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的秋田
青禾村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寒露刚过,山风里就裹着刺骨的寒意。曾祥铧攥着生锈的镰刀,蹲在自家那亩薄田边,望着满地倒伏的稻穗发怔。没了耕牛犁地,今年的稻谷稀稀拉拉,秸秆细得像老人的手指,风一吹就东倒西歪。
“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割!”
陈慧的呵斥从身后传来。她背着比自己还高的竹筐,筐沿扎着的补丁被磨得发白。自从老黄牛被阎家牵走,母亲的脾气愈发暴躁,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骂人的声音能穿透整个山坳。
曾祥铧咬着嘴唇站起身,镰刀割进稻秆时发出干涩的声响。张正伟蹲在田埂上,用石头砸开干瘪的稻穗,试图挑出几粒饱满的谷粒。“哥,这稻子还没麻雀的口粮多。”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缝里沾满泥土,裂开的伤口渗着血丝。
日头偏西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曾祥铧抬头望去,只见三匹快马扬起漫天尘土,领头的汉子脸上横着刀疤,腰间别着明晃晃的短枪
——
是离森、离聪的土匪团伙。
“都停下!”
离聪勒住缰绳,皮靴重重踩在田埂上,压断了几株稻穗。他扫了眼满地的庄稼,咧嘴笑道:“哟,今年收成不错啊?”
话音未落,几个喽啰已经冲进田里,用枪托砸开装满稻谷的竹筐。
陈慧冲上前阻拦,却被离森一把推开,重重摔在泥地里。“老娘的东西也敢抢!”
她挣扎着爬起来,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泥浆,“你们这些天杀的土匪,不得好死!”
离聪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抽出腰间短枪抵在陈慧额头上。曾祥铧感觉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老太婆,再敢啰嗦,老子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离聪狞笑一声,转头对喽啰们喊道:“给我搬,一粒米都别留下!”
郑韬突然从身后冲出来,抄起地上的镰刀朝离聪砍去。“放开我娘!”
他嘶吼着,眼里布满血丝。离聪侧身躲过,反手一拳打在郑韬脸上,少年踉跄着摔倒,嘴角溢出鲜血。
曾祥铧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抓起手边的石块就砸过去。石块擦着离聪的耳朵飞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小兔崽子!”
离聪恼羞成怒,调转枪口对准曾祥铧。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惊飞了整片稻田的麻雀。
“都住手!”
阎林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家丁。他瞥了眼地上的混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离寨主,这青禾村的‘保护费’,应该由我们阎家来收吧?”
离聪抹了把脸上的血,收起枪冷哼一声:“阎少爷这是要和我们过不去?”
“不敢。”
阎林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腰间玉佩,“只是这些贱民欠着阎家的租子,总得先还了我们,再孝敬各位不是?”
他说着,示意家丁将散落的稻谷重新装回竹筐,“这些就当是利息,至于剩下的……”
他目光扫过曾祥铧,“让他们明天去阎家大院,亲自给我爹赔罪。”
土匪们骂骂咧咧地离开后,陈慧瘫坐在泥地里,无声地抽泣着。曾祥铧扶起弟弟,郑韬的脸颊高高肿起,眼神里却满是倔强。“哥,我不怕他们。”
少年擦掉嘴角的血,“等我长大了,一定把这些畜生都杀了!”
夜幕降临时,曾祥铧独自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身上,照得衣摆上的补丁泛着惨白的光。远处阎家大院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声,与青禾村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他想起白天阎林看他们的眼神,像看地上的蝼蚁般轻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阿铧?”
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曾祥铧回头,只见沈蕊甜抱着个粗布包裹站在阴影里。少女脸颊冻得通红,怀里的包裹却裹得严严实实。“我娘熬了点米汤,让我给你们送来。”
她将包裹递过来,手指上缠着布条,显然是做活计弄伤的。
曾祥铧接过包裹,触到里面温热的温度,喉咙发紧。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世道,这样的善意显得格外珍贵。“谢谢。”
他低声说,“等我……
等我以后有了出息,一定还你们。”
沈蕊甜摇摇头,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阿铧哥,你会有出息的。”
她说完,转身跑进夜色中,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曾祥铧抱紧包裹往家走,怀里的温度渐渐渗入心口。他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是更艰难的日子。但此刻,在这冰冷的秋夜里,那碗温热的米汤,还有少女信任的眼神,让他心里那簇火苗,烧得更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