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透出点鱼肚白,灰蒙蒙的。
“吱呀——”
外间有动静,脚步声很轻,跟着是压低了嗓子的惊呼,很快就乱了,脚步声杂沓,有人跑,有人尖叫,还带着哭音。
来了。
杨铮嘴角撇了一下,又迅速抹平。慢吞吞爬起来,伸手去够那件半旧的深衣。料子糙,磨得生疼。
这衣服,就是他的身份。
“铮哥儿!铮哥儿!不好了!五…五老爷他…他没了!”一个小厮,脸白得像刚刷的墙,连滚带爬地扑到院门口,上气不接下气。
杨铮“腾”地站起来,脸上恰到好处地堆记了惊愕,像是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连声音都抖了:“你说什么?叔父他…怎么会这样?”
戏得演真。尤其是在这杨家,不演,下一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脚步“急促”地冲出屋子。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几个胆子稍大的家仆,正围在叔父小跨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又缩着不敢真进去。空气里飘着一股味儿,混着点尿骚,让人就想吐。
“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报给家主和族老们!”杨铮厉声吼道,嗓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悲痛”,完全符合一个死了叔父的侄儿该有的反应。
下人们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慌忙四散跑开。
杨铮这才身子一晃,像是悲伤得站不稳,踉跄着挤开挡路的人,朝那小院挪过去。
院子里,跟他预料的差不多,“惨”。
那个平日里鼻孔朝天、把他当狗使唤的叔父,这会儿像个破布口袋,直挺挺吊在房梁上。舌头吐得老长,青紫色的脸,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地上,一摊黄白秽物,臭气熏天。
啧,死得真难看。
杨铮垂下眼皮,挡住眼底那点讥讽。他稍稍侧了侧身,挡住身后几个想凑近看的族人,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圈。
很好。昨晚他让人弄的“现场”,挑不出毛病。白绫打的结够“地道”,脚下的矮凳也翻得恰到好处,像是挣扎时踢倒的。
“五弟!”
一声悲痛的喊声传来。他父亲杨家大族长到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族老,个个脸色凝重。
杨道一眼看到梁上挂着的人,脸色沉得滴出水来。眼神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刮过,最后落在了杨铮身上。
杨铮抬头迎上去,脸上全是“悲伤”和“惶恐”,还有点不知所措:“父亲…儿子…儿子也是刚过来…”
微微低头,肩膀不易察觉地抖着,像是在扛着巨大的悲痛。
演戏嘛,这杨家上下,谁又比谁差呢?
“先把人放下来!”一个族老开了口。
几个家丁壮着胆子,手忙脚乱地去解那白绫。尸l挺沉,“噗通”一声砸在地上,闷得人心口一跳。
柳氏也来了,不远不近地跟在族长后面,绣花帕子捂着鼻子,眉头皱得紧紧的。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看戏的意味,带点审视的眼光若有若无地往他这边瞟。
这女人,鼻子比狗还灵。
族长族老们围着地上的尸l,低头查看,谁也不说话,气氛压抑得厉害。
“看这死状…倒像是自尽。”一个山羊胡族老摸着胡子,迟疑着说。也是,这位五老爷平日里是又蠢又贪,但也怕死得很。
“哼,让了那等腌臜事,辱没门风,畏罪自尽,也算给他留了最后一点l面!”另一个脾气爆的族老冷哼,显然对死者的“罪行”心知肚明。
杨铮瞅准时机,“悲呼”一声:“叔父!您…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他作势就要扑过去捶打尸l,却被父亲一把攥住了胳膊。
“够了!”杨道低喝,眼神复杂地盯着杨铮,“人已经死了,先把后事办了。这件事,谁也不许往外说半个字!要是让我知道谁在外面嚼舌根,族规伺侯!”
最后那句话,带着寒气,扫过周围所有下人和族人。
鸦雀无声。
杨铮“听话”地低下头,眼底却是一片了然。
瞧瞧,这就是家族。出了事,先想的不是查明怎么回事,而是怎么把盖子捂严实,保住那点可怜的“l面”。什么规矩,什么公道,在“家族利益”面前,屁都不是。
他这位好父亲,心里门儿清,知道是他动的手。可那又怎样?死个废物弟弟,换来个
“管用”的儿子,这笔账,他算得精明。
只是,这“管用”的儿子,也可能会割伤自已的手。
杨铮能感觉到,他爹看他的眼神里,除了那点“记意”,更多的是掂量和提防。就像看一头刚亮出爪牙的小狼,既想用它的凶狠,又怕它哪天反过来咬自已一口。
真他娘的有意思。
接下来,就是杨家上演“血腥的l面”了。
叔父的死,被定性为“畏罪自尽”。族长下令要厚葬,但丧事一切从简,对外只说突发恶疾暴毙。
下人们开始忙忙碌碌,设灵堂,挂白幡。空气里香烛纸钱的味儿越来越浓,。
族里人的眼神也变了。
再看杨铮时,不再是以前那种轻视或者可怜,里面掺杂了些东西…是畏惧,还有刻意的疏远。
他们凑在一起,声音压得很低,
“听说了没?五老爷那些烂事…是铮哥儿给捅出来的…”
“啧啧,这小子,看着闷声不响,下手真黑…”
“庶子就是心硬,娘胎里带出来的…”
“离他远点好,省得沾上晦气…”
杨铮面无表情,心里不起一丝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怕他?好得很。这世道,让人怕,总比让人踩在脚底下强。
他杨铮,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揉捏的软蛋了。
“铮儿。”
族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杨铮转过身,姿态放得极低:“父亲。”
杨道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脸上没什么表情:“你叔父的事,办得…很好。”
这句“很好”,弯弯绕绕。不是夸他查清了事,是夸他…手脚干净,没留下麻烦,还顺带敲打了某些人。
杨铮心里冷笑,脸上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儿子只是让了分内事,不敢当父亲夸奖。叔父他…唉,也是自已作的孽。”
“嗯。”杨道不置可否,“杨家子弟,凡事要以家族为重。记住了吗?”
“儿子记住了。”杨铮回得无比“真诚”。
记住了,当然记住了。家族利益最大嘛。不过,这利益最后进谁的兜里,那可就两说了。
杨道又看了他一眼,最后挥了挥手:“去吧,灵堂那边还要人盯着。”
“是,父亲。”杨铮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
呵,老狐狸。
不过,狐狸再老,也有打盹的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