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仔细端详着那张信托基金合同,一遍又一遍。数字很大,承诺也很美。五十万投入,三个月翻倍——这样的回报率在任何正规金融市场都是天方夜谭,但坐在她对面的曹宇眼神诚恳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张姐,我发誓这不是骗局。曹宇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只是想帮助更多像你这样善良的人。这个世界已经够黑暗了,我们这些好人更应该互相扶持。
凌云握着咖啡杯,坐在咖啡厅的另一个角落,若无其事地观察着这一幕。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张莉手中那份闪着金边的合同。
张莉叹了口气,在合同上签下了名字。她刚刚卖掉了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这五十万是她全部的积蓄。
你做了正确的决定。曹宇接过合同,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把钱送到你手上。
张莉点点头,眼神中闪烁着期待与感激。曹总,说实话,我不是为了钱。我是听说你帮助了很多贫困学生,我也想出一份力。
我理解。曹宇微笑着说,我们都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咖啡厅的门铃响了,走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她直奔曹宇的桌子。
曹总,不好了,孙静出事了！
曹宇立刻站起身,对张莉歉意地笑笑：抱歉,公司有急事,我得先走了。你放心,你的钱绝对安全。
张莉摆摆手：去忙吧,我相信你。
曹宇匆匆离开后,凌云悄悄跟了上去。
咖啡厅里只剩下张莉一人,她摩挲着收据,神情复杂。
三个月后,张莉站在一栋破旧的写字楼前,抬头看着已经拆掉的公司招牌。保安无奈地告诉她：上周就搬空了,听说老板跑路了。
张莉的世界在那一刻坍塌了。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她相信的善良被如此践踏。
她没有哭,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三天后,她在一家廉价酒吧找到了凌云。
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踪曹宇,张莉直接开门见山,我需要你的帮助。
凌云放下酒杯：他骗了很多人,不只是你。
我知道。我查过了,至少有二十多位受害者,大多是中年女性,单身,有一定积蓄。他专挑那些热心公益的人下手。
你要报警吗
张莉摇摇头：不,警方已经立案了,但这种案子很难追回钱财。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贪婪,还能是什么凌云嗤笑。
不,不只是这样。张莉的眼神异常坚定,我见过真正的骗子,他们眼中只有算计。但曹宇不一样,他眼里有某种...信念。
凌云沉默了片刻：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我可以帮你。但这不会让你好受。
我不是为了好受。
凌云把一个U盘推到张莉面前：这里有我收集的所有资料。如果你看完还想继续,明天这个时间来找我。
张莉拿起U盘,离开了酒吧。
那晚,她在电脑前坐了整整六个小时。U盘里是详尽的资料：曹宇的真实身份、他的过去、他的同伙,还有一个名叫救赎基金的神秘组织。
第二天,张莉准时出现在酒吧。
我需要见孙静。她说。
凌云挑了挑眉：为什么
直觉。她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使用真名的。
凌云点点头：她在第三医院。上周自杀未遂。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警察。凌云出示了什么证件,警察放他们进去了。
病床上的孙静比张莉想象中年轻许多,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
又来审问我吗孙静的声音虚弱而讽刺,我已经说过了,我也是受害者。
我不是警察。张莉轻声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孙静盯着张莉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也是他的信徒吧那种'相信人性本善'的天真理想主义者。
张莉没有否认。
他很会挑人。孙静继续说,专挑那些心怀大爱、愿意牺牲自我的'圣母'。因为只有你们,才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的高回报率,只因为他说那是为了救助贫困儿童。
那你呢张莉反问,你为什么要帮他
孙静的眼神暗了下来：因为我欠他。三年前,我得了重病,是他捐款救了我。后来他找到我,说希望我帮他'扩大影响力',让更多人受益。我以为我们是在做好事...
直到你发现真相
直到我发现那些钱根本没用在公益上,而是被他用来...发展某种邪教。他称之为'救赎',说世界已经被贪婪和自私污染,只有通过牺牲那些自认为高尚的人,才能真正净化。
张莉感到一阵寒意：他把骗来的钱用在哪里
建立'救赎社区',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声称那里的人们放弃了私有财产,过着共享、平等的生活。
听起来像个邪教组织。凌云插话。
不,更可怕。孙静摇头,他是认真的。他真的相信他在拯救世界,相信通过骗取'伪善者'的钱,可以建立真正的乌托邦。最讽刺的是,他把自己视为某种救世主,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善。
张莉默默消化着这些信息。
你知道'救赎社区'在哪吗她最终问道。
孙静闭上眼睛：知道。但你去那里干什么钱已经花掉了,你什么也得不回来。
我不是为了钱。
孙静睁开眼,直视张莉：你想亲眼见证你资助的'乌托邦'还是想确认曹宇是真疯还是假疯
我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相信他。包括我自己。
孙静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因为我们都渴望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救,渴望相信人性本善。而他,正好给了我们这个美丽的谎言。
孙静在病历表上写下一个地址：小心点,那里的人已经被洗脑了。他们相信外界的人都是'污染源'。
张莉接过纸条,转身要走。
等等,孙静叫住她,你为什么要去冒险你已经知道真相了,报警就好了。
张莉沉默片刻,回答：因为我想知道,当圣母遇上圣母,谁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救赎社区坐落在郊外的一个隐蔽山谷里。从外表看,它像极了一个生态农场：太阳能板、风力发电机、有机农田,还有简朴的木质建筑。
凌云停下车：你确定要这么做
张莉点点头：你不必跟来。我只是想看看,然后把证据交给警方。
我是记者,记录真相是我的职责。凌云拿出相机,而且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们装作对替代能源感兴趣的游客,成功进入了社区。一个自称引路人的年轻女孩带他们参观。
我们这里没有私有财产,所有东西都是共享的。女孩热情地介绍,每个人按需分配,按劳贡献。我们已经实现了真正的平等。
张莉注意到,社区里的人都穿着类似的朴素衣服,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孩子们在草地上自由奔跑,老人们在树荫下下棋聊天。表面上看,这确实像个乌托邦。
'救世主'今天在吗张莉试探性地问。
女孩的表情变得警惕：您指的是...
社区的创始人。我们听说他很有远见。
女孩放松下来：曹导师今天在冥想中心。不过他不喜欢被打扰。
凌云借口想参观农田,他和张莉暂时分开。张莉则继续跟着女孩参观。
你们怎么解决医疗问题张莉问。
我们有自己的诊所,主要使用中草药。当然,如果真有大病,我们也会送到外面的医院。
经费从哪里来
女孩笑了：捐款。外面有很多认同我们理念的人,他们愿意支持我们。
像我这样的人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您是...新的支持者
张莉点点头：我投资了五十万。
女孩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加恭敬：请跟我来,曹导师一定会想见您的。
冥想中心是一栋简洁的圆形建筑,中央有一个小型水池。曹宇正坐在水池边,闭目冥想。
曹导师,有位支持者来访。女孩轻声说。
曹宇睁开眼,看到张莉时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谢谢你,小艾,你先下去吧。
女孩离开后,房间陷入沉默。
你来这里做什么曹宇最终开口,语气既不惊慌也不愤怒,只是平静地询问。
我来看看我的钱投资到了什么地方。张莉环顾四周,说实话,比我想象中好。
曹宇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来要钱的。
不是。
也不是来报复的。
不是。
曹宇站起身,走到张莉面前：那么,你为什么来
因为我想理解。张莉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用欺骗的手段建立这个地方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在做好事,为什么不诚实地筹集资金
曹宇苦笑：你觉得如果我说'我要建一个没有私有财产的公社',会有人支持吗在这个被资本控制的世界里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钱
因为那违背了我的理念。曹宇的眼神变得炽热,真正的平等必须建立在彻底的财富重新分配上。那些被金钱腐蚀的人必须'净化'自己,放弃对物质的执着。而那些自诩为慈善家的人,他们的'善良'只是一种自我满足,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
所以你骗他们,作为某种...惩罚
不是惩罚,是救赎。曹宇纠正她,当一个人失去所有,他才能看清什么是真正重要的。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净化',包括我自己。
张莉感到一阵荒谬：你把自己的钱也捐出去了
全部。我曾经拥有一家科技公司,价值数亿。我把它卖了,用一部分建立了这个社区,剩下的全部捐给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张莉沉默了。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你可以检查财务记录。曹宇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除了基本生活开支,我们所有的收入都用于扩建社区和外部援助项目。没有人从中获利。
这不能成为欺骗的理由。
在一个建立在谎言上的社会里,有时候只有通过谎言才能揭示真相。曹宇叹息,你不明白吗外面的世界已经病了。人们为了利益互相欺骗,为了地位互相践踏。而那些所谓的'善行',不过是赎罪券,是让他们能够继续沉浸在自我满足中的借口。
所以你决定做上帝,审判谁该被'救赎'
不是审判,是引导。曹宇的声音变得温和,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人们看清自己内心的贪婪和虚伪。那些真正明白了的人,会选择留下来；那些没有领悟的,会带着仇恨离开。就像你。
张莉摇头：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你的方法错了。真正的善良不需要通过欺骗来测试,真正的平等也不需要通过剥夺来实现。
理想主义者。曹宇微笑,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但现实会教会你,有时候必须用极端的方法才能达到崇高的目标。
即使那意味着伤害无辜的人
没有人是无辜的。曹宇的眼神变得锐利,每个人都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都在不知不觉中维护着它的运行。只有彻底打破这个循环,才能建立真正的公平社会。
张莉正要反驳,门突然被推开。凌云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社区成员。
她是卧底！一个人喊道,她在到处拍照！
曹宇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你带了记者来
他是我的朋友。张莉解释,但已经来不及了。
社区成员已经控制住了凌云,搜出了他的相机和手机。
删掉所有照片。曹宇命令道,然后把他们带到会议室。我需要和全体成员商议如何处理。
会议室里挤满了社区成员,至少有七八十人。曹宇站在中央,简要说明了情况。
我们中出现了叛徒。他指着凌云,这个人是记者,来这里是为了抹黑我们的社区。
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议论声。
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他们曹宇问道。
赶出去！
报警！
让他们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凌云冷静地环顾四周,评估着局势。
安静！曹宇举起手,在我们做决定之前,我想让这位'支持者'说说她的想法。
所有目光都转向张莉。
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我不是来破坏的。我是来寻找答案的。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相信一个骗子,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追随一个用谎言建立起来的'乌托邦'。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们都渴望一个更好的世界,渴望相信人性本善。
她环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你们中的很多人可能和我一样,被骗后选择留下,因为你们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找到了意义。我尊重这一点。但请问问自己：一个建立在谎言和操控上的社区,真的能实现你们追求的平等和公正吗
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你们都听到了吗曹宇打断她,这就是外界的思维方式—用道德绑架来动摇你们的信念。他们不理解我们的使命,不理解为了更大的善,有时必须做出牺牲。
什么牺牲一个年轻人突然问道,曹导师,您说过我们的捐款全部用于社区建设和慈善项目,可上个月的财务报告为什么没有公开
曹宇的表情变得严厉：小王,这不是讨论财务的时候。
为什么不是又一个声音响起,如果我们真的相信平等和透明,为什么不能讨论钱的去向
场面开始失控。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质疑,而曹宇试图重新掌控局势,但收效甚微。
最终,一个年长的女性站了出来：够了！我提议立即检查账目,如果发现任何问题,曹导师必须负责。
我赞同。
我也是。
必须公开透明！
曹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向张莉,眼神中混合着愤怒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毁了一切。他低声说。
张莉摇头：不是我,是真相。
三个小时后,曹宇被社区成员软禁在自己的房间里。财务检查发现,近半年来,大量资金被转移到了一个私人账户,用于购买豪宅和股票。
他背叛了我们的理念。小王痛苦地说,他一直教导我们放弃物质追求,结果自己却在积累财富。
张莉和凌云被允许离开,但在走之前,那位年长的女性拦住了他们。
谢谢你揭露了真相,尽管这很痛苦。她真诚地说,但请不要误解我们所有人。很多人来到这里,是真心相信并追求平等与分享的理念。曹宇的背叛不代表这些理念本身是错的。
张莉点点头：我理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们会重组社区,建立真正民主和透明的管理制度。也许...也许你愿意帮助我们以你的经验和洞察力,可以帮我们避免再次被欺骗。
张莉沉思片刻：我需要时间考虑。但无论如何,我会关注你们的进展。
回程的路上,凌云一直很安静。
你在想什么张莉问。
我在想...也许曹宇最初是真诚的。凌云慢慢说,也许他确实相信自己的理念,但随着权力的增长,他也被腐蚀了。
张莉望向窗外：或者从一开始,他就只是另一个自以为是的'救世主',以拯救世界为名,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和优越感。
你不后悔失去那五十万吗
张莉摇头：不后悔。它换来了一个宝贵的教训：真正的善良不需要虚伪的包装,真正的平等也不能通过欺骗来实现。
那么,你会接受那位女士的邀请吗帮助重建社区
张莉沉默良久,最终说：也许会。不是因为我相信他们的乌托邦,而是因为我相信人们改变自己、改变社会的能力。而这种改变,必须建立在真实和诚信的基础上。
凌云微笑：听起来你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是啊,张莉笑了,但至少我是诚实的。
三个月后,新生社区正式成立,取代了原来的救赎社区。它依然追求平等和分享的理念,但建立了透明的财务制度和民主的决策机制。所有的捐款和支出都公开记录,每个成员都有发言权。
张莉成了顾问委员会的一员,每月去社区几次,帮助他们制定可持续发展计划。
曹宇被移交给警方,面临多项欺诈指控。在法庭上,他始终坚称自己的初衷是善良的,只是在执行过程中迷失了方向。
庭审那天,张莉去了。当曹宇被带出法庭时,他们的目光短暂相遇。
你认为他真的相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吗凌云问道,他作为记者来报道此案。
张莉摇头：重要的不是他信什么,而是他做了什么。即使是最崇高的理想,如果用错误的方式追求,也会变成灾难。
听起来你已经从圣母变成了现实主义者。凌云开玩笑道。
张莉笑了：不,我只是明白了,真正的善良不是盲目的牺牲或天真的信任,而是在保持希望的同时,不忘保持警惕和批判思维。
她看着天空,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广场上。
当圣母遇上圣母,胜利的不是更'圣'的那个,而是大家都满意的那一个,所以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