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梅劫

雪粒子打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沈砚冰跪在朱雀城门前,膝下的积雪早已被血浸透。她仰头望着城楼上悬挂的头颅,父亲的眼睛半阖着,鬓角的白发上凝着冰碴

——

那是上个月她亲手为父亲修剪的,说好了开春要陪他去梅林看新雪。

小姐,节哀。

贴身侍女绿枝跪在身后,声音哽咽,东宫的人...

还在等着。

沈砚冰没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疤痕传来刺痛。城门匾额第三颗铜钉下方,隐约可见她幼年刻下的

砚冰

二字,如今被父亲的血染红,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八日前,沈家军凯旋回城的欢呼声还在耳边,如今朱雀大街却戒严三日,唯有城楼上的血迹未干。她记得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还在腰间,却抵不过东宫暗卫递来的烫金请帖。

沈姑娘,太子殿下有请。

暗卫首领宇文昭的声音像淬了冰,黑色斗篷上绣着的蟠龙纹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您该知道,这是沈家最后的机会。

沈砚冰抬头,看见街角停着的朱漆马车,车帘上绣着的寒梅纹被风雪吹得翻飞。她闻到请帖上淡淡的冰魄散香气

——

那是萧家皇族专用的镇定药,三年前沈家灭门夜,她在刺客身上也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我若不去呢

她的声音比雪更冷,右手悄悄按上袖中藏着的薄刃,那是母亲临终前缝在她袖口的,薄如蝉翼,却能划破咽喉。

宇文昭没说话,只是掀开马车帘。车内烛火昏黄,映出半幅画卷的边角

——

是寒梅,枝干上的墨迹未干,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被烧毁的《踏雪寻梅图》。

沈砚冰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她知道,那是顾明珠的笔法。那个太子殿下的初恋,那个三年前坠楼而亡的女子,那个与她面容七分相似的人。

喜烛在椒房殿内摇曳,红纱帐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沈砚冰盯着眼前的红盖头,指尖抚过袖口的薄刃,听着殿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殿门

吱呀

一声推开,靴底碾过满地喜钱的声音清晰可闻。沈砚冰屏住呼吸,直到那道身影在她面前停下,龙涎香混着雪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太子殿下新婚快乐。

她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在红盖头下勾起一抹冷笑。

萧承煜看着眼前端坐在喜床上的女子,指尖悬在红盖头上方,迟迟未动。殿外的风雪从窗缝灌进来,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腰间的寒梅纹银匣泛着冷光

——

与他珍藏的顾明珠的妆匣,竟是同一款式。

沈姑娘可知道,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父亲临终前,求我保你全尸。

红盖头下,沈砚冰的瞳孔骤缩。灭门夜的场景在脑海中闪现:父亲将她推入枯井时,掌心的护心镜碎片划破她的手,他说:砚冰,活下去,去问太子...

问他为何要信那道假圣旨。

红盖头被掀开的瞬间,沈砚冰的薄刃已抵住萧承煜的喉结。烛火映着他眼底的暗色,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他眼中晃动,耳后朱砂痣格外刺眼。

你脖颈的疤,

她的刀刃微微用力,渗出一丝血迹,是我父亲的剑穗划的。

萧承煜没躲,甚至勾起唇角:沈将军的剑穗,确实刻着

'

砚冰

'

二字。

他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将她抵在冰凉的龙柱上,薄刃

当啷

落地,可沈姑娘可知,你父亲的剑,本可以刺中我的心口

沈砚冰盯着他脖颈的伤疤,纹路竟与记忆中父亲剑穗末端的雕花分毫不差。那时她躲在枯井里,听见父亲与刺客缠斗的声音,最后一声

砚冰,成了永别。

你早就知道我是沈家的人。

她咬着牙,感受着龙柱的寒意透过衣料传来,你娶我,是为了顾明珠,还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她耳后朱砂痣上,喉结滚动。顾明珠坠楼前,也曾这样盯着他,眼中满是绝望:承煜,你信我吗

可他终究没信,终究让她带着身孕坠了楼。

顾明珠...

他忽然低笑,指尖划过她耳后,她若有你半分狠辣,或许不会死。

沈砚冰浑身僵硬。殿外的风雪更大了,窗纸被吹得哗哗作响,喜烛的火苗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被风雪压弯的寒梅。

太子是拿我当替身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冷,可顾明珠的画像,左眼下方有颗泪痣,我没有。

萧承煜的手指顿在半空。眼前的女子,眼中是顾明珠从未有过的倔强,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在梅林偷折寒梅的小女孩

——

那时他十五岁,她不过七八岁,偷折了他亲手栽的绿萼梅,被他撞见时,竟把梅花藏在身后,仰着小脸说:梅花是雪的魂,你不让它开,雪会哭的。

替身

他忽然凑近,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沈姑娘可知道,顾明珠的本名,是顾砚秋。

沈砚冰感觉有惊雷在头顶炸开。母亲临终前曾说,她有个姐姐,生在秋末,取名砚秋。可后来沈家被抄,她再没见过姐姐,只当她早已夭折。

你父亲与我母妃,

萧承煜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曾是青梅竹马。

殿外传来更夫

天干物燥

的喊声,沈砚冰却什么都听不见。她看着萧承煜眼中的复杂情绪,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信,母亲的字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砚冰,若有一日见到太子,告诉他,砚秋的妹妹,叫砚冰。

所以你早就知道,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你早就知道我是砚秋的妹妹,却还是让沈家灭门,还是要娶我。

萧承煜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喉间发紧。三年前的火场,他本可以救出沈家,却因一封

顾明珠被绑架

的密信折返,等赶到时,沈家已被大火吞没。他在枯井里找到昏迷的她时,她掌心的月牙形疤痕还在流血,像极了顾明珠坠楼时,他握住她的手,被指甲划出的伤。

沈砚冰,

他忽然松开她,退后两步,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明日起,你便是东宫侧妃。

殿门被重重关上,沈砚冰跌坐在地,看着喜烛的火苗在风中摇曳。她摸向腰间的银匣,指尖触到匣底的刻字

——砚秋,是母亲的字迹。

窗外,雪越下越大,椒房殿外的梅树被积雪压弯了枝桠。沈砚冰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寒梅虽苦,却能熬糖。

可如今,她的糖还未熬成,便已先尝尽了世间苦。

2

笼中雀

铜漏滴响三声时,沈砚冰听见窗外传来宫娥压低的议论。椒房殿的炭火又添了三炉,太子殿下今晨发作时,连案上的《贞观政要》都撕烂了。可不是么,自从侧妃娘娘来了,殿下的药就没断过

——

您说,这新来的侧妃怎的总穿月白色衣裳倒像是给顾娘娘守孝似的。

她捏着捣药杵的手骤然收紧,石臼里的冰魄散碎末扬起,混着窗外飘来的梅香,刺得人眼眶发疼。自新婚夜那一场惊变后,她已被禁足椒房殿七日,每日辰时末刻,自然会有内监送来磨得泛光的药方。

墨笔字迹力透纸背,正是萧承煜的亲笔。沈砚冰盯着药方上

雪山顶冰蟾

的缺漏处,指尖划过泛黄的宣纸

——

这味药引专治寒毒入脑,可太医院的典籍里分明记载,此药需在极北苦寒之地采掘,且三年方能得一枚。

娘娘,该煎药了。

贴身宫娥绿芜捧着青瓷药罐进来,眼尾余光扫过她腕间未愈的红痕,又迅速垂眸。沈砚冰认得这双眼睛,是父亲当年亲卫的女儿,想必是萧承煜特意安插的眼线。

药炉上的水汽氤氲,沈砚冰将三粒赤红色药丸碾成粉末,混进冰魄散里。这是她昨夜在梅树下挖到的

离魂草,根茎处泛着诡异的紫斑,正如她左手无名指上常年洗不净的毒渍。父亲曾说,此草可令人心智混乱,却需连续服用七日方显功效。

第一日,萧承煜的药碗底干干净净;第三日,碗底多了半道浅淡的划痕;到第七日,当沈砚冰将药汁倾入白玉盏时,终于看见碗底刻着半朵寒梅

——

与她母亲遗留的银匣上,那朵缺了一角的寒梅,竟能严丝合缝。

暮色漫进雕花窗时,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沈砚冰握着凉玉簪的手倏地冰凉,她知道,是萧承煜来了。

殿门被推开的刹那,浓重的酒气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萧承煜的玄色衣袍上溅着点点暗红,不知是血迹还是梅瓣,发间还别着半枝枯萎的白梅

——

正是顾明珠生前最爱的品种。

侧妃倒是好兴致。

他倚着门框笑,眉梢眼角染着病态的红,今日太医院的人说,本宫的药里,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沈砚冰捏紧袖中藏着的刀片,却见他晃了晃手中的青瓷药碗,碗底的寒梅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当年明珠总说,寒梅熬糖最是清甜。她不知道,这梅枝上的霜,若混着人血服下,倒像是把心泡在冰窟窿里。

他忽然踉跄着逼近,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沈砚冰闻到他衣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与记忆中灭门夜那个披着月光的身影重叠

——

那时她躲在枯井里,看见刺客首领的腰间,就挂着刻着寒梅的玉佩。

疼么

萧承煜的拇指擦过她唇畔,不知何时染了血,明珠坠楼时,本宫没敢看她的脸。倒是你,连眼尾的朱砂痣都生得像

——

可你知道么,她临终前,手里攥着半幅《寒梅百图》,墨字都被血浸透了。

沈砚冰猛地咬向他的指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萧承煜却不躲不闪,反而低头笑出声,温热的血滴在她衣领上:看来侧妃是嫌本宫药量轻了也罢,从明日起,冰魄散的剂量便加三倍

——

你说,是你的毒药厉害,还是本宫的寒毒更凶

他忽然松开手,踉跄着退到屏风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沈砚冰看见他后背的衣料被冷汗浸透,显露出三道浅褐色的疤痕

——

那是被火烧灼后留下的痕迹,与她记忆中父亲护着她时,枯井壁上的焦痕,竟一般长短。

明日随本宫去太庙。

萧承煜的声音突然低哑,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明珠的忌日,该让她看看,本宫给她寻的...

替身。

殿门重重阖上时,沈砚冰跌坐在地,听见绿芜在屏风后轻轻叹气。她摸向袖中母亲的银匣,指尖触到匣底刻着的小字

——砚秋亲启,那是同母异父的姐姐顾明珠的闺名。原来早在二十年前,母亲就将她托付给沈家,自己则以顾姓入宫,成为萧承煜母妃的贴身侍女。

更漏声渐歇,沈砚冰盯着案上未动的膳食,忽然想起父亲曾说,顾明珠坠楼那日,正是沈家接她回府的日子。那时她才十岁,在梅林里偷折寒梅,被个穿月白衣裳的少年撞见,他说:小娘子折梅做甚

她举着花枝跑远,没看见少年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种下了因。就像此刻她望着窗外的梅林,枝桠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恍惚间又看见那个雪夜,萧承煜眼中倒映的火光,与他喉间那句:沈姑娘,你该庆幸本宫要的是活的。

第二日卯时,绿芜捧着件月白狐裘进来,领口处绣着细碎的寒梅。沈砚冰摸着衣料上的针脚,突然发现每朵梅花的花蕊,都用金线绣着个





——

与萧承煜药碗底的寒梅,一模一样。

娘娘,殿下在偏殿等着。

绿芜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沈砚冰站起身,袖中刀片贴着掌心,冰凉刺骨。她知道,今日的太庙之行,必定是场鸿门宴,可她更想知道,萧承煜究竟要在顾明珠的牌位前,演哪出戏。

偏殿里,萧承煜正对着铜镜整理玉带,看见她进来,目光在她颈间逡巡:昨日弄伤了侧妃,本宫特意让太医院送了祛疤膏。

他伸手递过个青瓷小瓶,指尖掠过她锁骨上方的肌肤,这里...

倒像是明珠当年被梅枝划伤的位置。

沈砚冰猛地后退半步,撞在博古架上,玉瓶摔在地上碎成齑粉。萧承煜却不恼,只是弯腰捡起一片碎瓷,在手中慢慢碾磨:侧妃可知,明珠的牌位为何放在太庙偏殿

他忽然抬头,眼中映着晨光,因为她是本宫的执念,是本宫连先帝遗诏都要护着的...

逆鳞。

他忽然逼近,指尖捏住她的手腕,按在冰凉的砖墙上。沈砚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像极了那年枯井里倒映的月光

——

清冷却又灼热。

可你知道么

萧承煜的声音轻得像是梅枝上的雪,当本宫在火场里看见你时,你缩在枯井里,掌心还攥着半枝寒梅。那时本宫就在想,或许上天让明珠走了,就是为了把你留给本宫...

哪怕你是沈家的女儿。

沈砚冰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是沈家遗孤,知道她与顾明珠的关系,甚至知道当年火场里的每一个细节。可他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是为了折磨,还是为了...

该走了。

萧承煜忽然松开手,转身时衣摆扫过她的裙角,太庙的钟鼓,该响了。

沈砚冰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换成了她母亲的银匣,寒梅纹路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她摸了摸耳后朱砂痣,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砚冰,去东宫找一个腰间挂着寒梅玉佩的人,他会护你...

哪怕你恨他。

殿外,钟声轰然响起。沈砚冰跟着萧承煜走过长长的回廊,看见梅林里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泥土。她忽然明白,有些故事,早在多年前就写好了开头,而她与萧承煜,注定要在这寒梅香里,纠缠出一场,血肉模糊的结局。

3

双生劫

太庙的钟鼓余音未散,沈砚冰跟着萧承煜穿过朱漆长廊时,袖口被梅枝勾住了丝线。她低头整理,看见萧承煜腰间的银匣随着步伐轻晃,寒梅纹路在晨光中流转

——

那是母亲当年送给姐姐顾明珠的及笄礼,此刻却成了东宫太子的贴身饰物。

侧妃今日穿的月白锦缎,倒衬得肌肤胜雪。

随侍的老内监突然低语,手中拂尘指向太庙飞檐上的冰棱,像极了顾娘娘当年在梅林初雪时的模样。

沈砚冰指尖一颤。她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萧承煜听的。自踏入太庙地界,太子便再未说过一句话,脊背挺直如梅枝,却在经过第三座汉白玉桥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

那里曾是顾明珠坠楼的位置,桥栏上的牡丹纹,被磨得比别处光滑。

太医院的偏殿泛着浓重的药香,沈砚冰攥着绿芜偷来的钥匙,掌心全是汗。更夫敲过子时三刻,她才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烛火映出满墙的药柜,每格抽屉上都贴着褪色的黄纸标签。

御药局密档...

她默念着父亲临终前的话,在最里间的樟木箱里翻出半卷残页。宣纸边缘焦黑,显然是从火场中抢出的,首行

顾答应坠楼案

五字,被朱砂圈了又圈。

沈砚冰的手指在纸页上颤抖。密档记载,顾明珠坠楼前七日,曾三次服用

鹤顶红,药引却是沈家军特有的金创药

——

这种药,唯有父亲的亲卫才有权限领取。更令她窒息的是,用药记录的批注栏里,赫然是萧承煜的字迹:按例放行,勿惊沈将军。

原来如此...

她忽然想起灭门夜,父亲曾说

圣旨是假的,原来早在顾明珠出事时,萧承煜就已将沈家卷入权谋漩涡。此刻窗外传来巡夜的梆子声,沈砚冰迅速将密档塞进袖中,却在转身时撞翻了药柜,青瓷药瓶滚落满地。

三皇子萧承宁的书房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沈砚冰盯着案上的青铜烛台,烛泪在蟠龙纹上凝成血珠,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

自太庙归来后,她便让绿芜将密档残页缝进锦帕,借着向三皇子福晋贺寿的机会,将帕子

不小心

遗落在花园假山后。

侧妃今日送来的梅花酥,倒比宫里的精致。

三皇子妃捏着帕角轻笑,忽然瞥见帕子边缘的星图刺绣,这图案倒像是...

钦天监的星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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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冰低头用茶盏掩住表情。星图是《冰绡录》里的线索,每颗星子都对应着沈家军的旧部。她知道,三皇子一直觊觎东宫之位,而顾明珠坠楼案,正是撬动萧承煜的最佳支点。

五日后的早朝,沈砚冰隔着珠帘听见殿外喧哗。她捏着袖口的刀片,听着三皇子弹劾萧承煜

私扣军饷,纵容沈家余孽

的声音,掌心的月牙疤痕隐隐作痛

——

所谓的

余孽,不过是父亲当年救下的几个伤兵,此刻正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臣有证据!

三皇子展开一幅画卷,正是顾明珠的《寒梅百图》残页,太子殿下珍藏顾氏遗物,却对沈家赶尽杀绝,分明是因私废公!

沈砚冰看着萧承煜缓步上前,玄色朝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指尖抚过画卷上的寒梅,忽然轻笑:三皇弟可知,这梅花枝干的走势,暗合漠北布防图

他抬头时眼底淬了冰,当年顾氏为查贪墨案,才会借画传信

——

可惜信未送到,人已坠楼。

殿内一片哗然。沈砚冰看见三皇子的手在袖中紧握,知道他没料到萧承煜会主动提及顾明珠的死因。而她更震惊的是,萧承煜竟在众目睽睽下,将密档中最致命的线索

——

贪墨案,扣在了三皇子头上。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沈砚冰站在椒房殿檐下,看着萧承煜冒雨归来,衣袍紧贴着脊背,三道浅褐色的疤痕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她想起太医院密档里的记载:太子殿下火场救沈氏女,背部灼伤深可见骨。

侧妃倒是好兴致。

萧承煜擦着头发进来,发间滴下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今日刑部呈了沈家余孽的供词...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眉梢,他们说,沈将军临终前,让你去寻一个腰间挂着寒梅玉佩的人。

沈砚冰浑身僵硬。她看见萧承煜从袖中掏出半枚玉佩,正是父亲的护心镜碎片

——

灭门夜后,她以为这碎片早已遗失,却不想在萧承煜手中。

知道本宫为何留着他们的性命么

萧承煜的手指划过她耳后朱砂痣,因为沈将军托孤时,曾说...

他的女儿,叫砚冰。

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多巧,本宫的明珠,本名叫砚秋。

沈砚冰猛地推开他,退到廊柱后。雨水顺着飞檐滴落,在青砖上砸出深浅不一的水痕。她终于明白,为何萧承煜明知她是沈家遗孤,却仍娶她为妃

——

因为她是顾明珠的妹妹,是他执念的延续,更是他护住沈家旧部的最后筹码。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她的声音在雨中发颤,从梅林初见时,你就知道我是砚秋的妹妹,知道我会成为你权谋里的棋子。

萧承煜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襟,喉结滚动。十年前的梅林,那个偷折寒梅的小女孩,此刻在他眼前渐渐与顾明珠重叠。他记得顾明珠曾说:承煜,我有个妹妹,叫砚冰,等她长大了,你要替我护着她。

棋子

他忽然低笑,从腰间扯下银匣塞进她手中,这是明珠的妆匣,她临终前说,要留给妹妹。

银匣打开的瞬间,沈砚冰看见里面躺着半枚玉佩,与萧承煜手中的碎片,正好拼成完整的寒梅纹。

雷声在头顶炸响。沈砚冰握着银匣的手剧烈颤抖,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砚冰,你姐姐走的时候,托太子护你周全...

他虽表面冷硬,心却是热的。

可她亲眼看见沈家被灭门,亲耳听见父亲在火海中喊她的名字,如何能信

明日随本宫去冷宫。

萧承煜转身时,声音忽然轻得像叹息,那里有你母亲的遗物

——

她当年替明珠顶罪,被关了十年。

沈砚冰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走路时微微跛脚

——

那是火场中被房梁砸伤的腿。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极了那年枯井里,他低头看她时,眼中倒映的星空。

冷宫的铁门吱呀作响,腐木气息扑面而来。沈砚冰跟着萧承煜穿过蛛网密布的回廊,看见墙上用炭笔绘着的寒梅,每朵都缺了一角

——

那是母亲的笔法,与她银匣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这是你母亲住过的屋子。

萧承煜推开残破的木门,月光漏进来,照见炕上放着的锦囊,她临终前,让本宫交给你。

沈砚冰颤抖着打开锦囊,里面是半幅《冰绡录》,字迹被泪水洇湿:砚冰,当年顾氏与沈家的联姻,本是为护先帝遗诏...

你姐姐的死,是替太子挡了致命一击。

她忽然想起灭门夜,父亲曾说

遗诏在太庙星象图中,此刻看着萧承煜站在月光里,背影孤寂如梅枝,终于明白,所有的灭门、所有的囚禁,都是为了护住那份足以颠覆王朝的遗诏。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砚冰的声音在冷宫里回荡,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萧承煜转身,眼中映着她脸上的泪痕:因为只有你恨我,才能在这吃人的宫里活下去。

他忽然逼近,指尖掠过她湿润的眼角,砚冰,当年梅林初见,你说寒梅能熬糖...

可你知道么,这糖要经过多少霜雪,才能甜到心尖

沈砚冰抬头,看见他眼中翻涌的痛楚,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去找那个腰间挂着寒梅玉佩的人,他会护你...

哪怕你要恨他一辈子。

此刻她终于明白,萧承煜的残忍与温柔,都是为了护她周全,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

冷宫的夜风呼啸而过,吹得檐角铜铃作响。沈砚冰握着母亲的《冰绡录》,忽然听见萧承煜低哑的声音:明日朝堂,三皇子会弹劾你私通敌国。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这是本宫替你准备的...

罪状。

她看着信上的字迹,是萧承煜亲手写的

侧妃沈氏,意图谋害太子,指尖忽然冰凉:你要拿我当诱饵

萧承煜没说话,只是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唯有如此,才能引出幕后黑手。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砚冰,你可知道,本宫最怕的,不是你恨我,而是你像明珠那样,带着误会离开。

更漏声在冷宫外响起,沈砚冰跟着萧承煜踏上归途。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着满地水洼,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天,少年萧承煜在梅林里问她:小娘子折梅做甚

如今答案终于揭晓

——

她折的不是梅,是命运的枝桠,是他与她纠缠半生的,寒梅劫。

殿外,传来更夫

平安无事

的喊声。沈砚冰摸着袖中母亲的银匣,知道明日的朝堂,将是她与萧承煜的第一次联手,也是她从棋子到执棋者的开始。而那些藏在寒梅纹里的秘密,那些浸着血与泪的过往,终将在权谋的熔炉里,炼出最烈的情,最痛的爱。

4

朱砂泪

五更天的梆子声刚响过,椒房殿的铜锁便

咔嗒

落地。沈砚冰望着闯入的内监手中明黄圣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果然如萧承煜所言,三皇子弹劾她私通敌国的折子,终究还是递到了御前。

侧妃沈氏,意图谋害太子,着即押入冷宫候审。

读圣旨的老太监声音发颤,眼角余光不住扫向萧承煜,却见太子倚在廊柱上,手中拨弄着顾明珠的《寒梅百图》残页,指尖碾过梅枝时,墨痕染脏了月白袖口。

沈砚冰没反抗,任由宫娥给她披上素白囚衣。经过萧承煜身边时,她忽然闻到他袖间浓重的冰魄散气息

——

比往日浓了三倍不止,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像极了灭门夜枯井里的味道。

太子殿下好计谋。

她忽然轻笑,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用亲王妃子做诱饵,就不怕寒了沈家旧部的心

萧承煜的手指猛地收紧,残页在掌心揉出褶皱。他抬头望着她耳后朱砂痣,想起昨夜在冷宫,她捧着母亲的《冰绡录》落泪的模样

——

像极了顾明珠坠楼前,在他书房哭着说

承煜,我怕

的样子。

带下去。

他忽然别过脸,声音发哑,没有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冷宫的石床浸着潮气,沈砚冰数着砖缝里的青苔,听着远处传来的更漏声。第七次滴水落在石盆时,铁门忽然发出吱呀轻响,有人影提着食盒闪了进来。

绿芜

她惊觉是贴身宫娥,却见对方迅速关上门,从食盒底层掏出半本《太医院月例簿》。

娘娘,这是今晨在太医院看见的。

绿芜的手在发抖,太子殿下的诊疗记录...

说寒毒已入脑髓,最多还有半年。

沈砚冰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看见

心脉衰竭

药石难医

等朱笔批注,眼前忽然浮现萧承煜冒雨归来时,后背若隐若现的灼伤疤痕。原来他加重冰魄散的剂量,是在拿命换时间。

还有这个。

绿芜又掏出片染血的帕子,绣着半朵寒梅,是太子殿下枕边的,昨夜咳血时落下的。

沈砚冰捏着帕子,忽然想起昨日早朝,萧承煜据理力争时,唇角闪过的那丝苍白。原来他早已病入膏肓,却仍要在权谋场上周旋,为的是护住她,护住沈家,护住那份藏在太庙的遗诏。

三日后的黄昏,冷宫铁门再次打开。沈砚冰望着萧承煜带着满身风雪进来,衣袍上绣着的蟠龙纹结着冰碴,可知他刚从宫外回来。

太子殿下是来看戏的

她坐在石床上,望着他手中捧着的锦盒,还是来送我上路

萧承煜没说话,打开锦盒露出一套银质茶具

——

正是母亲当年在顾府用的缠枝莲纹。他亲自斟茶,茶汤在粗陶碗里荡出细微波澜:这是漠北的雪顶茶,你姐姐当年最爱用寒梅雪水烹煮。

沈砚冰盯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忽然发现他眼下乌青深重,像被人用墨笔狠狠抹过:太医院的记录,我都看了。

她忽然抬头,直视他震惊的双眼,你只剩半年,为何还要蹚这趟浑水

萧承煜的茶匙

当啷

掉进碗里,溅起的茶汤在石面上烫出斑点。他望着她眼中的痛楚,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因为只有你活着,沈家军的旧部才会相信,本宫对沈家...

并非赶尽杀绝。

沈砚冰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护心镜碎片,想起萧承煜腰间的银匣,想起冷宫墙上母亲画的缺角寒梅。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布一个局,一个用自己的命,换她周全的局。

所以你娶我,囚禁我,甚至让我恨你...

她的声音发颤,都是为了让所有人相信,沈家与你势不两立,从而保住沈家军的最后血脉

萧承煜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想替她擦泪,却在触到她肌肤时猛地缩回

——

他掌心的温度,比冷宫的石床还要凉。

砚冰,

他忽然低唤她的名字,像十年前梅林里那个少年,你可记得,当年你偷折我的绿萼梅,我追了你三条巷子

他的眼中泛起水光,那时我就想,这小娘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将来若遇着危险,该怎么护她

沈砚冰浑身僵硬。她当然记得,那年她八岁,偷了他亲手栽的梅枝,被他追得摔进雪堆。少年萧承煜蹲在她面前,用暖炉烘她冻红的小手,说: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她却咬着唇不说话,只把梅枝藏在身后。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砚秋的妹妹,是沈家未及认回的幼女。

萧承煜的声音轻得像雪,明珠坠楼后,我在她妆匣里发现你的玉佩,才明白当年火场里的小女孩,原来是你。

沈砚冰望着他从袖中掏出的小玉佩,羊脂白玉上刻着

砚冰

二字

——

那是她遗失多年的周岁礼。原来他早就知道,早就认出,却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困在身边。

现在后悔了

她忽然冷笑,后悔没在火场里掐死我,免得如今要赔上自己的命

萧承煜摇头,指尖抚过她掌心的月牙疤痕:我只后悔,当年没来得及告诉你,明珠的死,是她自愿替我挡下鹤顶红。

他忽然苦笑,更后悔,让你以为,我娶你是为了替身。

冷宫的烛火忽然被穿堂风扑灭,黑暗中,沈砚冰听见萧承煜剧烈的喘息声。她伸手摸索,触到他冰凉的手腕,脉搏快得像鼓点

——

是寒毒发作了。

承煜...

她下意识唤他的名字,自从新婚夜后,这是第一次。萧承煜浑身一震,借着月光,她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像极了那年枯井里,他低头看她时的模样。

别这样叫我。

他忽然推开她,声音带着破碎,你该恨我,像恨杀父仇人那样恨我...

沈砚冰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耳后朱砂痣上:可我这里没有泪痣,我不是明珠,我是砚冰。

她的泪滴在他手背,你护了我十年,现在换我来护你,可好

萧承煜浑身僵硬。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终于在她眼中看见十年前那个倔强的小女孩,那个在梅林里说

寒梅能熬糖

的小娘子。原来有些心意,早已在霜雪煎熬中,熬成了最甜的糖。

更夫敲过子时的梆子,萧承煜离开冷宫时,留下了那套缠枝莲纹茶具。沈砚冰摸着茶碗上的冰痕,忽然想起绿芜说,三皇子买通了敌国质子耶律齐,明日便要在冷宫

人赃并获。

她望着石墙上母亲画的寒梅,忽然取下鬓间玉簪,在砖缝里刻下星图

——

那是《冰绡录》里记载的漠北布防图。父亲说,遗诏藏在太庙星象图中,而萧承煜,早已将布防图融入顾明珠的画中。

娘娘,敌国质子来了。

绿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刻意的颤抖。沈砚冰捏紧袖中刀片,听见铁门打开的声响,耶律齐的胡笳声混着风雪卷了进来。

沈姑娘别来无恙

耶律齐的汉语带着浓重的鼻音,某家带了漠北的羊皮地图,不知可换得姑娘一笑

沈砚冰抬头,看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

——

正是三皇子给的通关文牒。她忽然轻笑,将刻着星图的砖片塞进对方手中:劳烦质子殿下,将这个带给三皇子。

耶律齐刚要说话,冷宫外墙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沈砚冰听见萧承煜的怒吼:拿下!

紧接着,铁甲士兵冲了进来,耶律齐的胡笳

当啷

落地,眼中满是震惊。

侧妃私通敌国,证据确凿。

萧承煜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玄色衣袍上绣着的蟠龙纹在火光中狰狞,即日起,禁足椒房殿,非诏不得出。

沈砚冰望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忽然明白,这出戏是演给三皇子看的。耶律齐手中的砖片,刻着错误的星图,真正的线索,藏在她送给三皇子妃的梅花酥里

——

每朵梅花的花蕊,都用金粉写着

太庙

二字。

太子殿下圣明。

她低头行礼拜别,指尖掠过他掌心时,塞给他半粒红色药丸

——

那是用离魂草改良的续命丹,虽然不能根治寒毒,却能暂缓发作。

萧承煜的手指猛地收紧,望着她转身时颤抖的肩,忽然想起顾明珠坠楼前,塞给他的那粒蜜饯

——

她说,等打完这场仗,就带他去梅林熬糖。

雪又下了起来,沈砚冰回到椒房殿时,看见案上摆着萧承煜的《寒梅百图》。她翻开第

37

幅,终于看懂梅枝上的藏头诗:承天护砚,煜烬成灰——

原来他早已将心意,藏在每朵寒梅的花蕊里。

更漏声中,她摸着腕间萧承煜留下的银镯,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她掀开窗帘,看见萧承煜倚在梅树下,月光照着他苍白的脸,手中捏着她给的红色药丸,像捏着一生的执念。

砚冰...

他轻声唤道,像怕惊碎了这场雪。沈砚冰望着他眼中的痛楚与温柔,忽然明白,有些爱,早已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熬成了比寒梅更烈的酒,比霜雪更纯的情。

殿外,梅枝不堪积雪重负,咔嚓

折断。沈砚冰摸着银镯上的寒梅纹,知道明日的朝堂,将是更大的风暴。而她与萧承煜,终将在这寒梅劫里,要么同归于尽,要么,熬出一场,春暖花开。

5

烬重生

祭天台的青铜鼎里,沉水香混着雪粒子蒸腾成雾。沈砚冰隔着十二道朱漆屏风,看见萧承煜穿着十二章纹衮服,缓步踏上三百六十级台阶。他的步法依旧沉稳,却在转身时,袖口闪过一抹刺目的白

——

那是她昨夜为他准备的、浸过续命丹的绢帕。

吉时已到,太子殿下祭天!

太常寺卿的唱喏声惊起寒鸦,沈砚冰望着萧承煜举起玉笏的手,指节泛着青白。自冷宫一别,他已有七日未曾踏入椒房殿,绿芜说他每日卯时必在演武场舞剑,招式却从

踏雪十三式

变成了残缺的七式。

鼎中香火突然明灭不定,沈砚冰看见萧承煜的身形晃了晃,唇角溢出的血珠落在玉笏上,像朵盛开的红梅。她捏紧袖中藏着的药瓶,那是用雪山顶冰蟾与离魂草熬制的解药,代价是剜去左手无名指的毒渍

——

此刻伤口还在渗血,混着袖口的梅香。

太子面色不佳,莫不是染了风寒

皇帝的声音从御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不如让侧妃代劳

沈砚冰浑身绷紧。她知道,这是皇帝对萧承煜的最后试探。三年前的火场,皇帝派去的刺客未能斩草除根,如今祭天仪式,正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萧承煜忽然转身,目光扫过她藏在屏风后的身影。他的眼底泛着异常的红,像是被寒毒灼烤的炭火:父皇说笑了,承煜只是想起,今日是明珠的忌日。

他抬手擦拭玉笏上的血痕,她若泉下有知,定不愿见我病弱至此。

沈砚冰听见屏风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她知道,萧承煜这是在提醒皇帝,顾明珠之死与皇室秘辛相关。而她袖中的《冰绡录》残页,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顾明珠是皇帝当年为制衡太子而毒杀的棋子。

祭天乐声响起的刹那,萧承煜突然踉跄着跪倒。沈砚冰看见他后背的衣料被冷汗浸透,三道灼伤疤痕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

那是寒毒攻心的征兆。她再也顾不得禁忌,推开屏风冲了出去,袖中药瓶

当啷

落地。

砚冰!

萧承煜的声音里带着惊恐,却在看见她指尖的血时,忽然笑了,原来你早已知道,冰魄散里缺的药引,是雪山顶冰蟾。

沈砚冰跪在他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他掌心的纹路里,还留着当年火场救人时的灼痕:我还知道,你加重剂量,是为了让寒毒发作的时间,刚好在祭天仪式。

她的泪滴在他手背,你早就打算,用自己的命,换遗诏现世。

殿外突然传来金戈之声,十二道屏风同时倒塌。沈砚冰看见皇帝的心腹刺客从房梁跃下,手中短刀泛着蓝光

——

是淬了鹤顶红的毒刃。萧承煜猛地将她推开,自己却被刺中左肩,鲜血溅在她月白衣裳上,像极了那年梅林里,他为她挡住的那场雪。

承煜!

沈砚冰撕下半幅衣袖为他止血,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耳后朱砂痣在火光下格外鲜艳。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不是明珠的替身,而是他藏在心底十年的、真正的执念。

别慌。

萧承煜忽然伸手,抚过她眉间的褶皱,太庙的星象图,第二十八颗星子下,藏着先帝遗诏。

他咳嗽着,血沫溅在她手腕,当年沈家军护送遗诏回京,被皇帝派来的刺客围堵,是你父亲主动求死,让我有机会...

有机会护住你。

沈砚冰感觉有惊雷在头顶炸开。父亲临终前说的

假圣旨,原来不是萧承煜下的,而是皇帝为了夺遗诏而设的局。三年前的火场,萧承煜折返救人,不是为了明珠,而是为了她

——

沈家未及认回的幼女,顾明珠的妹妹,沈砚冰。

刺客的刀刃再次袭来,萧承煜突然发力将她护在身下。沈砚冰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看见他后背的衣料迅速被血浸透:你疯了!

她嘶声喊道,你还有半年寿命,你不能死!

萧承煜却笑了,笑声里带着解脱:砚冰,你知道么当年在梅林追你三条巷子,不是为了罚你,而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砚秋说的那个妹妹。

他的指尖划过她掌心的月牙疤痕,后来在火场看见你,缩在枯井里像只小兽,我就想,就算与天下为敌,也要护你周全。

沈砚冰忽然想起母亲的银匣,想起萧承煜药碗底的寒梅,想起他藏在《寒梅百图》里的藏头诗。原来从始至终,他的残忍与温柔,都是为了将她护在身后,哪怕自己遍体鳞伤。

我带你走。

她咬着牙撕开裙摆,为他包扎伤口,遗诏我来取,寒毒我来解,你要活着,看着我们熬的糖,甜到心尖。

萧承煜望着她眼中的倔强,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天,她举着偷来的梅枝跑远,发间落着片雪花。原来有些缘分,早在相遇时就写好了结局,他护她十年,她念他一生,终究是寒梅熬糖,甜苦交织。

祭天台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沈砚冰扶着萧承煜躲进太庙偏殿。她摸着墙上的星象图,按照《冰绡录》的记载,转动第二十八颗星子

——

石墙轰然打开,露出藏在其中的金匮,上面刻着的寒梅纹,与萧承煜的玉佩、她的银匣,严丝合缝。

砚冰,

萧承煜倚在她肩头,声音越来越轻,别恨父皇...

他也是被权谋困了一辈子的人。

沈砚冰打开金匮,看见先帝遗诏上的朱砂印,忽然明白,萧承煜的隐忍、沈家的牺牲、顾明珠的死,都是为了护住这纸遗诏,护住江山社稷。她忽然低头,吻了吻他眉间的朱砂痣:我不恨,我只恨,没早一点看懂你的心。

宫外传来喊杀声,是沈家旧部前来护驾的声音。沈砚冰抱着萧承煜坐在太庙台阶上,看着东方渐白的天空。他的呼吸越来越浅,却仍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怕松开就会失去。

承煜,

她轻声唤道,等雪化了,我们去梅林熬糖好不好用你栽的绿萼梅,用我攒的雪顶茶,熬一锅最甜的糖。

萧承煜笑了,指尖划过她湿润的眼角:好。

他忽然咳嗽着,血沫染红了她的衣襟,砚冰,记住,寒梅熬糖,先要经霜雪,再遇暖阳...

就像我们,先要痛彻心扉,才能甜到心尖。

第一缕阳光照在祭天台上时,萧承煜闭上了眼睛。沈砚冰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轰然倒塌,却又在废墟上,开出一朵最烈的寒梅。她终于明白,他的爱,是用命作引,用恨作糖,让她在权谋的寒冬里,等到了春暖花开。

殿外,沈家旧部的盔甲在阳光下闪光。沈砚冰摸着萧承煜腰间的银匣,忽然听见他微弱的心跳

——

原来那粒续命丹,终究还是起了作用。她抬头望着漫天朝霞,知道这场寒梅劫,终将在霜雪消融时,熬出最甜的糖,最暖的情。

雪,停了。梅林里的枝桠,正悄悄鼓起花苞。沈砚冰抱着萧承煜,像抱着一生的执念,一生的爱。

6

寒梅尽

雪落无声

护城河的冰面裂出细响,沈砚冰握着琉璃瓶的手在发抖。瓶中是最后半瓶冰魄散,混着萧承煜的血,在晨光里泛着幽蓝光泽

——

那是他用来止痛的药,也是她用来续命的毒。

殿下,该上路了。

宇文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甲胄上的寒梅纹与萧承煜生前的玉佩一模一样。沈砚冰没回头,只是盯着水面倒影,看自己鬓间的白霜与十年前的雪重叠。

祭天仪式后,萧承煜在她怀中昏迷了三日,醒来时却推开她的手:砚冰,遗诏已明,你该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藏起了自己咳血的帕子,却藏不住眼底的灰败

——

寒毒早已侵入心脉,续命丹不过是回光返照。

知道我为何总穿月白么

她忽然轻笑,将琉璃瓶倾斜,药粉如细雪落入水中,因为你说过,明珠最爱月白,可你没说,她的月白衣袖上,总绣着我母亲教她的缠枝莲。

水面荡起涟漪,倒映着太庙飞檐上的积雪。沈砚冰想起昨夜在东宫,萧承煜摸着她的银匣说:砚秋曾说,她妹妹笑起来像寒梅初绽,可惜我直到三十岁,才见到这样的笑。

殿下!

宇文昭突然惊呼,却见沈砚冰已松开手,琉璃瓶沉入河底,惊起的寒鸦掠过她发间。她摸着耳后朱砂痣,那里还留着萧承煜临终前的体温

——

他说,这颗痣生得比明珠的泪痣好看,因为带着人间烟火气。

雪又下了,纷纷扬扬落在她肩头。沈砚冰望着护城河两岸的梅林,枝桠上的残雪簌簌而落,像极了那年他在梅林追她时,肩头落满的梅花。原来有些告别,早在十年前的雪天就写好了结局,他护了她半生,却留她在余生里,数着每一片落梅,回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去梅林吧。

她忽然转身,对宇文昭露出微笑,把殿下的玉佩,埋在那株绿萼梅下

——

当年我偷折的那枝,应该开花了。

寒梅重开

雪是在萧承煜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停的。沈砚冰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感觉他的体温正顺着自己掌心的月牙疤痕一点点流失,像那年枯井里渗进的雪水,寒彻骨髓。

殿下!

沈家旧部的盔甲声在祭天台响起,沈砚冰却听不见。她盯着萧承煜眉间的朱砂痣,想起新婚夜他说

你该庆幸本宫要的是活的,想起冷宫他说

砚冰,你可知道明珠的本名叫砚秋,想起梅林里追着她跑的少年,衣摆上沾着的雪粒子比月光还亮。

金匮的遗诏在风中翻动,朱砂印在雪地上投下暗红的影。沈砚冰摸向萧承煜腰间的银匣,寒梅纹路还带着他的体温。匣底刻着的

砚秋

二字,此刻像极了他留在她生命里的疤,永远无法愈合。

侧妃娘娘,陛下宣您入宫。

宇文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甲胄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太子殿下的...

遗体,该入殓了。

沈砚冰没回头,只是将萧承煜的手贴在自己耳后朱砂痣上。他的指尖早已冰凉,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带着薄茧划过她的肌肤,轻声说

像明珠。原来他早知道她不是替身,却还是用一生的隐忍,换她片刻的懂得。

椒房殿的喜烛早已熄灭,沈砚冰跪在顾明珠的画像前,看着画中女子左眼的泪痣。绿芜说,萧承煜曾命人将画像的泪痣抹去,却在临终前,用自己的血重新点上

——

原来他终究不愿骗她,不愿让她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娘娘,这是太子殿下临终前握在手里的。

绿芜递上半幅《寒梅百图》,梅枝上的藏头诗被血浸透,承天护砚,煜烬成灰

八个字,像他用命写的情书。

沈砚冰摸着残页上的血痕,忽然想起他说

寒梅熬糖要经霜雪。原来他们的霜雪,是灭门的火、冷宫的冰、祭天台的血,而他终究没等到糖熬成,就化作了烬。

三日后的深夜,沈砚冰独自来到护城河。怀里的冰魄散瓷瓶还带着太医院的余温,是她用自己的毒渍,换得的最后一味药引。

承煜,你说寒梅熬糖最是清甜...

她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可你没说,这糖要赔上熬糖人的命。

瓷瓶坠入河中的声响轻得像一声叹息。沈砚冰看着墨色的河水荡开涟漪,倒映着城楼上未干的血迹

——

那里曾悬着父亲的头颅,此刻却要挂上萧承煜的遗像。

更夫敲过五更,沈砚冰回到椒房殿,看见案上摆着萧承煜的佩剑。剑穗上的

砚冰

二字已被血染红,却仍清晰如昨。她忽然想起,父亲的剑穗也是这样的纹路,原来早在二十年前,两家的命运就已交织成网,谁都逃不脱。

娘娘,明日就要送太子殿下...

去皇陵了。

绿芜的声音带着哽咽,您...

可要去送最后一程

沈砚冰摸着剑柄上的寒梅纹,想起祭天台他为她挡刀的模样。皇陵的雪一定比宫里的冷,他最怕寒毒,却要永远躺在冰窟窿里。

不去了。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掉在剑穗上,他说过,最怕我像明珠那样带着误会离开...

如今我懂了,便让他记住,我眼里没有恨,只有...

只有十年的霜雪,换得的半颗糖。

送葬的钟鼓响彻京城那日,沈砚冰独自来到梅林。枝头的新雪压断梅枝,露出底下暗红的花苞

——

原来寒梅在凋零前,早已准备好了绽放。

她摸着腰间的银匣,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十年前的雪夜,父亲也是这样的声音,带着她在梅林里躲刺客。如今梅林依旧,人却只剩下她,和记忆里那个追着她跑的少年。

小娘子折梅做甚

沈砚冰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漫天飞雪。幻觉里的少年音,像极了萧承煜临终前的低唤。她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早在相遇时就注定是劫,是他护她十年,她念他一生,是寒梅熬糖,糖未甜,人先散。

雪又落了下来,染白了梅林的小径。沈砚冰望着远处宫墙,想起萧承煜说

本宫的寒毒,是你给的情劫。原来情劫早定,从她偷折第一枝寒梅开始,从他记住她掌心的月牙疤痕开始,从他们名字里的



字开始,就注定了这一场,血肉模糊的相护相杀。

护城河的水还在流,冰魄散的毒还在蔓延。沈砚冰摸着耳后朱砂痣,终于懂得,有些爱,要比恨更痛,比死更烈,是用一生的霜雪,熬一锅永远熬不成的糖,却在烬灭时,让人心尖儿,永远甜着,痛着。

寒梅落尽,空余香。而她与他的故事,终究是雪地上的脚印,风一吹,就散了,却又永远刻在,彼此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