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从老宅灵堂那片死气沉沉的地界绕了出来。鼻子里还堵着那股子线香混着霉气的馊味儿，像烂了几天的肉。杨茂那张死面孔还在晃，扭曲，难看。不过，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
快到晌午，日头已经有些毒辣，晒得人皮肤发烫。
昨晚下了场雨，院里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半干不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蒸腾起来的闷热腥气。
他没回自已那破院子。脚下一拐，往主院那边去了。有些屎，躲是躲不掉的。特别是那位“主母”，估计正竖着耳朵等信儿，要么就是等着找茬。省得他再跑一趟。
不出所料。刚迈过主院的月亮门，就见廊子底下戳着个人影。
一身好料子，头发梳得死高，插着几根亮闪闪的玩意儿。不是柳氏那娘们还能是谁？
就那么站着，腰扭得跟蛇似的。单看皮囊，还行。可惜瓤子早就被算计泡烂了。
柳氏显然是专门在这儿堵他。看见杨铮，脸上一僵——可能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过来，也可能是看到他脸上没有过往的惊慌，平静得像块石头。那点惊讶很快就没了，换上她那副惯常的、醋泡过的刻薄样。
“哟，这不是阿铮？”柳氏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恶心人，像拿针尖刮铁，“大清早的，不在灵堂那边哭丧，跑主院来干什么？怎么，五叔那边……都拾掇干净了？”
那双画过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像蝎子尾巴，想从他脸上盯出个洞，找出点心虚来。
杨铮站定。脸上没有多余的肉跳，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微微下了下腰，算是行了礼：“见过主母。”
四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平得像白开水。搁以前，他得装得再孙子点。现在？没那闲工夫。
“主母这话说的。”杨铮抬起头，目光稳稳当当接住她的打量，“五叔的事，族长和族老们说了算。我就是跑个腿，听吩咐办事，哪谈得上什么拾掇不拾掇。”
这话没毛病。责任撇干净，球踢回去。
柳氏估计没想到他会这么回话。这小子，几天不见，刺儿长硬了？以前那个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珠子只会看地的庶子，现在敢跟她对视了？还用这种不咸不淡的口气？
心里那股火苗子“噌”就上来了，脸上那笑却更假：“听吩咐办事？呵，阿铮现在出息了啊，都能替族长跑腿了。就是不知道……五叔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儿，落得这么个下场？好歹是杨家的五老爷，死得不明不白的，传出去，杨家的脸面怕是不好看吧？”
试探。赤裸裸的。她不信杨茂是自已找死的。这事儿，肯定有杨铮的鬼影子。她就认定了杨铮脱不了干系，甚至就是他下的手。
“主母想多了。”杨铮的调门还是那样，听不出好赖，“是黑是白，族规在那儿摆着。至于杨家的脸面……”他顿了下，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冷冰冰的弧度，“主母，杨家的脸当然重要。顶顶重要。所以啊，有些东西，烂在肚子里，总比翻出来臭大街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里带钩子了。软刀子，直接往她心窝捅。
柳氏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听懂了。杨铮这是在敲打她，让她闭嘴，别瞎打听，别想揭盖子。不然，大家脸上都难看。
这个庶子……他居然敢点她？！
一股凉气混着火气，瞬间燃遍了全身。她死死瞪着杨铮，眼神阴得像腊月的冰窟窿。她恨杨铮，恨这个贱种和他那个死鬼娘，恨他占了老爷哪怕一丁点的心思，更恨他现在竟敢这么跟她说话！
“杨铮！”柳氏的声音陡然拔高，有点控制不住的尖利，“你放肆！别以为干了点脏手段，就能在我面前横！我告诉你，只要我柳氏还在杨家一天，你就是个庶子！你永远都……”
“主母。”杨铮打断她，声音不大，硬邦邦的，不容她再往下说，“天不早了，我得去看看阿越。不耽误主母您的清净。”
他不再瞧柳氏那张气得有点走形的脸，又象征性地躬了躬身，然后，转头就走。
背挺得笔直，走得干脆，没半分拖泥带水。
柳氏杵在那儿，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哆嗦。胸口一起一伏，保养得挺好的手指头死死抠着袖子，指节都白了。
她什么时侯受过这个？还是被杨铮这个小杂种！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柳氏眼里又是恨又是怕。她确实有点看不透杨铮了。杨茂的死，让她闻到了点味儿。这个庶子，不再是那个随便揉捏的软蛋了。他成了一条毒蛇，会咬人的那种！
不行！不能由着他这么下去！
柳氏用力吸了口气，逼自已往下压火。光生气没用。得想法子，得抓住他的把柄，把他彻底踩死，让他翻不了身！
想到这儿，眼神变得又冷又毒。她盯着杨铮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走着瞧，杨铮。这账，有的算呢。
另一边，走出主院的杨铮，脸上那份刻意绷着的平静散了，换上一种近乎刻薄的嘲弄。
柳氏这女人……果然憋不住。
也好。
省得他费劲猜她肚子里那点弯弯绕。
明着来的敌人，总比暗地里放冷箭的好对付。
不过，这女人比他想的还蠢点，或者说，当主母当久了，脑子不清醒了，还想拿身份压人？可笑。
现在的杨家，身份算个屁？活下来，抓到实惠，才是真格的。
他能让杨茂“死得l面”，自然也能让别的碍眼的人，一样“l面”地消失。
柳氏……最好老实点。不然，他不介意让她也尝尝五叔那滋味。
他加快步子，往弟弟杨越那边走。这偌大的杨家，烂到根子里，如今还让他惦记着的，大概，也就剩那个傻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