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参精阿蘅拔下千年参须只为给恩人换钱时,
银甲染血的小将军转世正握着药杵——
三百年后
他守护的灵参竟要卖掉自己来爱他。
1
闷雷滚滚,暮春的雨丝裹挟着淡淡的药香,在青石板上晕开涟漪,深深浅浅。
我站在柜台前,小小的一团,面前是一个油纸包,裹着不少七零八落的人参须须。
这是我寅时特意挑的最鲜嫩的须须摘下的,又用最鲜艳的红绳小心扎好,满心欢喜地以为一定能值不少钱呢。
可药材铺子的王掌柜却一脸的嫌弃。
您再看看,这怎么说,总值二两银子吧
就这些破烂玩意儿!王掌柜伸一根手指嫌弃地扒拉了两下:顶多给你五十文。
这怎么可能呢您再仔细瞧瞧,这可是长白山的观音参,要是放在三百年前,一根须就能换一匹汗血宝马呢!
要不一两!一两总行吧
我急得往前探了探身子,发间的银簪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柜台上打盹儿的白猫。
王掌柜嗤笑一声,正想赶人,忽听得门外传来了晃动间玉石敲击的清脆的声音。
抬眼望过去,月白色衣衫的青年走进来,油纸伞收起,掠过雕花的门楣,伞下,青年眉眼清隽。
我眼睛一亮,胸口灵珠颤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银甲染血的身影,逐渐与眼前的青年重叠。
我努力压了压唇角的弧度。
王掌柜,劳烦来两钱奇兵。沈之璋拂了拂身上沾染的水珠,才走进来,声音如他的脸一般清亮。
我这才注意到,尽管衣衫整洁,但沈之璋的衣袖上却打着补丁,甚至连他腰间的香囊都露出了几根线头。
好穷啊!
沈少爷,今儿您是又要赊账不瞒您说,这上次的川贝还……
当真……好穷啊!
我不由在心中感叹。
用这个抵。
沈之璋长身玉立,只见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置于柜台之上,羊脂玉雕刻的玉佩光滑细腻,泛着温润的光。
只是细看,似乎是观音参的形状。
我却一眼认出了……
我慌乱按住了他的手。
沈之璋手腕瘦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地蜿蜒在手背。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那双为我包扎伤口的手。
不能抵,这可是你祖传的……
沈之璋诧异地挑眉。
姑娘如何知道这是我祖传的玉佩
我瞬间缩回了手,噤声。
庆幸沈之璋没有再问。
取了药,沈之璋撑起油纸伞走入雨中,我一把抓起人参须须抱在怀中,也赶紧跟了上去。
跟了长长的一路,沈之璋终于转身。
姑娘,你究竟要跟我到何时
我瞬间窘迫地咬了咬唇,耳边一片绯红,我鼓起勇气将怀中的油纸包递过去:这个给你,很值钱的!
沈之璋哑然失笑,眼尾晕开温润涟漪。
姑娘怕是被人给诓骗了,这长白山的观音参,须得一整株连根挖起才算值钱。
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手上捧着的这一堆须须,不敢置信:可是……可是分明三百年前……
听闻王掌柜说,姑娘常去卖参须,敢问姑娘为何如此执着
我看向不远处沈家医馆斑驳的门楣,声音很轻:因为……有人缺钱啊。
沈之璋解下腰橐,倒出最后的几枚铜板,递过来。
我就只剩下这几枚铜钱了,不嫌弃的话,姑娘请收下,权当是我买了这些参须。
真是……太穷了!
眼底不由染上了几分怜悯,我想自己必须得尽快想法子多赚些钱才是,要不是这沈之璋怕是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将油纸包往沈之璋的怀里一塞,我转身提着裙摆跑开了。
不过也没关系,要是沈之璋真到了吃不起饭的地步,我让他咬一口便是了,毕竟我可是大补呢。
我想。
2
沈家医馆。
雕花窗棂已被常年蒸腾的药气染成了黄色,我踮着脚去够最上头的药材,腰间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这已经是我来医馆当学徒的第七日了。
小心!
梯子歪倒的瞬间,我甚至来不及呼救,腰间便一只温柔的手掌托住,绯色的裙裾与素白的衣袂交缠。
腰间的手腕骨凸出,与我记忆中小将军握枪的手不差分毫。
我怀里捧着的天麻落了满地,其中一颗正好落在了沈之璋头顶束发的簪上。
只是惊扰了柜台上的白猫,它叫了一声,飞快地跑远了。
我也是来了医馆之后才知道,原来第一次在药材铺子里看到的白猫,竟是沈之璋养的。
没事儿吧
我后怕地摇了摇头,脸色泛着裙裾般的绯色,心头染上了丝丝的甜意。
小心些下来。
扶着沈之璋的肩膀,我缓缓爬下梯子,忽觉有什么凸起硌得我掌心发疼。
并未多想,我直接伸手掀开沈之璋一侧肩膀的领口,一眼便看到了三道伤疤盘踞在他的颈侧,仿佛利爪撕扯所致,十分狰狞。
这是……我心疼,几乎哽咽。
沈之璋却并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拢了拢领口:无妨,不过是小时候被狼抓伤的罢了。
见我不说话,沈之璋有些无措:被吓着了
我摇头,眼眶却泛起了潮意。
三百年前,小将军也是像方才那样,将我牢牢地护在怀里,颈侧却硬生生挨了饿狼三道爪痕。
原来,无论转世轮回了多少年,有些印记却终究是抹不去的。
我低头,胸口处,灵珠似乎越发灼热。
阿蘅姑娘,劳烦将这味药捣碎。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了我的耳畔,是浓烈却好闻的药香。
我点头,只是思绪却不由有些恍惚。
越是靠近他,脑海中小将军的身影便越是清晰,时不时与眼前的青年重叠,他就是他,却也不是他。
当心!
恍惚间,手腕被握住,我回神,这才发现,药杵险些砸到了指尖。
沈之璋掌心略带薄茧,温热似乎能顺着手背肌肤的纹理透进来,烫得我耳尖都有些发热。
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灵珠轻颤着,它似乎同我一样的兴奋呢。
可是怎么办呢
我好像不舍得取出灵珠报恩了呀。
3
子时,我正在后院晾晒参片,这时的露水最是能滋养参片的了。
月光将我的影子拉扯得细长,投在墙面上,影影绰绰的,竟是观音参的轮廓。
梆子声远远传来时,我似乎嗅到了风里头裹挟着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一道惊雷突地劈开了乌云,我猛地转身,却见沈之璋倚着门,向来素白的长衫已经被鲜血浸透。
但他仍气定神闲,似赏月般,只是衣摆滴血。
我慌乱地小跑过去。
别看。
沈之璋想捂我的眼睛,却被我抓住了手腕。
身后有异响,我回头,一个黑衣人被钉在了梁柱上,胸口插着半截银枪,与三百年前,小将军手里的银枪一模一样。
他是谁
他们为沈家的千年人参而来。这些年,总有人妄想夺走我沈家的千年人参,但是从未有人成功过。
话音刚落,沈之璋突然咳出一口血,鲜血红中带黑。
我一慌,徒手撕开了沈之璋的衣襟,月光下,他胸口的伤口狰狞,又泛着可怕的黑,显然,那凶器上淬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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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碰!
沈之璋想推开我,却被我强行按住了。
别动!这是我第一次对他如此严厉。
我咬破了唇瓣,轻轻吻上了沈之璋的伤口,体内的灵珠顿时感应到了,灵光盛放,参香逐渐浓烈。
阿蘅,你疯了不成
沈之璋大骇,却推不开我。
他体内的毒素顺着交缠的血液,缓缓进入我的体内。
破空声袭来之时,沈之璋用力裹住我的身体,滚入药柜旁的阴影当中,再定睛看过去,几枚长箭划过我们方才所站的位置,牢牢地钉入了墙面。
不敢想象,若是我们未曾躲开的话,那这长箭,此刻应该是钉入了我们的身体。
或许……像街上的糖葫芦那样,将我同沈之璋串成了串儿
黑衣人的同谋在远处,举着火把,逼近,呼吸间,血腥味越发浓重。
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灵珠越来越烫,下一秒似乎就要破体而出。
而我,却突然看到了三百年前,小将军战死的那一瞬。
4
茫茫雪海被残阳镀上了淡淡的金色,而小将军的一身银甲却被鲜血染成了红。
他单膝跪在悬崖边上,冻土之上,银枪深深插入,笔直坚毅,像它的主人。
只是那黏稠的血液顺着枪身的花纹而下,凝结成赤色的冰。
跑……
小将军的声音虽嘶哑却坚定,他咬着牙关,混着血沫,说话间,胸腔的震动几乎要吓坏了怀中那株瘦弱的长白山观音参。
观音参叶片上凝结的冰爽簌簌往下掉,根须上都是被撕裂的斑驳的伤痕,那是饿狼所致。
狼嚎声穿透了风雪,越来越近,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了小将军的面前,绿油油的眸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吞吃入腹。
小将军迅速将观音参护在怀里,反手拔出插入左肩的断箭狠狠掷向饿狼的眼睛。
鲜血迸发的瞬间,饿狼发出一声惨叫,猛地扑了过来。
小将军狠狠咬碎了藏于后槽牙当中的续命丹,脖颈的筋脉梗起,蓄势待发。
然,他却又轻柔地拍了拍观音参的参片,语气温柔:乖,别怕。
下一秒,染血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扯下了他腰间的配饰,那是一颗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灵珠。
小将军用力将灵珠按进了观音参根须的伤口里,他喉间滚动着血沫,声音嘶哑:好、好好活着,替我看着这太平……
可是,话音戛然而止,饿狼的利爪便已穿透了银甲,鲜血瞬间四溅,温热了观音参的参片。
小将军嘶吼一声,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当银枪贯穿了饿狼的同时,他一个翻身,弓着背,将观音参死死地护在了怀里,他的背,便是最后的屏障了。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银甲汇聚,渗入了灵珠当中,月光之下,灵珠迸发出耀眼的,赤色的光。
而小小的观音参在光芒中疯狂地生长起来,它的藤蔓蜿蜒着缠住了小将军逐渐冰冷的手腕。
小将军瞳孔逐渐涣散,却依稀可见点点光芒,他终于释然地笑了。
原来,观音参开花……竟是、竟是这般……
只是他终究是未曾将话说完,一切便都被冻结在了这呼啸的风雪当中。
当黎明的第一道光刺破厚重云层,照在雪原上时,观音参的藤蔓已经将小将军全身包裹了起来,他的心口,竟开出了一朵并蒂双生花。
阳光下,灵珠缓缓升起,仿佛流转着星河般的灿烂花光,那竟是将军破碎在风雪中的魂魄!
5
而我,正是那株观音参。
三百年来,我存活于这世间,不过就是为了报恩。
沈之璋凭借最后的力气,带着我,躲进了密道里。
石壁上水汽冰凉,我扶着沈之璋在药炉旁坐下,他胸前伤口上的黑色正在慢慢褪去,而我……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背在了身后,却还是被发现了。
你……
沈之璋抓着我的手,看着我逐渐变得透明的指尖,心疼又无奈。
那是我过度使用灵力,精元消耗太大所致。
没事。我龇牙笑了笑,看着虚弱的沈之璋,心疼极了。
你太虚了现在,要不……要不你咬我一口吗我很补的。
我可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人参,绝对大补啊。
我探着头,露出纤细脖颈,但沈之璋半天没有反应,我只得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值得吗沈之璋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腕,声音仍有些嘶哑:为了一个转世之人,一个早该湮灭的承诺。
我看着这周遭石壁上的壁画,撇了撇嘴,却又坚定地点头:当然值得。
无论如何,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都不会后悔。
奇怪……
我再仔细盯着石壁,这才发现,那上头的壁画,竟然是……
有小将军低头,温柔为观音参包扎根须上的伤口;有小将军跪在茫茫雪原中,用力将灵珠按进观音参的根须当中;有少年隔着水镜,轻抚镜中少女的眉眼;甚至还有……
沈之璋顺着我的视线看过来,了然一笑。
想不到吧,其实我早就见过你。
我诧异地看向他。
小时候,在密道里的水镜当中。
我越发的惊讶了,可是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所以那时你都是装的
沈之璋但笑不语。
我突然觉得,沈之璋的内心或许并不像他平时所表现得那般翩翩公子
其实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告诉过我,总会有一株小人参前来报恩,我在等,一直在等。
沈之璋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只是他从未告诉我,原来……这颗明珠原是要送给新娘子的聘礼啊。
他突然扯开凌乱衣襟,我这才看到,沈之璋的心口,跳动着熟悉的一团光。
不,竟是两团……
沈之璋伸手,取了心口的一团光,那是跟随我三百年的灵珠。
他将灵珠按进了我的心口,恰恰与他心口的那团光相互辉映。
双珠共鸣,瞬间一片璀璨流光,我透明的指尖重新凝聚,恢复血肉。
我沈家滋养了这灵珠数百年,为的就是等你的归来。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三百年前,我与小将军心口盛开的那朵并蒂双生花,原来竟是今日的双珠。
一切,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沈之璋……我轻轻唤他的名字:你方才说了什么
嗯沈之璋温柔看着我,目光缱绻。
你方才说这灵珠……抿了抿唇,我垂眸,耳垂发烫,有些羞怯。
耳边却传来沈之璋的轻笑:这灵珠……是要送给新娘子的聘礼。
6
当连日来的灰霾天空终于放晴的时候,城中的百姓都在传一件事儿。
沈家的大夫要成婚了,据说这娘子啊,可是菩萨心肠!
而此时,菩萨心肠的我,正跟着沈之璋一起举办义诊呢,来看病的,都是平时不舍得花钱进医馆的穷苦百姓。
沈之璋负责给百姓们看病,而我则跟在他的身边捣药、包药还有发药。
没办法,沈之璋太穷了,根本就请不起其他伙计,只有我这个免费的劳力了。
但我一直都觉得十分奇怪,为何沈家明明是百年的名家,但沈之璋如今却落魄成这样呢
姑娘,你就是沈大夫的娘子吧
我一慌神,药杵差点儿砸手上了,我诧异地看向面前来领药的老婆婆。
婆婆,您怎么……
老婆婆笑呵呵的,满脸喜气。
长得可真漂亮啊!
被夸了,我满脸得意,于是便又偷偷地往老婆婆的药包里头偷偷地多放了几分参须。
每个来问诊的百姓,我都会偷偷地塞上几分参须。
不过穷苦百姓们自然不知道这可是观音参的参须呢,回家后还当是什么萝卜片,拿来炖汤喝了。
沈大夫可是个好人啊!
从老婆婆的口中,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百年的沈家在沈之璋的手里,变得一穷二白了。
城中多的是穷苦的百姓,别说看病了,就连日常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而沈之璋,便有着一颗菩萨心肠,时常会进行义诊,不仅免费问诊,还会免费给药。
这时间久了,钱财自然是散尽了。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沈之璋一眼,无声喃喃:败家!
但是,败得却又让我觉得欢喜。
心里喜滋滋的,我手上捣药的动作都变得更有劲儿了。
义诊举办了几个时辰,直到最后一位百姓离去,我才开始收拾东西。
很突然的,沈之璋从身后环了上来,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姿态亲昵。
呼吸间瞬间就盈满了好闻的药香,我用力嗅了嗅,好奇怪,为什么感觉这药香竟是甜丝丝的呢
今日又偷偷塞了多少参须
原来他早就知道……
我耳尖发烫,嗔他一眼:你倒是管得宽!
沈之璋轻笑,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廓。
看来,这夏天是要来了,否则,怎的就这么热呢
我啊……他道:是怕你有一天把自己给薅秃了。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
屋檐下,肥肥的白猫睁着一双琉璃眼,静静地看着我们,时不时甩甩尾巴。
7
寅时三刻,无风,沈家医馆院子里的千年山茶树突然哗哗作响。
我正在对镜描妆,闻声回头看过去。
愿尔相濡,以沫情深。
我听到了山茶树的声音。
谢啦。
回神时,沈之璋已然执了笔,蘸取参露,在我的眉间描画着。
你要画什么
沈之璋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手上的动作越发细致了些。
参露沁凉,又有些许痒意,我不由眼睫轻颤,似飞舞的蝶。
别动。沈之璋突然亲吻了我的耳垂,轻咬,声音含混:画歪了我可不负责哦。
我浑身僵硬,却当真不敢再动了。
参叶的雏形在我的眉间铺开,藤蔓蔓延至眼尾,那一瞬,似乎在发光。
我这才发现,竟是并蒂双生花的模样!
我忍不住弯了唇角。
下一瞬,沈之璋又捧出一个紫檀匣子,上面雕着繁复的参须图案,他打开,是一支步摇,十分特别。
这是祖先用狼王的獠牙雕刻而成。
当沈之璋给我簪上步摇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三百年前,战马的嘶吼,饿狼的呼啸,还有小将军的声音。
描妆完毕,不知怎的,沈之璋突然背上了药篓。
上来
我知他意,欢快地爬进了药篓。
当沈之璋走出去的时候,可把来宾们都给急坏了。
沈大夫,使不得,使不得啊,哪儿有新娘子不乘喜轿坐这背篓的
我的娘子,自然是要亲自背着才最稳妥。
我从药篓里探出脑袋,山茶花恰恰掉落在我的头顶。
我就喜坐这背篓呢。
沈之璋偏头,蹭了蹭我的发顶。
没有高堂红烛,唯有千年的山茶树为媒。
沈之璋拿出一把木梳,那是他亲手雕刻的,吾妻阿蘅四个字在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一样。
我欢喜得很,忍不住将它捧在心尖。
礼成……
耳边,是山茶树古老悠长的声音。
沈之璋突然将我抱起,绕着这山茶树转了三圈。
这第一圈,谢娘子前来报恩。
这第二圈,怜娘子孤守百年。
而这第三圈,是贺我终于……得偿所愿!
阿蘅,你可知参精大婚有何习俗
我枕着艾草制成的枕头,不解地看向他。
沈之璋却咬开了我衣襟的系带,声音越发低沉:须用本体,缠在夫君的身上才是……
观音参的参须上,开出了花朵。
那年我错过了你开花,如今……终于见到了。
窗棂上有影子纠缠在一起,就连月亮都被羞得躲进云里。
窗外,千年的山茶树似乎在笑。
8
子夜时分,我突然惊醒,觉得不对,翻身下床出去看,才发现园子里头我精心栽培的人参全部伏倒了。
怎么回事
我蹲下身,刚想伸手去触摸蔫哒哒的参叶,手腕却被沈之璋抓住了。
他将我拉至怀中。
别碰。
脚下的泥土微微震颤,就连心口的那颗灵珠似也有异动,十分灼热。
又是来偷参的
然,这次沈之璋却摇了摇头:不,这次他们不为参,而是为了……
灵珠。
灵珠
我震惊。
三百年前,浸过将军血的灵珠,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那怎么办
我不由捂住了心口,这灵珠……可是给我的聘礼啊!
沈之璋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该收网了。
我跟着沈之璋进了密道,石壁上挂着眼熟的银枪头,枪缨早已褪色。
那是三百年前,小将军从不离身的银枪。
烛火下,那枪头似乎越发锃亮。
沈之璋取下枪头,用力按进了他药杵底部,二者竟严丝合缝,毫不违和。
我这才明白,为何他成日随身携带这药杵。
翌日,园子里突然就弥漫着浓浓雾气。
我拔下一根参须化作了银针,刺入土地然拔出时却带着黑血,山脉居然都在渗毒
我下意识看向沈之璋,他也是面色凝重。
不用担心,有我。
我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掌心。
也是时候该叫他们知道我长白山观音参的厉害了不是吗
五更时分,风起云涌,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而为首者,戴了狼首的面具。
沈之璋,当年你的祖父就是不肯交出灵珠,而如今,你也要步他的后尘
沈之璋并不废话,他将手中药杵狠狠掷出,锋利的银枪枪头直接将狼首面具击碎,露出了他的脸。
那居然是……
我的眼里瞬间迸发出恨意,参须开始疯长。
那居然便是三百年前,恶狼化成人形时的模样。
今日,尔等受死吧。
黑衣人一拥而上。
我心口的灵珠乍然迸发出刺眼的强光,参须无限蔓延开来,仿佛金色锁链一般,轻松卷住黑衣人,将他们甩出去很远。
沈之璋也不曾闲着,他手持银枪,狠狠刺向黑衣人之首。
那一刻,在混乱中,我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小将军刺向恶狼的瞬间。
三百年前如此,三百年后,亦是如此。
银枪狠狠刺进了恶狼的心口,鲜血四溅。
一切,该结束了!
我怒喝一声,参须越发的疯长,在空中交缠,收紧,再收紧。
黑衣人在我参须的禁锢之下,发出痛苦的嚎叫,他们挣扎,甚至是,互相残杀。
而我的参须却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终于,将他们彻底地粉碎,化成了黑烟。
然,我的本体却也逐渐变得透明。
阿蘅!
从空中跌落,我感受到了沈之璋怀抱的温暖,还带着血腥味。
有新生的参须嫩嫩的,缠上了沈之璋的手腕,开出小小的白花。
我好累了,想睡一会儿。
9
当我再次醒来,身边躺着沈之璋,他睡颜沉静,眼下是淡淡的青。
我伸手,轻轻拨着他的睫毛,不论他是手持银枪英勇杀敌的小将军,还是安静睡着的沈之璋,都叫我十分欢喜。
下一秒,手腕被握住,我跌入了沈之璋幽深的眸子当中。
娘子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不久,足足三日。
我起身,看到床榻边的画。
画中,少女穿着绯色的衣裙,扒着药柜,鬓角插了一枝山茶花。
这是……
沈之璋的指尖缠上我的发丝,忽地靠过来,下巴轻抵着我的肩。
小时候梦到的仙子。
祖父曾经说过,等我什么时候能画出仙子的眸色,便是缘分到了。
他执笔,轻点朱砂在画中人的眼中。
阿蘅,你知道吗那日雨中你跟着我,眼睛比那漫天的星辰还要亮。
10
最近城中瘟疫刚过,死伤无数,医馆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我连夜熬制参糖,能够补气避疫,累得差点儿一头就栽进了那药炉里。
就在刹那,腰间横过一双有力的手臂,我被沈之璋卷入了他的怀中。
忙完了
沈之璋点头,俯身过来,他将口中含着的参糖渡给了我,丝丝的甜,又混着淡淡的药香,在我的唇齿间缓缓地漫开来。
娘子且尝尝,这参糖是否缺了什么
我认真地品了品,茫然:是什么当归吗
沈之璋笑着,又靠过来。
缺了为夫的相思,如今,便补了给你。
窗外人声鼎沸,而屋内,药炉咕嘟咕嘟的,却仍盖不过我如擂鼓般的心跳。
11
深秋,当桂花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的时候,我正在给参苗浇水。
娘亲!娘亲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稚童迈着还不稳的步伐,踉踉跄跄地朝我跑来,手里举着一张泛黄的纸,邀功似的递给我。
我低头一看。
是一张年代颇有些久远的当票,上有写着长白山观音参须,然,后面的金额却是十两白银,而日期正是我与沈之璋相遇的那一日。
原来……
我顿时想去找沈之璋算账,却发现了最后的落款——
吾妻阿蘅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又软了。
娘亲,这到底是什么呀
我弯腰,将稚童抱入怀中,笑道:这个啊……是你爹爹对娘亲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