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七年四月廿三,暮春的暖风里已隐隐有了夏日的燥意。沈砚辞站在朱雀门城楼上,望着远处蜿蜒如蛇的商队,手中的折扇却止不住地轻颤……那是岭南三皇子陈灏的车队,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封地,此刻却出现在洛阳近郊。更让他心惊的是,车队中竟有十辆大车压得车轮深陷,分明装的不是贡品,而是甲胄兵器。
“沈大人好兴致,竟有闲情赏景?”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沈砚辞转身,只见云娘卸了铅华,身着一袭灰布长裙,怀中抱着个食盒,“三皇子的人已在城西悦来客栈住下,昨夜送来的密信,可是用的六瓣梅花火漆。”
食盒打开,里面是块切开的蜜渍金桔,果肉里藏着片薄如蝉翼的绢纸。沈砚辞展开,上面用朱砂写着:“星象既应,诸王当兴”。他捏紧纸页,忽然想起前日在大理寺查到的户部账册~岭南封地的岁俸已连续三年多拨三成,如今看来,竟是朝廷银库在养着这支私兵。
与此同时,谢承煜在演武场迎来了不速之客。燕王陈珩的副将骑着汗血宝马闯入校场,递上一封字迹潦草的信笺:“本王闻洛阳天象有异,特遣五千铁骑拱卫京师,不日便至。”谢承煜捏碎信笺,铁蹄扬起的尘土中,他看见副将腰间玉佩刻着的龙纹——那是只有皇室直系才敢用的形制,而燕王作为先帝异母弟,向来与林鹤年过从甚密。
“藩王异动,必与旧贵族勾连。”当晚,沈砚辞在谢承煜的帅帐中铺开舆图,用朱砂在岭南、燕云等地画了圈,“三皇子暗运兵器,燕王调兵‘勤王’,表面上是响应天象,实则是想趁乱夺权。”谢承煜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溅起,映得他脸色通红:“若让他们得逞,大魏必分崩离析。”
更棘手的是,长公主苏若雪对藩王动向态度暧昧。前日朝会,她竟同意燕王“拱卫京师”的请求,还特赐紫禁城骑马的殊荣。沈砚辞摩挲着从宋明修书房找到的玉佩,那上面的云纹与苏若雪母族徽记一模一样,心中忽然泛起疑虑——当年云州苏氏被灭,是否与藩王之争有关?
“必须在藩王会师前打破僵局。”沈砚辞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半枚虎符,“先帝临终前,曾密赐我这东西,说是能调遣京郊大营的三万羽林军。”谢承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喜:“为何不早说?”沈砚辞苦笑:“虎符另一半在长公主手中,若她真与藩王勾结”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一名暗卫滚鞍落马,怀中掉出岭南送来的密报。
密报上,三皇子的笔迹力透纸背:“五月初五祭天,若幼帝陨,吾以清君侧之名入京。”谢承煜拍案而起,玄铁长枪刺破帐幕:“他们果然要拿幼帝祭天!沈兄,明日我便带御林军围住祭坛,看谁敢动手。”沈砚辞却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舆图上的潼关要塞:“不可轻举妄动。若逼急了藩王,他们必借‘勤王’之名杀进洛阳。你可记得,突厥前锋已到黄河?”
烛火忽明忽暗,谢承煜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让藩王与突厥互相牵制?”沈砚辞点头,展开一张空白卷轴,用浓墨在中间画了个圈:“洛阳是棋盘中心,藩王与突厥是两枚棋子。我们只需让突厥‘恰好’在藩王起兵时叩关,他们便无暇内斗。”谢承煜皱眉:“可如何让突厥按时出兵?”
沈砚辞摸出云娘给的银簪,簪头梅花旋开,露出半粒黑色药丸:“这是‘牵机散’,西域商人说能让战马发狂。三日前,我已让人混进突厥大营的马厩。”谢承煜挑眉:“你竟算到他们会在黄河边休整?”沈砚辞望向窗外残月:“突厥可汗贪功,必定想在祭天日前拿下洛阳,彰显‘顺应天命’。只要他们的战马在初五寅时发作,前锋军必乱,到时我们放出消息,称藩王与突厥勾结”
帅帐外,更夫敲过四更。谢承煜看着沈砚辞眼底的血丝,忽然想起市井传闻:这位翰林院编修曾在西域游历三年,熟知各邦风土。“你早就怀疑藩王通敌?”沈砚辞摇头:“我只知道,大魏的敌人从来不止突厥。”说罢,他将舆图卷好,用狼首玉牌压住,“明日早朝,你去请旨镇守潼关,我去会会三皇子的密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初五之前必须稳住长公主。”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沈砚辞已换上商人服饰,混在朱雀大街的人流中。他摸了摸怀中的假印信,那是仿照林鹤年书房的关防刻的,此刻正贴着胸口发烫。远处,岭南车队的管事正在茶楼与人低语,袖口露出的六瓣梅花刺绣,与记忆中黑衣人刺青分毫不差。
一场更大的博弈,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展开。沈砚辞知道,藩王、旧贵族、突厥,甚至长公主,都是这盘棋上的棋子。而他和谢承煜,必须在这些势力间找到微妙的平衡——就像走钢丝的人,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但为了那个在龙椅上瑟瑟发抖的幼帝,为了大魏的万里山河,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至于那暗藏在星象、祭天、密报后的真相,或许正如谢承煜帅帐中那幅未完成的《山河图》,只有等迷雾散去,才能看清全貌。而现在,他们只需记住:初五祭天,必是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