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城的暮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顺着斑驳的城墙蜿蜒流淌,将城西贫民窟浸泡在一片混沌之中。林渊蜷缩在破庙角落,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墙角凸起的青砖,那道月牙形刻痕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是去年寒冬,他和阿玉用碎瓷片留下的印记。如今阿玉早已没了音讯,有人说她被卖到了青楼,也有人说她冻死在了雪夜。
破庙的茅草屋顶千疮百孔,寒风裹挟着枯叶灌进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林渊裹紧身上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他摸了摸怀中的破麻袋,里面装着今早从包子铺后厨讨来的半块冷馒头,这是他和王伯今天唯一的食物。
“小渊,该去拾柴了。”瘸腿的老乞丐王伯拄着竹杖,颤巍巍地掀开破布门帘。老人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疲惫,灰扑扑的麻布衫下隐约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绳头系着的半块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林渊忙起身扶住老人,注意到他今天咳得比往日更厉害,掌心沾着几点暗红的血迹。
两人踩着结冰的石板路往城外走,天渊城的城墙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横亘在眼前。城墙足有百丈高,青灰色的砖石上爬满苔藓,每隔十丈便矗立着青铜铸就的玄鹰雕像。这些曾经威风凛凛的守护灵兽,如今却锈迹斑斑,空洞的眼窝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林渊仰头望去,只能看见城墙顶端飘扬的残破旌旗,褪色的篆字早已辨认不清。
“听说百年前,这些玄鹰是活物。”王伯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是修仙者用秘法炼制的守护灵兽。那时候,只要有外敌靠近,玄鹰们就会发出震天的鸣叫,翅膀一扇,就能卷起狂风。”老人伸手摸了摸身旁玄鹰雕像斑驳的爪子,“可现在,它们和我们这些凡人一样,只能在这风里慢慢生锈。”
“那修仙者为什么不重新炼制呢?”林渊好奇地问。
王伯苦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炼制守护灵兽需要耗费大量的天材地宝,还要有高深的修为。现在的修仙者,都忙着争权夺利,哪还有心思做这些?再说了,就算炼制出来,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路边的野草,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城西的贫民窟里,横七竖八排列着破旧的窝棚,污水混着垃圾在狭窄的巷道里结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追打着跑过,其中一个光脚的小女孩摔倒在泥地里,却很快爬起来继续嬉笑。林渊看着这些孩子,心里一阵发酸。在这里,生命就像野草,无论多么艰难,都要努力活下去。
路过一处窝棚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紧接着是母亲的哄劝:“乖,等明天娘再去求求赵掌柜,说不定就能讨到些剩饭。”林渊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再过这样的日子。
“小渊哥!”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跑过来,手里攥着个发黑的苹果,“给你!我在果园边捡的!”
林渊蹲下身子,摸了摸男孩的头:“谢谢石头,你自己留着吃吧。”
“我吃过了!”石头咧开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真的!”
看着石头跑远的背影,王伯叹了口气:“这些孩子,生在这贫民窟,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转角疾驰而出,车轮溅起的泥水劈头盖脸泼来。林渊狼狈地后退几步,看见马车上绣着的狼头纹章——那是城主府的标志。车窗掀开一角,露出张涂着厚厚脂粉的少女面孔,她嫌恶地皱眉,迅速放下帘子。
“小心!”王伯一把拽住林渊的胳膊,将他拉到一旁。马车驶过,扬起一阵灰尘,林渊忍不住咳嗽起来。王伯轻轻拍着他的背,叹气道:“莫与贵人计较。咱们啊,连他们马蹄下的泥都不如。可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
“王伯,您说这世上真的有修仙者能救我们吗?”林渊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渴望。
王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或许有吧。但修仙者的世界离我们太远太远。听说他们一餐饭,够我们吃上一年;随手一挥,就能移山填海。可那又怎样,咱们能做的,就是在这泥里把日子过下去。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要出人头地,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刮目相看。可现实啊,会把你的梦想一点点碾碎。”
两人穿过城门时,林渊瞥见守卫腰间的长刀——刀身刻着细密的符文,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这些守卫都是练气境的修士,据说能徒手劈开青石。而他和王伯这样的凡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守卫们大声说笑着,时不时朝他们投来轻蔑的目光。林渊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后山的风比城里更刺骨,林渊挥动生锈的斧头,劈着枯死的灌木。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珠。王伯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目光却始终盯着林渊的动作:“手臂再抬高些,腰劲要用上。”老人虽然瘸腿,说起拳脚功夫却头头是道,偶尔还会示范几招。“看好了,这招叫‘拨云见日’,当年我就是用这招,从三个强盗手里抢回了半袋米。”王伯说着,艰难地站起身,比划了几下。虽然动作迟缓,但依稀能看出几分当年的风采。
“王伯,您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林渊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老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悠远,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过护院。”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后来犯了错,被打断腿赶了出来。其实啊,是我撞见了不该看的事,看到了那些贵人私底下的龌龊勾当。他们怕我乱说,就下了狠手。”
“那您为什么不离开天渊城呢?”
“能去哪呢?”王伯苦笑着说,“外面的世道,说不定比这里更难。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走不动了。在这里,好歹还有你这个孩子陪着我。”
天色渐晚,两人背着柴禾往回走。路过城东的铁匠铺时,林渊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这把剑的火候还差得远!”年轻的铁匠涨红着脸,“您老看看这纹路,根本没有灵气流转!”一位白胡子老者摇头叹气:“如今的矿石杂质太多,哪比得上百年前……那时候,我们锻造的兵器,可是能和修仙者的法器一较高下的。现在啊,能造出把普通的铁器就不错了。”
林渊忍不住驻足。铁匠铺的橱窗里陈列着几把长剑,剑身泛着奇异的光泽。其中一把剑柄上刻着云纹的佩剑,让他想起曾在书摊上见过的修仙图鉴。传闻中,真正的法器能自行吸收天地灵气,甚至会择主而认。他看得入神,直到王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别看了,快走吧。再不走,天就全黑了。晚上的巷子,比白天更危险。前几天李老头就是在天黑后出门,再也没回来。”
回到破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渊用干草生起火堆,暖意渐渐驱散了寒意。王伯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硬邦邦的烧饼:“今天去当铺,掌柜多给了些碎银。”老人说话时语气有些不自然,林渊敏锐地注意到他藏在背后的手在微微发抖——那只手上有道新鲜的伤口,还渗着血珠。
“王伯,您受伤了?”林渊抓住老人的手腕,想要查看伤口。
王伯猛地抽回手,别过脸去:“不小心划的,不打紧。”他起身去整理墙角的草堆,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林渊赶紧上前扶住,却在王伯转身时,瞥见他后腰处洇开的大片血迹,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您骗人!”林渊急得眼眶发红,“这根本不是小伤!到底怎么回事?”
王伯沉默良久,终于在火堆旁坐下,往火里添了根柴。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疲惫的面容,像是要把最后的生命力都燃烧殆尽。“今天下午,我去城南的旧书摊……”老人咳嗽了几声,声音愈发虚弱,“遇到了几个陌生人。他们……他们一直在打听这玉佩的事。”
他缓缓掏出贴身收藏的半块玉佩,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这玉佩,我戴了二十年。当年在古墓里得到它时,就觉得它不一般。可没想到,就因为这破玩意儿……”王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滴落在玉佩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林渊正要说话,庙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王伯脸色骤变,猛地将林渊推进神龛后的暗格:“别出声!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暗格的缝隙很小,林渊只能看到外面模糊的身影。三个黑衣人从破窗跃入,腰间弯刀泛着诡异的幽蓝。为首的人身材高大,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老家伙,交出玉佩,留你全尸。”
王伯握紧手中的半截竹杖,勉力站起:“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冷笑一声,手中弯刀划出一道蓝光。王伯侧身躲避,竹杖横扫而出,却被对方轻易震断。林渊看着老人单薄的身影在刀光中摇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上。
打斗声在狭小的破庙里回荡。王伯虽然腿脚不便,但招式却十分老辣,几招下来竟也能与黑衣人周旋片刻。可对方毕竟是修为不低的修士,不过半柱香时间,王伯已经浑身是血,身上添了数道伤口。
“最后一次机会!”黑衣人抓住王伯的衣领,将他重重摔在墙上,“那玉佩里藏着什么秘密?”
王伯啐了对方一口:“做梦……”话音未落,弯刀已经刺穿他的左肩。林渊再也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却听见王伯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小渊!别……”
黑衣人猛地转头:“还有个小崽子?”他抬脚踹向神龛。千钧一发之际,王伯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快跑!去青云山……”
林渊在黑暗中拼命奔跑,身后传来的惨叫声渐渐模糊。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到破庙时,只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王伯。老人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身旁散落着那半块玉佩,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
“王伯……”林渊跪在地上,颤抖着伸手合上老人的眼睛。寒风从破窗灌进来,卷走火堆里最后一点火星。手中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烫,一丝若有若无的青光在黑暗中闪烁,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将彻底改变林渊的命运,带他走向一个从未想象过的世界。在九阙之下,这只小小的蝼蚁,即将踏上一条波澜壮阔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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