞥见桥栏外的画舫上,苏瑶正倚着皇帝的肩头,腕间玉镯在阳光下晃出刺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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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凤仪宫的鎏金兽首香炉飘出龙脑香,却掩不住殿内的肃杀之气。小桃跪在青砖上,看着皇后脚下碎成齑粉的玉簪——正是今早苏瑶插在云鬓间的那支。
你是说,皇后的声音像冰棱子,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竟在太液池与陌生男子私会她抬手拨弄着护甲上的东珠,本宫可听说,那男子腰间挂着......螭纹玉佩
小桃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昨夜她替苏瑶整理首饰时,分明看见碎玉簪还好好收在妆奁里,怎么此刻竟碎在皇后脚下忽然想起今晨皇帝驾临长春宫时,苏瑶特意将簪子别在显眼处,难道......她猛地抬头,迎上皇后眼中的阴鸷。
回娘娘,她强作镇定,那男子是御花园的花匠,奴婢不过是问他讨些花肥......
花肥皇后忽然冷笑,抬手甩来一记耳光,御花园的花匠,会穿蜀锦裁的裤子她指尖点了点案上的绣鞋,这是本宫今早赏给淑妃的,鞋尖的并蒂莲纹还带着金线,你说巧不巧——本宫的暗卫看见,有个穿这双鞋的人,昨夜在长春宫后园与宁王私语
小桃只觉耳边嗡鸣作响。那绣鞋今早她明明收在苏瑶的鞋柜最里层,皇后的人竟连这都能查到她忽然想起楚逸尘说过的青色襦裙,想起望鹤亭那女子的刺青,难道皇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入网
戌时正,长春宫的烛火被风吹得明灭不定。苏瑶斜倚在贵妃榻上,听着小桃转述皇后的质问,指尖轻轻摩挲着案上的《长恨歌》抄本。当听到螭纹玉佩时,她忽然将书重重摔在地上。
她倒是眼尖。苏瑶盯着地上的书页,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不过是寻常宗室宴会上见过几面,竟能编出‘私会’的戏码。
小桃看着她泛白的指节,想起皇后殿上那截碎玉簪——簪头的珍珠分明是被利器削掉的,绝不是不小心摔碎。娘娘,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皇后今日提审奴婢时,特意问起......您与宁王的旧识。
苏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却又很快被冷意取代。旧识她忽然轻笑,不过是选秀那日,在御花园擦肩而过罢了。话音未落,忽闻宫道上传来喧哗声,数十盏灯笼将长春宫照得亮如白昼。
淑妃娘娘接旨——
尖锐的唱和声刺破夜空。小桃看着宣旨太监手中的明黄诏书,只觉一阵眩晕。着淑妃即日起禁足长春宫,非诏不得出......话音未落,苏瑶已踉跄着扶住桌沿,腕间玉镯当啷坠地,碎成两半。
子时三刻,长春宫的地窖里点着豆大的油灯。苏瑶跪在青石板上,用匕首划破指尖,在舆图背面写下密信。小桃举着烛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忽然想起坊间流传的血诏传说——前太子被诬陷谋反时,就是用指尖血写下辩白信,却被皇帝一把火烧了。
拿去,苏瑶将卷好的舆图塞进小桃衣襟,从密道出去,找穿青色襦裙的人。她顿了顿,从颈间摘下枚玉佩,如果我出事了,你就拿这个去见宁王,告诉他......喉间忽然哽住,说不出话来。
小桃攥着玉佩,触到上面凹凸的纹路——竟是半朵梅花,与她的银簪、苏瑶的碎玉簪合起来,正是完整的图案。娘娘不会有事的,她强忍着泪,陛下那么宠爱您,一定会查明真相......
宠爱苏瑶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他的宠爱,不过是看在礼部侍郎的二十万石粮草上。她抬手抚过鬓角,那里还沾着日间被皇后扯掉的发丝,小桃,你记住,在这宫里,没有真心,只有权衡。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小桃摸了摸藏在鞋底的密信,忽然想起阿爹说过的话:宫里的墙,能挡住人的身子,却挡不住人的心。她俯身叩别苏瑶,转身走进密道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叹息:若有来生,我定要生在寻常百姓家,嫁个卖杏花的郎,也好过在这宫里,与鬼蜮为伴。
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小桃摸着石壁上的断簪刻痕前行。指尖忽然触到块凸起的青砖,轻轻一按,竟露出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密信,落款都是逸尘。她忽然明白,原来那些所谓的诗酒之约,不过是传递密信的幌子,而她眼中的情痴怨女,实则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战士。
当她从御花园的老梅树下钻出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怀中的舆图似乎还带着苏瑶的体温,而她的银簪、苏瑶的碎玉簪、楚逸尘的玉佩,此刻正隔着宫墙,在晨光中默默相守。小桃抬头望着高耸的宫墙,忽然想起昨夜皇后说的话:深宫之中,最容不得的就是‘真心’二字。
可是她不知道,有些真心,即便被埋在最深的地窖里,浸在最浓的血里,也依然会像御花园的狗尾巴草一样,在砖缝里倔强地生长。而这场被流言掀起的风波,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前奏,真正的雷霆,还在后头。
远处,长春宫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惊飞了檐角的鸽子。小桃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转身融入晨雾中。她知道,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个如兰似玉的阿姊,为了心中那份早已分不清是使命还是真心的执念,更为了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守住最后一丝人性的微光。
巳时三刻,金銮殿内烛影摇红。皇帝斜倚在九龙椅上,指尖摩挲着案头的螭纹镇纸,目光落在殿下肃立的楚逸尘身上。殿外乌云压城,将他的脸色衬得格外阴沉,宛如一幅色调冷峻的水墨画。
皇弟近日很忙啊。皇帝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看似随意的探究,太液池的芦苇荡,比太学的讲武堂有趣
楚逸尘单膝跪地,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抬头时,眼角的泪痣被阴影切割成暗红的碎片,宛如凝固的血迹。皇兄说笑了,他的语气不卑不亢,臣弟不过是去采些芦叶,给太学的孩子们编草虫罢了。
皇帝忽然将一卷明黄绢帛掷在地上,发出啪的脆响。绢帛展开,露出上面用朱砂圈注的字迹——正是皇后昨夜呈递的密奏。编草虫需要带护卫皇帝的声音骤然冷下来,还是说,皇弟觉得朕的羽林卫,连个宫女都看不住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楚逸尘盯着地上的密奏,目光扫过淑妃私会等刺目的朱砂字,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他忽然想起昨夜小桃冒雨送来的舆图,想起苏瑶用指尖血写下的羽林卫三成兵力调往西境的批注。原来皇后的密奏,不过是投石问路,真正的杀招,藏在皇帝对兵权的猜忌里。
皇兄明鉴,他俯身叩首,声音里多了几分恳切,臣弟若真有不臣之心,何必等到今日他抬头时,目光直视皇帝的眼睛,倒是西境的战报,臣弟觉得有些蹊跷——敌军为何专挑羽林卫换防时进攻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皇帝心头。皇帝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伸手按住桌沿的动作泄露了他的心悸。楚逸尘见状,知道自己已触及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兵权,永远是帝王心中的逆鳞。
午后三刻,暴雨倾盆。长春宫的琉璃瓦上水流成河,宛如一道道晶莹的帘幕,却挡不住深宫内的寒意。小桃蹲在暖阁外给炭盆添碳,指尖被冻得发紫,眼前却不断浮现出今早看见的场景:皇帝驾临长春宫时,苏瑶跪在地上,青丝散落在青砖上,宛如一幅凄美的画卷。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穿透雨幕。小桃攥着炭钳的手猛地一抖,火星溅在围裙上,烫出几个焦洞。她听见殿内传来皇帝的怒吼:朕待你不薄!为何要与宁王......话未说完,已被苏瑶的哭声打断:陛下明察!臣妾与宁王不过数面之缘......
哭声里带着真切的委屈,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小桃想起昨夜在密道里看见的密信,想起苏瑶指尖的血痕,忽然明白:这哭声,既是演给皇帝看的戏,也是一个女子在绝境中的悲鸣。
传旨!皇帝的声音里带着怒意,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淑妃禁足期间,免去晨昏定省,月例减半......话音未落,已听见玉佩坠地的声响。小桃知道,那是苏瑶祖母留给她的羊脂玉平安扣,如今怕是碎成两半了。
暴雨忽然转急,狂风卷起檐角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声响。小桃望着雨中的长春宫,红墙绿瓦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凄清,宛如一座被世人遗忘的孤岛。她忽然想起初入宫时,御花园的花开得正盛,苏瑶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如今不过数月,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申时初,御书房内烛火摇曳。皇帝盯着舆图上的朱砂标记,手指在羽林卫的位置上反复摩挲,仿佛要将那片朱砂揉进绢帛里。楚逸尘的话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中,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西境的战局。
陛下,贴身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淑妃娘娘那边......
闭嘴!皇帝忽然暴怒,挥手打翻了案上的茶盏。青瓷碎片飞溅,在地上画出不规则的裂痕,宛如他此刻破碎的心思。他忽然想起选秀那日,苏瑶在御花园中轻吟《鹊桥仙》的模样,那声音如清泉般悦耳,让他心动不已。如今想来,竟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去把暗卫首领叫来。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朕要知道,宁王最近三个月,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淑妃......她宫里的宫女,尤其是那个叫小桃的,给朕盯紧了。
太监领旨退下,御书房内重新陷入寂静。皇帝伸手抚过舆图上的长春宫标记,指尖忽然触到一块凸起的绢纹——那是苏瑶上次侍寝时,不小心留下的泪痕。他忽然想起她枕畔的《长恨歌》抄本,想起她笔下君王掩面救不得的字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是愤怒、失望,还是隐隐的心痛。
子时正,暴雨渐歇。长春宫的地窖里,小桃借着萤火虫的微光,将最后一卷密信塞进墙缝。苏瑶倚着石壁,面色苍白如纸,却仍在执着地用炭笔在墙上画着寒梅——每一朵梅花,都代表着一个未能送出的密信。
阿姊,歇会儿吧。小桃轻声劝慰,将温热的粥碗递过去,陛下今日虽罚了您,但奴婢瞧着,他临走时,特意让人给您送来了西域进贡的燕窝。
苏瑶忽然冷笑,指尖的炭笔在墙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燕窝那是堵嘴的蜜饯。她转头望向小桃,眼中映着萤火虫的微光,宛如破碎的星辰,你以为他不知道皇后的算计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宁王和我,都乖乖听话的理由。
小桃沉默了。她想起白日里在御花园遇见的青鸾鸟,那鸟儿被关在金丝笼里,羽毛光鲜亮丽,却再也飞不上蓝天。或许苏瑶和楚逸尘,就像那青鸾鸟,看似尊贵,实则被困在这深宫的金丝笼里,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一言一行都被人曲解。
听着,小桃。苏瑶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的炭灰染在她手背上,形如断簪,如果有一日我出事了,你就带着这个......她从衣领里扯出半枚玉佩,塞进小桃掌心,去西直门外的悦来客栈,找一个卖杏花的老头。他会带你出城,去找宁王的旧部。
小桃想要开口反驳,却被苏瑶用指尖按住嘴唇。别傻了,苏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决绝,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皇帝的棋子。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被吃掉之前,多换几个子儿。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打更声。小桃望着墙上的寒梅,忽然想起楚逸尘在月下题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或许在这深宫中,他们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可惜了那份藏在诗酒书画下的真心,终究要被埋在这冰冷的宫墙里。
窗外,一只夜莺忽然发出凄婉的啼鸣,宛如一首断肠的子夜歌。小桃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银簪,只觉那半朵梅花此刻竟像是一把利刃,随时可能划破这虚假的平静。她知道,暴风雨虽然暂时停歇,但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这些被困在深宫中的棋子,终将在皇权的博弈中,迎来属于自己的终局。
卯时三刻,金銮殿的铜钟尚未鸣响,便被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寂静。八百里加急战报被拍在丹陛上,黄绫封口处的朱砂急字洇着血痕,宛如边疆将士的殷殷血泪。皇帝拍案而起时,案上的《贞观政要》轰然翻落,书页间夹着的杏花标本簌簌飘落——那是苏瑶上月抄经时所赠。
敌酋阿骨打亲率二十万铁骑犯境!传旨太监的声音带着颤音,玉门关守将战死,河西走廊危在旦夕!
殿内群臣哗然。楚逸尘盯着战报上河西节度使按兵不动的批注,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小桃冒死送来的密信,苏瑶在舆图上用细如蚊足的字迹标注:河西军粮草已断七日。原来皇后的流言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杀招,藏在边疆将士的白骨里。
陛下!他越众而出,玄色朝服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臣请率军驰援河西!
皇帝抬眸,目光落在他腰间的螭纹玉佩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昨夜暗卫呈递的密报言犹在耳:宁王私蓄甲兵三千,藏于城郊废宅。此刻看着楚逸尘眼中跳动的火焰,他忽然想起幼时常骑在这个胞弟肩头听他讲《孙子兵法》的时光,心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准奏。皇帝忽然开口,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战报上的墨香,着宁王为镇北大将军,即日起率羽林卫五万驰援河西。他顿了顿,从案头拿起柄鎏金匕首,此去凶险,望皇弟早日凯旋。
匕首入鞘时发出清越声响,楚逸尘触到刀柄上刻着的兄弟同心四字,喉间忽然哽住。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先帝将这对匕首分给他们兄弟,说见刀如见兄。如今兄长的眼中,却只剩猜忌与权衡。
午后申时,长春宫的宫门上挂着新锁,鎏金兽首衔着的铜环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小桃隔着门缝将食盒推进去,听见苏瑶在门内轻声说:昨夜三更,有只夜枭撞在宫墙上。
她指尖一颤,险些打翻食盒。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夜枭撞墙,意味着密信已送达。娘娘可看清那鸟儿的爪子她压低声音,用指甲在门框上划出断簪记号,是否缠着红线
左爪三圈,右爪两圈。苏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受伤了。
小桃闭上眼睛,心中默默计算着密信传递的路线。左三右二,是指通过西六宫的浣衣局中转;缠着红线,说明楚逸尘已收到舆图,并开始部署。她忽然想起今早看见的羽林卫整装,铠甲上的猩红流苏在风中翻飞,宛如一片流动的血海。
娘娘,她忽然开口,将藏在食盒底层的油纸包推进去,这是新制的桂花糖糕,厨下说......加了西域的藏红花。
门内传来轻微的动静,显然苏瑶已摸到油纸包内的密信。告诉宁王,她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河西军的粮草,可从临洮府秘密调拨。那里的守将......是前太子旧部。
小桃浑身一震。临洮府,那是先帝当年的封地,也是前太子一脉最后的据点。她忽然想起苏瑶匣中的舆图,想起那些用朱砂标着旧部的红点,原来他们的布局,早已深入帝国的每一寸肌理。
酉时初,紫禁城校场旌旗蔽日。楚逸尘身着明光铠,胯下的踏雪乌骓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铁蹄溅起的尘土中,隐约可见地下埋着的前朝钱币——那是太祖皇帝开国时所铸,如今已被新朝的铜锈覆盖。
末将参见大将军!
羽林卫统领李安国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龙纹与楚逸尘铠甲上的麒麟纹交错,宛如两条即将缠斗的巨龙。楚逸尘扫过他腰间的佩剑,瞳孔微微收缩——那是皇后母族的家传兵器,剑鞘上的缠枝莲纹,与长春宫碎玉簪的纹路一模一样。
李统领,他伸手按住对方肩膀,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对方后颈,听说你昨夜去了凤仪宫
李安国浑身一僵,头盔下的脸色瞬间发白。大、大将军说笑了......
说笑楚逸尘忽然轻笑,手中的银枪猛地挑起对方的佩剑,这剑上的龙脑香,比皇后娘娘的香炉还要浓三分。他旋即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告诉皇后,若想让她的宝贝侄儿活着从河西回来,就别在粮草上动手脚。
李安国脸色剧变,却不敢反驳。楚逸尘甩剑还鞘,动作行云流水,宛如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他抬头望向宫墙方向,夕阳的余晖正将长春宫的飞檐染成血色,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苏瑶倚在栏边,广袖中的指尖轻轻绞着帕子——那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的模样。
子时正,长春宫的角门悄然打开。小桃扶着身着暗色斗篷的苏瑶闪出来,墙角的老梅树下,楚逸尘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他卸去铠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的螭纹玉佩换成了普通的青铜鱼符,却更添几分英气。
我不该来的。苏瑶的声音裹着夜露的清凉,却掩不住颤抖,可我怕......怕这一别,就是永诀。
楚逸尘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角的碎发,触到她耳后新添的伤痕——那是今早被掌事姑姑用簪子划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他忽然轻笑,你在御花园折了枝白海棠,我问你‘花美还是人美’,你说‘花会谢,人会老,唯有风骨永不凋零’。
苏瑶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那日的阳光,想起他眼角的泪痣在花瓣雨中若隐若现的模样。如今你的风骨,她伸手按住他胸口,触到里面藏着的密信,都藏在这十万大军里了。
楚逸尘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面,永远有一处是留给你的。他从袖中掏出碎玉簪,簪头的珍珠已被新的东珠取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太液池看白莲花,像寻常夫妻那样,泛舟采莲。
苏瑶望着那支簪子,忽然泪如雨下。她知道,在这深宫中,寻常夫妻不过是镜花水月。但此刻,她愿意相信这个谎言,愿意在这短暂的相聚里,做一场关于爱情的梦。
更鼓声遥遥传来,已是丑时初。楚逸尘松开手,后退半步,单膝跪地:臣弟告退,望娘娘珍重。
苏瑶转身时,斗篷下摆扫过老梅树根,露出半块青铜令牌——那是前太子府的调兵令。她忽然想起小桃的银簪,想起楚逸尘的玉佩,想起自己的碎玉簪,三件信物合在一起,正是前太子的梅花令。
等你回来,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带你去看御花园的狗尾巴草,它们在砖缝里长得可好了。
楚逸尘抬头,看见她眼中的星光,忽然想起一首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家国大义,从来都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无数个如苏瑶这般的人,用青春和热血铸就的信仰。
他翻身上马,玄色衣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不倒的旗帜。小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阿爹说过的话: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或许对于楚逸尘和苏瑶来说,这深宫是战场,边疆也是战场,而他们的爱情,早已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中,升华为一种超越儿女情长的信念。
远处,雄鸡报晓的声音传来。苏瑶摸着老梅树上的断簪刻痕,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她知道,从楚逸尘跨出紫禁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等待他们的,要么是凯旋的荣耀,要么是毁灭的深渊。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深宫中,继续扮演好淑妃的角色,为他守住后方,直到最后一刻。
天空渐渐破晓,长春宫的宫墙在晨光中露出斑驳的痕迹。小桃扶着苏瑶往回走,路过太液池时,看见一只孤雁正展翅飞向远方。她忽然想起昨夜苏瑶在密道里写的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或许在这乱世中,爱情从来都是奢侈品,而他们能做的,唯有在命运的浪潮中,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哪怕下一秒就是万劫不复。
戌时三刻,长春宫的暖阁里燃着鎏金炭炉,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凉意。苏瑶对着铜镜簪花,指尖三次碰落珠钗,镜中倒影晃出细碎的光斑,宛如她此刻纷乱的心思。案上的《边塞诗抄》被风吹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字迹刺得她眼眶发疼。
娘娘可是要出门小桃捧着狐裘进来,看见妆奁里的碎玉簪,忽然想起昨夜角门一别时,楚逸尘将簪子插回她云鬓的模样。
苏瑶摇头,却在看见狐裘内衬时顿住——那里缝着半幅茜色锦缎,正是楚逸尘常穿的里衣料子。她忽然伸手按住小桃的手腕:你说......如果我求陛下让宁王留在京中,他会答应么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枯枝断裂声。小桃浑身一震,想起前日暗卫在宫墙下发现的脚印,忙将炭炉往暖阁深处挪了挪:娘娘三思,陛下今早才赐了‘忠勇’金匾给宁王府......
金匾苏瑶忽然冷笑,指尖绞着狐裘上的毛领,那是给天下人看的戏。她起身走向窗边,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宛如一支折断的寒梅,你知道么河西军的密报里说,敌酋的铁骑上绑着前朝的狼头旗——他们这是要借尸还魂,逼宁王......
话未说完,已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小桃慌忙扶住她,触到她掌心的滚烫——这半月来,她为了传递密信,夜夜在冷风中守着角门,早已染上风寒。
子时初,御书房的烛火将皇帝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苏瑶跪在地上,青丝垂落遮住泪痕,却遮不住声音里的颤抖:陛下曾说,臣妾是‘解语花’......如今花开将败,陛下难道忍心看着它零落成泥
皇帝握着朱砂笔的手顿在《羽林卫调兵册》上,笔尖的墨滴落在楚逸尘三字上,洇成暗红的团块。他忽然想起选秀那日,她在太液池边吟诵《洛神赋》的模样,水色映着她的衣袂,竟比洛水女神还要动人。
你是想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朕不该派皇弟去河西
苏瑶抬头,目光撞上他眼底的冷意,忽然想起楚逸尘说过的话:皇兄的眼睛,只有在看舆图时才会发热。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块染血的帕子——那是今早咳出来的,臣妾听闻,河西的冬天滴水成冰,宁王的旧伤......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案上的《贞观政要》轰然翻落,露出夹在其中的密报,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们的勾当他伸手扯开她的衣领,露出颈间若隐若现的朱砂痣——与楚逸尘眼角的泪痣竟生在同一位置,前太子余孽,果然该死!
苏瑶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个藏在妆粉下十几年的朱砂痣,竟成了催命符。她忽然想起乳娘临终前的话:等你及笄,就用凤仙花汁盖住它。可她终究没听,总想着或许有一日,能凭这颗痣与亲人相认。
陛下明鉴!她匍匐在地,指甲深深掐进青砖缝里,臣妾对陛下的心意,日月可鉴......
日月可鉴皇帝忽然冷笑,从抽屉里抽出一卷画轴,掷在她面前。展开的宣纸上,她与楚逸尘在长春宫后园密会的场景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连她裙角的并蒂莲纹都清晰可辨,这就是你说的心意
画轴边缘的落款刺痛了她的眼——臣女安氏敬绘,正是皇后的侄女。苏瑶忽然想起三日前,安答应曾以学画为由来长春宫做客,原来那时,就已经布下了陷阱。
丑时三刻,长春宫角门外的老梅树落满积雪,宛如满头白发的老人。苏瑶裹着狐裘立在树下,睫毛上凝着冰晶,远远望去,竟像是尊琉璃雕成的像。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飞了枝桠上的寒鸦。
你不该来的。楚逸尘的声音从墙头传来,他身着夜行衣,腰间挂着的不是佩剑,而是一卷河西舆图。
苏瑶抬头,看见他眉梢凝着的霜花,忽然想起那年冬至,他们在太液池堆雪人,他的睫毛上也挂着这样的冰晶。我有东西给你。她伸手解下狐裘,露出里面穿着的茜色中衣,这是用你送的蜀锦裁的,夜里行军冷,你贴身穿着......
话音未落,已被他跃下墙头的动作打断。他接过狐裘时,指尖触到内衬里缝着的金疮药,喉间忽然哽住。傻瓜,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几分心疼,我是去打仗,不是去游春。
苏瑶望着他眼中的星光,忽然踮脚吻了吻他眼角的泪痣。知道么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曾梦见你浑身是血地回来,手里还攥着半支断簪。
楚逸尘忽然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听见她发间传来的龙脑香,想起皇后宫中的香炉。他知道,这一抱或许就是永别,但此刻,他只想忘记家国仇恨,忘记皇权争斗,做一个普通的男子,抱一抱心爱的女子。
等我回来,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就去江南,买座带院子的宅子,种满你喜欢的素心兰。
苏瑶闭上眼,感受着他铠甲上的寒意,忽然想起《长恨歌》里的句子: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惜他们生在帝王家,连做比翼鸟的资格都没有。
更鼓声遥遥传来,已是寅时初。楚逸尘松开手,从袖中掏出枚青铜令牌,塞进她掌心:如果我七日未归,就用这个打开密道的第三重门,那里有通往民间的路。
苏瑶望着令牌上的梅花纹,忽然想起小桃的银簪,想起自己的碎玉簪,三件信物此刻终于聚齐。你呢她抬头看他,你怎么办
楚逸尘转身跃上墙头,玄色衣摆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即将远去的旗帜。我他回头一笑,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我是宁王,生来就要马革裹尸。
话音未落,已消失在宫墙外。苏瑶攥着令牌的手渐渐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却浑然不觉。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已彻底改变。他去赴一场生死之战,而她,要在这深宫中,独自面对皇帝的猜忌、皇后的算计,还有那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卯时初,长春宫的宫门上挂着新的铜锁,比昨日的更粗、更沉。小桃隔着门缝递进食盒时,看见苏瑶正坐在窗前梳头,乌发如瀑般垂落,却少了往日的光泽。
娘娘,她轻声说,将藏着密信的糕点推进去,宁王府传来消息,说......
别说了。苏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异样的平静,你瞧这镜子,她举起手中的菱花镜,镜面上有道细细的裂痕,碎了就是碎了,即便粘起来,也照不出完整的人了。
小桃望着那道裂痕,忽然想起楚逸尘带走的狐裘,想起苏瑶颈间被皇帝抓伤的痕迹。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
奴婢听说,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陛下今早让人在御花园种了新的白海棠,说是......要讨娘娘欢心。
苏瑶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几分讥讽:白海棠他可知,我亲手种的那株,早在他第一次猜忌时,就被连根拔起了。她放下镜子,从妆奁里取出碎玉簪,簪头的东珠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小桃,你说,这宫里的人,是不是都像这簪子看着光鲜,实则早已千疮百孔。
小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食盒往里推了推。她知道,此刻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毒药。在这深宫中,沉默,有时是最好的保护色。
窗外,晨光渐明,御花园方向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皇帝带着新得宠的答应去赏梅了。苏瑶望着窗外的天空,忽然想起楚逸尘临走时的笑容,想起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她知道,无论这场战争的结局如何,她都已做出了选择:用一生的自由,换他一次生的机会;用深宫中的孤独,守一份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
小桃,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然,去把案头的《长恨歌》烧了吧。
娘娘小桃惊讶地抬头,那是苏瑶最珍爱的抄本。
烧了。苏瑶重复道,目光落在镜中的自己身上,有些故事,不该有结局。
小桃望着跳跃的火焰,看着君王掩面救不得的字迹渐渐蜷曲、变黑,忽然明白:在这深宫中,从来就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只有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而他们的故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终将在现实的狂风中,碎成无法拼凑的片段。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上朝的钟鸣。苏瑶摸着颈间的朱砂痣,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她知道,属于她的战场,才刚刚开始。而她,将带着破碎的真心,在这吃人的深宫里,继续演绎那场名为淑妃的戏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寅时五刻,灞桥畔的柳树上凝着白霜,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宛如无数条苍白的手臂,在为即将远行的人送别。楚逸尘勒住踏雪乌骓马,望着桥下泛着冰碴的河水,忽然想起苏瑶说过的话:灞桥的柳,是离人眼中的泪。
大将军,该启程了。副将李安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楚逸尘转头,看见五万羽林卫已在桥头列阵,铠甲上的猩红流苏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片燃烧的血海。他的目光扫过队伍中的每张面孔,忽然想起苏瑶在密信里写的:羽林卫中,三成是皇后的人。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低沉如铁,过了灞桥,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违者斩!
话音未落,忽闻身后传来銮铃声。一辆青竹小轿停在桥头,轿帘掀开,露出小桃苍白的脸。她左右张望片刻,将个油纸包塞进楚逸尘手中,压低声音说:娘娘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千层饼,里面夹着......河西的地图。
楚逸尘握着油纸包,触到里面硬硬的卷轴,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暖流。他想起昨夜在角门,苏瑶眼中的泪光,想起她吻他眼角泪痣时的温度。替我告诉她,他轻声说,等我回来,带她去看灞桥的柳絮。
小桃点头,转身时瞥见他腰间的螭纹玉佩——那是苏瑶用碎玉簪的金线重新编过的。她忽然想起阿爹说过的话:玉佩成双,人成对,可惜这深宫之中,成双成对的,大多是苦命人。
申时三刻,河西戈壁的风沙卷起漫天黄沙,宛如一条黄色的巨龙,在天地间肆虐。楚逸尘用披风遮住口鼻,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玉门关,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凉——这里曾是前太子驻军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帝国的边陲死地。
报——!
探马的声音被风沙撕裂。敌军距此三十里,正在集结!
楚逸尘展开苏瑶送的千层饼,里面的羊皮地图上,用朱砂标着一处洼地:此处可设伏。他抬头望向副将李安国,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盯着地图上的朱砂点,瞳孔微微收缩。
李统领,他忽然开口,你带一万骑兵绕到敌军后方,务必在子时前截断他们的粮草。
大将军!李安国惊道,敌后凶险,还是让末将带主力去吧!
楚逸尘盯着他惊慌的神色,忽然冷笑:怎么,怕见不到皇后娘娘他旋即抽出银枪,枪尖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若误了战机,提头来见!
李安国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只得领命而去。楚逸尘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苏瑶的密信:李安国之妹,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他握紧银枪,只觉掌心的薄茧与枪柄上的纹路渐渐融为一体——这杆枪,曾陪他上过无数次战场,如今,又要为了一个义字,再度染血。
三、夜袭敌营的血色黎明
子时初,敌营的篝火在风沙中明明灭灭,宛如鬼火。楚逸尘带着三千死士匍匐前进,听见帐中传来的突厥语笑声——他们显然没料到,羽林卫竟敢在暴风雪中夜袭。
杀!
他振臂一呼,银枪如毒蛇出洞,瞬间刺穿了帐前哨兵的咽喉。死士们紧随其后,手中的陌刀在火光中闪着冷光,割开突厥人的喉咙,宛如割开熟透的西瓜。帐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楚逸尘忽然想起苏瑶的脸,想起她在深宫中独自面对的凶险。
将军,敌酋阿骨打往西北逃了!亲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楚逸尘翻身上马,朝西北方向追去,踏雪乌骓的四蹄扬起黄沙,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追出十里,风沙忽然变大,遮住了星月。楚逸尘勒住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弓弦声——那是中原弩箭特有的轻响。他本能地侧身,一支利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旁边的胡杨树上,箭尾的红缨还在颤动。
李安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他转头,看见李安国带着数百骑兵从沙丘后杀出,手中的弩箭正对准他的咽喉。
李安国冷笑:大将军聪明一世,却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后娘娘说了,只要你死在河西,她侄儿的节度使位子,就是我的。
楚逸尘望着他身后的骑兵,忽然发现他们铠甲上的流苏不是猩红,而是暗红——那是浸过血的颜色。他握紧银枪,只觉热血在血管里奔腾,仿佛要冲破皮肤。来啊!他大喝一声,看看是你的弩箭快,还是我的枪快!
话音未落,踏雪乌骓已如离弦之箭冲出。银枪上下翻飞,瞬间挑落三人。李安国慌乱中射出一箭,却被楚逸尘用枪杆拨开,箭头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你以为,楚逸尘的声音里带着杀意,皇后会让你活着回去领功他忽然指向李安国身后,看看那是谁的旗号!
李安国回头,只见漫天风沙中,一面绣着楚字的大旗正缓缓升起,旗下骑兵身着黑色铠甲,正是楚逸尘的私兵。他脸色剧变,刚要调头逃跑,已被楚逸尘一枪刺穿后背。
记住,楚逸尘抽出银枪,看着他倒地的身影,背叛者,永远没有好下场。
卯时正,玉门关的烽火台上升起狼烟,宛如一条黑色的巨龙,直插天际。楚逸尘倚着城墙,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忽然想起苏瑶的《长恨歌》抄本,想起她笔下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的句子。
大将军,敌军败退三十里!亲卫的声音里带着喜色。
楚逸尘点头,却没有笑意。他摸出怀中的油纸包,千层饼早已被血水浸透,却仍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那是苏瑶最喜欢的味道。他忽然想起她在长春宫后园种的桂花树,想起他们在树下对诗的时光。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加固城墙,清点伤亡。顿了顿,又轻声说,给京中送封信,就说......宁王一切安好。
亲卫领命而去。楚逸尘望着远处的戈壁,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孤独。他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他的每一步,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但只要想到苏瑶在深宫中为他祈祷的模样,想到她眼中的星光,他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瑶,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在念一句咒语,等我回去,我们一定能逃出这深宫,去看遍天下的风景。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来,卷起他鬓角的碎发。他忽然想起她吻他时的温度,想起她发间的龙脑香。在这荒无人烟的边疆,在这血腥残酷的战场,那抹温柔,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远处,朝阳初升,将烽火台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楚逸尘握紧手中的银枪,感受着枪柄上苏瑶缠的红线——那是她用自己的裙带做的。他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必须活下去,为了她,也为了那些被埋在深宫中的真心与梦想。
更漏声中,远方传来驼铃声。楚逸尘望着东方,仿佛看见苏瑶站在长春宫的檐下,正踮脚为他摘下一片飘落的柳絮。他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宛如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种,在这苍茫的大地上,燃烧着希望与爱情的光芒。
巳时三刻,长春宫的铜漏滴答作响,仿佛在为深宫中的人倒计时。小桃握着染血的密信,指甲深深掐进羊皮纸里,眼前浮现出传信暗卫被砍断手指的惨状——那是楚逸尘派来的人,却在宫墙外遭了埋伏。
娘娘,河西军大捷的消息被皇后扣下了。她压低声音,将密信塞进炭盆,看着李安国已除的字迹被火焰吞噬,现在满宫都在传......宁王私通敌酋。
苏瑶正在临摹《出师表》的手忽然顿住,狼毫笔在鞠躬尽瘁四字上洇开墨团,宛如泪痕。她望着窗外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篱,想起楚逸尘曾说宫墙里的树,都被剃了反骨,此刻只觉这话刺得人心疼。
去把妆奁里的玫瑰膏拿来。她忽然开口,指尖抚过案上的《贞观政要》——这本书里,藏着她与楚逸尘的全部密信。小桃转身时,听见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我出事了,你就把书里的炭笔字泡在酒里,那是去临洮府的路线。
申时初,凤仪宫的鎏金香炉飘出异香,那是皇后新得的波斯龙涎香,却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杏仁味。苏瑶跪在青砖上,看着案上摊开的通敌密信,只觉一阵眩晕——信上的字迹竟与楚逸尘的笔迹分毫不差,连落款的逸字缺笔都一模一样。
淑妃还有什么话说皇后把玩着护甲上的东珠,指尖划过信中愿以河西为礼,共分大楚的字句,本宫可听说,你还给宁王送了件茜色中衣真是贴心啊。
苏瑶盯着皇后嘴角的冷笑,忽然想起三年前选秀时,这个女人曾拉着她的手说宫里姐妹要互相扶持。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碎玉簪,簪头的东珠已被她磨出缺口,里面藏着楚逸尘的密语:七日后来取答案。
皇后娘娘明鉴,她故意将明鉴二字咬得极重,宁王若真要反,何必等到今日河西大捷的战报,怕是还在娘娘的案头吧
皇后脸色微变,却很快被笑意掩盖:战报哦,本宫昨日不小心泼了茶,字迹都糊了。她忽然抬手,来人,给淑妃娘娘看样好东西。
屏风后转出个披头散发的宫女,颈间挂着的银簪让苏瑶瞳孔骤缩——那是小桃的阿爹留给她的梅花银簪。这丫头在御花园鬼鬼祟祟,皇后慢条斯理地说,搜出了这个。她扔出卷细绢,上面画着长春宫的密道分布图。
苏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想起昨夜小桃说去给素心兰浇水,原来竟是中了调虎离山计。指尖悄悄扣住袖中的匕首,她忽然想起楚逸尘的话:若走投无路,就刺向对方咽喉,那是最薄弱的地方。
酉时正,御书房的烛火将皇帝的影子投在苏瑶身上,宛如一只展翅的雄鹰,随时准备啄食猎物。他捏着密信的手青筋暴起,却在看见苏瑶颈间的朱砂痣时,指尖忽然一颤。
你可知罪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挣扎,仿佛在天平两端摇摆的砝码。
苏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陛下说臣妾通敌,可有证据她故意露出袖口的茜色内衬,这是陛下去年赏的蜀锦,若臣妾与宁王有私,何必穿陛下所赐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袖口的花纹上,忽然想起这蜀锦是他特意命人从成都运来,只为博她一笑。心中的怒火忽然泄了半分,却仍冷声道:那银簪怎么解释前太子余孽的标记,你还敢戴在身边
银簪苏瑶忽然轻笑,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陛下可知,这是臣妾让人仿制的。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十支一模一样的银簪,臣妾怕招人惦记,特意做了障眼法。她顿了顿,取出其中一支,不信陛下可以验验,这支簪子里,藏着臣妾对陛下的......
话未说完,已被皇帝挥手打断。他看着锦盒里的银簪,忽然想起苏瑶曾说宫里的女人,谁不是戴着面具做人。心中的猜忌与不舍激烈交锋,最后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你先回去吧,即日起......不许踏出长春宫半步。
苏瑶叩首时,看见皇帝案头放着的《宁王战报》——封皮上有明显的水渍,显然被人读过又刻意弄湿。她忽然明白,皇帝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在权衡利弊:楚逸尘若胜,功高震主;若败,正好除了心腹大患。而她,不过是这盘棋上的一枚棋子,随时可以舍弃。
子时三刻,长春宫的屋脊上掠过几道黑影,宛如夜枭的翅膀。小桃握着匕首躲在廊柱后,看着为首之人腰间的缠枝莲纹玉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是皇后的心腹侍卫。
找!密道入口一定在附近!
话音未落,忽有剑光划破夜空。小桃看见苏瑶身着白色中衣,手持碎玉簪与刺客缠斗,簪头的缺口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宛如一支微型匕首。她忽然想起苏瑶曾说女子自卫,指甲比刀剑更有用,此刻才明白,这簪子早已被磨成了武器。
走!苏瑶瞥见小桃的身影,忽然甩出袖中的迷烟。刺客们猝不及防,纷纷捂住口鼻。她趁机抓住小桃,往密道方向跑去,裙角扫过满地月光,宛如一片流动的白云。
密道里,小桃摸着石壁上的断簪刻痕,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声。她转头,看见苏瑶靠着石壁滑坐在地,白色中衣上绽开朵朵红梅——那是刺客的血,却也像极了她画的寒梅。
阿姊!小桃扑过去,触到她腰间温热的血,您受伤了!
苏瑶摇头,从怀里掏出楚逸尘的密信:七日之约......还有三天。她将信塞进小桃衣襟,指尖染着的血在信上画出歪扭的梅花,如果我没等到他......你就替我去灞桥,折支柳给他。
小桃望着她泛白的脸色,忽然想起入宫前阿爹说的话:深宫里的雪,看似洁白,实则浸着无数人的血。她握紧苏瑶的手,只觉那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宛如即将熄灭的烛火。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巡夜的梆子声。苏瑶望着密道尽头的微光,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原来......离宫墙最近的地方,反而最接近自由。她转头看向小桃,眼中映着她焦急的脸,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活着出去。
小桃点头,泪如雨下。她知道,在这深宫中,活着,有时比死更需要勇气。而她们,这对被命运捆绑的姐妹,终将在这血色黎明前,迎来最残酷的考验——是生离,还是死别,不过是一线之间。
窗外,一只寒鸦忽然发出凄厉的啼鸣,宛如为这深宫中的痴男怨女奏响的挽歌。小桃抱着苏瑶,感受着她渐渐微弱的心跳,忽然明白:有些情殇,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有些阴谋,是皇权之下的必然。而她们的故事,早已在入宫的那一刻,写下了悲剧的注脚。
子时初,掖庭狱的砖缝里渗出寒气,宛如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苏瑶的骨髓。她蜷缩在稻草堆上,望着铁窗外的一轮孤月,想起楚逸尘曾说月亮是离宫墙最远的东西。如今看来,这轮月竟成了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淑妃娘娘,用些粥吧。小桃捧着粗瓷碗,碗沿还沾着霉斑。自前日被打入掖庭,她们已两日未进水米。苏瑶摇头,目光落在墙上的血痕——那是前朝废妃用指甲刻的《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字迹虽已模糊,却依然刺目。
忽有锁链声由远及近。小桃慌忙将碗藏在身后,只见一队锦衣卫押着个戴枷男子走过,那人腰间的青玉佩饰让苏瑶浑身一震——那是楚逸尘送给太学学子的礼物。
他犯了什么罪她抓住铁栏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私藏禁书。锦衣卫冷笑,书上写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不是反了天么
苏瑶望着男子被拖进刑房的背影,忽然想起楚逸尘在太学讲课时的模样,想起他说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明心。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意识到,这场针对楚逸尘的阴谋,早已超出了后宫争斗的范畴,而是一场对人心的围剿。
丑时三刻,乾清宫的铜漏滴答作响,与窗外的雨声交织成一曲哀歌。皇帝盯着案上的《河西汉简》,竹简上民为贵,社稷次之的字迹让他烦躁地揉皱了宣纸。
陛下,贴身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淑妃娘娘在掖庭......
闭嘴!皇帝挥手打翻茶盏,青瓷碎片溅在《贞观政要》上,露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批注。他忽然想起苏瑶抄经时的模样,想起她腕间玉镯轻撞案几的声响,心中竟涌起一丝愧疚。
传旨,他忽然开口,让淑妃......搬回长春宫。
陛下!太监惊道,皇后娘娘那边......
朕说搬回!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羞成怒,明日一早,让御膳房送碗燕窝粥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把宁王府送来的西域葡萄也一并送去。
太监领旨退下,脚步声消失在雨幕中。皇帝起身走向窗前,望着长春宫方向的灯火,忽然想起楚逸尘出征前的奏折:愿以百战之身,换陛下十年太平。他握紧窗框的手渐渐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檀木里——太平这天下何时真正太平过
卯时正,长春宫的宫门上的铜锁被悄然打开。小桃扶着苏瑶跨过门槛,看见檐下挂着的鹦鹉笼子——那是皇帝昨日让人送来的,笼子里还放着粒她最爱吃的糖蒸酥酪。
娘娘,您看。小桃指着案上的鎏金香炉,是您喜欢的龙脑香。
苏瑶望着熟悉的陈设,却只觉陌生。她想起被带走时,皇后的侍卫打翻了香炉,香灰洒在她的茜色裙摆上,宛如一地碎心。把香撤了吧,她轻声说,闻多了头晕。
忽有宫女捧着礼盒进来,盒盖掀开,露出里面的霞帔凤冠。陛下说,宫女福了福身,明日是端阳节,要带娘娘去太液池看龙舟。
苏瑶指尖触到凤冠上的珍珠,冰凉刺骨。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端阳,楚逸尘在太液池边给她编花环,用的是她最爱的素心兰。替我回禀陛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臣妾身子不适,恐难奉陪。
宫女退下后,小桃关紧门窗,从衣襟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宁王府的暗线给的,说......她压低声音,说河西军的粮草,已从临洮府秘密运送。
苏瑶望着油纸包上的梅花印记,忽然想起楚逸尘的密信:若我七日未归,便是凶多吉少。今日已是第六日,她攥着油纸包的手渐渐收紧,指甲在上面留下月牙形的痕迹。
申时初,苏瑶独自漫步在御花园,手中的团扇挡住半张脸,却挡不住眼底的警惕。路过老梅树时,她忽然瞥见树皮上的新刻痕迹——形如断簪,却多了道斜杠。
娘娘小心!
小桃的惊呼未落,一支利箭已擦着苏瑶的鬓角飞过,钉在老梅树上,箭尾的红缨还在颤动。苏瑶转身,看见假山后闪过的玄色衣角,心中忽然涌起一阵绞痛——那衣角的刺绣纹样,与楚逸尘的一件旧披风一模一样。
是谁她厉声喝问,却只听见风声穿过竹林的沙沙声。小桃带人搜遍全园,却只找到半块带血的玉佩——正是皇后侄儿的贴身之物。
娘娘,这是故意栽赃!小桃握着玉佩,眼中满是怒意。
苏瑶望着玉佩上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楚逸尘说过的话:皇后的人,连杀人都要用别人的刀。她将玉佩扔进池塘,看着涟漪渐渐平复,轻声说:去告诉陛下,就说......臣妾想去慈宁宫陪太后诵经。
小桃怔住:娘娘,太后她......
只有躲在太后身边,苏瑶摸了摸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那是皇帝今早赐的,才能让某些人暂时收手。她转头望向长春宫方向,宫墙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宛如无数双眼睛,盯着深宫中的每一个人。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晚钟。苏瑶摸着老梅树上的断簪刻痕,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她知道,皇帝的宠爱不过是权衡的产物,是用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幌子。而她,早已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失去了作为人的温度,只剩下一副名为淑妃的空壳。
小桃,她轻声说,你说,这宫里的花开得这么艳,是不是因为底下埋着无数人的骨头
小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替她拢了拢披风。御花园的风卷起落叶,苏瑶望着那片枯叶在空中打旋,忽然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命运——在深宫中沉浮,永远逃不出皇权的掌心,直到凋零成泥,无人问津。
巳时三刻,朱雀门外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却掩不住楚逸尘心中的悲凉。他骑在踏雪乌骓上,望着城门上高悬的凯旋匾额,想起出征时灞桥的柳色,想起苏瑶塞在他怀里的千层饼——如今饼已碎成齑粉,混着他胸前的血痂。
大将军威武!
百姓们抛来的鲜花落在他染血的铠甲上,红的是玫瑰,白的是百合,却都被血渍浸成暗红。楚逸尘望着人群中穿茜色衣衫的女子,恍惚间竟以为是苏瑶,直到那女子转身,露出与皇后相似的面容,才惊觉是场幻梦。
王爷,副将递来干净的披风,陛下在明德殿等候。
楚逸尘摸了摸腰间的螭纹玉佩,玉佩上还缠着苏瑶的金线。他忽然想起密道里的暗语:凯旋之日,便是鸿门宴之时。指尖轻轻按在玉佩背面的机关,里面藏着的河西军部署图还在,只是多了道深深的折痕。
申时初,明德殿的鎏金屏风后转出个身影,苏瑶身着华美的翟衣,头戴凤冠,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楚逸尘单膝跪地时,看见她腕间戴着的翡翠镯子——那是他去年在江南寻来的冰种翡翠,如今却套在别人赏赐的金镯子里,宛如被囚禁的飞鸟。
皇弟辛苦了。皇帝的声音从龙椅传来,此次河西大捷,朕要重赏。
楚逸尘抬头,撞上皇帝眼中的复杂神色——有猜忌,有欣慰,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他忽然想起苏瑶的密信:陛下手中的《贞观政要》,每一页都夹着暗卫的密报。
臣弟不求赏赐,他故意忽略苏瑶眼中的警示,只望陛下能赦免河西受牵连的百姓。
百姓皇帝忽然冷笑,皇弟倒是爱民如子。他抬手挥了挥,殿外传来锁链声,那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子民’
几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百姓被推上来,胸前都戴着梅花形状的刺青——那是前太子旧部的标记。楚逸尘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想起苏瑶颈间的朱砂痣,想起小桃的银簪,忽然明白:这是一场针对他的屠杀,一场将忠义与谋反混淆的阴谋。
皇弟可认识他们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试探,他们说,只听‘梅花令’的调遣。
楚逸尘望着百姓们倔强的眼神,忽然想起前太子被赐死那日,也是这样的眼神,让他至今难忘。臣弟不知梅花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河西百姓皆知,是谁在敌军屠城时,用身体堵住了缺口。
苏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想起密道里的血书,想起那些为了传递情报而死的暗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皇帝盯着楚逸尘的表情,忽然想起幼年时,这个胞弟曾为了护他,被刺客划伤脸颊——那道疤痕,如今已被鬓角的碎发遮住。
罢了,皇帝忽然挥手,念在皇弟有功,此事暂不追究。他指了指苏瑶,淑妃思念皇弟,特来设宴接风。
楚逸尘这才注意到,殿内案上摆着的,竟是他与苏瑶曾在长春宫后园吃过的菜式:桂花糖糕、蜜渍金桔、还有那道永远煮不烂的红豆粥。苏瑶拿起酒壶的手微微发颤,酒液溅在案上,竟在木纹里汇成了支折断的梅花。
酉时正,长春宫的铜漏声里混着蝉鸣,比往日多了几分燥热。楚逸尘跟着苏瑶踏入内殿,闻见熟悉的龙脑香,却比记忆中多了一丝苦涩。案上的《长恨歌》抄本翻开着,君王掩面救不得的字迹上,落着只死去的蝴蝶。
为何要救那些百姓苏瑶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埋怨,你明知这是陷阱!
楚逸尘望着她发间的碎玉簪,簪头的东珠已被换成了猫眼石,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因为他们是大楚的子民,他伸手想触碰她的肩,却在触到翟衣的刺绣时收回手,就像你我,曾是前太子的子民。
苏瑶浑身一震,猛地转身。别提那个名字!她压低声音,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你我身世他留着我们,不过是为了钓出更多的‘鱼’!她指向窗外的宫墙,你瞧这墙,比三年前又高了三尺——他是怕我们飞出去,还是怕自己的心飞出去
楚逸尘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选秀那日,她在太液池边吟诵《洛神赋》的模样,水色映着她的衣袂,宛如仙子。瑶儿,他轻声说,这是第一次在宫中唤她的乳名,等我见过太后,就向皇兄请辞,带你去江南。
苏瑶的泪忽然落下,砸在翟衣的金线绣纹上,晕开小小的水渍。江南她忽然轻笑,你以为太后的慈宁宫,为何忽然允许我出入她从袖中掏出张密报,太后的药膳里,早被皇后下了慢性毒药——她是想让我看着你死,才肯罢休。
四、慈宁宫的暮鼓晨钟
戌时初,慈宁宫的暮鼓响起,惊飞了檐角的鸽子。楚逸尘跪在太后床前,望着她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太后总爱用蜜饯哄他背《三字经》。
尘儿,太后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哀家知道你委屈。她指了指床头的檀木盒,里面是先太子的遗物,你......拿去罢。
楚逸尘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块玉佩、一支断簪,还有卷泛黄的《贞观政要》。他忽然想起苏瑶的碎玉簪,想起小桃的银簪,颤抖着将三件信物拼在一起,竟成了完整的梅花令——那是前太子的调兵信物。
太后!他震惊地抬头,却发现太后已闭上双眼,腕间的佛珠还在缓缓转动。苏瑶不知何时走进来,望着檀木盒中的信物,泪如雨下。
她等了二十年,苏瑶轻声说,就为了今天。她摸了摸太后的手背,那里有处淡淡的梅花刺青,与那些河西百姓的一模一样,原来太后才是梅花令的主人,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她的羽翼下。
楚逸尘握紧梅花令,只觉掌心传来的温度,仿佛前太子的手覆在上面。他忽然想起苏瑶的话:在这宫里,真心是最锋利的刀。此刻,这把刀终于出鞘,带着三代人的血泪,直指皇权的巅峰。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皇帝的脚步声。楚逸尘将梅花令塞进苏瑶衣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明日早朝,我会在金銮殿上,向皇兄请罪。
苏瑶抬头,撞见他眼中的决绝,忽然明白:这是最后的赌局,要么赢来自由,要么,血染金銮殿。
我陪你。她轻声说,指尖紧紧攥住他的袖口,生同衾,死同穴。
慈宁宫的烛火忽然熄灭,暮色中,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宛如一幅古老的画,描绘着深宫中最后的真心与勇气。而那支断簪,终将在血色黎明中,划出一道照亮黑暗的光。
卯时三刻,金銮殿的铜钟鸣响,惊破了紫禁城的晨雾。楚逸尘身着簇新的朝服,腰间的螭纹玉佩换成了前太子的梅花令,藏在广袖中的手心里,还握着太后临终前塞给他的密诏。他抬头望向殿顶的蟠龙藻井,金龙的眼睛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仿佛在俯瞰这人间的蝼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礼监太监的唱和声未落,楚逸尘已越众而出,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臣弟有本奏闻。
皇帝握着玉如意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腰间若隐若现的梅花纹饰,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准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
楚逸尘跪倒在丹陛上,声音朗朗如金石:臣弟恳请陛下,赦免前太子一脉旧部,开释被囚的忠臣良将。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皇后的侄儿安郡王拍案而起:大胆!前太子谋逆大罪,岂能赦免
楚逸尘转头望向他,目光如刀:安郡王可知,河西之战时,是谁率死士守住了粮草辎重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伤疤,这道伤,是为了保护安郡王的亲卫所留——可他,却在背后向我射出冷箭!
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朝珠相撞的声响。安郡王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佩剑,却触到皇后今早塞给他的密信——必要时,以清君侧之名除之。
申时初,皇帝的目光落在楚逸尘呈上的密诏上,手指在朕儿逸尘,可托六军的字迹上反复摩挲。这是前太子的手书,笔迹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却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当年他亲手将兄长逼上绝路,如今却要承认其遗孤的继承权
陛下,苏瑶不知何时来到殿外,身着素色翟衣,鬓间只插着那支碎玉簪,前太子案本就是冤案。她缓步走上丹陛,腕间的翡翠镯子当啷坠地,露出里面刻着的梅花纹样,这镯子是太后所赐,她说......该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皇后猛地起身,护甲划过桌沿发出刺耳声响:你不过是个贱婢,也敢议论先帝
贱婢苏瑶忽然轻笑,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与楚逸尘的梅花令拼在一起,那皇后娘娘可知,我乃前太子之女,当今陛下的亲侄女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皇帝盯着那枚完整的梅花令,只觉天旋地转——当年他为绝后患,命人斩草除根,却不想竟漏掉了兄长的骨血。苏瑶的脸与前太子妃渐渐重合,他忽然想起幼时兄长抱他骑在肩头的场景,心中一阵绞痛。
陛下,楚逸尘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前太子临终前曾言:‘愿后世子孙,不再受皇权荼毒。’如今河西初定,民生凋敝,臣弟只望陛下能......
够了!皇帝忽然暴怒,抓起案上的密诏掷向火炉,来人,将这对乱臣贼子拿下!
殿外忽然冲进羽林卫,却在看见楚逸尘亮出的梅花令时顿住——那是先帝亲赐的调兵信物,见令如见君。
酉时正,太液池的白莲花在暮色中合拢,宛如一个个握紧的拳头。楚逸尘握着苏瑶的手,身后是五百死士,面前是皇帝亲自率领的御林军。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却依然紧握着他,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宛如寒夜中的炉火。
皇弟,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真要走到这一步
楚逸尘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苏瑶说过的话:皇帝不是天生的,是被龙椅上的孤独逼疯的。他松开苏瑶的手,向前一步:皇兄,只要你答应赦免前太子旧部,臣弟愿意自请流放,永不踏入京城半步。
苏瑶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舍。她想开口阻拦,却被楚逸尘用目光制止。皇帝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却只看见一片赤诚,宛如当年那个在御花园为他摘花的少年。
好,皇帝终于开口,朕答应你。但你要发誓,从此远离朝堂,永不参与政事。
楚逸尘单膝跪地:臣弟谨遵圣训。
就在这时,皇后忽然从皇帝身后冲出,手中握着的匕首直刺楚逸尘咽喉——那是她藏在袖中的凶器,上面淬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小心!苏瑶的惊呼声划破天际。
楚逸尘本能地侧身,匕首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却在苏瑶的翟衣上划出一道血痕。她踉跄着跌倒在太液池边,鬓间的碎玉簪掉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宛如她眼中渐渐涣散的光芒。
瑶儿!楚逸尘扑过去抱住她,看见鲜血正从她的伤口渗出,染红了素色的裙摆。那抹红,比御花园的玫瑰还要鲜艳,却比寒冬的雪还要冰冷。
别难过,苏瑶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指尖抚过他眼角的泪痣,这样......挺好的。至少,我们不是死在深宫里,而是死在......阳光下。
楚逸尘摇头,泪如雨下: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江南,看白莲花,泛舟采莲......
苏瑶的声音越来越轻:来不及了......记住,梅花令......在密道第三块砖下......
她的手忽然无力地垂下,腕间的翡翠镯子当啷坠入太液池,惊起一群游鱼。楚逸尘抱着她的尸体,感觉她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宛如一片凋零的花瓣,永远失去了生机。
戌时初,夕阳将太液池染成血色,宛如一幅凄美的画卷。楚逸尘坐在池边,手中握着那支碎玉簪,簪头的东珠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口,宛如他破碎的心。
王爷,小桃跪在他身后,眼中满是泪水,陛下已下旨,赦免前太子旧部,并追封淑妃为......
别说了,楚逸尘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替我准备马车吧,我要带她去灞桥,折支柳,就像她曾经说的......
他缓缓起身,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那里的宫墙依然高耸,琉璃瓦依然耀眼,却再也没有那个让他牵挂的人。他忽然想起苏瑶在长春宫后园种的桂花树,想起他们在树下对诗的时光,那些回忆,如今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走吧,他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去寻找真正的自由。
马蹄声渐渐远去,太液池的水面重新归于平静。唯有那支碎玉簪,静静地躺在池底,见证着深宫中曾经发生的一切,宛如一个被遗忘的梦,永远沉入了历史的长河。
寅时五刻,灞桥畔的柳树枝条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枝头残留的几片柳叶上凝着白霜,宛如楚逸尘此刻的心——冰冷、孤寂,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他抱着苏瑶的遗体,缓步走上桥头,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惊飞了栖息在柳树上的寒鸦。
还记得你说过,要来灞桥看柳絮吗楚逸尘轻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悲痛和怀念。他小心翼翼地将苏瑶的遗体放在桥头的石凳上,伸手拂去她鬓角的碎发,触到她冰冷的脸颊时,心中一阵剧痛。
小桃跟在身后,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装着苏瑶生前最爱的碎玉簪和半块梅花令。她望着楚逸尘悲痛欲绝的背影,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那个曾经在深宫中相互扶持的人,如今却永远地离开了。
王爷,天快亮了。小桃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她知道,一旦天亮,皇帝的追兵可能就会赶到,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楚逸尘点点头,俯身抱起苏瑶,转身走向停在桥头的马车。马车的车帘上绣着素色的梅花,那是他特意让人准备的,只为了让她在最后的旅程中,能伴着她最爱的梅花香。
巳时三刻,江南的水巷里飘着细雨,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宛如一条蜿蜒的玉带。楚逸尘坐在船头,望着两岸的白墙黛瓦,心中却没有一丝欣赏美景的兴致。苏瑶的遗体被妥善地安置在船舱内,身上盖着她最爱的茜色锦被,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王爷,前面就是苏州城了。船夫的声音打断了楚逸尘的思绪。他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城门上挂着苏州的匾额,城门洞里人来人往,一片繁华景象。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楚逸尘透过车窗,看见街边有个卖杏花的老翁,想起苏瑶曾说过若有来生,定要嫁个卖杏花的郎。他心中一阵酸楚,吩咐车夫停下马车,走到老翁面前,买下了所有的杏花。
客官,您这是要送给心上人吧老翁笑着说,我这儿的杏花,可都是今早刚摘的,香着呢。
楚逸尘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杏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苏瑶的枕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被杏花衬托得更加美丽,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她真的能成为一个寻常女子,嫁给一个卖杏花的郎,过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申时初,西湖的断桥上人来人往,游人如织。楚逸尘抱着苏瑶,沿着湖边缓缓走着,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远处的雷峰塔和岸边的垂柳。他知道,这里是苏瑶生前最向往的地方,她说过,希望能在这里看一次日出日落。
就葬在这里吧。楚逸尘停下脚步,轻声说。小桃点点头,转身去寻找合适的地方。楚逸尘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望着苏瑶的脸庞,心中满是不舍。他想起他们在深宫中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些藏在诗酒书画下的真心,想起那些在血与火中相互扶持的日子,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带你逃出那个牢笼。楚逸尘轻声说,但至少,你现在可以在这里安息,远离那些纷争和算计。
小桃很快回来了,她在湖边选了一块开满野花的草地,那里阳光充足,风景优美。楚逸尘小心翼翼地将苏瑶放下,用手轻轻拨开草地上的杂草,然后将她的遗体轻轻放入土坑中。小桃跪在旁边,泣不成声,将木盒中的碎玉簪和梅花令放在苏瑶的身边,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孤单。
楚逸尘拿起铁锹,缓缓地将土填入坑中,每填一锹土,他的心中就痛一分。当最后一锹土落下时,一座小小的坟茔出现在眼前,上面插着几枝刚摘的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酉时正,残阳如血,将整个西湖染成了暗红色。楚逸尘站在苏瑶的坟前,久久不愿离去。小桃站在他身后,静静地陪着他,不敢打扰他的思绪。
王爷,我们该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小桃轻声说。楚逸尘点点头,转身望向远处的雷峰塔,塔身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高大,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凄美的故事。
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都来看看她吧。楚逸尘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小桃点点头,眼中满是哀伤。
马蹄声再次响起,楚逸尘和小桃踏上了归程。身后的西湖渐渐远去,苏瑶的坟茔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中,但楚逸尘知道,她永远都在他的心里,从未离去。
马车行驶在江南的小路上,楚逸尘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释然。他知道,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吃人的深宫,虽然失去了最爱的人,但却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而苏瑶,也终于可以在这美丽的江南水乡,安息长眠。
愿你来世,生在寻常百姓家,嫁个卖杏花的郎,一生平安喜乐。楚逸尘轻声说,仿佛在对着远方的苏瑶诉说。
暮色渐渐笼罩了大地,马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江南的烟雨中,只留下一片寂静的西湖,和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江南的梅雨季总是绵长如丝。楚逸尘坐在竹楼的窗前,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忽然想起紫禁城的琉璃瓦——那里的雨珠总是带着金粉,而这里的,只有青竹的清气。案上的《长恨歌》抄本被风吹开,露出苏瑶当年用朱砂圈注的句子: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王爷,该喝药了。小桃端着青瓷碗进来,碗里浮着几片素心兰花瓣——这是苏瑶生前最爱泡的茶。楚逸尘望着碗中的倒影,恍惚间竟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眉眼弯弯,唇角噙着笑,正如他们初遇时的模样。
小桃,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十年未散的沙哑,你说,她在那边,会不会怪我当年没带她看柳絮
小桃的手忽然一抖,茶汤溅在案上,晕开的水痕形如断簪。她想起去年清明,他们在苏瑶坟前种下的杏树,如今已亭亭如盖,每到春日便开满粉白的花,像极了苏瑶入宫时穿的那件杏色襦裙。
千里之外的紫禁城,皇帝独自坐在乾清宫,望着案头的梅花令出神。十年前那场惊变后,他赦免了前太子旧部,却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午夜梦回,总看见苏瑶血衣覆体,楚逸尘银枪直指眉心。
陛下,江南送来了新茶。贴身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皇帝望着茶盏中浮沉的茶叶,忽然想起苏瑶曾说茶要七分满,才不会烫手。他忽然起身,走向后宫——这是十年里,他第一次踏入长春宫。
长春宫的陈设还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案上的素心兰早已枯死,只剩下空花盆里的泥土。皇帝摸着冰凉的青砖,想起苏瑶被带走时,裙角扫过的那道血痕,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无痕。墙角的老梅树倒是长得茂盛,他伸手抚过树皮,竟发现一道刻痕:形如断簪,却多了朵盛开的梅花。
冬至那日,楚逸尘撑着油纸伞站在西湖断桥,雪落无声,宛如一场盛大的葬礼。小桃抱着香烛跟在身后,鬓角已添了细纹——他们都老了,唯有苏瑶的坟头,永远停留在青春年华。
姑娘,该添土了。守墓的老翁扛着锄头走来,竹笠上落满雪花。楚逸尘点头,接过锄头时,看见老翁腰间挂着的银簪——半朵梅花,与小桃的那支一模一样。
老人家,这簪子......他忍不住开口。
老翁叹了口气:是我妹妹的。她小时候被卖进宫,至今下落不明。他指了指苏瑶的坟,这位姑娘长得真像她,尤其是眼尾的那颗痣。
楚逸尘浑身一震,忽然想起苏瑶颈间的朱砂痣,想起她临终前未说完的话。雪越下越大,他望着老翁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深宫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段被命运碾碎的故事,而他们的相遇,不过是乱世中几枚棋子的偶然碰撞。
深夜,楚逸尘在竹楼中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来到庭院。月光如水,照亮了墙角的铜镜——那是苏瑶的陪嫁之物,镜背上的并蒂莲纹已被磨得模糊。他伸手触碰镜面,忽然发现镜角刻着一行小字:镜花水月总成空,不如怜取眼前人。
泪水忽然夺眶而出。他终于明白,所谓的真心与权谋,在皇权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苏瑶用一生的爱与恨,终究没能换得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他,也只能在这江南的烟雨中,守着一段回忆,度过余生。
更漏声中,远处传来打更声。楚逸尘望着天上的一轮孤月,想起紫禁城的千门万户,想起深宫中那些被困在金丝笼里的灵魂。他忽然轻笑,笑声里满是苦涩与释然——或许,真正的自由,从来都不在宫墙之外,而在人心的放下。
瑶儿,他轻声说,愿你在轮回中,再也不要遇见我,不要遇见这吃人的皇宫。
风穿过竹林,带来一阵清响,仿佛是故人的回应。楚逸尘转身走进屋内,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在这漫长的夜里,他终于明白: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而他们的爱情,不过是这悲剧中最耀眼的一抹光,虽然短暂,却永远照亮着彼此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