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弄堂的梧桐影追到橘子洲的暴雨,许愿追着阿舜琴箱里漏出的音符奔跑,却始终抓不住他衣角掠过的风。
后来她慢慢明白,有些心动像未完成的副歌,停在走音的刹那才最动听。而真正的夏天,或许开始于有人捧着老卡带机,说要为她录一辈子的潮起潮落。
1
楔子
许愿八岁因为哮喘咳得最凶的春夜,阿舜偷了他爸的VCD机翻进她家阳台。泛黄的《小姐与流浪汉》碟片卡住时,两只小狗吃意面的鼻尖正好碰上。
你就像这只贵宾犬。男孩把哮喘喷雾塞进她手心,得被人捧在手心里养
许愿呛得满脸通红,抬脚踹他小腿你才像那个脏兮兮的流浪汉！
2
琴箱里的青梅梦
石板路被黄梅天泡得发潮,树影子在少年白T恤上晃悠,许愿正盯着阿舜弹吉他的手发呆,突然听见铮的一声走音,十六岁的少年甩了甩盖住眼睛的头发,又偷看我练琴。他手指按住琴弦,树影子晃悠悠爬到她凉鞋上,到时候过敏又要难受了
谁让你就喜欢这棵树许愿嘟囔着,做到阿舜身边。
等着阿舜突然把吉他往她腿上一搁,琴颈还热乎乎的,许愿手忙脚乱扶住差点翻倒的琴盒,抬头就看见他趿拉着人字拖往小卖部跑。知了叫得最凶的时候,他举着两根盐水棒冰冲回来,塑料纸撕开的声音刺啦响。
傻愣着干嘛他自己叼着一根,伸手捏开她下巴就往里塞冰棍。许愿被凉得直咳嗽,阿舜湿漉漉的手拍着她后背,劲儿大得能把人拍散架,看她咳得鼻头红红的,眼睛圆溜溜,他大笑着捏住她的脸,可爱死了,等我以后到处演出了,就把你装进琴箱当吉祥物
许愿怔愣的望着他,知了突然都不叫了,阿舜手指头有弹琴磨的茧子,蹭着她的脸痒痒的。二楼王婶开窗骂人的时候,他触电似的抽回手,快跑！王婶要泼洗脚水了！他拎起琴盒就跑,拖鞋啪嗒啪嗒拍着石板。
看着前面少年跑远的背影,许愿突然想起看过的《小姐与流浪汉》,她确实就像动画片里那个被家人保护很好的小姐,而阿舜就像电影里的流浪汉,向往的是房屋马路后面那广袤的山川河流。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抱着吉他跳上北上的绿皮火车,离她越来越远。
弄堂口梧桐叶第三次转黄时,许愿收到阿舜发来的语音消息,圆圆你好好考试！等开学请你吃南苑食堂的砂锅粥。许愿调高了手机音量,又听了一遍3秒的语音,仿佛把一个音调起伏都记得仔仔细细。许愿抬头望向窗外,远远可以看到巷口那棵梧桐树的树冠,恍惚间好像还能听见少年的吉他声。
许愿已经很久没见过阿舜了,还是阿舜刚上大学那会儿的校运会,他只是盘腿坐在跑道边,给跳高选手当气氛组,不知道被谁录了下来,发到了抖音上。视频里他用矿泉水瓶敲着鲜红的塑胶跑道打节拍,唱着改编版《追梦赤子心》。这段48s的视频被江大官抖转发了,凌晨三点冲上同城热榜,一夜间转发破两万。
江大有这么帅的小哥哥
好松弛的感觉
声音真的好好听
阿舜猝不及防的火了一把,他趁着这个热度,组建了一支乐队,经常能接到一些小的商演,忙碌起来以后他假期就很少回家了。许愿偶尔能收到阿舜发来的微信,有时候是分享的商演视频,有时候只是闲扯的问起她复习的怎么样,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突然出现,聊着聊着就没了人影,只留许愿看着聊天框发呆。
许愿高考那天暴雨,校门口的保安大叔扯着嗓子喊,都检查一下准考证！,许愿攥着阿舜寄来的幸运拨片,边缘的金属攥紧了有些扎手。看着高考必胜的宣传语,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笃定,她唯一的心愿就是离那个少年更近一些。
那个夏天的蝉鸣中,许愿如愿收到了江大的录取通知书,当录取通知书到手时,她直接拍给了置顶聊天框,收到了少年一连串的鼓掌和礼花,接着是一条3s的语音,恭喜我们圆圆！什么时候开学到时候我去接你,以后都有我罩着你,放心！他似乎是在商演现场,背景音有些嘈杂。许愿合上手机,悄悄扬起唇角。
八月正午的太阳毒得很,火车站挤满了大包小包的人。许愿拖着28寸行李箱在出站口转了三圈,后背全汗湿了。手机突然震起来,阿舜的声音带着滋滋电流声圆圆转身！
许愿握着手机愣愣转身,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好闻的薄荷味撞进鼻腔,混着点陌生的烟味,紧接着她被揽进一个带着阳光温度的怀抱。
许愿脑门磕在他锁骨上,头顶传来闷笑,圆圆你属竹竿的啊这么久不见还这么瘦！真是辜负了阿姨给你取名圆圆的苦心
阿舜的手指头捏住她的后脖颈,像小时候一样,他的手指带着琴茧,有些微微的刺疼,让许愿不自觉的起了鸡皮疙瘩,她有些慌乱的推开他,走开啦,都是汗味！
身前少年的头发长长很多,发梢处挑染了几绺孔雀蓝,耳骨上多了枚银色耳钉,他的装扮有些陌生,只有咧嘴笑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没想到你真考来江大了
走,之前说好的,带你吃砂锅粥去。阿舜一把拎起她的行李箱,胳膊肘自然地搭上她肩膀,轮子哐当撞上台阶。当心我的箱子！许愿心疼的大叫,换来阿舜的哈哈大笑。
3
排练室的暧昧曲
许愿被阿舜揽着走进排练室时,阳光正从窗户斜斜切进来,架子鼓的镲片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说是排练室其实就是一间废弃的教室,许愿看见墙角的空调外机在滴水,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谁啊一个眼镜男打着哈欠冒出头,看到许愿的瞬间立刻怪叫,舜哥,你家属来探班啦！
家属一个栗色头发的脑袋从堆满泡面桶的调音台后头探出脑袋。
哪呢刚刚还瘫在电竞椅上的壮汉也鲤鱼打挺坐起来。
......对上排练室里三张八卦的脸,许愿一时有些赧然。
别理这群孙子。阿舜踹了脚椅子,壮汉不受控制的在电竞椅上转了个圈,差点滚到地上。圆圆,这几个我们乐队的成员
键盘手陆燃眼镜男冲许愿扬了扬手。
贝斯手熊磊妹子,叫我大熊就行壮汉上来握了握许愿的手,你好许愿看着眼前185的壮汉,深感这名字取得可太贴切了。
鼓手周凯文栗色脑袋冲许愿咧嘴一笑,笑起来的模样和阿舜竟有些相似,许愿有一瞬间的恍神。
许愿,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今年刚考来咱们学校
排练室里有一阵怪叫,青梅竹马嘛舜哥
算是吧许愿抬头,对上阿舜亮晶晶的眼睛,许愿突然想起那年卡住的动画片,流浪汉终究要远行,而这次她终于追上了火车。
大熊,贝斯walking
bass再延后半拍阿舜拨片敲了敲谱架给燃子留出铺底空间。
37小节转调跟吞了鱼刺似的,卡嗓子。周凯文鼓棒在踩镲上轻磕两下。
大熊抱着贝斯瘫在墙角装死救命,真弹不动了,这bassline是给章鱼弹的吧八条腿都不够用！
再来,准备！三、二、一——阿舜屈指叩响琴身示意准备,虎口的茧子刮过琴弦带起细碎颤音。
停！陆燃猛地从键盘后探出头,舜哥你第二段进早了,跟鼓点差半个拍。
再来,从副歌接。
许愿抱着阿舜的外套蜷在音箱旁,这一年来只要没课,她都跟他们混在一起。
第五次重来时,看着少年唱到副歌时脖颈绷起的青筋,还有汗湿的碎发黏在眉骨,眉宇间跳动着某种灼热的光,与巷口梧桐树下的十六岁少年的模样重叠。
成了,成了！随着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大熊把贝斯往地上一拄,琴弦震得嗡嗡响,这遍绝对能炸翻现场！
歇会歇会周凯文把鼓棒往旁边一搁,妹妹吃不吃薯片,他招呼许愿,美团买菜凑单差十块,帮你捎包黄瓜味乐事不
许愿还没来得及回应,阿舜突然从后面勒住周凯文的脖子谁是你妹妹,别勾搭我家小朋友。周凯文被阿舜勒的直咳嗽,舜哥舜哥！放手我错了！
排练房的老空调突然咔哒一声罢了工,不是吧！又来！大熊惨叫。
许愿小口小口喝着刚开封的柠檬水,蝉鸣混着琴弦余震在暮色里晃荡,舌尖尝到柠檬味的夏夜晚风,是微甜的。
当夜风裹着欢呼声撞进商场中庭时,阿舜的吉他riff正劈开声浪。舞台灯唰地亮起来时,许愿被晃得眯起眼睛,声浪掀翻了顶棚悬挂的促销气球。
最后一首！阿舜冲着麦克风喊,尾音带着喘,《胆小鬼》送给......汗湿的指尖突然指向观众席,许愿愣愣的抬眼对上阿舜的目光,看着他冲她眨眨眼,露出灿烂的笑,送给大家！
台下尖叫炸开的瞬间,阿舜我爱你！穿JK裙的女生不知怎么绕过保安突然冲到台上,玫瑰差点戳进阿舜的吉他音孔,现场一瞬间的骚乱。
阿舜很自然的单手接住女生手里的花束,痞痞的笑了谢了啊妹妹,不过还是在台下喜欢就好,尖叫声混着哄笑炸开。
许愿唇角的笑微僵,女生LED灯牌娶我两个字正烫着她心口,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的看到别的女生向阿舜表白。失神间正对上阿舜望来的眼神,穿过晃动的光束精准捉住她。
舞台左侧的陆燃突然推高合成器音量,电子音效裹着阿舜沙哑的嗓音漫过来,许愿听见自己心跳声在副歌部分完美卡上拍点。
刚刚那妹子冲上台的时候我还真慌了一下子,还好咱们舜哥临危不乱啊大熊不住的拍着巴掌。
咱舜哥见多了好吧,当年迎新晚会结束后,舜哥差点被那几个学妹堵在楼道里回不了寝室陆燃似乎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舜哥你还记得嘛
差不多得了哈阿舜一巴掌拍在陆燃后脖颈,目光下意识的望向许愿。
烧烤烧烤！大熊还是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今晚必须整起来！
你们整吧,我送圆圆回去阿舜背起吉他,顺手把外套递给许愿,帮我拿着。没去理会大熊他们的哇哇大叫,重色轻友啊！。阿舜的指尖划过她手腕内侧,琴茧蹭过的皮肤像点了串火星子。
走吧老周,咱们整烧烤去看着阿舜和许愿走远,大熊勾住周凯文脖子。你们先走,我收鼓。周凯文甩开他胳膊,蹲在地上摆弄嗵鼓螺丝,金属扳手砸在支架上发出哐当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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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风筝线的承诺
路灯把梧桐叶影子剪碎在柏油路上,共享单车叮铃着从他们中间穿过。阿舜摸了下耳骨上的银钉,侧脸看着今晚异常沉默的许愿,圆圆,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等我以后到处演出了,就把你装进琴箱当吉祥物......
阿舜。许愿猛地刹住脚步,帆布鞋在路面蹭出短促的摩擦声,我有话想对你说
阿舜看着许愿严肃的表情,摸摸鼻子,似乎想缓和气氛,怎么这么严肃该不会要讨债吧上次砂锅粥钱还没......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
阿舜的话音突然卡在喉间,蝉鸣好似突然被拔高了一度,夜晚突然寂静的可怕。
阿舜喉结滚了滚,刚刚在台上镇定自若的少年,似乎突然丧失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圆圆他艰涩的出声,嗓音沙哑的可怕,能不能......给我点时间他抬起的手悬在她后背一寸处,指尖蜷了蜷,终究没落下。
巡演合同下周要签......他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琴箱里挤出来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吉他背带,等安顿好......
许愿听懂了,她的心慢慢下坠,她松开手后退半步,路灯把睫毛影子抖落在下眼睑,仰脸努力挤出一抹笑,阿舜,我明白的,我没想怎么样,只是今天突然很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看着许愿微微发红的眼角,阿舜下意识的握拳,冲动的抓住她的手,圆圆,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放风筝你记得吗许愿有些愣神的看着他,我就像那个风筝,线轴一直是握在你手中的。
他指尖勾了勾她掌心,虎口的茧子蹭得许愿皮肤有些发烫,等风筝飞够了,顺着线自己就回家了
阿舜在躲她,梧桐叶开始泛黄时,许愿才惊觉。他不再喊她去排练室看乐队排练,不再告知乐队的商演行程,越回越慢的消息,越来越短的文字。
微信提示音在深夜两点响起时,许愿迷迷糊糊的摸向床头的手机,屏幕冷光刺得眼眶发酸,在录demo,简短的回复悬在对话框顶端,似乎不带感情。
上一条是她三小时前发给他的南巷烧烤出新锅了的分享。
许愿才发现,当他下定决心躲着她的时候她根本抓不住他的行踪。排练室已经空了好一阵了,聊天框里的你在哪也没有得到任何回音,等风筝飞够了,顺着线自己就回家了一个月前的话还犹在耳边,阿舜......就是个大骗子！
许愿被室友摇醒时,还在迷迷糊糊做梦,室友的手机屏幕怼到眼前,亮度刺得她偏过头——TRAMP乐队《缺氧》正在热搜榜上挂着火苗。
你青梅竹马真成明星了！室友指甲敲着屏幕。
TRAMP乐队即兴创作的《缺氧》,被网友称为年度最痛青春曲......,视频里阿舜裹着橙色的冲锋衣,吉他背带被高原风吹得打横,身后的雪山在他破音的高音里震颤。评论区疯狂滚动着主唱杀我,点赞数正以每秒几百的速度飙升。
空调出风口簌簌吐出冷气,许愿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她看着评论区的一刻不停滚动着的弹幕,逐渐吞噬了她记忆里那个弹《小星星》的少年。
阿舜,我有话想跟你说同样的对话,这一次是在微信上。对话框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却不见消息过来。许愿想笑,她现在于他而言已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了吗
那天之后许愿再没有收到阿舜的任何消息,发出的微信如石沉大海,再没有得到回音,明明以前是最亲近的人,现在她只能通过微博认证知道他们签了乐队,通过粉丝拍的图知道他们参加了什么商演活动。
那段高原的视频许愿反复看了很多遍,最后点了分享到乐队微信群,手机叮的一响,许愿打开却发现只有系统提示的灰色小字冰冷的闪在对话框里,周凯文撤回一条消息。
手机屏幕在深夜自动暗下去,又被人固执地按亮。与阿舜的聊天框停在三天前她发的记得吃胃药,往上翻全是自己发的碎碎念。第37遍拨通语音通话,毫无意外的没有人接听。
手机屏幕被眼泪晕成模糊的光团,许愿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目光停留在刚刚撤回消息的钢铁侠头像上,按了语音通话。
第一遍响了两声就显示对方已拒绝,许愿固执的拨了第二次,这次电话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第三遍本以为不会接通的电话竟然通了,那一刻她甚至有些愣神。
姑奶奶,我这正彩排呢......周凯文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有些嘈杂。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许愿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圆圆对面突然安静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她的泪水扑簌簌的掉,她知道电话那头不是阿舜,但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唯一联系上的与阿舜有关的人。
圆圆,你先别哭啊周凯文声音有些艰涩,算了......他叹气,我给你发定位,阿舜在这里。
5
雨幕下的重逢
橘子洲头的江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许愿扯紧雨衣帽檐,却拦不住冷雨顺着发梢往脖子里灌。前排举着TRAMP应援灯牌的女生们裹着玫红荧光雨衣,尖叫声此起彼伏。
当舞台上蓝紫射灯亮起穿透雨幕,许愿终于又见到了阿舜。他伴随着流畅的电吉他声音出现,身形好像清瘦了些,头发也剪短了,手臂肌肉随着拨片起伏,表情淡漠,拨弄吉他的模样随性而熟稔。
许愿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某条评论好喜欢阿舜这种随性松弛的样子,看得出他是真的热爱和享受音乐。远处舞台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细密的雨丝,玫红的应援灯牌,粉丝的尖叫声,还有舞台上那个耀眼的少年。
许愿忽然很庆幸暴雨这么大,大到足够藏住突然汹涌的鼻酸。那个巷口的少年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WE
ARE
TRAMP,谢谢！
舞台灯光慢慢暗下去,许愿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下一个乐队已踩着激昂的节拍上台,身旁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橘子洲头的雨还在细细密密的下着,许愿这才感觉到冷,她有些愣愣的转身,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圆圆！许愿脚步一顿,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随即摇头,肯定是听错了。
圆圆！许愿！许愿站住脚步,这次她听得清楚,慢慢转身,看到一个身影在朝她跑过来,隔着雨幕,看不真切。是阿舜吗她看着那人越来越近,面容逐渐清晰......是周凯文......
你干什么去！都已经来了,这就要走吗周凯文皱着眉看她浑身湿漉漉样子,过来,你们俩把事情说清楚周凯文伸手攥住许愿胳膊,就往后台拽,力道大的吓人。
老周,你干啥去了刚结束就没影了
许愿被周凯文拉进了休息室,刚刚还在絮叨的大熊看到许愿的瞬间闭了嘴,许愿妹子......大熊下意识的往里面望了望,蹲在一旁收拾乐器的陆燃看到许愿也愣住。
突然的安静似乎惊动了里面那个人,许愿看着那人缓缓转身,在看到她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圆......圆
那个,我突然想抽烟,有没有人一起大熊大声喊着,一边揽着另外两人往外走。
休息室的顶灯在阿舜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许愿的发梢还有残留的水珠,滴落在休息室的地砖上晕开,滴答一声似乎惊醒了沉默的空气。
阿舜脸上的妆还没卸掉,带着夸张的眼影和眼线。许愿看着阿舜慢慢走近,离得近了才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即使化着妆也很明显。这样的阿舜是许愿不熟悉的,许愿下意识的想退后一步,却被阿舜拉住,紧接着她就被扯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圆圆......阿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叹息我好想你......
熟悉的味道撞入鼻腔,许愿没由来的鼻尖一酸,明明是怨他的,被他这样抱着,却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她的少年本该是刚刚舞台上那样耀眼的存在。
许愿的手不自觉的抬起,指尖在触到阿舜衣服下凸起的肩胛骨时,感觉到少年清瘦的后背瑟缩了一下。他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对不起......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许愿的肩膀上,烫的她不自觉地颤抖。
阿舜的房间有许愿熟悉和安心的味道,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了吧阿舜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T恤递给许愿。
许愿擦着头发出来时,阿舜正在桌前摆碗筷,刚刚叫了餐,先吃点饭他的目光扫过许愿光裸的小腿又迅速弹开。许愿乖巧的坐在桌前,阿舜脸上的妆已经卸掉了,换了件干净的卫衣。
这样的阿舜让她想到了小时候窝在他房间里一起写作业的日子。
怎么这么看着我阿舜摸摸鼻子。
许愿轻笑,你还记得我小学五年级有一次下暴雨,我没带家钥匙,淋得落汤鸡似的跑到你家,也是这样窝在你屋里
我记得阿舜唇角微扬,那次的雨可比今天的雨大
小时候......阿舜看着对面坐的女孩,他的衣服对于他来说有些大,可以半隐半露的看到少女浑圆的肩膀和分明的锁骨,他耳朵一热,许愿也在这时抬头,对上阿舜的眼睛。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打在窗户上有啪啪的雨声,房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和燥热起来。阿舜的喉结不自在的滚动,似被屋里奇异的氛围蛊惑,他的手掌不自觉的抚上对面女孩的脸颊,琴茧擦过皮肤激起许愿细小的战栗。
他的目光落在她沾着粥渍的唇角,喉间逸出半声模糊的叹息。
外面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声,惊醒了悬在空气里的某种震颤。阿舜猛地后撤,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水顺着桌布滴落,对不起......他狼狈地扯过纸巾擦拭,不敢去看许愿的眼睛。
许愿没有动,刚刚因为他的动作而升起的心脏逐渐下落下落,阿舜,比起想念你其实更害怕见到我,是不是她看着少年凌乱刘海下不停眨动睫毛,他有些颓然的抓头发,苦笑。
圆圆,从小到大,你都是最了解我的人阿舜摇头,你早就看透我了......
6
逃离的胆小鬼
许愿低头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拉链咬合声清脆得像咬断一根弦。手机震了一下,周凯文的消息跳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手机里置顶的那个头像消息停留在凌晨四点十七分,今天上午有排练,我让老周送你去机场。
许愿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个好字。
行李箱轮子碾过地毯发出闷响,走了看见许愿拖着箱子出来,周凯文顺手把喝了一半的冰美式塞进垃圾桶,伸手接过行李箱。
嗯,今天下午三点的课。
高架桥的朝阳刺得人睁不开眼,雨后的柏油路蒸腾着潮气,周凯文把空调出风口往上掰了掰。车载电台在放TRAMP的新歌,阿舜的烟嗓挤在电子音效里沙沙的。许愿伸手关掉音响,指甲无意识刮着安全带锁扣。
怪他吗等红灯时周凯文突然开口。
怪昨天他紧紧抱着她时的热气仿佛还烫着皮肤,还有他蜷在沙发睡着的模样,许愿慢慢的摇头。
所以......你真打算要一直这么惯着他周凯文忍不住侧脸看她。
你见过海鸥吗习惯了飞翔,让他停下来他自己都做不到许愿苦笑,我怎么强迫他
周凯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骨节有些泛白,很快的又松下来,傻姑娘。
春去秋来。
收到周凯文发的第十七个定位的时候,许愿正在上古汉语文学的课,这门课的教授是个戴着厚眼镜的矮个老头,头发已经花白了,中气却很足,声情并茂的样子让许愿相信是真的有人喜欢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汉语。
周凯文发来的定位钉在云南某个许愿从未听过的县城,她盯着那个陌生的地名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这一年来,许愿已经开始习惯没有阿舜的日子,他们的聊天框已经沉寂许久了,只有她固执的坚持把他置顶。
这一年来,周凯文分享给她的定位,从哈尔滨中央大街到成都的天府广场,每个坐标都沉默地躺在聊天框里,她没有回复,他也没有解释,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当天晚上,阿舜的微博更新了,IP地址显示在云南,九宫格舞台照里他换了副黑色的耳钉,点赞数正在以每秒数百的速度飙升。评论区热评第一写着主唱笑得好温柔,配图是他弯腰接粉丝手写信的瞬间。许愿把手机倒扣在毛巾架上,泡沫顺着下巴滴进锁骨窝。
阿舜的耳鸣症状是先从高音区开始的,阿舜盯着录音棚里跳动的音轨波形,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耳机边缘。这首demo的副歌部分,光标卡在第八小节闪烁了整整四小时毫无进展,他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混着某种尖锐的蜂鸣,像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神经。
舜哥,星耀那边demo......
滚！陆燃的话被阿舜的大吼打断,他抓起耳机狠狠砸向墙面,塑料外壳在防音棉上弹起。
这是那个乐队的主场吧凌晨四点的酒吧,阿舜正把第三杯龙舌兰拍在酒吧吧台上。听到隔壁卡座的窃窃私语,他目光有些涣散的望过去,举起的手机镜头让他想起舞台上刺眼的闪光灯。
不许拍了他有些踉跄的冲过去。
干嘛
抢劫嘛这是
......
随着玻璃杯碎裂的脆响混着耳鸣炸开,尖叫声此起彼伏。
打人了！快报警
TRAMP主唱酒吧斗殴,许愿是在图书馆看到这条热搜的,划到这个热搜词条时,许愿蜷缩的指尖像被突然烫了一下。视频里的侧影很模糊,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是阿舜,他被两个保安架着拖出镜头的模样是她从没见过的狼狈。
你来干什么周凯文抵住别墅大门,瞪着背着书包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许愿,是你给我的定位
我给你定位,不是想你现在过来找他的他咬着牙,有些气闷。
她不愿思考,只一味想伸手去推门,动作被周凯文截住,许愿发现他眼下有了和阿舜一样的乌青,他现在......不太对劲,我不想你进去......
我知道。许愿声音很轻,却固执的直视周凯文,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垂落。
许愿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的窗帘紧闭,她眨了眨眼睛才适应这样的黑暗。地板上堆满了散乱的琴谱,上面胡乱的线条显示创作者的烦躁。
我说了都滚！吉他的调音器擦着许愿的脸颊砸到身后的墙上。
阿舜......她轻轻出声,角落蜷缩着的影子一僵,空气陷入难耐的寂静。
别过来沙哑的嘶吼从角落里传来,阿舜踉跄着要起身,被自己踢翻的椅子绊住,又跌坐回去。他突然低低笑出声,圆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糟透了......
许愿在他身边蹲下,阿舜,我担心你
阿舜抬头对上熟悉的眼睛,以及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担心,他鼻梁一酸,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她。
许愿只觉肩头一沉,他的额头抵住她突起的锁骨,我写不出了......阿舜埋在她颈间的喘息混着哽咽,什么都写不出来了......他颤抖的抱紧她,许愿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她心疼的伸手环住他弓起的脊背,阿舜......你还有我,我陪你。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阿舜冰凉的唇贴上来许愿的唇,他粗暴的吻着她,好似在沙漠里丢失好多天水源的旅人。他手背暴起的青筋突然爬上她后颈,琴茧擦过动脉时激起细小的战栗。
许愿后腰撞上控制台,有些痛,还没来得及思考,思绪又被他的吻夺走......
7
流浪汉的归宿
晨雾还没散尽,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周凯文抬头,早......许愿有些不自在的打招呼,周凯文目光扫过许愿锁骨处未消的齿痕,沉默的移开眼。
嗯......你早上有没有看到阿舜
阿舜不见了,整整一天,他消失了整整一天,陆燃和大熊担心他出事,把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就是不见人影。
他这次又逃了周凯文抱着手臂,看着沙发里发愣的许愿。
不,他不会许愿背挺得直直的,倔强的抱着手机。
你还信他周凯文拳头握的很紧,昨天,我就不该让你进去
许愿倦极了,什么都不想思考,她蜷在一楼沙发里,昏沉睡去。
许愿是被脸颊上的冰凉的触感惊醒的,睁眼时房间很暗,一道人影站在逆光里,冲锋衣兜帽压得极低,见她睁眼,立刻抽手退开。
阿舜！一出声,许愿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的可怕,你一天跑哪去了！大家都在担心你
......对不起阿舜的声音竟比她的还要沙哑。
出什么事了吗别吓我许愿想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我给你买了明天早上十点的航班。他把登机牌塞进她掌心,许愿愣愣的接过,上面的目的地江州让她的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阿舜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你先回去吧他艰涩的开口,我......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许愿竟瞬间懂了,这一刻她无比憎恨自己这么了解他,她苦笑出声,阿舜,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胆小鬼
许愿离开时接近傍晚,外面天空灰蒙蒙的。阿舜沉默的看着她推门出去,喉结滚动了几下,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再见许愿背脊挺得笔直,推开门没再回头。
斜斜靠着院子篱笆上抽烟的周凯文看到她出来,捻灭了烟站直身体,回去了
后备箱关上的闷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周凯文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指尖在导航仪上悬了半天戳进机场地址。
许愿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别墅轮廓,突然开口,又麻烦你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周凯文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一跳,变道时差点蹭到防护栏。
以后,也不用再给我发定位了周凯文侧脸看她,许愿的表情淡漠冷静,他扭回头,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着。
车停在出发层,谢谢,许愿去拎背包的手很突然的被一只手按住,有些诧异的抬眼,看到周凯文滚动的喉结。
这次是真的放下了吗
你看过《小姐与流浪汉》吗许愿抬头看着厦门灰蒙蒙的天空,我一直以为,即使是流浪汉,也总归期盼会有个家,她苦笑,但我好像错了,他就是浪子,毕生所爱唯有自由。
安检口开始播报航班信息,这次没来得及跟陆燃和大熊说再见,不过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了,希望你们一切顺利许愿抬头冲他笑,没注意到周凯文绷紧的下颌线,她挥挥手走进匆忙的人群中。
许愿低头走着,只觉得有些耳鸣,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从此以后她的世界都不会有阿舜了,绵绵密密的疼从心脏处蔓延至全身,她的眼眶逐渐湿润,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还以为你有多洒脱呢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许愿愣住,泪眼婆娑中看到周凯文手插口袋,有些痞痞的看着她笑,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在梧桐树下眼里有光的那个少年。
你怎么她声音有些哽咽。
我陪你回江州
什么
我看过《小姐与流浪汉》,周凯文轻轻抬手去拭她眼角的泪水,耳朵不自觉的发红,不是流浪汉的问题,也不是小姐的问题,这世界上的流浪汉千千万,你只是找错了一个
许愿瞪大了眼睛。愿意让流浪汉停留的从来不是家,而是小姐。周凯文望进她的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圆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有多嫉妒阿舜吗他的手犹豫的往下,直至牵起她的手,许愿瑟缩了一下,竟没有避开。
许愿正望着飞机外面出神,座位前的小桌板上突然出现温水杯,你中午没吃饭,先喝点热水吧,舷窗外厦门的阴云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玻璃在周凯文身上滚出细碎的金斑。
乐队......许愿刚开口就被打断。
辞了。周凯文笑了,燃子他们找了个新鼓手,玩重金属的。
为什么许愿的嗓子有些发紧。
比起音乐,我更喜欢你许愿没有回应,转头看向窗外,不自觉的勾唇。
飞机开始加速准备起飞了,海岸线在云层下蜿蜒成银边。
嘶......其实我有点恐高周凯文手忙脚乱系安全带,攥着扶手的指节发白,许愿勾唇,伸手按住他有些发抖的手那我们下次坐高铁吧。
周凯文瞪大了眼睛,耳尖瞬间红透,你......
飞机逐渐升高,云层散尽的刹那,许愿看着透过小窗户透进来的点点阳光。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没有阿舜的世界其实并没有下雨......
8
结尾
暮色漫进客厅时,许愿正蹲在唱片架前整理旧CD。
许愿手机弹出微博的特别关注提醒,阿舜的新MV里,他在冰岛黑沙滩嘶吼,脖颈处纹着巨大的向日葵图腾,他对着镜头比划TRAMP乐队标志性手势时,无名指上的蛇形戒指反着冷光。镜头扫过乐队成员,新鼓手正在砸碎印着TRAMP的军鼓。
许愿正愣神,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她,许愿按掉电视遥控器,阿舜的嘶吼戛然而止。
明天去海边吗周凯文把牛奶杯暖在她微凉的手背,我淘到台老式卡带机,正好录浪声当新编曲采样。
许愿安心的靠在他怀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