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又在面色狰狞地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喝下那碗符水。
她神色癫狂,珠钗宝物散落一地：女儿,求求你帮帮娘吧。
喝了这碗水,我肯定会诞下麟儿。
我惊恐地盯着母亲腹部隆起的肉球,连声说不要。
母亲不顾我的阻拦,继续迫近。
我的嗓子因为束缚只能发出呜咽声。
褐色的符水落在我的罗裙上,晕开一片。
父亲,我朝门外嘶喊。
玄色衣角从门缝一闪而过,空气里残留着柳姨娘常用的香粉味。
1
我猛地被惊醒,身上冷汗涔涔。
天才蒙蒙亮,雕花窗棂透出几缕晨光。
我转身侧头看着铜镜,里面映着我明艳却又带着几分憔悴的脸。
我的大丫头闻墨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小姐,今天是游园节,您要不要出去玩玩
我垂眉思索了一阵,好久都没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色了。
好,等会你也换身衣裳出去逛逛。
闻墨脸上的喜色掩饰不住,赶忙谢过。
对,那江侍卫呢
一起去。
我隐去面色的疲惫,由着她给我梳妆打扮。
闻墨手法娴熟,不多时,铜镜前就出现了一位绝色少女。
2
出去,我向站在屋檐下的江望瞥去一眼。
身姿挺拔,谁也想不到他以前受过那么多苦。
他是我的小侍卫,不爱笑,只会跟在我身后,像个木头人。
江望是我在街上捡的孤儿,从小在我身边给我当侍卫。
他不爱说话,好像藏着些心事。
但他对我很好。
3
母亲死后,姨娘嫌晦气,要把所有遗物都烧掉。
我被禁足在院子里,一个人摔东西发泄。
是他悄悄偷回来一个玉佩。
我抱着玉佩嚎啕大哭,他在旁边笨拙地安慰我。
自此,他在我心里总是有点特别。
我习惯了他的沉默,我想我们会一直这样。
4
江望,今年是一年一度的游园节,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面色坚硬如铁,半晌头也不回才点点头。
我不在乎,只是想着今晚的护城河一定很漂亮。
我在心里默默说：娘,阿良今晚也要给你送灯去。
5
晚上,整个街道都热闹起来,人来熙往。
很久没有这么喜庆了,我很开心。
我才拿着两串糖人回去找江望。
恍惚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依偎在江望身边。
那个人是我的庶妹,柳姨娘的女儿。
我讨厌她们,她们是害死我娘的凶手。
我定住脚步,呆呆地看过去。
晚风吹得她的衣角飞扬。
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她笑得微微发颤。
整个人显得活泼又灵动。
我突然间想起去年染风寒时,柳姨娘拿沸水灌我嗓子。
是江望拦着她,手上留下疤。
可现在那双手正捧着庶妹送她的香囊。
浑然不觉那两个糖人早已落到地上,沾上灰。
6
江望他明明知道我有多讨厌他们的。
我爹,当朝的户部尚书是从一个小小的寒酸书生升上来的。
仰仗的全是我那痴情母亲的雄厚家世。
就算这样,父亲也不满足,心里永远念着他在乡下的青梅竹马。
也就是柳姨娘。
姨娘在父亲面前貌美性柔,深得喜爱。
刚到府上不久,姨娘就生了个男孩。
7
她抱着那个孩子袅袅婷婷地站在母亲面前炫耀。
平日里的温柔样全卸了下来,只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还是夫君疼我,一发达了就把我接过来享福。
母亲本来就高傲,哪能忍受这样的嘲讽。
抢过那个孩子就往地上摔。
柳姨娘被骇住,父亲也匆匆赶来。
他们还要仰仗外祖家的势力,无法对我母亲做什么。
到后面,竟是母亲疯魔四处寻医问药要自己也怀个男胎。
到最后,她挺着大肉瘤在幻想中去世。
独留我一人被磨难。
8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更觉讽刺。
我的真心本就不多,也就留给了江望。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那样的性子,没想到他在沈梦希面前也能笑得那样开朗。
我的心坠入谷底,眼眶慢慢发涩。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呕了一声。
全是骗子。
我想要上去扯住江望再给他一巴掌,可是我害怕真相。
我选择逃避,跑出这个地方。
9
措不及防落入一个人的怀里。
我吃痛抬起头,原来是老相识。
四皇子李明倚,他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他一身白色锦缎长袍随风飘扬,锦面上刺绣精致。
整个人都温润如玉。
丝毫看不出皮下的恶劣。
他慢慢探身到我身前调笑道：
阿良,你的发髻怎么乱了
你之前在我手下都没那么狼狈。
我默默别开脸,心里想的全是：
晦气!
10
其实,我和他早就认识了。
他的母妃也就是当朝贵妃和我母亲是闺中好友。
幼时,他母妃就常常邀我们进宫叙旧。
那时候的李明倚已经出落得很醒目了,大人还打趣要我给他做媳妇。
只有我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会趁大人不在时,把我推入水中。
一脸恶劣地看着我挣扎,当然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会水淋淋地爬上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他惊诧地回头看我,我冷漠回以。
下次不要这么无聊了。
从小我就在和他斗争中长大。
本来以为年纪大一点会好,可看他今天惹人厌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点都没变。
11
他看我低头不语,也不恼怒。
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盏灯塞到我怀里。
笑眯眯地说：送你的。
送给我的不止花灯,还有一封密函。
他俯在我耳边说：你爹私吞的军饷账册,藏在柳氏卧房佛龛下。
忽然间,烟花绽开。
远远传来人群的欢呼声。
他的声音混在喧嚣里。
三日之后的赏花宴,你可以嚣张点。
12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机会来了。
一切归于寂静时,李明倚直起身子揉揉我的头。
叹息说：希望你能多笑笑。
我握着那封密函,赶回远处。
刚没入人流,我就远远望见一个人朝我奔来。
是江望。
咦他和沈梦溪这么快就结束见面。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前,皱起眉头责备我道。
你去哪了
这人那么多,我找不到你很害怕。
我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动。
害怕,他也会害怕。
我偏过头去：既然人回来了,就别多嘴了。
江望的话还没开口,就被我堵回去。
他张了张嘴,眼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又沉默下来了。
13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思全放在今晚李明倚说的话上。
我爹最近看起来是有些不对劲,我还在苦思。
突然间,外面一阵躁动传来刀剑的身影。
我在马车里被颠簸得堪堪稳住。
江望声音传来
小姐,你别动,有刺客。
14
我很安然,坐在那等着江望处理。
还没反应过来,江望就把我从马车上拽下来。
他紧紧搂着我,解释道：对方人太多了,我带你先走。
我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心里微微叹口气。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致我于死地。
不对,我怎么嗅到一股血腥味。
我扯住他的衣襟,迫使他逼近我。
我皱眉问：你受伤了
他简短地说：被箭射中罢了。
15
我知道事情远不止这么风轻云淡。
他的后背早已被血迹濡湿。
我的心立即提起来了。
好不容易摆脱那群人,江望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他把我放到草地上,自己跌坐在草坪上。
我赶忙爬到他身边,顾不上猜忌。
撕下我的裙角给他包扎。
我看着他的脸迅速苍白,心里微微一颤。
你不要死啊,你要死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倒是放心,安慰我：没关系的,这点小伤没什么事的。
他见我不信,向我解释道：
没事的,你看着血已经止住了,只要不把这剑拔出来,不会死的。
听完这话,我直接瞪大眼睛。
暗自感慨这身体素质也太好了吧。
听完他的解释,我才松懈下来。
16
我提起精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黑黢黢的。
树影婆娑,令人心惊。
最烦人的还是初夏的蚊虫,绕着我打转。
江望看着我不耐烦的神色,变戏法般地掏出香囊。
他小心翼翼地戴在我手上,告诉我这个是防蚊的。
这个香囊是沈梦希给他的,我有些无语。
17
我沉默片刻,还是张嘴问他。
讲讲你没遇到我之前的生活吧。
他的身体僵硬片刻,但是缓缓说道。
在没遇到小姐之前,我就是个乞儿,您该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他苦笑一声,接着说道：
不过我遇到个小女孩,她照顾我很多。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亲妹妹看。
那个小女孩呢
他抬头望向天空：她现在过得很好。
我暗自腹诽：都要踩到我头上了,当然好了。
18
终于来人了。
跨进府门,柳姨娘就捏着帕子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听说路上不太平
她手指突然掐住我手腕,指甲陷进皮肉,没被糟蹋吧
沈梦希站在父亲身后,状似天真地补刀：姐姐身上好重的血腥味,该不会……
data-fanqie-type=pay_tag>
父亲被吵得不耐烦,厉声喝止住口!
19
却转头对我冷笑：这件事闹得那么大,最近还是避避风头吧,你这几日就安心在家里抄《女戒》吧,过几天赏花宴就别去了。
江望听不过,想要上前为我打抱不平,被我按下。
说到赏花宴,沈梦希笑得含羞带怯,面上一片绯红。
这种机会确实难得,一般来说这种活动是她一位庶女攀不上的。
柳姨娘看着她女儿这副殷勤样,就越恨我。
20
她恨我母亲凭什么能当当家主母,也恨我母亲害了她的孩子。
可我母亲已经死了,恨意只能转嫁到我身上。
但她从来没有恨过我爹。
即使我娘走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愿意扶正柳姨娘。
不允许她以侯府女主人的身份出去社交。
甚至她唯一的女儿也永远是个庶女。
毕竟我爹认为一个村妇是不配当堂堂侯府夫人的。
可姨娘总认为他有苦衷。
21
我隐去眼底的冷笑,端端正正行个礼谢过罪。
柳姨娘看我这副乖顺的样子,不由得自得起来。
却不知我早在撇去她袖子时顺走厢房的钥匙。
回到自己的屋子,我才松懈下来。
我冷眼看着江望,我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背叛我。
但既然选择背叛我,就要承受结局。
但还没到放弃他的时候。
滚出去跪着！我厉声道。道
一个人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摩挲那个香囊。
22
隔天,艳阳高照。
院子外一片欢声笑语。
院子里只能听到猎猎生风的鞭子声。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下,看着江望受罚。
旁边的文墨很懂眼色地帮我捶背,上水。
他赤裸着上身,背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也不吭声,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
我看得哈欠连天,刚准备换个姿势,一群人就破门而入。
23
为首的是柳姨娘的大嬷嬷,上手要带我到堂前问责。
我眯起双眼,嘴上确实笑问：这问责我的由头是什么呢
嬷嬷脸上立马堆起笑：小姐,这我哪知道啊
是夫人喊我来找你的,就别为难我了。
我哂笑一声：行吧,那得等我先换身衣裳,嬷嬷就且等着吧。
我先让江望起身,带着丫头慢悠悠地晃回房间。
文墨着急：小姐,你不快点,老爷和姨娘会生气的。
我看她的样子不由得有点好笑,捏着她的脸说。
怕什么,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罢了。
在屋子终于待够半个时辰,我才款款出去。
看到嬷嬷晒得一头汗,闻墨悄悄说了句好爽。
24
到了堂前,姨娘和爹爹已然不耐烦了。
我爹上来就掷个杯子往我身上砸。
我堪堪躲开。
他怒问：我听你妹妹说你苛待下人,是吗
不是,我只是在管教罢了。
还敢顶嘴你这件事传出去,外面的人怎么看待我们
朝廷上的政敌又会怎样弹劾我,你知道吗
站在他旁边的沈梦希倒是笑得一脸无辜。
我低下头,我爹还在继续。
不过是女人心性,只想着自己一时的出气,就不顾大局。
我听得有点好笑,等着柳姨娘出来唱白脸。
25
哎呀,老爷,嘉良从小没了母亲,脾气古怪也是正常的。
柳姨娘话锋一转,状似苦恼。
可是,嘉良年纪也不小了。
名声又不好,这婚事可怎么办
沈梦希接嘴：爹爹,最近那个巡盐御史正找小妾呢,虽说杨大人好色暴戾,但对姐姐来说已是个不错的去处。
原来心思在这里,是想赶我走了。
不会如愿的。
26
我眼里聚起微光,轻叩手指数着一二三。
宫里的人来了。
他恭敬地向父亲敬礼,但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
我们贵妃娘娘听闻小姐上次路遇劫匪受了惊,正好也想念小姐了。
这次专门接她进宫叙旧。
我站在旁边笑得一派春风,向门口的江望投去赞许的眼光。
27
公公看着我弱柳扶风,眼角含泪的样子。
不解地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我默默垂泪不敢说话,倒是柳姨娘急得发话：
小姐没什么事的,只是前段时间受惊还没缓过来。
话还没说完,我爹就呵斥：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滚回去。
她的脸红白交加,只能唯唯诺诺退下去。
我依旧是弱柳扶风的样子走向马车。
江望和闻墨跟在我的身后。
28
很快就进了宫,贵妃懒懒的倚在榻上。
见我来了,缓缓睁开美目。
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轻轻一叹。
阿良,你和你娘生的这般相像,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她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榻边的流苏,看似漫不经心。
这些年,你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我低头应是,心中警惕。
贵妃忽然直起身子,目光变得狠厉起来。
29
太子如今已定,可我儿怎能只甘心做个闲散王爷。
我谋划许久,已买通东宫的人,在太子的饮食里下了毒。
不出一个月,他必将痴傻成疯。
她紧盯着我。
你爹在朝中,与太子党来往密切,只要你举报时将太子中毒之事巧妙牵连进去。
她瞥见我腰间的香囊,提点道：
你是个聪明孩子,懂得利用身边之物嫁祸给别人。
我的手心全是攥出的汗。
我从来没有想到贵妃和四皇子的野心这么大。
我抬起头直视她：我定不负贵妃所望。
她欣慰地看着我：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胆量。
贵妃的手抚着我的肩膀,向我承诺：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
我苦笑一声,有没有事哪里是她说的定。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30
刚踏出宫门,就迎面撞见李明倚。
他看见我顿住脚步,我则步履匆匆和他擦肩而过。
我不理会他惊诧的眼神,只管向前走。
回到安排的住处里,我深深吸口气,今夜无眠。
看着屋檐下绰约的声音,我在心里暗暗祈祷江望你最好别背叛我,否则我不会保你的。
31
赏花宴如约而至,沈梦溪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轻衫,整个人都鲜亮活泼。
她伸着脖子四处打量,带着点好奇和探究。
有几位贵女凑在她身边,笑得花枝乱颤。
她看到我了,眉头一挑,向我走来。
其实我看着她这个样子是有点羡慕的。
柳姨娘是给她派了任务来的。
结交京城贵女,挑如意郎君。
我低头看着自己这身朱色礼衣,偏过头去问江望：
你说我今天漂亮吗
江望看向远方的目光被打断,抿抿嘴吐出。
好看。
我微笑你要敢说不好看,你就死定了。
嘴还这么硬,可是我的目光总是眷恋。
江望小声回答我：小姐,没事的。
我的鼻头一酸,差点没稳住。
32
沈梦溪在我面前站定,上下打量我。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毕竟刚刚被贼掳走了,怎么会好意思出来呢
我浅浅笑着：还是让妹妹失望了。
她看我不接招,倒是气笑了。
她瞥见旁边的江望。
沈梦溪捏着江望的袖角晃到我跟前,指
姐姐你看,我送给别人的香囊怎么在你身上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把周围的人吸引过来。
满园贵女掩唇低笑中,我抚过腰间的香囊。
歪着头,问：妹妹当真确定这香囊是你的
那当然,这上面还绣『溪』字。
她理所当然。
33
我突然冷声道：我的侍卫说这个香囊是你私授给他的。
你身为侯府女儿却与侍卫私通
要不是我发现你还能做出什么事
她面色一变,不敢相信我为了揪出她会牵连江望。
周围的贵女嗤笑声不断,全是指责她不守妇道。
她想要出去,慌乱间被我绊了一脚落入水中。
她在水里沉沉浮浮,大声呼救。
周围无一人理会,只是围在周围嬉笑。
34
而江望早已被拖下去,临别之前深深地看我一眼。
他朝我无声地说句好
要好好的,阿良。
我只敢错开对视,偷偷抹掉眼角的泪。
江望这一遭必是不好过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没有背叛我。
35
在游园节的那一晚,他就低声向我说道：
小姐,我没有背叛你。
二小姐说,只要我今晚在你眼前故意演那一出,她就会把夫人死亡的秘密交给我。
我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着他临走前的话语。
我逃也似的离开这个地方,在斜院边大口喘着气。
36
李明倚出现在我身旁。
他向我踱步走来,站到我面前,皱着眉头问我。
你怎么又哭了
他盯着我,试图寻找出答案。
我调整好呼吸,看着他。
我天生运气好像都不太好,好像所有人都在离我远去。
我的眼睛失去焦距,母亲走了,江望也走了。
他倒是一脸不解。
不要说这种话,你还有我呢。
嫁给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苦笑一声：
我再怎么说也是侯府嫡女,你又炙手可热,落在他人眼里难免有结党营私的顾虑。
他轻笑一声,头歪向我。
聪明,不过你该知道如何消除这个罪名。
他笑得一脸纯良,任谁也想不到我们在谋逆什么事。
37
李明将目光重新投回水面,目光也凉下来。
阿良,这可是不归路,你要想清楚。
我懂。
欸,我还记得你娘的样子,那时候她总是抱着你来宫里陪我母妃叙旧。
她还总喜欢给我带些外面的时兴玩意,我那时候就盼着你们来。
对啊,这条路是为我母亲报仇走的路,怎么会后悔呢
就算这条路上和别人走散,也不会后悔的。
我娘之前那么温柔漂亮,会刮着鼻子问我：我们的小阿良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呢
可是最后走的样子又那么狼狈,肚子上挺个大肉瘤,发钗什么全乱了,形容枯槁握着我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还没有看到我的阿良长大,我还不想走。
我一个人站在床边,哭得喘不过来气。
李明看我长久的沉默,揉揉我的头。
阿良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地保护你,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朝他惨然一笑：你敢娶我吗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当然会娶你。
我面色沉静,挣开他的手,一个人落寞离开。
38
谁要他娶我啊
我报完仇,自会下去找我娘还有江望。
回去的路上,大街小巷都是沈二小姐和侍卫私通。
听讲那个沈二小姐今天落水把脸都丢净了
哎呦,可别说了,那个小姐失了脸,那个侍卫怕是没了命。
我听着那些话,看向天空心里怅然
江望,我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你的恩情了。
我没再进宫,而是径直走入侯府。
39
里面哭天喊地的一片,下人看到我,慌忙去找我的父亲。
父亲看到我一下变了脸色,上来就往我的心口踹一脚。
我差点一口血呕出来。
拽着我的头发质问道：你怎么有脸回来的
你妹妹因为你,现在寻死觅活。
柳姨娘听到动静也匆匆赶来,眼里像淬了毒一般。
扯着我哭道：你个小贱蹄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40
我推开歇斯底里的姨娘。
站起身,冷静地对我爹说。
妹妹干出这种事,名声早就坏了。
偌大的侯府只有我还顶用。
爹,你现在该认清局势了。
话说到后面,隐隐带了点诚恳的意思。
我爹看着我思索起来,柳姨娘不敢相信他夫君就这样放弃她女儿了。
面色一下就惨败下去,她流泪问我爹。
你真的不管希儿了吗她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又不是不养她。
柳姨娘听完这话,差点昏死过去。
41
我爹吩咐下人把人抬回去休息,转而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乖顺地回答女儿的婚嫁全凭父亲做主。
我爹看我这副样子稍微顺点气。
他计划：最近太子身体不好,那边的人正好要新娶进门个良妾冲冲喜。
你不如就进东宫吧。
我表面答应,心里冷哼道：你为了你的前途还真是舍得奉献。
42
之后的几天,我如人偶一般由着我爹他们摆弄。
只是姨娘她们不满意,沈梦溪总是在我门口发癫。
外面隐隐约约传出太子变痴,东宫要易主的传言。
我暗暗在心里感慨贵妃娘娘好快的手笔。
东宫那边的人来催了,我爹也等不住了,草草备好东西就迫不及待把我嫁入东宫。
44
我目光楚楚向他请求。
父亲我自愿入东宫,只是临行前还想请父亲带我去见皇上谢恩。
他狐疑地打量着我,但这段时间我的乖顺取悦了他。
思忖片刻还是同意了,只是警告我不要妄想闹什么幺蛾子。
45
父亲前脚刚走,沈梦溪就出现了。
我已许久没有看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来找我有什么意义。
她早已失去往日的娇美,锐气都消磨殆尽了。
她看着我冷笑：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为了诬陷我连从小陪在你身边的侍卫也能舍得下。
我挑挑眉,反问：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不舍弃一些东西呢
她怒极反笑好啊,你竟然那么有魄力。
那最后结局呢不还是当个傻子的小妾吗
你算计了一辈子不过就是这个结果而已,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抬了眼皮,不咸不淡地说：我无所谓倒是你,反倒是真的要被父亲送到庄子里藏一辈了。
沈梦溪听到这个结果反而冷静下来,慢条斯理地问我。
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小侍卫怎么死的吗
我的心猛然一紧,我一直都没敢打听他的消息,就好像他还好好的。
她看见我这个样子嘲讽。
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呢
告诉你吧,他死的很惨,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就算那样,别人问他,他还敢说无人指示,就是和我私通了。
死了之后,就直接卷了个破草席扔到乱葬岗给野狗充饥了。
47
她停下来,观察我的变化。
闻墨,赶客。
她也不恼,只是笑盈盈冲我喊
姐姐,别忘记江侍卫是因为谁死的啊
我怎么可能不难过,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江望。
我紧紧攥着手上的那封密函,明日见分晓。
47
隔日,金銮殿上。
百官禀报完毕,马上就要下朝。
我爹示意我跪谢皇恩。
皇帝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问。
沈爱卿还有本奏
臣女沈嘉良,有灭门血冤要禀！
我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百官惊愕地看我跪在中央。
臣女一告父亲沈巍宠妾灭妻,纵容柳氏谋害我母亲。
二告父亲沈巍私吞军饷。
猛地举起账册,这上面就是证据。
满殿哗然中,太医正巧跌跌撞撞冲进来：陛下！太子殿下突然呕血昏迷,脉象紊乱,痴相更胜。
48
皇上面色骤变,马上拂袖赶往东宫。
我朝前挪几步,皇上,我知道太子吃啥的原因。
他果然顿住脚步,眯起眼睛朝我看来。
父亲慌乱起来,一巴掌扇向我：孽女胡……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也渗出血迹。
我恨恨地盯着他。
皇上看他那副样子已然明了,吩咐人把我爹绑起来。
我重新直起身子：太子的毒是我爹的妾室下的。
我举起腰间的香囊。
这个香囊里装的就是太子中的毒。
49
皇上眯起双眼。
沈爱卿胆子这么大
贪污,谋害皇储都干了。
我爹头上的汗怎么也抹不干净。
只能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皇上把目光转向我身上。
你有什么证据
我匍匐在地恭敬道。
我曾心悦于太子,派人打探过太子近况。
听这症状与我母亲死之前的样子很像。
家里的老嬷嬷告诉我这是姨娘家乡那边的一种毒药。
那天我去拿账本看到那个香囊,感觉不对劲就偷偷藏起来了。
而最近太子腰间挂的香囊和我手中的是一个。
50
皇帝听完沉思片刻,先让太医拿着我手中的那个香囊去解毒。
接着转过头,饶有兴趣。
你的胆量倒是不小,敢举报你父亲。
你不怕牵连到你
说吧,你想要什么解决办法。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我爹冷汗涔涔,拼命冲我摇头。
我掷地有声：按当朝法律即可。
皇帝赞许地看着我：不错,既然你也是受害者,那我也不取你性命。
贬为庶民即可。
他声音严峻下来。
沈爱卿就不好说了。
先派人给他拉入牢中。
51
我长吁一口气,马上就要结束。
我离开金銮殿,眯起眼看着明媚的阳光。
心里微微叹息：以后这样好的阳光再也见不到了。
李明倚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边。
诸君的身份他势在必得。
我笑着调侃他。
现在如愿了吧
他脸上没有出现我想象的喜色。
52
他一脸苦涩地看着我嘴角渗出的血迹。
艰难开口。
阿良,你痛吗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脸火辣辣的。
还好吧。
我笑着问他。
你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以前的你。
他看着我脸上好久没有出现的笑容,有点恍惚,第一次完全卸下自己的伪装。
有点软弱地问我。
你要走吗不是说好嫁给我吗
我笑着摆摆手。
之前玩笑话你也信了
而且我们现在已经不合适了,我是一介平民,你是尊贵的皇子。
别想了,我走了！
我潇洒地挥挥手,赶去见证侯府最后的没落。
我走的潇洒,却没看到李明倚一个在金銮殿旁落寞地站了好久。
52
到了侯府跟前,一阵喧闹。
门口聚满了人在这看笑话。
我藏在人群里,看着官兵一个个押人出来。
我爹出来了,苍老了好多,一脸颓唐。
头深深埋下去,由着旁人指点。
与他不同的是柳姨娘和沈梦溪。
她们像死鱼一样垂死挣扎,发髻也被扯得乱糟糟的。
嘴里还在叫嚷：松手,我们是无辜的。
我可是侯府的人。
我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心里生出一种快感。
53
往事重叠。
我娘全身浮肿,从前温婉的面容全部消失。屋子里弥漫着药味。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藏着的只有一团肉瘤。
她总是陷入幻觉中,但就算是幻觉也不能减轻她的痛苦,指尖因太过用力渗出血迹,冷汗混着眼泪全都落到枕头上。
那天,她好像觉察到自己要走,少见地恢复了清明。
她一叠声地喊着阿良。
她攥着我的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我。
娘好像生病了,总是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她含着眼泪问我：娘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
你还这么小,我要走了你可怎么办
我第一次见她这么无措的样子。
我摇着头,眼泪一连串地落在被褥上。
她的目光慢慢涣散,手还紧紧握着我,眼里全是眷恋与不舍。
我慌乱地捧着她的脸,妄图使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娘,我以后一定好好的,你别走好不好
以后我们不要爹爹了,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
娘,你别走,别走。
到最后,我已然泣不成声,舍不得放开母亲。
看着她慢慢灰败的脸,我的心里只有绝望。
活下去的目标只有为她报仇。
54
之后,我只需静静等待即可。
由于我爹的罪孽太过深重,落个秋后问斩的下场。
柳姨娘她们则是被贬为女奴。
在行刑的前一天,我一身素衣去见见他。
他更狼狈了,比我娘那时候还狼狈。
昏暗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木桶,臭不可闻。
老鼠和臭虫在草席上发出身影。
我蹲在他面前,问他：
你看我还是很有孝心的,你都没有出席我娘的葬礼,我却还舍得来看你一眼。
他眼底猩红,向我嘲讽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生了你这个孽障。
我摇摇头,笑道：你说的不对,没有我的话你哪能那么早去奔赴极乐世界。
而且,要不是我,柳姨娘和妹妹哪能去极寒之地呢
我直起身子,拍拍灰扬长而去。
我爹凄厉的声音响起
你以为你抱上了贵妃的大腿就会一世无忧,我告诉你你的下场会比我更惨。
我轻蔑一笑,贵妃
我谁都不相信,怎么会依托与贵妃呢
55
走出阴暗的牢笼,我的眼前浮现江望的样子。
在他向我坦白的那一夜里,我问他你为什么要私自行动
他别过脸,小声地说道
我想试探我在小姐心中的分量。
我呆楞住,原来不只我一个人是个贪心的人。
也有人在奢求我的爱。
他仓皇地抬头看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一刻,我眼里绽放出光彩。
什么都愿意做,那死也愿意了。
我选择的路本就是一路艰险,我回不了头。
只能善用身边人了。
可我的心理还是会难过。
我一个人朝着远方走去,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