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的阳光穿过咖啡馆宽大的落地窗,温柔地洒在苏眠的脸上。她伸了个懒腰,带着一丝恍若未醒的困倦,转身走向厨房,开始了她的早晨仪式。对于她来说,这一切已是习惯,早晨的忙碌,独自经营的咖啡馆,和每天准时出现的顾屿。
咖啡机的蒸汽声伴随着温暖的光线,她熟练地磨豆、调配、拉花。每一步都像是精密的仪式,动作流畅又带着些许神秘。她能在每个清晨,透过窗外看到顾屿走来,他总是准时,带着一束沾满露水的白玫瑰,仿佛那是他与这世界独特的契约。
早安,苏眠。顾屿总是这样,一如既往的温柔。
苏眠对着镜子调整一下自己的围裙,轻轻地笑了笑。她抬头看向他,目光扫过他的手——白玫瑰,他每次都能挑选出最完美的一束,今天的花比昨天更美。她不由自主地想,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份无言的陪伴。
这是你专属的拿铁,她将一杯泡沫顺滑的咖啡递给他,和昨天一样,独角兽拉花。
顾屿接过杯子,微微低头,目光在那朵拉花上停留片刻。每次都做得这么好,他轻声道,真是不可思议,苏眠,你总能让我惊叹。
苏眠笑着低下头,这只是我做的拿铁罢了,没什么特别。
她的眼神却在顾屿身上停留多了一会。每次他都会这样,仔细欣赏她做的每一杯咖啡,尤其是那朵拉花,总是完美无瑕。他不在意咖啡的味道,而总是关注那些细节,仿佛那是他们之间,唯一不容错过的东西。
她注视着他的手指,眼睛微微眯起,忽然觉得有点奇怪——那颗纽扣,正扣在他的衬衣上,已经轻微地拨动了一次。那颗纽扣刻着数字：1123。
她怔了怔,心里一阵不适。又是那个数字,那个反复出现的数字。她不禁皱了皱眉,但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咖啡机上,不想再多想。
顾屿,她试探性地问,你最近……怎么总是问我同样的问题
顾屿微微一愣,随即温柔地笑了,什么问题
你总问我,她故意顿了顿,‘你吃饭了吗’‘今天心情怎么样’这些问题好像每天都在重复。
顾屿沉默了几秒,目光依然温和,是吗可能是因为我太在意你了。他说着,轻抿了一口咖啡。
她盯着他看,心底有一股莫名的不安蔓延开来。每一刻,他都让她感觉如此熟悉,又让她感到格外陌生。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每一次的笑容,都让她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仿佛她的世界被一层厚重的雾霾笼罩,什么都看不清。
有时候,她轻声道,我总觉得,像是我的生活被‘重录’过。
顾屿的表情未变,只是默默地低头喝了口咖啡,重录过可能只是你太累了,最近工作忙吧。他说得轻松,似乎不觉得她说的有何异常。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眼前的他,看起来如此完美、理性,仿佛他是从某本书里走出来的完美人物,而她,只是这个故事里的旁观者。
她转身去倒水,却看到顾屿从钱包里拿出卡片,输入密码。她隐约看了一眼,眼前的数字停在了1123上,毫不意外。
顾屿,你的密码……她低声自言自语。
嗯顾屿转头看她,怎么了
密码好像总是……她迟疑了片刻,总是错的。
他微微一笑,可能我记性不太好。
是吗她淡淡地问,突然心底升起一种难以抑制的焦虑感。你一定有些事,忘了吧。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向外面,温柔地说道：我去外面等一下。
她低下头,眼神飘向窗外。刚刚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却又被那种熟悉感打断,仿佛有个重要的东西,正在她的记忆中消失。
夜晚,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她在车祸中重生,白玫瑰随着闪烁的灯牌消失,而她的脑海里,空白一片。每次醒来,这个记忆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醒来的时候,顾屿正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醒了吗别再乱想,睡吧。
她闭上眼睛,点点头,挣扎着让自己重新入睡。可是她无法忽视的,是那些不明的疑问和不安。她的生活,究竟是不是被某种力量操控
这一夜,她又做了那个梦,梦见了那个车祸、白玫瑰和闪烁的灯牌,但一觉醒来,记忆再次消失。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然而,夜深人静时,她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细节。
顾屿在走进他的诊所时,挂号备注清晰：第七阶段·短期溶解反应。
她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她的世界,而是一个不断被重置的循环。
2
午后三点三十三分,阳光从半开的百叶窗斜斜地照进咖啡馆,斑驳如梦。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的焦糖布丁香味,掺着豆香,仿佛能迷倒时间。苏眠坐在吧台后,用小镊子修剪多肉植物的边角,眼神却有些游离。她的右眼皮已经连续跳了三天,每当她转身,总感觉有人躲在身后偷窥。
顾屿,你今天……是不是提前来了她随口问道,却没得到回应。
她四下看了看,店里只有一个靠窗看报纸的老人,以及她自己。但她就是感觉不对劲,像是空气中多了一双眼睛,在冷静地、精准地跟随她每一个动作。
哈。她冷笑一声,自己都觉得有点神经质。
她起身走向后门。咖啡馆后巷一向静谧,只有一排矮墙外伸出的葡萄藤随风轻轻摇晃。她刚打开门,就看到一个黑影从垃圾桶后一闪而过。是相机的快门声,她确定。
喂！她飞快追了上去,冲进那片阴影。
巷子尽头,一个高挑男人正在用打火机点燃手中的一沓纸。他动作极快,将最后一页丢进火中时,背后火光一闪,照出他的侧脸——是顾屿。
你……你在干什么苏眠声音发颤。
顾屿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看着火焰舔舐那些泛黄的照片,像是祭奠某种仪式。
你为什么烧照片！她上前一步,强行夺下他手中的火机,你偷拍我
顾屿终于回头,脸上仍是那副完美的温柔微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这些照片……只是旧东西,没用了。他语气平静到诡异,你不需要记得它们。
我记得苏眠喉头一哽,语气陡然尖锐起来,你烧的到底是什么
她忽然看见一张未被点燃的照片掉在地上,是她站在咖啡机前笑着拉花的模样,神情熟悉得可怕,却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红围裙。
她下意识想弯腰捡起,却被顾屿挡住。
别看。他语气温柔,却动作迅猛,几乎粗暴地将她拉起,你会混乱的,苏眠。我们说好了不再看过去。
你发什么疯！她推开他,心跳剧烈如战鼓,你到底在瞒我什么！
顾屿低头,指尖不自觉地拨弄着那颗1123的纽扣。那一刻,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疼痛,却立刻掩藏得干净利落。
你还是不记得……他喃喃低语,像是对自己说。
苏眠转身就跑回店里,胸腔像塞了炸药。
她要知道真相。现在。
她冲进地下室,那里是她平时存放咖啡豆和杂物的地方。但她从未注意到,那扇老旧的玻璃门后,竟另有一间封闭的小仓房。
门虚掩着。她一推而入,顿时一股消毒水和塑胶混合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
什么鬼东西……她怔住了。
整整一墙的透明玻璃罐,密密麻麻,整齐排列。每一个罐子上都贴着手写标签,写着明确的日期——从她搬来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开始,几乎没有缺失。罐子里,是一束束发丝,每一根都细致卷好,封在干燥剂之中。
她脑袋嗡地一下炸了。
她颤着手拉出今天那一罐,标签是：11月23日。罐子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几乎压不住了。
这是……怎么可能……她喃喃。
她的眼神扫过整面墙,却发现所有罐子的标签都写着同一个日期：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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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11月23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她疯狂跑上楼,冲进吧台。日历静静立在台面上,撕到11月23日,从未往后翻过。她手指颤颤地想要翻页,却被卡住。日历的下一页被胶水封死。
她突然盯上了微波炉。
里面,是早上剩下的一半牛角包,热气腾腾。
我明明吃掉了它……她咽下一口唾沫,眼神游移间,又听到叮——的一声,微波炉开始第二轮加热。
她像疯了一样摔掉碟子,冲到前台,正要拨打电话,却听见门外的风铃响起。
顾屿提着花束走进来,依旧带着那束沾露的白玫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来晚了吗他说。
她死死盯着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今天第几次来
他一愣,随即勾起一个完美的笑,今天,是我第七次向你求婚的日子。
她睁大双眼,身子瞬间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他缓缓跪下,掏出一枚戒指,熟练地打开盒子,像演练过无数次那样,轻柔地开口：苏眠,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恢复,等你记得我们最初的约定。
你疯了……她喃喃,你根本不是顾屿……你根本不是人……
顾屿不动声色,依旧温柔地看着她,指尖轻轻拨动1123的纽扣,你只是,还没有‘稳定’下来。
她想逃,却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您好,请转告顾先生,记忆稳定因子的注射必须依照程序完成。如再出现抗拒反应,她将进入阶段性人格脱控,可能导致本轮计划失败。
苏眠整个人冻住,手指发颤。
而镜子里的顾屿,低头整理领带,嘴角微翘：没关系,这次,我会让你记得我。
他走向她,动作优雅得如一台校准过的仪器。
她却感觉自己仿佛正在坠入一个巨大的深渊。那个她以为熟悉的世界,此刻正缓缓瓦解。她的时间、她的生活、她的记忆……都不再属于她。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个她每天重复醒来的11月23日,可能永远也不会过去了。
3
大雨像被撕开的黑布,从天顶倒挂下来,将这座城市洗得面目全非。苏眠裹着一件灰色风衣,藏在巷口的公交站亭后,望着不远处那辆熟悉得刺目的银灰色车子。
顾屿的身影站在雨中,撑着黑伞。他没有进咖啡馆,而是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条,随即掉头往反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坚定,一如既往的从容,可方向却不是任何她熟悉的路线。
苏眠咬了咬唇,半秒迟疑都没有,拉紧风衣,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雨像是有意识地掩盖她的脚步。她紧贴着墙根,一直跟到郊外。那里,原本该是个废弃的工厂区,地图上甚至都没有标注。但那扇贴着生人勿近的铁门却安安稳稳地开着,像在等某人归来。
她不敢相信顾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不敢相信他走进去后,竟刷了一张金属卡片,门应声而开,连一丝警报都没有。
她屏住呼吸,捏着雨水浸湿的围巾,蹑手蹑脚地潜入。大厅腐朽霉味扑鼻,然而走廊尽头却亮着一盏干净的手术灯,白得像要撕裂眼球。她躲在角落,看着顾屿走进去,从一排金属柜中拿出一件白色手术衣,熟练地穿上,甚至还照了照镜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今天是纪念日,得体一点。
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柔得像平常来点咖啡的他。可在这空荡无人的废弃研究所中,听上去却如同死神的呢喃。
苏眠心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发出声,手指在颤。
他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整面墙突然分开,露出一个升降梯。他走了进去。
她迟疑片刻,等电梯上升声渐远后,迅速溜进去,沿着侧边的消防楼梯一路往下。每走一层,她都能听见更远处的机器轰鸣声和滴水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潜入某种地下异境。
终于,她在最底层的玻璃观察间外停下。
她看到顾屿站在一排冷冻舱前,那里面……躺着六个她。
六具形态各异的苏眠,整齐排列。有人头发金黄,有人肤色苍白如纸,有人眼角有一道淡粉色胎记,有人颈侧赫然一大片烧灼斑痕。最右边那一个,居然睁着眼,眼神空洞,却笔直盯着天花板,宛如活人。
苏眠差点没站稳,手死死捂着嘴。
她想尖叫,想转身逃跑,可她的双腿像被灌了铅,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六个失败在记忆重构环节。顾屿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带着科研记录式的冷静,情绪出现不稳定性,抑郁爆发倾向严重。即刻终止。编号注销。
他说着,缓缓走到最右那一舱,轻轻按下一枚按钮。
编号6,完成回收。
那具睁着眼的她陡然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低微的咕哝,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苏眠几乎跪倒。她终于明白,梦中的白玫瑰、灯牌、车祸,那些看似混乱的片段并不是梦,而是——记忆残留。
她连滚带爬地冲进隔间,顾屿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
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些人——她们——是我！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破裂。
顾屿没有挣扎,只是深深望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还带着一丝……怜爱。
你是第七个,苏眠。他说这句话时,像在说你是我唯一的玫瑰。
她的指节泛白,喉咙干涩：你疯了。
你已经存活二十六天,情况比前几任都要稳定,他一字一顿地说,只要再坚持四天……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你撒谎！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我只是……舍不得让你承受真相。他声音轻得像在说情话。
她的手缓缓松开,后退一步,眼泪混着雨水滑落脸颊,所以那枚戒指……那句‘致第七个苏眠’是真的
顾屿低头,从手术衣口袋中取出那枚戒指,打开。
看吧,他轻柔地将戒指递到她面前,内侧的刻字清晰如刀——For
No.7。
她颤抖着手接过它,忽然猛地抓起戒指朝他扔过去。
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是某种实验的成功,是你的执念！
顾屿没躲,戒指砸中他额角,溅出一滴血。他却微笑,唇角几乎不带温度。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
苏眠步伐踉跄,跑出冷冻室,一路疯了一样冲到资料室。门半掩,她猛地推开,一张泛黄的病历摊在桌上。
【患者姓名：苏眠；死亡日期：2020年11月23日；病症：左侧颞叶神经衰竭；手术类型：脑组织修复实验；状态：失败】
下方红笔批注赫然写着：
【顾屿（主刀医生之子）擅自拷贝项目资料并提取患者脑部神经序列,疑似进行非法克隆修复。】
苏眠只觉得胃部抽搐,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每日的独角兽拉花,那道神秘图案……
她翻出早前偷偷拍下的照片,将图案重叠。那并不是单纯的拉花,而是一种解毒符号的变形。
她的神经系统是依靠那杯拉花拿铁维持的！
如果有一天,她不喝那杯咖啡……
她会彻底崩溃,像前六个自己一样,在某个夜晚被销毁、清空、替代。
她浑身颤抖,脸上血色尽褪,靠在墙边滑落。顾屿说的永远,不过是个控制程序下的梦境罢了。
门外脚步声缓缓响起,熟悉的节奏,一步一步走近。
苏眠……顾屿温柔唤她,该回家了。
她闭上眼,心如刀割。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所谓纪念日,不过是顾屿一次次把她带回起点的校准日。
而她,只是第七次记忆试验里,唯一尚未崩坏的试卷。
4
你有没有想过……苏眠的声音穿过人声鼎沸的咖啡馆,清冷得像细雨打在钟面上,你爱上的,只是一个幻想
她缓缓从高脚椅上起身,指间捏着那只冒着热气的陶瓷杯,微微倾斜,咖啡表面荡起温润的褐色旋涡,宛如将坠未坠的刀锋。
顾屿站在她对面,西装整洁如新,黑色领结一丝不乱。他的唇角还带着求婚的笑意,手中捧着那枚印着独角兽的金戒,却在她起身的一瞬间,整个人僵住。
苏眠,别闹。他语气不变,却悄然往前踏了一步。
啪！
沸热的拿铁泼在他胸前,瞬间浸湿了那层昂贵的黑色羊毛。他猛地倒吸一口气,眼神比刚刚的咖啡还要灼人。
全场哗然。
你敢说,这不是个骗局苏眠手指发颤,眼底却是一片决绝,你敢说,你爸没有拿我当活体试验！敢说我不是你们顾家用来‘复活她’的试验品！
闭嘴！顾屿声音像压抑太久的火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她狠狠一拍桌子,声音掀翻整个寂静的空气,我看见了那些‘我’,六个……还有那张病历上写的‘复制残片稳定失败’！
她的眼神像刀,直直插进他的心口。
你们口中的‘她’,是我姐姐,是那个已经死了五年的苏浅。而你们——你和你爸,把我当作基因复刻的种子,一遍一遍地重塑,一遍一遍地……杀掉！
她每说一个字,都像利箭穿过他的呼吸。
顾屿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没有辩解,只是缓缓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然后一粒、一粒地往下解,动作几乎机械。
白色的衬衣敞开,露出他心口上一排刺青。
六个黑色咖啡杯,静静躺在他的皮肤上,每一个都像一座熄灭的烛台,没有光,没有热,没有生气。
每一次你崩溃,他沙哑地说,我都得亲手终结你的生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扔进海里的石子,每一圈涟漪都击穿苏眠的呼吸。
你胡说八道！她想要后退,却撞上身后的桌角,踉跄了一步。
我没有骗你。他缓缓抬头,眼神痛苦如刀,起初是为了她。我父亲把她大脑存档用在你身上,我……我也以为,你只是她的‘延续’。
他顿了顿,眼底像夜色一样深不见底。
但到第二次我就知道了——你不是她。你是你。
……然后呢你爱上了我,所以觉得可以把实验变成‘情感捆绑’
我想让你活下来。他低声,哪怕用尽所有方法。
苏眠的眼圈一点点红了,她猛然低头,手指死死抓住桌布,活你说那叫活！被操控、被监视、被‘校准’记忆的活！
他没有说话。
你还记得你说过几次‘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吗她猛地抬头,眼中泛起笑意,却比眼泪还要刺人,你说得每一次都一模一样,连停顿的位置都不差！
咖啡馆忽然间安静了。
寂静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愣住。四周的顾客,一个个保持着说话、举杯、低头、打字的姿势,却全都一动不动。
一个戴鸭舌帽的少年举着手机,屏幕上的抖音视频停在苏眠暴怒的一帧,嘴角还挂着笑；一个手提公文包的白领正用叉子叉着切蛋糕,但叉尖距离蛋糕表面不到半厘米；而收银台后的小萝莉咖啡师,眼神空洞,嘴角仍保持服务的微笑。
怎么回事……苏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冷汗瞬间沿着后背渗出。
顾屿缓缓转身,看向那些人,语气低沉却异常冷静。
系统出错了。
你说什么！
他回头,声音一字一顿：
整个咖啡馆……是实验舱。
她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说……这不是现实
准确来说,是模拟现实的循环装置。这里的一切——包括顾客,都是前六次试验失败后,我们提取的行为模型副本。
副本……她的声音像落雪,他们是……‘我’
他点头,缓缓伸手指向角落里那个戴耳机打游戏的小哥,编号3,冲动易怒型。你那次因为我们吵架摔坏了咖啡机,十小时后神经系统崩解。
他又指向另一侧独自看书的长发女孩,编号5,沉默退缩型。你那次不说话,连喝水都不愿,三天后脱水死亡。
住口！苏眠抱住脑袋,声音撕裂,你疯了……你根本就是疯子！！
我没有疯。顾屿轻轻靠近她,声音几乎贴在她耳边,我只是……想找到那个不会崩溃的你。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嘴唇毫无血色。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爱’只是你在一场失败中寻求意义的借口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这里……他说,痛过六次。我不想再痛第七次。
苏眠抽回手,狠狠推开他,几乎吼出声：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痛过几次！每一次,我都是最后才知道一切！
空气沉默了数秒。
忽然,咖啡馆的灯闪了三下,天花板传来刺耳的警报音——
【系统循环即将重启,倒计时180秒。】
苏眠下意识看向四周,那些顾客同时低头,双眼泛出诡异蓝光。
他们要……重启你。顾屿低声说,意味着你将失去这次的全部记忆。
你不是说第七次稳定了吗！她怒吼。
是稳定……但你知道得太多了。他咬牙,他们会清除一切变量,包括我。
她忽然呆住。
包括……你
他点头。
你要被删了
是。
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自己
是。
她呼吸发抖,眼神骤然一冷,那你还站在这干什么！我们得跑！
他却一把抓住她手腕,眼神决绝：如果你跑,他们会重启你；但如果你现在……接收最后一杯‘记忆解锁咖啡’,也许……能唤醒你的完整意识。
你现在还有几成把握
只有一次机会。他轻轻把一杯纯黑的浓缩意式咖啡放在她面前。
喝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眠低头看向那杯咖啡,褐色的液体中倒映出她自己苍白的脸。
她忽然笑了,轻轻握住杯柄。
这一次,轮到我来记住一切。
5
寒气透骨地钻进神经末梢的那一刻,苏眠听见顾屿的声音。
那不是幻觉。
那是他按下冷冻舱开关前,贴着她额头低声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七次,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世界安静下来,像雪落无声。
苏眠在十年后的阳光中醒来,睁眼时,世界是全新的。
她赤脚踩在实验所外残破的水泥地上,身上只披着一件过时的实验服,寒风拂过皮肤,像记忆在割裂中拼合。
她的指尖颤抖着触碰自己的脸——热的,真实的,不再是无数次轮回中那虚伪的梦境壳子。
我真的……活下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真实的破音,但没人回答。
顾屿没有。
他早已消失在那场爆炸前的黄昏。
她捂住脑袋,痛哭失声。
十年后,城市更高了,也更冷了。
咖啡已经从小资标签变成大众生活的刚需,但没人知道,风靡全国的Early
Morning连锁咖啡,其品牌灵感其实来自一场被删除的实验。
苏眠站在总部旗舰店的开业典礼现场,穿着一袭温柔却硬挺的白色西装,发丝挽成干净高马尾。
她笑得体面,对镜头、对记者、对所有围观的人群一一挥手致意。
今天这场开业,我们不仅致敬生活,也致敬……每一个曾在清晨醒来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台下响起掌声雷动。
而就在这时,一束被包得简洁素雅的白玫瑰,悄然送到了后台休息室。
苏眠拆开包装,触手是冰凉的花茎与一张旧咖啡杯吊牌,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1123-1130
她的呼吸在瞬间冻结。
这是实验编号第七号的启动与结束时间。
她的指尖猛然收紧,整束玫瑰几乎被她压成一团,她抬眼盯着保安走廊处的监控：调后门入口三分钟前的视频,放最大！
视频很快拉出——
一个穿着灰色卫衣、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从街角缓缓走来,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左脚似乎微跛。
而在他伸出手把那束玫瑰放在后台门口的瞬间——
他没有小指。
苏眠整个人向前扑去,捧起屏幕,几乎贴着盯住那一瞬间。
放慢！停在他回头那帧！
画面定格。
灰帽子下是一张模糊却熟悉到骨血的轮廓,哪怕脸庞被光线遮住,但苏眠知道,那就是顾屿。
他还活着……她喃喃,他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但她不能确定,那究竟是残存的记忆数据,还是一个完整的人类意识。
她回头走向操作台,试图调出全城的面部识别系统,而就在这时——
一个新入职的学徒端着咖啡走了进来,笑着举起一杯浅棕色的卡布奇诺：苏总,试试今天新练的拉花！
她正欲摆手,目光却在杯面上定住了。
那不是独角兽。
那是——
一条完美对称的双股螺旋链。
DNA的结构图案。
她的手在杯柄上停住,眼底的水光一下溢了出来。
……他还记得我。她轻轻低语。
学徒懵了：苏总
没事。她摇摇头,却像是风中灌满一夜冬雨的野玫瑰,你做得很好。
她端起那杯咖啡,一口气喝尽,苦涩与温暖交织在喉咙口像极了第七次苏醒时的温度。
当夜,苏眠独自驱车前往城市边缘,那片早已被废弃、坍塌的老咖啡馆遗址。
曾经的墙早没了,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但靠窗的位置,还依稀能看到一株顽强生长的白玫瑰藤蔓,仿佛曾经那些静默的目送与守候都浓缩在那一根根缠绕的枝条里。
她缓缓走进去,踩过焦黑的地砖,推开那扇早已歪斜的木门。
她在那面倒塌的柜台后,蹲下身,取出了一个早已锈迹斑斑的金属盒。
那是她亲手埋下的,装着第七次的那枚求婚戒指。
她缓缓打开,指尖小心擦去灰尘,扭开那枚戒指底部精巧的夹层。
一颗微小的记忆芯片卡在其中,像一枚静默的火种,等待点燃。
她深吸一口气,将芯片插入事先准备好的便携读卡器中。
嘀。
一段断续的声音缓缓响起,背景是爆炸倒计时的机械声,男人的声音沉稳又急促：
【……如果你听到这段……代表你终于完整活过这七天……】
【你……不需要记住我……只需要记住你自己。】
【你是……你不是她的替代品……你是第七次……最真实的你。】
声音戛然而止。
苏眠眼中泛着泪光,轻轻将芯片从读卡器中取出,走到窗边的白玫瑰前,弯腰挖出一小撮土,将芯片埋了进去。
风从破窗中灌进来,吹得玫瑰枝叶摇曳。
她对着那小小的土坑轻轻一笑,眼神柔和如晨曦。
顾先生,早安。
今天不是1123了。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那片灰烬,而那株白玫瑰,在夜风中悄然绽放——
第七朵,终于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