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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陌生的身体
我睁开眼睛时,喉咙里呛满了泥沙的味道。
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
我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哟,醒了
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蹲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根长烟杆。
她穿着我从未见过的衣服,对襟短衫,下面是一条深色褶裙,布料看起来粗糙但厚实。
这是哪里我问道,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妇人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打量我:清水河滩。老李头捞你上来时,还以为是个死人了。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陌生的粗布衣裳,手腕纤细得可怕。
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最后的记忆是公司团建时的大巴车,暴雨,山体滑坡……
多大了妇人突然问。
二十六。我下意识回答。
妇人哈哈大笑,烟杆差点掉在地上:小丫头片子还挺会说笑。我看你这身子骨,顶多也就十六。
我愣住了。
十六我抬起手,果然看到一双少女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河泥。
洪水冲来的孤儿我见多了,妇人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能喘气的都算命大。走吧,跟我回明月楼。
明月楼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妇人没回答,只是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虚弱得几乎站不稳,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叫什么名儿她边走边问。
刘悦。我说。
不管其他,名字还是用我自己的吧。
姓倒是个好姓,妇人哼了一声,以后就叫你悦儿吧。我是明月楼的管事,姓王,叫我王妈妈就行。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带着走,脑子还在拼命消化现状。
穿越借尸还魂无论哪种解释都荒谬得可笑,但眼前的一切又真实得可怕。
我们沿着泥泞的河岸走了一段,拐上一条土路。
远处隐约可见城墙的轮廓,灰突突地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
路上偶尔有行人经过,都穿着古装剧里那种衣服,有人好奇地打量我们,但没人停下。
王妈妈,我试探着问,明月楼是做什么的
她斜睨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装什么糊涂看你这样子,家里不是遭了灾就是被卖了。明月楼是做什么的当然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我浑身一凉,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青楼。我被卖到了青楼。
我……我不是……我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告诉她我是穿越来的她会以为我疯了。
省省吧,王妈妈不耐烦地打断我。
楼里姑娘哪个不是身不由己能活着就不错了。你这样的,洗干净了倒是个美人胚子,好好学着伺候人,将来吃香喝辣比种地强。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现代社会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让我头晕目眩。
我必须逃,马上逃。
正想着,王妈妈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疼出眼泪:别打什么歪主意。明月楼买了你,你就是楼里的人。跑打断腿喂狗。
我被迫含着泪点头,她才松开手。
下巴火辣辣地疼,但我咬着牙没哭出来。哭没用,我得冷静。
进了城,街道比想象中热闹。
叫卖的小贩,挑担的农夫,还有骑马经过的官差。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熟食的香味,马粪的臭味,还有不知从哪飘来的脂粉气。
明月楼是座三层木楼,门口挂着红灯笼,虽然是大白天也点着灯。
楼前站着两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正懒洋洋地晒太阳。看到王妈妈,她们敷衍地行了个礼。
新来的其中一个打量着我,瞧着模样还行,就是太瘦了。
洪水冲来的,王妈妈推了我一把,带她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然后送到我房里来。
我被那两个女子带进楼里。
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气,混合着酒气和别的什么我说不上来的味道。
木楼梯吱呀作响,我们上了二楼,拐进一间小屋。
屋里有个大木桶,已经装好了水。水面上飘着几片花瓣。
脱了吧,高个女子说,你这一身泥,得好好洗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始解衣带。
现在反抗不是明智之举。
衣服褪下后,我看到自己这副新身体,瘦得肋骨分明,皮肤苍白,有几处淤青,大概是在洪水中冲撞留下的。
转过去。矮个女子命令道。
我转身,听见她们倒吸一口冷气。
背上这疤……高个女子小声说。
别多嘴,矮个女子打断她,洗你的澡。
我伸手摸向后背,触到一道凸起的疤痕,从右肩斜贯到左腰。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经历过什么
洗澡过程机械而沉默。
她们帮我擦洗头发时,扯掉了几缕打结的头发,疼得我直抽气,但没人在意,也没人道歉。
洗完后,她们给我套上一件素白的单衣和一条浅粉的褶裙,又用布条束住我的腰。
走吧,王妈妈等着呢。高个女子推开门。
王妈妈的房间在走廊尽头,比别的房间大些,摆着一张雕花木床和一个梳妆台。
她正在数银钱,见我们进来,把钱收进一个小木匣。
坐。她指了指床边的凳子。
我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子。
十天后就出阁,王妈妈开门见山,这十天里,有人教你规矩、仪态、歌舞。学得好,少受罪;学不好……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月楼从不养闲人。
我喉咙发紧:出阁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傻王妈妈皱眉,就是接客。头一回,价高者得。你运气好,正赶上赵员外从南边回来,他最喜欢雏儿。
我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天后,我就要被一个陌生男人……不,绝对不行。
我……我还在月事……我急中生智。
王妈妈冷笑:骗谁呢洗澡时她们都检查过了。再耍花样,今晚就让你接最下等的苦力。
我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记住,王妈妈俯身,烟味喷在我脸上,进了明月楼,就别想着清清白白出去。要么听话活,要么横着死。自己选。
我咬着嘴唇点头,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逃跑路线。
十天内,我必须逃出去。
翠儿!王妈妈朝门外喊了一声。
刚才的高个女子应声进来。
带她去见李师傅,从走路开始教。
王妈妈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打发我们出去。
走廊里,翠儿突然压低声音:别想着跑。上个月有个姑娘逃跑,被抓回来打断了腿,现在还在柴房里发着烧呢。
一边说着,一边还指了指柴房的方位。
我假装害怕地点头,心里却想,至少我知道了柴房的位置。
李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瘦得像竹竿,手里总拿着一根细长的藤条。
他教我如何走路、行礼、斟酒,甚至如何微笑。
每一个动作不到位,藤条就会抽在我的小腿上,火辣辣地疼。
腰挺直!
手不是这样放的!
笑要含蓄,不是呲牙咧嘴!
一下午的训练结束后,我的腿已经布满红痕。
我被带回一间小厢房,里面只有一张窄床和一个木盆。翠儿丢给我一个冷馒头和一壶水。
明天卯时起床,她说完就锁上了门。
我瘫坐在床上,啃着干硬的馒头,脑子飞速运转。
窗户!我冲到窗边,却忘了窗外是内院,而且二楼的高度跳下去不死也残。
门被反锁,窗外还有守卫……我的第一次逃跑计划还没开始就破产了。
夜深了,明月楼却越来越热闹。
楼下传来调笑声、酒杯碰撞声,还有隐约的丝竹声。
我蜷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却挡不住那些声音钻进耳朵。
这不是梦。我真的穿越到了一个十六岁女孩身上,还被卖到了青楼。
十天后,如果我还没逃出去……
我不敢再想下去。
现代社会的记忆像另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在这里,没有法律保护我,没有人权组织会来救我。我只有自己。
我摸了摸藏在床垫下的筷子,吃饭时偷偷藏起来的。不够锋利,但总比没有好。
十天内,我必须逃出去。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章
柴房里的声音
我数着更漏的声音,直到楼里的喧闹渐渐平息。
窗外月光惨白,照在我攥着筷子的手上。指节已经发白,但我浑然不觉。
这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我逃生的希望。
门外偶尔有脚步声经过,是巡夜的龟奴。
他们每半个时辰会巡视一次,我已经摸清了规律。现在是两轮巡视之间的空档。
我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挪到门边。门缝下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说明走廊上还点着灯。
我把筷子尖端插进锁孔,小心翼翼地拨弄。
现代时我看过一些开锁视频,但实际操作远比想象中困难。
筷子太粗,锁芯又锈得厉害。汗水顺着我的太阳穴滑下,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筷子。
咔哒。
一声轻响让我的心跳几乎停止。门锁松动了!
我慢慢拉开门,只开了一条缝,足够我观察外面的情况。
走廊空无一人,尽头处挂着一盏油灯,灯芯被捻得很小,投下摇曳的光影。
根据白天的记忆,楼梯在右侧。
我蹑手蹑脚地溜出门,贴着墙根移动。木地板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声都让我浑身紧绷。
转过一个拐角,楼梯就在眼前。我正要迈步,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咳嗽声。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张,换班了。一个沙哑的男声说。
这么晚了还有人没睡另一个声音回应。
赵员外包了红玉姑娘,折腾到三更天才消停。
我紧贴着墙壁,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他们就在楼梯口!如果现在下楼,一定会被发现。我慢慢后退,想找别的出路。
就在这时,我踩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
一声刺耳的吱嘎在寂静的楼里格外响亮。
什么声音沙哑男声警觉地问。
我转身就跑,顾不得隐藏脚步声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有人跑了!拦住她!
我慌不择路地拐进一条陌生走廊,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却都是空房间或储藏室。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绝望中,我看到走廊尽头有一扇小窗。
窗子很小,但我这具瘦弱的身体或许能挤出去。
我拉开通往自由的窗口,夜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下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有多高。
在那儿!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
我来不及多想,一条腿已经跨出窗外。
就在我要跳下去的瞬间,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脚踝,猛地把我拽了回来。
我的头重重磕在窗框上,眼前一阵发黑。
小贱人还想跑一张满是横肉的脸凑到我面前,酒气和蒜臭喷在我脸上。
我被粗暴地拖回走廊,几个龟奴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甩手给了我一耳光,打得我耳中嗡鸣。
带她去见王妈妈。有人说。
我被拖拽着下了楼,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来到一间我从没进过的屋子。
王妈妈披着外衣坐在灯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第一天就想跑
她的声音轻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
我跪在地上,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额头被窗框撞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流下来。
王妈妈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烟杆挑起我的下巴: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不听话。
她转向龟奴,关柴房,三天不给饭吃。出阁前再饿她两天,省得有力气折腾。
我被拖出房间,穿过一个潮湿的小院,扔进一间低矮的棚屋。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格外刺耳。
柴房比我想象的更黑更冷。
潮湿的稻草堆在角落,散发着霉味。
我摸索着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我用袖子按住伤口,疼得直抽气。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逃跑,以彻底失败告终。
我蜷缩在稻草堆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这不是电视剧,没有主角光环。在这里,逃跑失败意味着真实的痛苦和惩罚。
三天的禁食,加上出阁前再饿两天,培训……我数了数日子,正好是王妈妈说的十天后出阁。
她是算好的,要让我虚弱到无力反抗,却又刚好留一口气接客。
黑暗中,我无声地哭了。
眼泪混着血水流进嘴里,又咸又腥。
我想念现代社会的抽水马桶、智能手机,甚至想念加班到深夜时24小时便利店的关东煮。
那些我曾经抱怨的平凡生活,现在想来都奢侈得像个梦。
呜……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从柴房另一端传来。我浑身一僵,屏住呼吸。
谁我小声问。
没有回答,但我确信听到了什么。
我摸索着向声音来源移动,手指触到了什么柔软中带着温热的东西,一个人的手臂!
啊!我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
呜……又是一声呜咽,比刚才清晰了些。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瘦小的身形,应该是个女孩。
你……你是谁我小声地问。
对方没有回答,但我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
我慢慢靠近,这次小心地伸出手,碰到了她的肩膀。
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你也是被关在这里的我压低声音问。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抓住我的手,在我掌心轻轻划了几下。
我起初还不明白她在做什么,直到她重复第三遍,才反应过来,她在写字。
小……桃我辨认着笔画,你叫小桃
她捏了捏我的手表示肯定。
我继续让她写,逐渐拼凑出信息:小桃,十七岁,来明月楼半年,上月逃跑被抓,打断了腿。
你的腿……我轻声问,手向下摸索,触到了她右腿上一处不自然的弯曲。肿胀发热,明显没有好好接骨。
小桃突然抓紧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她拉着我的手摸向她的喉咙,然后剧烈摇头。
你不能说话我猜测道。
她捏我的手表示肯定。
我心头一凛,他们毒哑了她还是打坏了声带无论是哪种,都残忍得超乎想象。
小桃继续在我手上写字:新来的
嗯,今天刚到。我苦笑,试图逃跑,被抓了。
她写:别试了,逃不掉。
总得试试。我固执地说。
小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写:帮我。
怎么帮
药……腿疼……发烧……
她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几个字几乎辨认不出。
我摸上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断腿感染引起的发烧,在现代几针抗生素就能解决,在这里却可能致命。
我会想办法。我说,虽然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
小桃突然抓紧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急切地在我手上写:账房……周……小心……
账房周什么意思
没等小桃回答,柴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小桃立刻松开我的手,缩回角落。我也迅速退回原来的位置,假装我们从未接触过。
门锁转动,一个龟奴端着碗进来:吃饭了。他把碗放在地上,又出去了。
等脚步声远去,我摸索着找到那个碗,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飘着几片菜叶。
明明说好三天不给饭,为什么……
然后我明白了。这是给小桃的。
他们也许不知道我也在这里,或者不在乎。
我端着碗摸回小桃身边,扶她坐起来。
她把碗推向我,我摇头:我不饿,你吃。
这当然是谎话。
从穿越到现在,我只吃了那个干硬的馒头,胃早就绞成一团。但小桃的情况比我糟糕得多。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口啜饮起来。喝了几口后,她又把碗推给我。
我们就这样轮流喝着那碗稀粥,直到碗底朝天。
睡吧。我轻声说,帮小桃躺回稻草堆上。
她抓住我的手不放,似乎害怕一松开我就会消失。我任由她握着,在她身边躺下。
柴房漏风,夜晚很冷,我们只能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我听着小桃不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
账房周是谁小桃为什么让我小心他这里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最令我震惊的是,明月楼对待逃跑者的手段如此残忍,打断腿、毒哑嗓子。
小桃才十七岁,就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我,十天后就要面临比这更可怕的命运。
我必须逃出去,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小桃。
但下一次尝试必须更谨慎、更周密。失败不是选项,因为失败的代价我承担不起。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滴滴答答地敲打着柴房的屋顶。
在这潮湿阴冷的黑暗中,我做了一个决定:先假装顺从,摸清明月楼的布局和规矩,寻找最合适的时机。而小桃……如果我能逃,一定带上她。
这不是什么高尚的英雄主义,只是最基本的良知。
看到小桃的遭遇后,我无法想象自己独自逃走后,她会在柴房里如何慢慢死去。
雨声中,小桃的呼吸渐渐平稳。
我轻轻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水,在心里发誓:十天内,我一定要找到办法,让我们都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第三章
假面之下
柴房的门被打开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三天了。整整三天没有给我食物,只有偶尔一碗浑浊的水和小桃的那一碗稀粥。
我的嘴唇干裂出血,胃早已从疼痛转为麻木。
小桃的情况更糟,她断腿的伤口化脓,高烧不退,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
出来吧。一个龟奴站在门口,逆光中只能看见他魁梧的轮廓。
我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眼小桃。她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证明她还活着。
她……会怎么样我嘶哑地问。
龟奴冷笑:管好你自己吧。
我被带到一间浴室,一桶温水已经备好。
比起三天前那桶飘着花瓣的水,这次简陋得多,但对我来说无异于甘霖。
我迫不及待地捧起水狠狠喝了几口,才开始清洗身上的污垢。
额头上的伤口结了痂,一碰就疼。
身上的淤青不但没消退,反而因为柴房的潮湿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肋骨根根分明,这具十六岁的身体比刚穿越来时更加瘦弱了。
洗完后,翠儿拿来一套淡绿色的衣裙和一条绣花腰带。
王妈妈开恩,让你今天开始学艺。
她一边帮我系腰带一边说,再敢跑,下次就不是关柴房这么简单了。
我低着头没说话。
三天前那个冲动莽撞的刘悦已经死在了柴房里。现在的我知道,要活着离开这里,必须先学会在这里生存。
翠儿带我穿过庭院,来到一栋独立的小楼。
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和女子练习唱腔的声音。
门口站着两个中年妇人,一个拿着戒尺,一个抱着琵琶。
这是新来的悦儿,翠儿对她们说,王妈妈吩咐,从基本功开始教。
拿戒尺的妇人,后来我知道她姓孙,用尺子挑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我的脸:底子不错,就是太瘦。腰够细,但胸臀没肉,不是现在老爷们喜欢的类型。
所以才要赶紧调教,另一个妇人,李师傅接话,出阁前能养出几分样子来。
她们让我站在屋子中央,孙师傅开始教我基本站姿。
双脚并拢,膝盖夹紧,她用戒尺敲打我的小腿,收腹,挺胸,但不是让你撅屁股!
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我身上,纠正每一个细微的差错。
一个时辰后,我的小腿已经布满红痕,但终于达到了孙师傅的标准。
现在学走路,她说,男人喜欢看女子走路时腰臀轻摆,但不能显得轻浮。
她示范了一种奇特的步态,脚步小而稳,上半身几乎不动,只有腰肢自然轻晃。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我练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双腿发抖,才勉强过关。
午时,有人送来了午饭,一碗米饭,一碟青菜,还有几片薄如蝉翼的肉。比起柴房的馊水和稀粥,这简直是盛宴。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碗底刮得干干净净。
下午是乐器课。李师傅让我试了琵琶、古筝和笛子,最后决定主要教我琵琶。
手指修长,适合按弦,她说,但指尖太嫩,得磨出茧子才行。
她教我最基本的指法,我的手指很快就被琴弦磨出了水泡。
李师傅视若无睹,继续让我练习。水泡破了,血流在琴弦上,她这才让我停下。
今天就到这里,她收起琵琶,明天包扎好继续。
回到小厢房,我瘫在床上,浑身每一处都在疼。
但比起身体的疼痛,更让我焦虑的是时间,已经过去四天了,距离出阁只剩六天,而我还没找到任何可行的逃跑计划。
门突然被推开,翠儿端着水盆和布条进来。
手。她简短地说。
我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指,她熟练地清洗伤口,涂上一种气味刺鼻的药膏,然后用布条包扎好。
谢谢。我小声说。
翠儿动作顿了顿,似乎没想到我会道谢:别多想,只是怕你手烂了耽误学艺。
她收起药瓶,临走前又补充道,晚上有客人点名要听新来的姑娘唱曲,王妈妈让你去。
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所以才让你去听,不是唱。
翠儿白了我一眼,戌时前准备好,穿我给你拿来的那套粉色衣裙。
她走后,我盯着包扎好的手指发呆。
晚上要见客人……这是个观察明月楼运作方式的好机会。我必须记住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逃生路线。
戌时,我穿着粉色衣裙,跟着翠儿来到主楼二楼的一间雅室。
屋里点着熏香,气味甜腻得让人头晕。三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坐在矮桌旁,身边各有一位明月楼的姑娘陪着喝酒。
这是新来的悦儿,翠儿把我推到前面,还在学艺,请各位老爷多包涵。
我低着头,按照白天学的礼仪行了个万福。
抬起头来,其中一个蓄着山羊胡的男子说,让我看看模样。
我缓缓抬头,但视线仍垂着,孙师傅说过,直视客人是大忌。
眼神不错,山羊胡笑道,有股子倔劲儿,驯服了更有意思。
我感到一阵恶心,但脸上保持着训练出的浅笑。
翠儿让我坐在角落,给客人斟酒。
我小心地观察着其他姑娘如何应对客人,她们何时该笑,何时该害羞,如何看似不经意地碰触客人的手或肩膀。
酒过三巡,客人们的话题从诗词歌赋转向了风月场中的轶事。
听说醉仙楼新来了个清倌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一个胖商人说,一夜竞价竟然到了五百两。
五百两算什么,山羊胡不屑道,去年明月楼的红玉姑娘初夜,赵员外出了一千两。
我竖着耳朵听每一个字。
一千两……这是我第一次对青楼的暴利有了概念。
也难怪王妈妈会如此严厉地管教货物,我们确实只是她赚钱的工具。
说起赵员外,
胖商人压低声音,听说他这次从南边带回来不少稀罕物,连知府大人都眼红呢。
嘘……另一个客人示意他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房间一角,那里站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衫,手里拿着本子和毛笔,时不时记上几笔。
账房先生我暗自猜测。
散席后,客人们各自搂着姑娘去了别的房间。
我正想跟着翠儿离开,那个灰衣男子却拦住了我。
新来的他问,声音出奇地温和。
我点点头,警惕地看着他。
我姓周,是明月楼的账房。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显得很和善,看你今晚表现不错,应该很快就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又行了个礼。
周先生,翠儿突然出现,语气恭敬但眼神警惕,王妈妈找您对账。
周文安,后来我知道这是他的全名,点点头离开了。翠儿拉着我快步走回厢房。
离周账房远点,她低声警告,他表面和气,背地里……
她突然住口,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背地里怎样我追问。
翠儿摇摇头:别多问。记住我的话就行。
回到厢房,我躺在床上回想今晚的一切。
客人们提到的赵员外似乎是个重要人物,而且对我的出阁有兴趣。
周账房表面和善但翠儿明显不信任他……这些信息碎片或许有用,但我还看不出如何拼凑。
第二天一早,训练继续。
孙师傅对我的进步表示满意,这让我免去了不少戒尺的伺候。
下午的琵琶课,包扎过的手指依然疼得厉害,但已经能弹出简单的曲调。
天赋不错,李师傅难得地夸奖,再练一个月,就能上台了。
一个月……我在心里苦笑。六天后我就要上台了,而且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
训练结束后,我鼓起勇气问翠儿:小桃……柴房那个姑娘,她怎么样了
翠儿皱眉:你打听她做什么
只是……那几晚在柴房,看她发烧得很厉害……
死不了,翠儿冷淡地说,王妈妈让人给她灌了药,腿也重新接了。虽然瘸了,但还能干活。
她能……说话吗
翠儿突然警惕地看着我:她跟你说话了
没有,我赶紧摇头,她只是……发出些声音。
最好没有,翠儿哼了一声,那丫头舌头被剪了一截,说不了话。要是写字给你看什么的,立刻告诉王妈妈。
我背后一凉。剪舌头……这种只存在于历史书中的酷刑,在这里竟是家常便饭。
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学艺,晚上偶尔被叫去陪酒,只是斟酒倒茶,还没被要求做别的。
我表面上越来越顺从,甚至开始得到王妈妈的偶尔赞许。
但暗地里,我观察着明月楼的每一个角落,记下守卫换班的时间,留意哪些窗户没钉死,哪些门很少上锁。
第五天晚上,我陪完酒回房时,路过一间偏僻的小屋,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一个是王妈妈尖锐的嗓音,另一个低沉男声……是周账房。
……账目对不上,这次太多了……王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
……自有道理……大人物的意思……周账房回应道。
我放慢脚步,想听得更清楚,却不小心踢到了走廊上的花盆。
屋里立刻安静下来。我赶紧快步离开,心跳如鼓。
次日训练时,我注意到周账房远远地观察着我。
当我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他时,他又迅速低头继续记账。
这让我更加确信,明月楼的账目有问题,而王妈妈和周账房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六天下午,我终于找到了去看小桃的机会。
趁着训练休息的空档,我溜到了后院的下人区。
小桃躺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右腿绑着木板,脸色苍白得像纸。
看到我,她眼睛一亮,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赶紧按住她,从袖子里掏出偷偷藏起来的糕点,昨晚陪酒时顺手拿的。
小桃狼吞虎咽地吃着,噎得直咳嗽。
我轻轻拍她的背,等她吃完才开口:你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然后警惕地看了眼门口,拉过我的手,在我掌心写字:听说你在学艺
嗯,琵琶、跳舞……还有怎么讨男人欢心。我苦笑。
小桃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继续写:我也学过。出阁那晚,咬伤了客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明白了她为何会遭受如此残酷的惩罚。
账房周,我压低声音,他是什么人
小桃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她写道:危险。但恨王妈妈。
什么意思
他……小桃刚写了个偏旁,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她立刻缩回手,假装睡着。
翠儿推门而入:你在这里做什么王妈妈找你呢!
我跟着翠儿离开,回头看了眼小桃。
她微微睁开眼睛,对我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圆形,其他三指伸直。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记在了心里。
王妈妈找我是为了明天的展示。
七天训练快要结束,我要在几位常客面前表演学到的才艺,算是出阁前的预演。
好好表现,王妈妈用烟杆轻敲我的肩膀,赵员外明天会来。若他看中你,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我低头称是,心里却想着小桃的警告和周账房可疑的行为。
明月楼表面繁华,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而我,一个被困其中的现代灵魂,必须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找到一条生路。
回到厢房,我对着铜镜练习微笑。
镜中的女孩陌生极了,苍白的脸,刻意柔媚的眼神,嘴角挂着训练出的弧度。
这不是我,这是悦儿,明月楼即将推出的新货品。
但在这张假面之下,刘悦还活着,还在思考,还在谋划。
距离出阁还有四天,我必须加快速度了。
……
第四章
丝弦与算计
展示当天,明月楼张灯结彩,像过节一样热闹。
翠儿天没亮就把我叫起来,用细线给我绞脸,疼得我眼泪直流。
然后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又用炭笔描眉画眼。
最后递给我一面铜镜,镜中的女孩杏眼桃腮,红唇欲滴,陌生得让我心惊。
今天老实点,翠儿给我套上一件水红色的纱衣,里面是月白色的抹胸长裙。
赵员外可是大主顾,他若点你出阁,赏钱就够你吃半年。
我低头让翠儿给我系腰带,心跳得厉害。
今天这场展示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如果表现好,或许能争取到更好的待遇和更多自由;如果搞砸了……我不敢想后果。
手怎么抖成这样翠儿皱眉抓住我微微颤抖的手腕,别紧张,就当底下坐的都是木头人。
我勉强笑了笑。
她不知道我紧张的不是表演,而是表演后可能发生的事。
这几天我偷听到丫鬟们闲聊,说赵员外有特殊癖好,上个月从醉仙楼买走的姑娘半个月就死了。
翠儿带我来到主楼后面的花厅。
这里比平时接客的地方雅致许多,窗边摆着琴案,中央空出一块地方应该是用来跳舞。
已经有几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坐在席间,王妈妈正殷勤地陪他们说话。
我悄悄扫视在场的人。
最显眼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穿着宝蓝色锦缎长袍,手指上戴满了戒指,这肯定是赵员外。
他旁边是个瘦高个,一脸精明相,不时凑到赵员外耳边说着什么,像是师爷一类的人物。
角落里,周账房一如既往地拿着账本,看似在记账,目光却不时扫过全场。
悦儿,来见过各位老爷。王妈妈招手叫我过去。
我按训练好的姿势行礼,声音故意放得轻柔:悦儿见过各位老爷。
抬起头来。赵员外说。
我缓缓抬头,目光低垂。
赵员外凑近打量我,呼吸间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某种药草的苦涩味。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转了转,像在检查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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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了点,但骨相还不错。他对王妈妈说,养胖些会更可人。
您放心,出阁前一定会调理好。王妈妈赔笑道。
赵员外松开我的下巴,手指却顺着我的脖子滑下,在锁骨处流连。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强忍着没躲开。
听说学了琵琶弹来听听。他最终收回手,坐回椅子上。
李师傅递给我一把精致的琵琶,木料温润,弦闪着冷光。
我在琴案前坐下,深吸一口气。
这几天我苦练的是一首《春江花月夜》,虽然指法简单,但旋律优美,适合展示。
手指刚按上琴弦,一阵刺痛就从尚未痊愈的伤口传来。我咬紧牙关,开始拨弦。
前几个音有些生涩,但很快我就沉浸到音乐中。
奇怪的是,弹着弹着,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现代听过的一首曲子,电影《十面埋伏》中的琵琶曲。
鬼使神差地,我的手指开始偏离练习过的曲调,融入了一些现代技法。
花厅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即兴发挥了一段轮指和扫弦,这在传统曲目中极为罕见。
糟了,我是不是搞砸了
忐忑地抬头,却看到赵员外双眼发亮,身体前倾: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指法!
回老爷,是……是奴婢家乡的小调。我临时编了个谎。
妙!绝妙!赵员外拍案叫绝,王妈妈,这丫头我要了。出阁日我必到!
王妈妈喜形于色,连连称是。
我却注意到周账房皱了皱眉,在账本上重重记了一笔。
接下来是舞蹈展示。
孙师傅教我的是一支简单的扇子舞。音乐响起,我随着节奏摆动身体,水红色的纱衣随风轻扬。
有了琵琶的经验,这次我更加小心,不敢再即兴发挥。但赵员外的目光一直黏在我身上,让我如芒在背。
展示结束后,王妈妈亲自送我回房,脸上堆满了笑:好丫头,真给我长脸!赵员外可是咱们州府数一数二的富商,跟知府大人都有交情。他若捧你,将来吃穿不愁!
多谢王妈妈栽培。我低头掩饰眼中的嘲讽。
这几天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就跟厨房说。
王妈妈难得大方,出阁前我再请大夫给你调理调理,务必让赵老爷满意。
她走后,我瘫坐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床沿。
今天的意外创新似乎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员外对我的兴趣远超预期,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的一面是,在王妈妈眼里我的价值提高了,可能会给我更多自由;坏的一面是,我可能更难逃脱被他占有的命运。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三更天了。
我吹灭蜡烛,假装睡觉,实际上在等整个明月楼安静下来。
今晚我必须再去见小桃一面,那个手势的含义让我耿耿于怀。
约莫四更时分,我悄悄起身,光着脚溜出门。
这几天我已经摸清了巡夜人的规律,知道什么时候走廊上没人。
借着月光,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的下人区。
小桃的屋子在最角落,门虚掩着。
我轻轻推开门,看到她正靠在床头,借着油灯的光亮缝补衣服。
见到我,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急忙招手让我进去。
你好些了吗我小声问,坐到她床边。
小桃点点头,指了指腿。
借着灯光,我看到她的右腿被两块木板固定着,虽然还是畸形,但比柴房时好多了。
她放下针线,拉过我的手写字:听说你今天表演了
嗯,赵员外看中了我。我苦笑。
小桃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她写道:他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没得选。
小桃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什么。最终她写道:你想逃吗
我心头一跳,谨慎地点头。
小桃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迅速写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找我妹妹。她也被卖到了青楼,可能在醉仙楼。
我愣住了。这个请求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
就算我能逃出明月楼,又怎么有能力去另一家青楼救人
见我犹豫,小桃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她另一只手做了那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圆形,其他三指伸直。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小桃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地面,然后再次做出手势。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窗外是明月楼的后院,月光下能看到一口井。
井我小声猜测。
小桃用力点头,然后做了个嘘的手势。她在我手心写:不能说。有人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脚步声。我赶紧吹灭油灯,躲到门后。
脚步声经过门口,渐渐远去。等确定安全后,我重新点亮灯。
小桃摇摇头,示意我该走了。
她最后写了一句:小心周账房。他不是朋友。
回到厢房,我辗转难眠。
小桃的暗示很明显,那口井有问题。
但具体是什么逃生通道藏匿处还是……我想起她妹妹,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想,埋尸处
第二天一早,翠儿送来丰盛的早餐,白粥、小菜,甚至还有一碟肉包子。
看来王妈妈确实打算好好养我。
王妈妈说了,今天你不用训练,翠儿一边帮我梳头一边说,但下午要去见周账房学记账。
记账为什么我惊讶地问。
翠儿撇撇嘴:谁知道呢可能是赵员外喜欢识字的姑娘吧。
这个安排让我警觉起来。
周账房……小桃警告我要小心他,但他似乎又与王妈妈有矛盾。去见他说不定能打探到些有用的信息。
下午,翠儿带我来到一间位于主楼侧翼的小屋。
屋里摆满了账册,空气中弥漫着墨和纸的气味。周账房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正在核对账目。
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坐吧。
翠儿把我送到就离开了。
我坐在周账房对面的椅子上,局促不安。
他继续埋头算账,好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阳光从窗棂间斜射进来,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
终于,他合上账本,抬头看我:听说你识字
一点点。我谨慎地回答。
写几个字我看看。他推过一张纸和毛笔。
我接过笔,想了想,写下明月几时有四个字。
在现代我好歹练过一段时间毛笔字,虽然不算好,但基本工整。
周账房拿起纸看了看,眉头微挑:笔力不足,但结构端正。谁教你的
小时候……家里请过先生。我随口编道。
家道中落
我低头不语,假装伤感。
周账房没再追问,转而开始教我基本的记账方法。
他讲解得很耐心,完全不像王妈妈她们那样严厉。
但这种反常的和善反而让我更加警惕,在明月楼这种地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这个‘出入’是什么意思
我故意指着一个术语问,身子前倾,趁机偷看他正在整理的账本。
周账房迅速合上账本,但那一瞬间我还是看到了几个关键词……赵员外、五百两、特殊服务,还有被涂改过的痕迹。
初学不必知道这些,他和蔼地说,先从简单的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他教我如何记录日常开销。
我假装专心学习,实际上在观察整个房间。
墙上挂着一串钥匙,桌上除了账本还有几封拆开的信,最上面那封盖着官印。
临走时,周账房突然问:你喜欢琵琶
我愣了一下:还...还行。
昨天的弹法很特别,他若有所思地说,不像乡下姑娘能学到的。
心跳骤然加速,我强作镇定:是以前路过的一个艺人教的。
是吗
他笑了笑,眼神却锐利如刀,那你很有天赋。赵员外最喜欢有才艺的姑娘,你运气不错。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却让我背后发凉。
周账房在怀疑什么我的现代琵琶技巧确实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但我没想到会因此引起注意。
回到厢房,我仔细回想今天的发现:周账房在做假账,而且涉及赵员外;官府可能与明月楼有某种联系;那口井对小桃有特殊意义……
傍晚时分,王妈妈突然来访,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
托盘上放着一套精美的衣裙和几件首饰。
试试看,王妈妈笑眯眯地说,赵员外派人送来的。
我展开衣裙,上好的丝绸,淡紫色,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
首饰是一对白玉耳坠和一支银簪。簪头尖锐,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喜欢吗王妈妈问。
这些太贵重了……我小声说,手指摩挲着银簪。这或许能当武器用。
赵员外说了,出阁那晚要你穿这个。
王妈妈得意地说,他可是很多年没这么大方了。
我强忍恶心,挤出感激的笑容:多谢王妈妈成全。
对了,王妈妈临走前回头说,明天赵员外设宴,点名要你去弹琵琶。好好准备。
门关上后,我立刻把银簪藏到床垫下。
赵员外的青睐让我既恶心又恐惧,但同时也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离开明月楼去赵府。
外面的环境我不熟悉,但总比这个囚笼更容易逃脱。
夜深人静时,我再次溜出房间,这次是去探查那口井。
借着月光,我小心地来到后院。
井位于一棵老槐树下,看起来很普通。
我探头往下看,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只闻到一股潮湿的气味。
正当我疑惑时,突然注意到井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伸手去摸,触到一块松动的砖。用力一推,砖竟然向内移动了!
心跳如鼓,我继续摸索,发现井壁上有好几块这样的活砖。这口井有秘密通道!小桃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把砖推回原位,躲到槐树后。
一个黑影走近井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熟练地移开几块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包袱,又迅速把砖复位。
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是周账房!
等他走远后,我立刻返回厢房,脑中思绪万千。
井是周账房的秘密储物处还是说,通道另有他用无论如何,这可能是条逃生路线。
但小桃警告我小心周账房,说明事情没那么简单。
躺在床上,我反复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明天去赵府是个机会,但风险也大。井的秘密通道可能通向自由,也可能通向更可怕的陷阱。周账房看似和善,却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出阁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第五章
赵府夜宴
去赵府那天,下着小雨。
翠儿一大早就来给我梳妆,手法比平时更加精细。
她给我挽了个复杂的发髻,插上赵员外送的那支银簪,又在我脸上敷了层香粉。
赵府不比明月楼,她边给我描眉边说,里面规矩大着呢。多看少说,弹完曲子就回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在陌生的赵府寻找逃跑机会。
银簪的尖端被我偷偷磨得更锋利了些,藏在袖子里。
王妈妈亲自送我上轿,难得地和颜悦色:精神点,别给我丢人。
轿子起行,我悄悄掀开侧帘一角,贪婪地看着外面的街景。
这是我穿越后第一次离开明月楼,虽然只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但至少能呼吸到不一样的空气。
雨中的街道泛着青光,行人匆匆。
轿夫拐过几条街,来到城西一处高墙大院前。
黑漆大门上挂着赵府的匾额,笔力雄浑,据说是知府大人亲题。
门房验过明月楼的牌子,放我们进去。
轿子沿着一条曲折的回廊行进,最终停在一座精巧的楼阁前。一个穿绿衣的小丫鬟撑着伞过来接我。
姑娘请随我来。她声音细细的,眼睛却不停地打量我。
我跟她走进楼阁,里面温暖如春,熏着名贵的沉香。
几个丫鬟围上来,帮我脱去被雨打湿的外衣,又递上热毛巾擦手。
老爷在花厅等您。
绿衣丫鬟说,请姑娘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我接过茶盏,假装抿了一口,实则没敢下咽,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丫鬟们似乎没注意我的小动作,忙着整理我的衣裙和发髻。
姑娘的发簪歪了。一个圆脸丫鬟突然伸手要碰我的银簪。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我自己来。
调整发簪时,我无意中按到了簪头的一个小凸起。
簪身突然弹开一条细缝,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我赶紧合上,心跳如擂鼓。赵员外送的首饰居然有机关
姑娘,该过去了。绿衣丫鬟催促道。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她们穿过几道门,来到一间宽敞的花厅。
赵员外坐在上首,旁边是上次见过的瘦高师爷。还有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看气度都是有钱有势的主。
悦儿姑娘来了!赵员外热情地招呼我,来,坐我旁边。
我强忍不适,按训练好的礼仪行礼,然后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离他太近了,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龙涎香和隐约的药味。
先吃点东西,赵员外亲自给我夹了块糕点,听说你爱吃甜的
我心头一凛。他怎么知道我的口味明月楼里有人向他汇报我的一举一动
谢老爷。我低头小口吃着糕点,借机观察四周。
花厅装饰极尽奢华,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多宝阁上摆满奇珍异宝。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一个被黑布遮盖的大物件,形状像个立柜。
赵员外注意到我的视线,意味深长地笑了:好奇那个待会儿给你看。
酒过三巡,赵员外示意我表演。
丫鬟取来琵琶,正是我在明月楼用过的那把,看来是特意带来的。
就弹那天那首特别的曲子。赵员外眯着眼睛说。
我调整呼吸,开始弹奏。
这次我不敢再即兴发挥,老老实实弹了传统版本的《春江花月夜》。但赵员外显然不满意,中途就叫停。
不是这个,他皱眉,要那天你弹的新调子。
我只好硬着头皮融入一些现代技法。
赵员外听得如痴如醉,手指在桌上打着拍子。其他客人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有那个师爷脸色阴沉。
曲终,满堂喝彩。赵员外得意地说:如何我说这丫头与众不同吧
确实新奇,一个客人说,但未免太过……异类。
要的就是这个新鲜劲儿!赵员外拍案,悦儿姑娘,再来一首!
我又弹了一曲,手指开始发疼。
表演结束后,赵员外拉着我的手向客人炫耀:这双手,看着纤细,力道却不小。指法更是绝妙!
他的抚摸让我胃部抽搐,但我不敢抽回手。
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进来,在赵员外耳边低语几句。赵员外脸色一变,随即恢复笑容。
诸位慢用,我去去就回。
他起身对我说,悦儿,你留在这里。吴师爷会招待你们。
赵员外离开后,气氛轻松了些。
吴师爷,那个瘦高个,给我倒了杯酒:姑娘琴艺确实不凡,不知师承何人
小时候……跟一个路过的艺人学的。我重复之前的谎言。
哦什么样的艺人能教出这等技法
吴师爷眼中闪着精光,姑娘可知,有些曲调是宫中所禁
我心头一紧,只得低声说:奴婢不知……只是随意弹奏……
吴师爷何必吓唬小姑娘一个客人打圆场,来,喝酒喝酒。
吴师爷没再追问,但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我。
我如坐针毡,借口更衣离开了花厅。
绿衣丫鬟引我去净房,路上经过一条长廊,两侧挂满了画像,全是年轻女子的肖像,风格写实得可怕。
这些是……我忍不住问。
丫鬟低头快步走:姑娘别问了。
从净房出来,我故意走得很慢,仔细观察那些画像。
每幅画下方都有个小牌子,写着名字和日期。
最近的几幅上,女孩们看起来都不超过二十岁,日期则集中在去年到今年。
最后一幅画格外引人注目,画中女子美艳绝伦,但眼神空洞。
牌子写着红玉,明月楼,庚子年三月初七。
三月初七……不就是半个月前吗那个半个月就死了的姑娘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这些画像难道是……赵员外的收藏品
返回途中,我听到旁边厢房传来赵员外和另一个人的争吵声。
……太显眼了……知府大人已经起疑……一个陌生的男声说。
怕什么……打点好了……赵员外不耐烦地回答。
……那些姑娘……死得太快……不好交代……
我有分寸……这次不一样……悦儿那丫头……特别……
脚步声接近,我赶紧快步走开,心跳如雷。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死得太快赵员外对我有什么打算
回到花厅,赵员外已经回来了,正兴致勃勃地要展示他最珍贵的收藏。
他亲自掀开了角落里的黑布,那是一个巨大的多宝格,每个格子里都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我多年的珍藏,赵员外骄傲地说,每一件都来自特别的人。
客人们凑近欣赏,啧啧称奇。
我站在后面,浑身发冷。
那些首饰风格各异,有华丽的,有朴素的,但都像是被人佩戴过的。
联想到走廊上的画像,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这些是不是那些女孩的遗物
悦儿姑娘,赵员外突然叫我,来看看最喜欢哪一件
我强迫自己走上前,随便指了枚普通的银戒指。
眼光不错,赵员外笑道,这是三年前柳姑娘的。她嗓子特别好,唱起曲来如黄莺出谷。
他谈论那些女子的语气,就像在谈论死去的宠物。
宴会持续到深夜。临走时,赵员外亲自送我到大门口,递给我一个小锦盒。
给你的奖励,他笑眯眯地说,出阁那晚戴上。
我道谢接过,手指发颤。
轿子离开赵府很远后,我才敢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红宝石耳坠,在月光下像两滴血。
回到明月楼,王妈妈迫不及待地询问详情。
我简单说了表演的事,隐瞒了画像和首饰收藏的部分。
赵老爷很满意她眼睛发亮。
嗯,还赏了这个。我给她看耳坠。
王妈妈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好东西!看来赵老爷是真看上你了。
她拍拍我的脸,好好休息,明天开始特别训练。
什么特别训练
赵老爷有他的……喜好,王妈妈含糊其辞,得提前准备。
回到厢房,我立刻检查了银簪的机关。轻轻按压簪头上的花纹,簪身果然裂开一条缝。
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戌时三刻,西角门。
这是什么意思约会陷阱还是……逃生指示
我猛然想起小桃的警告:赵员外很危险。
结合今晚的所见所闻,我确信那些画像上的姑娘都遭遇了不测。
赵员外有什么变态嗜好,而我将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出阁的日子只剩三天了。三天后,我要么成为赵员外的玩物然后死去,要么在反抗中被打死。
除非……我能在这之前逃出去。
我把纸条烧掉,银簪重新收好。
今晚的发现让我既恐惧又有了新的希望,赵府的西角门,会不会是一条生路但如何再次去赵府就算去了,又如何确保那不是陷阱
窗外,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瓦片如同催命的鼓点。
我摩挲着银簪尖锐的末端,思绪万千。
这支暗藏机关的簪子,是赵员外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后者,他为什么要帮我或者说,他以为是在帮谁
一个更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也许是赵员外之外的人放的纸条,某个人把我错认成了其他人……某个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联系上的人……
第二天一早,王妈妈果然带来了所谓的特别训练。
她亲自教我如何用丝带绑住手腕而不留痕迹,如何在不弄伤皮肤的情况下让人无法反抗……每一条技巧都让我更加确信赵员外是个变态。
训练中途,周账房突然来访,说有急事找王妈妈。
他们在外间低声交谈,我隐约听到账目不对、赵府来人等字眼。
王妈妈回来时脸色铁青,匆匆结束了训练。
这两天安分点,她警告我,别给我惹事。
我乖乖点头,心里却起了疑云。
周账房和赵府之间有什么联系为何赵府来人会让王妈妈如此紧张
午饭后,翠儿告诉我小桃想见我。
自从腿伤好转,小桃被安排做些简单的针线活。我在后院的绣房里找到她,她正一个人缝补衣裳。
确认四下无人后,小桃急切地拉过我的手:赵府
我点点头,在她手心写下:可怕。画像。收藏。
小桃脸色刷地变白。她颤抖着写:妹妹。醉仙楼。赵员外买走。
我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小桃的妹妹也落入了赵员外魔掌这解释了她为何如此恐惧。
井,我写道,周账房拿东西。
小桃眼睛瞪大,迅速写:密道。通城外。危险。
我的心跳加速。那口井果然是个密道!但小桃为什么说危险
周是谁我继续写。
小桃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三个让我血液凝固的字:锦衣卫。
明朝的特务机构周账房是潜伏在明月楼的锦衣卫这解释了他为何能自由进出,为何敢做假账。
但他在调查什么赵员外王妈妈还是……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们的交流。翠儿站在门口,怀疑地看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什么,我站起身,小桃问我赵府的事。
翠儿哼了一声:王妈妈找你。快去吧。
离开前,我回头看了小桃一眼。
她再次做了那个手势,拇指食指圈圆,其他三指伸直。
这次我明白了:那是锦衣卫的暗号。
王妈妈找我是为了试穿出阁的礼服,一件大红色的纱裙,绣着金线,华丽得刺眼。她亲自帮我穿戴,满意地打量着。
正合适,她笑着说,赵老爷喜欢红色。
我像个木偶一样任她摆布,脑子里却在飞速思考。
周账房如果是锦衣卫,那么他潜伏在明月楼必然有任务在身。
那张纸条也许是周账房放的,他是给谁的为什么会藏在给我的簪子里除非……他以为我是某个线人。
这个误会可能是我逃生的唯一机会。
回到厢房,我仔细检查了赵府给的红宝石耳坠。
果然,其中一只也有机关!
里面藏着一把微型钥匙,小得能藏在舌下。这是开什么锁的西角门还是某个箱子
出阁前夜,明月楼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赵员外派人送来了贺礼,王妈妈乐得合不拢嘴。我被关在厢房里,门外有两个龟奴把守。
翠儿送来晚饭时,我注意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怎么了我问。
她摇摇头,只说:多吃点。明天……会很累。
这句话听起来像句可怕的预言。
等她走后,我把食物藏起一部分,如果明天要逃跑,需要干粮。
夜深人静时,我取出银簪和耳坠里的钥匙,缝进衣襟暗袋。
又磨尖了一根筷子,藏在袖中。最后检查了一遍计划:明天表演结束后,借口更衣,找机会去西角门……
窗外,一弯新月如钩。
明天此时,我可能已经自由,也可能比死更惨。但没有第三种选择,我绝不会任人宰割。
第六章
血色出阁
出阁当日,明月楼挂满了红灯笼。
从清晨起,丫鬟们就进进出出我的厢房,给我沐浴、熏香、梳妆。
王妈妈亲自监督,不容一丝差错。
她甚至请来了城里最有名的梳头娘子,给我挽了个极其复杂的朝云近香髻。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王妈妈给我戴上红宝石耳坠,笑容满面,赵老爷包下了整个明月楼,连知府大人都送来了贺礼。
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浓妆艳抹,红唇似血,头上金钗步摇,身上大红嫁衣。
明明是喜庆的装扮,却让我想起赵府那些画像中的女子。
她们是否也曾经这样盛装打扮,走向自己的末日
笑一笑,王妈妈掐了掐我的脸颊,别像个木头人似的。
我勉强扯动嘴角,镜中浮现一个虚假的笑容。
今天是我的大日子,也是我最后的机会。
耳坠里的钥匙贴着我的皮肤,银簪藏在发髻中,磨尖的筷子则缝在了袖口的暗袋里。
午时刚过,楼下的喧闹声就渐渐大了起来。
翠儿跑来报告,说赵老爷带着贵客到了,正在前厅吃酒。王妈妈急匆匆地赶去招待,临走前警告我老实待着。
门一关上,我立刻检查了一遍藏好的武器。
银簪的机关我研究了一整夜,已经能熟练开合。簪身里除了那张纸条,还有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锋利得能割破皮肤。
我不知道它原本的用途,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后的保命符。
悦儿姑娘,该下去了。翠儿在门外轻声唤道。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她下楼。
明月楼的大厅被重新布置过,中央搭了个小台子,四周摆满了酒席。
赵员外坐在正对台子的主位上,穿着大红锦袍,活像个新郎官。
他身边是吴师爷和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想必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王妈妈站在台边,见我来了,满脸堆笑地宣布:各位老爷久等了,今天我们明月楼的新花魁,悦儿姑娘出阁!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我被推上台子。
按照排练好的流程,我先要表演琵琶,然后跳舞,最后赵员外会当众宣布中标,完成我的出阁仪式。
琵琶声起,我机械地拨动琴弦。
台下觥筹交错,男人们放肆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
赵员外尤其露骨,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脖颈和胸口,不时凑到吴师爷耳边说什么,两人发出猥琐的笑声。
一曲终了,掌声比刚才热烈些。
我放下琵琶,开始跳舞。水袖翻飞间,我注意到周账房站在角落,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全场。
我们的视线短暂相交,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假装去记什么账。
舞跳到一半,赵员外突然喊停:够了够了,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他站起身,向台上走来,悦儿姑娘今晚是我的了,诸位没意见吧
台下响起一阵暧昧的笑声和祝贺声。
赵员外得意地走上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跟我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被他拽着往后院走,王妈妈在后面谄媚地说:赵老爷慢慢享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赵员外拖着我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间我从没进过的屋子。
推开门,里面赫然摆着一个那种我在赵府见过的多宝格,只是更大更精致。每个格子里都摆着首饰,下方贴着小小的名牌。
这些都是我的珍藏,赵员外骄傲地宣布,现在要加上你的了。
他指了指一个空着的格子,今晚之后,你戴的耳坠和簪子就会摆在这里。
我浑身发冷,但强作镇定:老爷说笑了,这些不是要送给我的吗
赵员外哈哈大笑:送你不不不,是收藏。就像她们一样。
他拉开多宝格旁边的一道帘子,后面整面墙都是画像,全是年轻女子,最新的那幅正是红玉。
漂亮吧赵员外陶醉地说,每个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每个都有特别之处。红玉的皮肤像雪一样白,柳儿的歌声如天籁……而你,他伸手抚摸我的脸,你的琵琶技法独一无二。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多宝格:她们……都去哪儿了
当然是去了极乐世界,赵员外笑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心,不疼的。喝了这个,你会做个美梦,永远都不会醒来。然后我会亲手取下你的首饰,放进我的收藏……
他步步逼近,我退无可退。
瓷瓶里的东西八成是毒药,这个死变态要杀了我做成收藏品!
为什么我颤抖着问,同时悄悄摸向发髻中的银簪。
因为美的东西就该定格在最完美的时刻,赵员外眼中闪烁着疯狂,你们这些贱婢,被千人骑万人压几年就残花败柳了。而我,我会让你们永恒。
他猛地抓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张嘴。我拼命挣扎,但力气悬殊太大。
就在瓷瓶即将碰到我嘴唇的瞬间,我拔出发簪,狠狠刺入他的手臂。
啊!赵员外吃痛松手,瓷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趁机又刺向他的脸,银簪在他肥厚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怒吼着扑过来,我闪身躲开,但被他抓住了衣袖。
在布料撕裂的声音中,我挣脱出来,但失去了平衡,撞在多宝格上。几件首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贱人!我要亲手掐死你!赵员外抹了把脸上的血,面目狰狞地逼近。
我握紧银簪,突然想起里面的金属线。迅速按下机关,抽出那根细丝。
赵员外再次扑来时,我用金属线朝他脖子挥去。他惨叫一声,脖子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
来人啊!救命!我趁机大喊,同时向门口冲去。
赵员外捂着脖子,居然还在笑:喊吧,你喊破喉咙也没用,没人会来的。这间屋子是特制的,隔音……
门突然被撞开,周账房持剑冲了进来。
看到屋内的情景,他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剑尖直指赵员外。
锦衣卫周文安,他冷声道,赵德昌,你涉嫌谋杀朝廷命官,跟我走一趟。
赵员外瞪大眼睛:什么她只是个婊子!
住口!周文安厉喝,林大人潜伏明月楼调查人口贩卖案,上月突然失踪。现在证据确凿,你杀害朝廷命官,罪当凌迟!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立刻意识到周文安把我当成了别人,那个林大人……
这是个逃生的机会!
周……周兄,我假装虚弱地靠在墙上,他终于承认了……红玉就是林大人……
赵员外脸色大变:不可能!红玉只是个妓女!我亲手……
周文安剑锋一抖,在赵员外肩上划出一道口子:你承认杀害红玉了
赵员外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突然暴起发难,抓起多宝格上的一个花瓶砸向周文安。
两人缠斗在一起,我趁机溜出门外。
走廊上已经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赵员外的惨叫肯定还是惊动了人。
我撒腿就跑,但穿着繁复的嫁衣和高底绣花鞋,根本跑不快。
拐过一个弯,我撞上了小桃。她拄着拐杖,脸色惨白,看到我满身是血,惊恐地瞪大眼睛。
帮我!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赵员外要杀我!
小桃二话不说,拉着我往后院跑。
她的腿伤还没好,但求生欲让她移动得飞快。我们穿过厨房,来到后院那口井边。
下……去……小桃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指向井壁上的活砖。
追兵的喊声越来越近,我来不及多想,按小桃的指示移开几块砖,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
小桃示意我钻进去,我刚把上半身探进去,就听见王妈妈的尖叫声:在那儿!抓住她们!
小桃推了我一把,我整个人跌入通道,落在一条湿滑的斜坡上,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黑暗中,我听见小桃也滑了下来,然后是重物堵住入口的声音。
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里,只有我和小桃急促的呼吸声。
上面传来模糊的喊叫声和敲打声,但很快就被抛在身后。我们顺着斜坡一路下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掉进一个水坑里。
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我的嫁衣。我挣扎着站起来,水只到膝盖,但刺骨得让人发抖。小桃也爬了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这是哪儿我小声问,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特别响。
小桃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跟她走。
我们趟着水,沿着一条低矮的隧道前进。
隧道太矮了,必须弯着腰走,我的发髻早就散了,头发不时被顶上的石棱挂住。
不知走了多久,小桃突然停下。
她摸索着墙壁,找到某个机关,用力一推。一道微光透了进来,是个隐蔽的出口!
我们挤出去,发现身处一条小河边的灌木丛中。
天已经黑了,但比起隧道的绝对黑暗,月光显得格外明亮。
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发抖,不仅是冷,更是后怕。
我们……逃出来了我不敢相信地问。
小桃点点头,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裤腿被血浸透了,伤口肯定在逃跑时裂开了。
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扶起小桃,他们会追来的。
小桃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影。
我们沿着小河走,尽量不留痕迹。我的嫁衣又重又湿,走起来十分吃力。
没走多远,我就不得不脱下外层的纱衣和绣花鞋,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
小桃的情况更糟,她的腿伤让她每走一步都疼得直抽气。
我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狗吠声,他们放狗追我们了!
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焦急地环顾四周,狗会顺着气味找到我们。
小桃指向河边的一片芦苇荡。我们钻进茂密的芦苇丛,蹲在浅水中。
冰冷的河水让我牙齿打颤,但不敢发出声音。小桃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已经泛青。
狗吠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声:分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道火把的光扫过芦苇荡,我们屏住呼吸,尽量缩成一团。
火光越来越近,我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就在这时,小桃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要打咳嗽!
我赶紧捂住她的口鼻,但已经晚了。一声轻微的咳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那边!有人大喊。
我绝望地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腐朽的树洞。
拉着小桃潜过去,勉强挤了进去。树洞狭小潮湿,我们像两只要被压扁的沙丁鱼,但总算暂时躲过了追兵。
仔细搜!一个粗犷的男声就在附近,赵老爷说了,抓回去重重有赏!
火把的光透过树洞的缝隙照进来,我屏住呼吸,能感觉到小桃也在极力控制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但我们不敢轻举妄动,继续躲在树洞里。
小桃,我低声问,那个通道……是锦衣卫建的
她在黑暗中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写字:周文安,查赵员外,红玉是锦衣卫。
我恍然大悟。原来红玉就是周文安口中的林大人,她潜伏明月楼调查赵员外,却被赵员外杀害。
而我因为特殊的琵琶技法,被周文安误认为是红玉的接应者。这个误会阴差阳错地救了我一命。
我们现在去哪我问。
小桃写:找妹妹。醉仙楼。
你妹妹叫什么
小荷。
我握紧她的手:我们会找到她的。
虽然完全不知道如何实现这个承诺,但此刻我们需要这样的希望。
夜深了,追兵的动静完全消失。
我们爬出树洞,继续向山的方向走。
小桃的体力已经透支,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的脚被石子割破,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不敢停下。
天亮前,我们终于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村口有间破败的土地庙,我们决定暂时在那里栖身。
庙里积满灰尘,但总算能遮风避雨。
我帮小桃检查腿伤,伤口果然裂开了,血肉模糊。我用撕下的衣襟蘸着露水给她清理伤口,然后包扎好。
休息一下,我对小桃说,然后想办法弄点吃的和衣服。
小桃已经半昏迷,只是微微点头。
我靠在墙角,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身上的白衣沾满血污和泥土,头发纠结成一团,但至少我们还活着。
从成为明月楼的悦儿到现在的逃亡者,短短十天,我经历了比前世二十六年更惊心动魄的人生。而这一切,还远未结束。
我摸了摸藏在贴身衣物里的银簪和耳坠中的钥匙。
这些物件背后,一定还有更多秘密。
周文安、赵员外、红玉……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网中,或许隐藏着我彻底自由的钥匙。
窗外,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对我和小桃来说,这是真正自由的第一天,也是充满未知危险的第一天。
第七章
泥沼之花
土地庙的屋顶漏雨,滴答声吵得我整夜浅眠。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冻醒了。小桃蜷缩在角落里,脸色潮红,呼吸急促。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腿伤加上冰冷的河水,她肯定感染发烧了。
小桃我轻声唤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微微睁开眼睛,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我急需干净的水和药物,但身无分文,穿着破烂的白色中衣,活像个女鬼。
这样贸然进村求助,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被抓回明月楼。
思考再三,我决定先解决衣着问题。
土地庙后有一片晾衣场,几件粗布衣裳挂在竹竿上随风摇摆。我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没人看守,便蹑手蹑脚地顺走了一套男装和一件女式外衫。
衣服的主人身形比我高大许多,但总比湿透的中衣强。
我把女衫给小桃换上,自己套上那件灰褐色的男式短打,用布条束紧腰身。男装意外的舒适,活动起来比女装方便多了。
我去找吃的和药,我对小桃说,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出声。
小桃虚弱地点头,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我心急如焚,但不敢耽搁,把头发胡乱挽成男子发髻,用泥巴抹黑脸和手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瘦弱的农家少年。
村庄很小,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清晨的薄雾中,几个农妇已经在井边打水。
我躲在草垛后观察,等待机会。一个老婆婆提着篮子走向村外的菜地,我悄悄尾随。
菜地边缘种着几株草药,我认出其中有消炎退热的黄芩。
等老婆婆走远,我迅速拔了几株,又顺手摘了两根黄瓜。
正要离开时,一块地里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十几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叶子边缘呈锯齿状。
野菊花!虽然形态与现代略有不同,但我确定这就是野菊花的祖先。
小桃的疼痛和高烧,或许可以用这个缓解。
我采了全部的花朵和大部分叶子,小心藏在袖中。
回土地庙的路上,经过一户农家后院,晾晒的鱼干在晨风中飘香。
我的胃拧成一团,发出响亮的抗议声。看了眼四下无人,我抓了两条小鱼干,塞进怀里就跑。
身后突然传来犬吠,接着是一个男人的怒喝:小贼!站住!
我不敢回头,拼命往土地庙方向跑。
那人追了几步就停下了,大概是觉得为两条鱼干不值得。
但我心跳如鼓,直到确认没人跟踪,才绕路回到庙里。
小桃已经半昏迷,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呓语。
我赶紧用捡来的破瓦罐接雨水,把野菊花的花朵和叶子捣碎合成汤药。
这剂量可能不准确,但总比没有强。
喝下去,我扶起小桃的头,会好受些。
药汤又苦又涩,小桃皱着眉头咽下。我又把小鱼干撕成细条喂她,她机械地咀嚼着,眼神渐渐聚焦。
睡一会儿,我轻拍她的肩膀,我去看看情况。
小桃抓住我的手腕,艰难地比划着:危险……别去……
我不会走远,我安慰她,就在附近看看。
出了土地庙,我偷偷躲在村口的大树后观察。
几个村民聚在井边议论纷纷,隐约听到明月楼、逃奴等字眼。
一个背着弓箭的猎户正跟其他人描述什么,手势夸张地比划着高度,他可能在说看到两个女子。
不妙,追捕的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我正想回去告诉小桃必须立刻转移,突然注意到村口贴着一张新告示。
假装若无其事地凑近,上面的内容让我血液凝固:
缉拿逃奴两名:悦儿,年十六,原明月楼妓子,擅琵琶;小桃,年十七,瘸腿哑女。有报信者赏银十两,擒获者赏银五十两。
落款是明月楼,还盖了官府的印。
王妈妈居然能弄到官府的缉捕文书!看来明月楼背后的势力比我想象的更大。
更糟的是,告示上还画了我们的肖像,虽然粗糙,但特征抓得很准。我的男装伪装恐怕撑不了多久。
回到土地庙,小桃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了些。我轻轻推醒她,把看到的情况简单说明。
我们得离开了,我说,村里已经贴了缉拿告示。
小桃强撑着坐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腿,摇摇头。她知道自己走不远。
我背你,我坚定地说,但不能再用女装了。我们得扮成兄弟俩。
我从庙里的角落找到一把生锈的剪刀,咬牙剪短了自己的长发,只留齐耳长度。
又用泥灰把脸和脖子抹得更黑,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小桃的头发本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参差不齐,剪短后倒真像个瘦弱的少年。
从现在起,我们是兄弟,我压低声音说,你是哑巴,我是你哥。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开口。
小桃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
我知道剪发对古代女子意味着什么,但生死关头,容不得这些讲究。
中午时分,我们离开土地庙,绕开村庄向东北方向走。
小桃拄着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我扶着她慢慢前进。偶尔遇到路人,我们就低头快步走过,没人特别注意两个脏兮兮的男孩。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小桃实在撑不住了。
我们在一片竹林边休息,我拿出早上藏的黄瓜分着吃。正当我们狼吞虎咽时,竹林深处传来脚步声。
我立刻拉着小桃趴下,屏住呼吸。透过竹子的缝隙,我看到两个穿皂衣的衙役边走边聊。
……赵员外气疯了,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个小丫头能跑多远估计掉河里淹死了……
那可不行,赵员外说了,就算变成尸体也得带回去……特别是那个会弹琵琶的……
等他们走远,我才敢喘气。小桃的手冰凉,在我掌心写字:赵府……比明月楼……更危险。
我点点头。赵员外势力庞大,连官府都听他差遣。
我们必须彻底离开这个地界,但以小桃的状况,走大路太危险,走小路又太慢。
天色渐暗,远处出现一条小河,河边有几间茅屋,像是个小渔村。
渔村意味着船,如果能搭船离开,或许能甩开追兵。
我们去那边,我指着渔村,看看能不能搭船。
小桃犹豫了一下,写道:渔民……排外……
总比衙役强。我苦笑道。
接近渔村时,我们刻意放慢脚步,装作寻常赶路的兄弟。
村口几个孩童在玩耍,好奇地打量我们。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渔夫坐在河边补网,抬眼瞥了我们一眼,又低头继续干活。
老伯,我故意粗着嗓子上前,请问附近有客栈吗
老渔夫头也不抬:往前十里,柳树镇。
这天色晚了,能在村里借宿一晚吗我弟弟腿脚不好……
老渔夫这才抬头仔细打量我们,目光在小桃的瘸腿上停留片刻:打哪来
南边李家庄,投奔亲戚的。我随口编道,我弟弟小时候发烧,说不了话了。
老渔夫叹了口气,指了指最边上的一间茅屋:柴房空着,自己收拾。明儿一早走。
我连连道谢,扶着小桃往那间茅屋走去。
柴房狭小阴暗,但干燥整洁,角落里还堆着干净的稻草。
我们刚安顿下来,老渔夫的妻子就送来两碗鱼粥和一件旧棉袄。
夜里凉,她说话时不敢看我们的眼睛,将就着穿。
我接过粥碗,鼻子一酸。
穿越以来,这是第一次感受到纯粹的善意。老妇人匆匆离开,仿佛害怕与我们多说一句话。
她……知道……小桃在我手心写道。
我点点头。老妇人可能猜到了我们的身份,但选择不说破。
这让我想起现代看过的一句话:穷人对逃犯往往最宽容,因为他们懂得生存的艰难。
鱼粥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涩。小桃吃得小心翼翼,每一口都细细咀嚼。
我们像两个真正的逃犯那样,珍惜每一份来之不易的恩赐。
夜深了,渔村安静下来,只有河水轻轻拍岸的声音。
小桃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呼吸均匀。我轻轻把她放平,盖上那件旧棉袄,自己则守在门边浅眠。
半梦半醒间,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了我。有人在外面!我抄起一根柴火棍,屏息贴在门后。
悦儿姑娘,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浑身血液凝固,是周文安!他怎么找到我们的
别出声,听我说,门外的声音继续道,我不是来抓你的。红玉……林大人已经牺牲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咬着嘴唇不答。这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你在明月楼看到了什么,周文安说,赵德昌的收藏室,那些画像和首饰……林大人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才潜伏进去的。
小桃醒了,惊恐地看着我。
我示意她别动,自己则靠近门缝,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追我们
我跟踪衙役找到这里的,周文安的声音带着疲惫,听着,赵德昌不只是个变态收藏家。他背后有一个贩卖女子的网络,从各地诱拐、购买女子,供权贵玩乐后再……处理掉。
我心头一震。这就是小桃妹妹失踪的原因
林大人查到醉仙楼和明月楼其实是一个老板,周文安继续说,但没来得及查出幕后主使就……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你要找的人我忍不住问。
门外沉默了片刻:你的琵琶技法。林大人说过,会那种轮指技法的,只有她的接头人……
这是个误会,但对我有利。
我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月光下周文安穿着普通农人的衣服,腰间却隐约可见绣春刀的轮廓。
你要我做什么我问。
帮我找到证据,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赵德昌背后还有人,更大的鱼。我需要潜入醉仙楼……
小荷!小桃突然发出嘶哑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她扑到门边,急切地比划着。
周文安皱眉:她说谁
她妹妹,小荷,我解释,半年前被卖到醉仙楼。
周文安的表情变了:多大年纪
小桃伸手在地上画出一个十四。
金雀园……
周文安喃喃自语,随即严肃地看着我们,醉仙楼只是个中转站,特别年幼的会被送到一个叫金雀园的地方。
小桃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掐进肉里。
我明白她的恐惧,十四岁的小荷,现在不知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我可以帮你们救她,周文安直视我的眼睛,但你们得先帮我。
怎么帮
悦儿姑娘要重回明月楼。
我差点笑出声:你疯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
不是真回去,周文安快速解释,明天会有一队商旅经过这里,是明月楼采购胭脂水粉的。你可以混入他们的车队,假装被抓回去。我会安排人在半路劫车,制造混乱,然后我们趁机潜入醉仙楼。
这个计划漏洞百出,但我看到小桃眼中的希望,不忍心直接拒绝。
为什么非要这么麻烦我问,你是锦衣卫,直接查抄醉仙楼不行吗
周文安苦笑:没有确凿证据,而且……我怀疑锦衣卫内部也有人涉案。这次行动只有我知道。
我沉默了。周文安的提议风险极大,但可能是救小荷的唯一机会。
而且,如果真能捣毁这个贩卖网络,或许能让我和小桃彻底自由。
我需要考虑,最终我说,明天给你答复。
周文安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我关上门,发现小桃泪流满面。她在我手心写道:救小荷……求你……
我抱住她颤抖的肩膀,心中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应该远离危险,趁夜继续逃亡;但情感上,我无法拒绝小桃的请求。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在明月楼了。
我们会救她,我轻声承诺,但得按我的方式来。
夜深了,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思绪万千。周文安的出现带来了危险,也带来了转机。
如果运作得当,或许能借锦衣卫的力量彻底摆脱追捕。但若失败……
小桃靠在我肩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轻轻擦去她的泪水,下定决心要保护这两个无辜的女孩,哪怕付出再大代价。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形。
周文安想利用我,我何不反过来利用他锦衣卫的身份、赵员外的秘密、醉仙楼的通道……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指向一条可能的生路。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
第八章
假戏真做
黎明前的渔村静得能听见河水流淌的声音。
我和小桃早早收拾好简陋的行装,等待周文安所说的商队。
计划很简单:我假装被商队发现并抓获,周文安会带人在半路设伏,制造混乱后我们一同前往醉仙楼救小荷。
记住,我最后一次叮嘱小桃,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跟着周文安。如果我被带走,不要试图救我,先找到你妹妹再说。
小桃死死抓住我的手,摇头拒绝。
自从昨晚谈话后,她突然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了,虽然嘶哑难辨,但已是巨大进步。
不……走……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硬起心肠抽出手:我们说好的。这是救小荷的唯一机会。
门外传来三声轻轻的叩响,是周文安的信号。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晨雾中,周文安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腰间鼓出一块,想必藏着武器。
商队一刻钟后到村口,他压低声音说,按计划,你假装去河边打水,让他们‘发现’你。
我点点头,转向小桃:跟紧周大人。
周文安递给小桃一个小包袱:里面是男装和干粮。混乱发生后,我们直接骑马去醉仙楼。
计划看似天衣无缝,但我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或许是周文安闪烁的眼神,又或许是太过顺利的安排。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走吧。我拿起破瓦罐,独自向河边走去。
晨雾越来越浓,五步之外就看不见人影。
我蹲在河边,故意弄出些水声,同时竖起耳朵听着路上的动静。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和马匹的响鼻,商队来了。
我数着心跳,等待最佳时机。商队经过河边的岔路时,我假装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故意让瓦罐掉进河里,发出扑通一声。
谁在那里一个粗犷的男声喝道。
我转身就跑,但故意放慢脚步。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拦住他!是个小子!
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我的后领,猛地把我拽倒在地。我挣扎着,让头发散开,露出女儿相。
咦是个丫头!抓我的人惊讶道。
另一个人凑近看我的脸,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明月楼通缉的逃奴吗
我假装恐惧地瑟缩着,暗中观察这些人。
奇怪,周文安说商队是明月楼采购胭脂水粉的,应该都是普通伙计才对。但眼前这几个明显是练家子,腰间还配着刀。
悦儿姑娘,为首的那个冷笑道,王妈妈可是悬赏五十两要你的脑袋。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商队,而是明月楼的追兵!周文安的情报有误,或者……
不容我多想,他们已用麻绳捆住我的双手,粗暴地拖向马车。
我挣扎着回头望向雾中,期盼周文安能按计划出现,但视野里只有白茫茫一片。
给我老实点!
一个壮汉扇了我一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王妈妈说了,抓活的,但没说不让缺胳膊少腿。
我被扔进一辆封闭的马车,里面已经蹲着两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衣衫褴褛,眼神空洞。
新买的货物明月楼在追捕逃奴的路上都不忘做生意,真是讽刺。
马车开始移动,我透过缝隙往外看,希望能看到小桃或周文安的踪迹。
但雾气太浓,什么也看不清。正当我绝望时,马车突然急刹,外面传来打斗声和惨叫。
周文安来了!
我使劲用肩膀撞车门,但纹丝不动。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突然,一把钢刀刺穿车厢壁,离我的脸只有寸许。我吓得往后一仰,撞在另一个女孩身上。
马车门突然被踹开,一个满脸是血的脑袋探进来,不是周文安,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穿着衙役的服饰。
还有一个逃奴呢他厉声问。
我摇头,尽量显得恐惧而困惑:什……什么逃奴只有我……
搜!他回头喊道,肯定在附近!
更多脚步声散开。
我趁机观察外面:四五个衙役打扮的人正在搜查商队的货物,地上躺着几个明月楼打手,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经不动了。没看到周文安和小桃的身影。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仔细打量我:你就是那个会弹琵琶的
我点点头,心跳如鼓。这是哪路人马官府怎么会介入
带走,官服男子命令道,赵员外等着呢。
赵员外!比明月楼更糟。我剧烈挣扎起来:不!我是明月楼的人,应该回明月楼!
官服男子冷笑:赵员外花了五百两买你一夜,结果你跑了。现在王妈妈把你抵给他还债。
他凑近我耳边,热气喷在我脸上,赵员外特别交代,要你完整无缺地到他手上至少开始时是完整的。
恐惧如冰水浇透全身。
我猛地用头撞向他的鼻子,在他痛呼后退时跳下马车就跑。没跑几步,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半昏迷中,我感觉被抬上另一辆马车,手脚被铁链锁住。
马车飞驰,颠簸得我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我被拖出来,扔在坚硬的地面上。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精致的官靴,往上是绣着云纹的锦袍,最后是赵员外那张肥腻的脸,右颊上还留着我用银簪划出的伤疤。
悦儿姑娘,他笑眯眯地说,仿佛在问候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我想骂他,但嘴里全是血,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赵员外做了个手势,两个壮汉架起我,拖进一间熟悉的大屋,正是我在赵府见过的那间收藏室。
多宝格上的空缺已经被填补,墙上又多了几幅新画像。
知道吗,赵员外抚摸着最新的一幅画像,红玉死前告诉我很多有趣的事。比如,她其实不叫红玉,而是姓林……
我心头一震。红玉居然真的就是周文安口中的林大人
赵员外似乎很享受我的震惊,继续说道:她说锦衣卫盯上我了,还有个同伙会来接应她……我猜,那个人就是你吧
我摇头,但赵员外不以为意:不管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锦衣卫奈何不了我,知府大人是我表哥,按察使大人收了我的银子……
他凑近我,至于你,我会慢慢享受。红玉坚持了三天,你又能坚持多久
他挥手让人把我带下去。
穿过几条走廊,我被扔进一间石室,铁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石室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油灯照明。墙角铺着些稻草,算是床铺。另一侧有个便桶,散发着恶臭。
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嘴角开裂,手腕和脚踝被铁链磨出血痕,但没伤到筋骨。银簪和耳坠早已被搜走,唯一的武器只剩下牙齿和指甲。
铁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转动的声音。我立刻躺下装昏迷。
门开了,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在地上,又关上门离开。等脚步声远去,我才睁开眼,地上是一碗水和一块干粮。
饥渴战胜了警惕,我扑过去喝了大半碗水,干粮硬得像石头,但我还是啃下了一小块。
食物下肚后,头脑清醒了些,开始思考现状。
计划彻底失败了。不仅我没逃掉,小桃和周文安也不知所踪。
赵员外显然比想象的更有权势,连锦衣卫都不怕。
现在我孤身一人,手无寸铁,被关在不知何处的地下室……
想到小桃,我心里一阵绞痛。她那么信任我,我却把她丢给了陌生人。
周文安真的会带她去救小荷吗还是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石室里没有时间概念,我只能通过送饭次数估算大概过了两天。
每次都是同一个哑仆送来粗劣的食物,然后收走便桶。我试过跟他交流,但他只是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聋又哑。
第三天(也许是第四天),铁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哑仆,而是吴师爷和两个壮汉。
起来,吴师爷冷声道,赵老爷开恩,送你回明月楼。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王妈妈坚持要按‘规矩’办,吴师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说逃奴必须当众受罚,以儆效尤。
比起赵员外的收藏,明月楼的惩罚简直像恩赐。
我顺从地站起来,让壮汉给我戴上镣铐。他们押着我穿过几条暗道,来到一辆封闭的马车前。
上车前,我趁机扫视四周,希望能辨认出位置。
这里似乎是赵府的偏院,不远处有座假山,上面刻着怡情二字。记住这个细节或许有用。
马车比来时更加严密,连缝隙都被黑布堵住。
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车停了,我被拖下来,眼前赫然是明月楼的后门!
短短几天,这里却恍如隔世。
后院的槐树叶子黄了些,井台上多了几道新划痕。两个龟奴架着我穿过熟悉的走廊,来到大堂。
大堂里灯火通明,所有姑娘都被召集起来,站成半圆。
王妈妈端坐在主位,手里拿着那根长烟杆,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看看谁回来了,她声音轻柔得可怕,我们的悦儿姑娘。
我被推到中央,强迫跪在地上。
王妈妈慢慢踱步过来,用烟杆挑起我的下巴:跑啊,怎么不跑了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王妈妈突然一烟杆抽在我脸上,烫热的铜烟锅烙在皮肤上,疼得我尖叫出声。
全体姑娘听着,王妈妈转向其他人,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她做了个手势,两个龟奴推过来一个铁笼子,大小刚够一个人蜷缩进去。
笼子内侧布满了尖利的铁刺,长长短短,密密麻麻。
知道这是什么吗王妈妈亲切地问,这叫‘美人笼’,专治不听话的姑娘。进去待上一天,出来时浑身是血,但脸和胸脯完好无损……还能接客。
我浑身发抖,几乎站不稳。
这种酷刑我在历史书上读到过,但亲眼所见更加恐怖。
铁刺的位置经过精心计算,会避开重要部位,但其他地方的皮肉将被撕得稀烂。
求求你,我崩溃地哭求,别这样……我再也不敢了……
王妈妈笑了:晚了,亲爱的。不过别担心,赵老爷特意交代要留你一条命……他还没玩够呢。
龟奴打开笼门,粗暴地把我塞进去。铁刺立刻刺入皮肉,我不得不扭曲身体,寻找相对不那么痛苦的姿势。
但这就像一场噩梦般的拼图游戏,避开一处刺,就会被另一处刺得更深。
王妈妈绕着笼子走了一圈,满意地看着血珠从我手臂、大腿和后背渗出:明天这时候放你出来。好好反省。
姑娘们被命令一个个从我面前经过,亲眼目睹我的惨状。
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眼中含泪,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翠儿经过时,悄悄丢下一块手帕,立刻被王妈妈发现,挨了一耳光。
心疼她王妈妈冷笑,下次就轮到你。
所有人都离开后,大堂的灯被熄灭,只留一盏小油灯在笼边。
我被独自留在黑暗中,每一寸移动都带来新的疼痛。
血慢慢浸透衣衫,滴落在笼底的托盘上,滴答,滴答,像更漏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
疼痛变得麻木,思绪开始飘散。我想起现代社会的家人朋友,想起办公室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想起周末常去的咖啡馆……那些平凡得曾经让我抱怨的生活,现在想来如同天堂。
悦儿……
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醒了我。我艰难地抬头,看到小荷,不,是小桃!小桃的脸在暗处若隐若现。
小……桃我嘶哑地问,以为出现了幻觉。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周大人……让我来……告诉你……坚持住……
我想问更多,但一阵眩晕袭来。
再睁眼时,小桃已经不见了,只有油灯还在跳动。是她真的来过,还是我的幻觉
恍惚中,我注意到地板上有几道奇怪的划痕,像是经常拖动重物留下的。
顺着痕迹看去,墙角的一块地砖边缘有磨损,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和小桃做过的手势一模一样:拇指食指圈圆,其余三指伸直。
锦衣卫的暗号这里有什么秘密
疼痛和失血让我无法集中思考。意识再次模糊前,我听到地板下传来微弱的声响,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明月楼地下有什么密道囚室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的意识。
再次醒来时,笼门已经打开,两个婆子正把我拖出来。
浑身每一寸都在剧痛,血痂把衣服和伤口粘在一起,剥离时像是又受了一次刑。
她们用盐水粗略地冲洗我的伤口,然后扔给我一套干净的中衣:自己穿上,王妈妈要见你。
每一个动作都像刀割,但我咬牙忍住不叫出声。
穿好衣服,我蹒跚地跟着婆子来到王妈妈的房间。
王妈妈正在喝茶,见我进来,露出满意的笑容:气色不错嘛。
我低着头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会咒骂或哭泣。
赵老爷明天来接你,王妈妈放下茶盏,在此之前,你给我好好养着。
她示意婆子,带她去后面小院,让李大夫给看看。
这个恩典让我警觉起来。王妈妈从不浪费资源给没价值的姑娘。赵员外到底给了她什么,让她如此精心照料我
小院是明月楼最僻静的一个角落,平时用来安置生病的姑娘。
李大夫是个干瘪老头,眼神阴鸷,手法粗鲁。他检查了我的伤口,涂上一种刺鼻的药膏,又给我灌了碗苦药。
死不了,他对婆子说,养几天就能接客。
婆子把我安置在一张小床上就离开了。
房间很小,但有扇窗户,能看到一角天空。
我瘫在床上,浑身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燃起一丝希望,小桃和周文安还活着,而且就在附近!
窗户突然被轻轻敲响。我强忍疼痛爬起来,看到窗缝里塞进一张小纸条。等确定四下无人,我才取下来看:
地下有密道,通醉仙楼。三日后子时,井边等你。
纸条没有落款,但那熟悉的字迹和周文安一样干净利落。
我吞下纸条,躺回床上,心跳如雷。三天后,又一个逃跑计划。但以我现在的状态,能成功吗
更重要的是,我能再信任周文安吗上次的计划导致我被抓,遭受酷刑。这次会不会又是陷阱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暮色中的第一颗星星格外明亮。
我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红玉、柳儿,还有那些画像上的姑娘,她们是否也在天上看着我们
身上的伤口抽痛着,但我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力量。
既然死不了,就要继续战斗。为了小桃,为了小荷,也为了那些没能逃出去的姑娘们。
三天,我还有三天时间恢复体力,摸清密道的位置,准备下一次逃亡。
这一次,我不会完全依赖周文安。银簪虽然丢了,但耳坠里的钥匙还在赵员外那里,如果能拿回来……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形。赵员外明天要来,这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喜欢我的琵琶,那我就给他弹一曲难忘的。
疼痛中,我练习着微笑,就像当初王妈妈教我的那样。只不过这次,笑容背后不再是恐惧,而是冰冷的决绝。
第九章
灰烬与初芽
赵员外到来的那天,下起了秋末的冷雨。
小院的婆子一大早就来帮我梳洗,动作比平时轻柔许多。
她给我换上素白的里衣和淡粉的外衫,腰间系一条银丝绦带,像是刻意淡化血污的痕迹。
赵老爷喜欢素净的,婆子边梳头边解释,王妈妈特意吩咐的。
铜镜中的我脸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影,嘴唇因失血而泛白。
婆子用胭脂掩盖了我的病容,又在腮上抹了些淡淡的红晕。精心装扮后,镜中人看起来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
能走路吗婆子问,赵老爷在听雨轩等着呢。
我试着站起来,双腿颤抖如风中芦苇,但勉强能移动。
婆子搀着我慢慢穿过回廊,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听雨轩是明月楼最雅致的一处别院,平日只接待最尊贵的客人。
轩外种着翠竹,雨打竹叶的声音如私语般沙沙作响。轩内铺着软毯,焚着沉香,中央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我的琵琶。
赵员外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穿着家常的深蓝色直裰,看起来比上次见时消瘦了些。
见我进来,他眼睛一亮,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悦儿姑娘,来,坐这儿。
我强忍恶心,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尽量不碰到任何地方。
琵琶被放在我膝上,熟悉的重量让我有一丝安全感。
听说你在这里受了些苦,赵员外假惺惺地说,手指抚过我脸颊上尚未痊愈的伤痕,王妈妈也太严厉了。
我低头不语,手指轻轻拨弄琴弦试音。琵琶的音准有些偏,但勉强能弹。
弹那天在赵府的曲子,赵员外凑近,呼吸喷在我耳畔,那个特别的调子。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手指的伤口尚未愈合,每拨一次弦都像刀割,但疼痛让我保持清醒。弹着弹着,我再次融入那些现代技法,曲调变得哀婉而诡异。
赵员外听得入迷,闭眼打着拍子。
趁他分神,我快速扫视房间寻找可能的武器,茶壶太远,水果刀不在视线内,唯一可用的只有琵琶本身。
曲终时,赵员外睁开眼,眸中闪烁着病态的光彩:妙极了!这技法到底从哪学来的
一个过路的艺人,我轻声回答,他说这叫‘离魂调’。
离魂……赵员外喃喃重复,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正合适。你知道吗,悦儿,我一直在寻找完美的‘作品’。红玉的皮肤,柳儿的歌喉,芸娘的舞姿……她们各有千秋,但都不够完美。而你……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手臂向上,停在琵琶弦上:你的技法独一无二。我想保存它,永远。
我浑身发冷,但强作镇定:老爷过奖了。
这不是夸奖,是决定。
赵员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和上次那个一模一样,喝了它,你会睡去,没有痛苦。然后我会把你的手制成标本,放在我最珍贵的多宝格里。
我的胃部痉挛,差点吐出来。这个变态不仅要杀我,还要把我分尸收藏!
为什么我颤抖着问,您明明可以……可以随时听我弹奏……
因为美是短暂的,赵员外叹息,而我要它永恒。
他拔掉瓶塞,喝下去,别逼我动手。
瓷瓶凑到我唇边,刺鼻的药味冲入鼻腔。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用琵琶砸向他的头。
赵员外闪避不及,额角被琴颈击中,顿时鲜血直流。
贱人!他怒吼着扑过来。
我翻滚下榻,琵琶摔在地上,琴弦断裂,发出刺耳的铮鸣。
赵员外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头,另一只手举起瓷瓶。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上抓出血痕,但他力气大得惊人。
就在药液即将灌入我口中的瞬间,房门突然被撞开。赵员外手一抖,药液洒了大半,只有几滴落在我舌头上,立刻带来麻木感。
老爷!不好了!是吴师爷,脸色惨白,锦衣卫……周文安带人闯进赵府了!
赵员外脸色大变:什么他怎么可能……
他们找到了密室,还有……那些账本……
赵员外松开我,踉跄后退几步。我趁机爬到角落,舌头已经麻木到说不出话,视线也开始模糊。那几滴药液毒性竟如此猛烈!
备马!去码头!
赵员外对吴师爷吼道,随即阴狠地看向我,先处理掉她。
吴师爷犹豫道:老爷,没时间了……
动手!赵员外厉喝。
吴师爷拔出匕首向我走来。我想躲,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匕首刺入腹部时,我甚至没感到太多疼痛,只有一种奇怪的温热感扩散开来。
赵员外和吴师爷匆匆离去,留下我蜷缩在血泊中。
视线越来越暗,耳边只剩下雨声和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跳。我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
恍惚中,我看到房门再次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进来,是周文安!
他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腰间绣春刀闪着寒光。看到我的惨状,他脸色瞬间惨白。
悦儿!他跪在我身边,手忙脚乱地按压我的伤口,坚持住,大夫马上到……
我很想告诉他没用了,但已经发不出声音。
周文安的脸在我视线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快速闪过的画面:小桃抱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哭泣(是小荷吗);明月楼被查封,王妈妈戴着枷锁被押走;赵员外在一艘船上被锦衣卫包围……
这些是正在发生的,还是我的幻觉
意识渐渐飘散,我感觉自己变轻了,仿佛浮在半空,看着周文安抱着我逐渐冰冷的身体怒吼。
然后是一片黑暗。
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虚无。
我死了吗这就是死亡的感觉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只有永恒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丝光亮。
我本能地向它游去,光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刺目的白光。
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拽向某个方向。
咳咳咳!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吐出水来。肺里火烧般疼痛,全身湿透,躺在某个坚硬的表面上不停地咳嗽。
活了!这丫头命真大!一个粗犷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头,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渔夫正拧着衣服上的水。
周围是河滩,远处是熟悉的城墙……清水河!我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姑娘,你叫什么家在哪渔夫蹲下来问我。
我想回答,但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渔夫摇摇头,拿出一件旧衣服给我披上:可怜,怕是洪水冲来的孤儿。
他扶我坐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纤细白皙,完全不是刘悦那双因弹琵琶而长茧的手。
低头看去,身上是一件陌生的粗布衣裙,腰间系着红绳。
这不是我的身体!
渔夫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灵魂穿越借尸还魂我又一次死而复生,附在了另一个不幸的少女身上
渔夫帮我站起来,我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路过一处水洼时,我瞥见了水中的倒影,一张陌生的脸,约莫十五六岁,杏眼樱唇,左颊有个酒窝。
走吧,先跟我回家,渔夫好心地说,老婆子会照顾你的。
我点点头,机械地跟着他走。路过一处浅滩时,我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右脚踝内侧有个熟悉的印记,明月楼的烙印!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也是明月楼的姑娘
渔夫没注意到我的震惊,继续往前走。
我摸了摸腰间,红绳上系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枚铜钱和一张折叠的纸条。
趁渔夫不注意,我打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小荷,逃,别回头。
小荷小桃的妹妹我差点惊叫出声。命运竟如此讽刺,让我附身在我承诺要救的女孩身上!
我回头望向清水河,浑浊的河水奔流不息,带走了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第一次穿越,我以为是不幸;现在才明白,那是命运给我的机会。而这一次……
我摸了摸腰间暗袋里的铜钱,又摸了摸脚踝上的烙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明月楼,王妈妈,赵员外……你们以为故事结束了吗
不,这仅仅是另一个开始。
渔夫回头看我:姑娘,怎么了
我摇摇头,迈步跟上他。
雨后的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远处,一轮夕阳正冲破云层,将河面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