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芜言从集市上回来,眉锁不展,万绪缠心,一直在想怎么拒绝这桩婚事。
她又担心,她的废柴亲爹,见钱眼开,一不留神儿,偷偷在饭菜里下点儿迷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给卖了。
回到家陆庭墨正在院子里和许乐玩小石子,俩人玩的很嗨。
见许芜言回来,都凑过来姐姐长姐姐短。
许芜言掏出一点儿碎银,放在许乐手里:“你不是一直嚷着吃糖果吗今天姐姐卖了桃子赚了点儿钱,你去买吧!”许乐拿着银子乐颠颠的,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陆庭墨见许芜言心情不好,乖乖地跟在身后,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许姐姐,有心事吗?”陆庭墨一脸关切地问。
“我累了,没什么事。
”许芜言淡淡地说。
此刻,她心里烦乱得很,本想把一手烂牌打成王炸,上演一出由瘠转腴的戏码。
没想到,丰满的理想被骨感的现实压的喘不上气来。
“姐姐但说无妨,或可效绵薄之力。
”许芜言抬起头,对上陆庭墨那恳切的目光。
许芜言把从刘家姑娘那听来的说辞,又重复了一番。
“姐姐可有良策以应?”“张大官人家的儿子娇生惯养,嚣张跋扈。
之前还在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他家的亲戚听说在京城当大官,有钱有势,有靠山,我一介民女,定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唯利是图的爹,恐其节外生枝,令人寝食难安。
”“哎!”许芜言用手拄着头,微微蹙眉,不再说话。
“姐姐,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不知行不行得通。
”“什么法子?”许芜言立马追问道。
“你先打听一下消息是否属实,如果真有其事,我自有办法。
”陆庭墨斩钉截铁地说。
“好!”许芜言像吃了定心丸,郁结在胸的一口气,悠地一下子散了。
她对眼前的人了解甚少。
书中记载的很多事她都记不起来了,但有两点她一直铭记于心。
一是因意外救世子而改命,就此咸鱼翻身。
二是世子长相俊美。
这两点都很令许芜言称心,有钱有颜,俩人在相处期间再培养培养感情,那一切不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许芜言认定他不会诓她,剧本中的世子博学多才,气质儒雅,对她更是关心备至。
现实中的陆庭墨也很体贴人,伤好些了,便给她端茶倒水,她煮饭时,他也在一旁打下手,或是讲些奇闻轶事逗她开心。
怎么说呢?就是理想快照进现实前,那抹黑暗,也因为他的陪伴,黯淡了不少。
第二天,陆庭墨一睁开眼,就发现许芜言已经出门了。
他起身在院子里找了两圈,没发现人,灶台边放着煮好的野菜肉米粥,他把大部分留给许母,自己只吃了几口。
便谎称吃饱了,拿起扫把去院子里打扫。
大约两个时辰,许芜言回来了。
她卸下身上的布包,神秘兮兮地把陆庭墨拽到身边:“你猜姐姐给你买了什么。
”“不知道,姐姐你去哪里了?这么久,我好担心。
”陆庭墨嗔怪的语气问道。
“昨日于集市相中一断锦缎,其色若天青染幕云。
那老裁缝原是咬定七日方成,偏我赖在绀青帐前磨破了嘴皮子,老裁缝才连夜挑灯缝制出来。
你快着新裳。
”许芜言边说边拿着新衣在他身上比量。
“谢谢姐姐,你对我真好。
”陆庭墨满心欢喜地答道。
他出身世家,从小锦衣玉食,要不是命中有劫,落难于此,怎会如此落魄。
这位未出阁的姑娘,在他落难之时出手相救,把家里最好的伙食都留给他。
又不怕十里八乡的农妇们的闲言碎语,名节对一个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来说比性命都重要……许姑娘昨日又顶着烈日,在集市上叫卖了半天,赚钱又给他裁了一件新裳……眼前这件新裳,质地和做工和他平日里穿的相差甚远,却又弥足珍贵。
陆庭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人不经意触动了,那滋味甜似江南杏花雨,柔似塞外驼茸风。
是他多年驰骋沙场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许芜言见陆庭墨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瞬间反应过来:“奥!我回避一下,你换上新裳叫我出来。
”陆庭墨收回思绪,扭头看见许芜言已经掀开里间半旧的布帘,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姐姐,你快来看看,称心如意,也不过如此。
”许芜言从屋里出来,一抬眼,竟愣在原地。
正如书中所说:“身长八尺有余,宛如青松拔尘,目似星辰妆点,鼻若昆仑峻挺,唇未启而英气显于眉宇间……”“姐姐好看吗?”陆庭墨像孩童般急切地询问。
“美哉!妙哉!”许芜言满心欢喜地回答。
“你要是穿这身儿新衣裳在我们村里绕上一圈,估计明天就有姑娘,托人打听你是哪家的公子。
”许芜言在一旁打趣道。
可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身边的“世子”,自己天天精心供养。
喂水,煮饭,熬药,日夜不敢怠慢地在病床前守着,却被半路杀出的绿茶抢走,那她不得活活气死。
“姐姐真会说笑,我哪也不去,我愿意天天陪着许姐姐。
”陆庭墨假装一脸不悦嘟着嘴说。
“好,好,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许芜言突然低下头,声细如蚊嘤。
“姐姐但说无妨。
”“你抵押的戒指,我会尽快赚钱,把它赎回来。
今天集上一眼就相中这块儿锦缎,想着你上身一定好看,没忍住就付了银子……”许芜言用手紧捻着衣角,垂首如折苇。
陆庭墨看惯了平日里“张横跋扈”的许芜言。
今日竟眉眼瑟缩,不敢平视于他。
还是因给他买新裳!陆庭墨顿时面若涂朱,喉如塞絮,欲言又止……“许姑娘在家吗?”门口有人大声喊了句。
许芜言朝着陆庭墨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乖乖心领神会,悄无声息进了里间。
许芜言应了句:“来了!来了!”一打开门是刘家闺女。
对方一进屋,就神秘兮兮地关上门:“许姐姐,你让我打听的事儿,我问了,是真事,不是说笑,今天是初一,张家找人掐算了日子,说初八是好日子,会让媒婆上门提亲,这门婚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说如果不应,就——就——”“就怎么样,你快说啊!”“就想法子抢人,霸王硬上——弓——”“乾坤朗朗!竟如此张狂!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吗?”许芜言瞬间觉得火大,破口来了一句。
“许姐姐,我只能帮你帮到这儿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急匆匆地走了。
躲在隔间小屋的陆庭墨,沉着脸走出来,许芜言并没有注意到,他紧握的拳头及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
许芜言看着他的样子,立马关切地上前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头又疼了吗?”边说边用手去探他的额温。
“我不许别人欺负姐姐!”许芜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陆庭墨不悦的缘由。
相处这段时间,他对自己言听计从,没有半点失态,说起话来也柔声细语,今天他这沉颜似墨,颌线如弦的样子,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陆——庭——墨——谢谢你。
”许芜言声音很轻,尾音却微微上扬,陆庭墨这几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像被赋予了特殊的韵律。
“陆”字发音时,其息幽幽,若午夏蝉吟。
“庭”字发音,气调轻轻上扬,微疑一点,若叹轻温。
“墨”字收的短促,却余韵悠长,若银涡初绽,而余波未散。
陆庭墨有些失神,自从被救以来,俩人相处多日,这还是姑娘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竟如此动听。
“姐姐!”陆庭墨看着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宁波的许芜言,不自觉地喊了一句。
许芜言抬头,两人咫尺相对,鼻息相拂,陆庭墨目光灼灼,许芜言莫名地心跳加速,突然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多年。
“许芜言!许芜言!”屋外的嚷嚷声,把这丝暧昧的情愫搅得烟消云散。
一听就知道是他的绝世好爹,两人自觉地拉开些距离。
许安被掌掴了以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但明显能感觉他心里窝着火,和许芜言说话,每次都是直呼其名,阴阳怪气。
这也难怪,在那个父母为尊的年代,被女儿扇巴掌,估计十里八乡他们家也是独一份。
“今天我去酒馆,有人特意找我,问了你的事儿,临走还给了我几两银子。
”许安一脸兴奋。
“我又被人看上了?你打算把我买卖个什么价码啊!亲——爹——”许芜言一脸不耐地说。
“我想好了,你把我卖给别人家当姨太太,我必定使劲浑身解数得宠。
然后花钱把我娘的病治好,再给我娘找个好人家,让她带着许乐改嫁。
”“你老人家就等着孤独终老,等你驾鹤西去了,逢年过节的,坟头连个烧纸的人儿都没有,那叫一个清净……”原本许安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心里美滋滋的,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瞬间,觉得脊背生寒。
“这次不一样,许芜言,是张家的大公子看上你了,派人在酒馆特意候我。
”许安拔高了嗓门,又来了底气。
“在渭县谁不知张家,能嫁到张家,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呸!”“我警告你许安,你乖乖死了这条心,你信不信我还没嫁出去,就先送你去见我太奶。
”许芜言指着许安的鼻子严声厉色道。
许安瞬间记起,他因没钱还债,要把许乐卖给大户人家当继子,许乐和他娘哭作一团。
许芜言二话不说,拿起案板上的钝刀,冲了过来,金属破空擦过太阳穴,后颈寒毛炸起,刀刃裹挟着气流在颅骨表面发出脆响,喉间的腥甜似吞了半粒朱砂……前几日那一巴掌,更是让他耳中雷云翻涌,眼前金星似流火……他瞬间闭紧了嘴巴。
“伯父,喝水”“姐姐,喝水”陆庭墨从隔间端出两碗水,许安此时面若铁青,肝胆俱焚,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陆庭墨,接过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姓陆的,你最好给我赶紧滚蛋,我看是许芜言对你动了心思。
”许安甩了一下衣袖,气咻咻地走了。
许芜言被亲爹戳穿了心思,胸如撞兔,脸若凝脂,鼻翼轻翕,手捻裙带。
“姐姐,伯父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