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林远结婚请柬的那天,北京正在下今年第一场雪。
快递小哥把烫金信封递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个客户寄来的文件。直到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我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拆了三次才撕开那个精致的封口。
林远先生与苏婉小姐诚邀您参加婚礼...
请柬上的烫金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盯着那个日期看了足足五分钟,才确认不是在做梦——就在我们分手整一年的那天,他要和别人结婚了。
恭喜啊。我对着空气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是林远发来的微信:请柬收到了吗?希望你能来。
我盯着这条消息,突然笑出了声。多讽刺啊,分手时拉黑所有联系方式的人,现在为了婚礼宾客名单,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一定到。我回复得很快,生怕自己后悔。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前。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就化成水珠滑落。就像我和林远的七年,热烈过,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我和林远是大学同学,从大二开始谈恋爱。毕业后我们一起北漂,住过地下室,分吃过一碗泡面。最穷的时候,他连续三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就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一条我随口提过喜欢的项链。
那时候他总说:等我有钱了,一定给你最好的生活。
后来他真的有钱了。创业成功,公司上市,我们从地下室搬进了大平层。但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开始有陌生的香水味,手机永远屏幕朝下放着。
直到那天我提前结束出差回家,看见我们的床上躺着另一个女人。
分手吧。我当时平静得连自己都害怕,七年了,我累了。
林远没有挽留。他站在客厅里,西装革履,像极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样子。只是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对不起。他说。
现在想想,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残忍的三个字。
婚礼前一周,我鬼使神差地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老板还认识我,笑着问:老样子?
我点点头。双份浓缩,不加糖——这是林远的口味,我其实更喜欢拿铁。但和他在一起久了,连咖啡都习惯喝他的喜好。
咖啡刚端上来,门口风铃响了。我抬头,正好对上林远错愕的目光。
他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依然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松散散地挂着,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好久不见。他走过来,声音有些哑。
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他坐下时,我闻到了熟悉的木质香水味,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婚礼准备得怎么样?我问,假装没看见他瞬间僵硬的表情。
还好。他盯着我的咖啡杯,你还喝这个。
习惯了。我笑了笑,恭喜啊,苏婉很漂亮。
林远突然抓住我的手:沈悦,其实...
远哥!一个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我找了你好久。
这就是苏婉吧。比照片上还要年轻漂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你好,我是沈悦。我主动伸出手。
苏婉惊讶地看了林远一眼,然后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学姐好!远哥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最优秀的前女友。
最优秀的前女友。我在心里重复这个称呼,差点笑出声。
婚礼见。我拿起包起身,咖啡一口没动。
林远突然喊住我:那天...你真的会来吗?
我回头看他,突然发现他眼角有细小的纹路了。原来时间在我们分开的日子里,也没有放过他。
当然。我说,毕竟我们分手时说过,要做彼此婚礼上最体面的前任。
走出咖啡馆,雪又开始下了。我站在路边等车,突然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林远追了出来,没穿外套,头发上很快落满了雪花。
沈悦,他喘着气,声音发抖,如果我后悔了...
一辆出租车适时地停在我面前。我拉开车门,最后看了他一眼:婚礼见,林远。
车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但出租车已经启动了,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风雪里。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就像我们的爱情一样。
婚礼那天,我穿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这是林远最喜欢的颜色。他说这颜色衬得我皮肤很白,像雪地里的一株松。
我对着镜子涂上口红,又擦掉,换了一个更淡的颜色。太艳了显得刻意,太素了又像在卖惨。最后我索性素颜出门,只抹了点唇膏。
婚礼场地选在了郊外的一个庄园,到处都是白玫瑰和香槟塔。我站在签到台前,看着宾客名单上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我竟然真的来了。
悦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大学室友小雨朝我跑来,天啊,你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
为什么不来?我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香槟,分手了又不是仇人。
小雨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林远最近怪怪的,听说他推迟了两次婚期,苏婉家里都快气疯了。
我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微微发苦:关我什么事。
婚礼开始了。钢琴声响起,苏婉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来。她穿着定制的婚纱,头纱上缀满碎钻,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个真正的公主。
而林远站在红毯尽头,西装笔挺,面无表情。
当苏婉走到他面前时,司仪按流程问道:林远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婉小姐为妻?
全场安静下来。
林远的目光却越过苏婉,直直地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我。
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他站在宿舍楼下,抱着一束俗气的红玫瑰,紧张得手心出汗,却还是固执地等我下楼。
我...他的声音有些哑。
苏婉察觉到了异样,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在看到我的瞬间,脸色微微变了。
不愿意。林远突然说。
全场哗然。
苏婉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婚纱的裙摆被她攥得发皱。她的父母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而我坐在原地,手指死死掐着香槟杯,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失控。
林远推开司仪的话筒,大步朝我走来。宾客们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追随着他,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跟我走。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就现在。
我抬头看他,突然发现他眼睛红了。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在毕业晚会上喝醉了,蹲在KTV门口拉着我的手说:沈悦,跟我去北京吧,我会对你好的。
那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现在,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林远,别闹了。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然后慢慢收回去。
苏婉的哭声从身后传来,尖锐又绝望。有人开始拍照,闪光灯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朝出口走去。
林远没有追上来。
走出庄园时,天已经黑了。雪又开始下,细细密密地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我站在路边等车,突然觉得特别累,累得连呼吸都困难。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林远的脸出现在驾驶座上。
上车。他说。
我没动。
他下车,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沈悦,我们谈谈。
谈什么?我终于开口,声音比雪还冷,谈你怎么在婚礼上抛下新娘?谈你怎么让我变成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我没有要结婚。他抓住我的手腕,那张请柬是寄给你看的。
我愣住了。
我后悔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这半年我每天都在后悔。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分手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收拾行李。
那时候我以为他不挽留是因为不爱了。
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不是不爱,而是太骄傲,骄傲到连低头认错都不会。
林远,我慢慢抽回手,太晚了。
车来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回头。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和雪幕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我关掉了手机,在家里躺了三天。
小雨疯狂给我发消息:林远找我要你地址!他是不是疯了?
别给。我回完这条,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窗外雪停了,阳光照进来,地板上落着一层淡淡的金。我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全是婚礼上林远说不愿意时的表情——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
门铃突然响了。
我光着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林远站在外面。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手里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我知道你在家。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点哑,我给你带了粥。
那是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店。我生病时他总会买,说那家的皮蛋瘦肉粥能治百病。
我没开门。
他在门口站了半小时,最后把袋子挂在门把手上:粥放这儿了,趁热喝。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打开门,取下那个袋子。粥还是温的,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对不起。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的。
我捧着粥回到客厅,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这算什么?迟来的愧疚?还是他一时兴起的自我感动?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陌生号码。我接起来,听见苏婉带着哭腔的声音:沈小姐,我们能谈谈吗?
——
咖啡厅里,苏婉坐在我对面,眼睛肿得像桃子。她摘了婚戒,手指上只剩下一圈淡淡的痕迹。
我不是来怪你的。她搅着咖啡,勺子碰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其实...我和林远早就分手了。
我愣住了。
婚礼前一个月,他就提了分手。她苦笑了一下,是我求他继续办婚礼的,我以为...他会回心转意。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我才发现她其实很年轻,可能才二十出头。
他手机屏保一直是你们的合照。苏婉轻声说,喝醉的时候,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那天在咖啡馆,他是去退订婚戒指的。她抬起头,眼泪掉下来,沈小姐,他爱的人一直是你。
——
我站在林远公司楼下,抬头望着那栋玻璃大厦。三年前他刚创业时,我经常来给他送饭。那时候他总说等公司上市了,要带我去马尔代夫补蜜月。
后来公司真的上市了,我们却分手了。
前台小姐认出了我,惊讶地瞪大眼睛:沈...沈小姐?
林远在吗?
林总他...她欲言又止,他已经三天没来公司了。
我转身要走,电梯门突然开了。林远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他看到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文件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我们就这么隔着散落的纸张对视。
他的领带歪了,西装外套也不见了,衬衫袖口还沾着咖啡渍。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
你...他的喉结动了动,怎么来了?
苏婉找我了。我说。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说你们早就分手了。我往前走了一步,为什么还要办婚礼?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文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我想见你。
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接我电话,不会回我消息。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厉害,但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至少,我以为你会。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幼稚。我说。
是,很幼稚。他苦笑,这半年我试过所有办法忘记你,但不行...沈悦,我试过了,真的不行。
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突然想起分手那天,他站在客厅里,也是这样发抖着说对不起。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因为背叛而愧疚,现在才明白,他是在害怕——害怕我真的会走。
戒指呢?我问。
他愣了一下,慌忙去摸口袋,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很简单的钻戒,和我三年前在杂志上指过的那款一模一样。
本来打算在你生日那天求婚的...他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就...
就没机会了。
我接过戒指盒,啪地合上。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林远,我叫他的名字,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他沉默地等着判决。
我最讨厌你...我把戒指盒放进他西装口袋,轻轻拍了拍,从来不肯好好说一句'我需要你'。
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现在说还来得及吗?他问。
我没回答,转身往门口走。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暖洋洋的。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我的手被紧紧抓住。
沈悦,他声音沙哑,我需要你...特别需要。
我没回头,但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看你表现。我说。
林远搬回了我们曾经同居的公寓。
准确地说,是他站在我家门口,抱着一个纸箱,里面装着牙刷、剃须刀和几件换洗衣物,像个无家可归的大型犬。
客房就行。他把箱子放在玄关,眼神飘忽,我付房租。
我看着他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想起以前每次吵架,他都会故意不扣最上面两颗扣子——他知道我对他的锁骨毫无抵抗力。
一个月。我竖起一根手指,找不到房子就滚蛋。
他眼睛亮起来,迅速把箱子往里推了推:好。
——
同居生活比想象中平静。他每天准时下班,带着我喜欢的甜品回家;周末会做好早餐等我起床,虽然煎蛋总是太老。
但我们谁都没提复合的事。
就像两个默契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和平,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直到那个雨夜。
我被雷声惊醒时,发现林远站在我卧室门口。他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拿着杯温水。
做噩梦了?他问。
闪电照亮他的脸,我才发现他额头全是冷汗。
是你做噩梦了吧?我掀开被子,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躺到床的另一侧。我们中间隔着足以再睡一个人的距离,像隔着七年的时光。
雨点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响。
沈悦。他突然叫我。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他盯着天花板,也是这样的暴雨。
我记得。那天他撑着一把破伞送我回宿舍,自己浑身湿透却把我护得严严实实。后来他发烧了,还嘴硬说是男人该受的苦。
记得。我说,你后来咳了半个月。
他轻笑出声,肩膀微微抖动。笑着笑着,声音突然变了调:这七年...我弄丢了好多东西。
包括我。
我没说话,伸手关掉了台灯。黑暗中,我听见他翻了个身,面对我的方向。
我能抱抱你吗?他问得很轻,像在试探。
雨声更大了。
我转过身,主动钻进他怀里。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手臂僵硬地环住我的腰,像是抱着什么易碎品。
睡吧。我拍拍他的后背,闻到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明天还要上班。
他收紧手臂,下巴抵在我发顶:...晚安。
——
第二天早上,我在厨房发现了煎糊的培根和完美的溏心蛋。林远系着围裙,手忙脚乱地关火:今天绝对不老了!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们挤在出租屋的小厨房里,他也是这样,笨拙地学着我做饭的样子。
林远。我叫他。
嗯?他回头,嘴角还沾着一点番茄酱。
我走过去,用拇指擦掉那抹红色:我们...
门铃突然响了。
苏婉站在门外,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张医院的检查单。看到林远时,她嘴唇颤抖着说:
我怀孕了。
林远手里的铲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空气凝固了。
我盯着那张检查单,上面的日期清晰可见——正好是婚礼前两周。
林远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是他的。苏婉突然说。
我和林远同时愣住了。
孩子不是林远的。苏婉抹了把眼泪,是我前男友的...我今天来是想道歉。她转向林远,对不起,我不该在婚礼上...
林远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餐桌:你...你先坐下。
苏婉摇摇头,把检查单塞进口袋:我已经订了去法国的机票。这个孩子...我会自己负责。
她转身要走,我下意识拉住她:你一个人怎么...
没关系。她勉强笑了笑,比起嫁给不爱自己的人,我宁愿当单亲妈妈。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七年前的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林远突然抓起车钥匙:我送你去机场。
苏婉惊讶地抬头。
就当是...他声音低下去,最后的道歉。
——
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林远的车消失在街角。咖啡已经凉了,杯底积了一层细密的糖粒。
手机震动,是林远发来的消息:她登机了。我在回来的路上。
我没回。
三小时后,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林远站在客厅里,身上带着雨水的潮气,手里还拎着苏婉忘拿的围巾。
她让我转交给你。他把围巾放在沙发上,说是...礼物。
我展开那条羊绒围巾,里面裹着一枚戒指——婚礼上林远本该给她戴上的那枚。
沈悦。林远蹲在我面前,手指微微发抖,我和她真的...
我知道。我打断他,我相信你。
他眼眶一下子红了,像是终于等到这句话。
但是林远,我把戒指放进他手心,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苏婉。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我知道。他低下头,是我太自以为是,总觉得只要事业成功了,就能给你最好的生活...却忘了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七年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回:他熬夜加班时我留的那盏灯,他应酬醉酒后我煮的解酒汤,还有无数个我独自入睡的夜晚。
我想要的是你。我终于说出这句话,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成功...就只是你。
他的眼泪砸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抓住我的手,声音哽咽,这次我会做得更好。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大学时那个为我打架挂彩的男孩。那时候他也会这样,用带着淤青的脸对我笑:没事,不疼。
其实一直都疼。只是我们太擅长假装坚强。
戒指呢?我问。
他手忙脚乱地去掏口袋,拿出那个丝绒盒子。这次他单膝跪地,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求婚的毛头小子。
沈悦,他声音沙哑,你愿意...
不愿意。我说。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
我拿过戒指,自己戴在无名指上:这次换我来。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戒指的钻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林远愣了几秒,突然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笑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轻点!我捶他肩膀,我头晕!
他把我放下来,额头抵着我的,呼吸交错:这次我不会再搞砸了。
再搞砸就真的没机会了。我警告他。
不会的。他吻了吻我的指尖,爱你是我这辈子...最不想搞砸的事。
窗外,雨停了。
领证那天,北京难得放了晴。
林远一大早就起来熨衬衫,把袖口来来回回折腾了三遍,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夺过熨斗:再熨就破了。
他站在穿衣镜前调整领带,手指微微发抖:这条是不是太正式了?
林总,我靠在门框上笑,你开股东大会都没这么紧张。
那能一样吗?他转身抱住我,下巴蹭着我发顶,这次是要把你骗到手一辈子。
民政局门口排着长队,好多情侣手里拿着头纱和捧花,像要办什么隆重的仪式。我们只带了身份证和户口本,站在队伍里像两个来办业务的普通市民。
要不要去买束花?林远突然问,我看他们都...
不用。我捏捏他的手指,这样就好。
其实我心里打鼓。七年前我们刚毕业时,挤在出租屋里畅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现在真的实现了,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轮到我们时,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一眼:自愿结婚?
是。我们同时回答。
签字笔递到手里时,林远突然按住我的手背:等等。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对戒——比求婚那枚朴素很多,内侧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
差点忘了。他笑得有点傻,得用这个。
钢印压下来的瞬间,林远的手一直在抖。红本本拿到手里时,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袋,拍了拍:这下你跑不掉了。
谁跑还不一定呢。我戳他胸口。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眼神认真得可怕:沈悦,我保证...
知道啦。我捂住他的嘴,回家再说。
——
说是回家,林远直接开车去了郊区。七拐八拐后停在一处工地前,神秘兮兮地蒙住我的眼睛:惊喜。
眼罩摘下来时,我面前是一栋半完工的别墅,院子里还堆着建材。
我们的家。他从背后环住我,你以前说想要带阁楼和花园的房子,我记着呢。
阳光照在毛坯房的混凝土墙上,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挤在出租屋的床上,用手机刷房产网站,对着那些漂亮的别墅图片做白日梦。
这里阁楼可以改成你的书房,他指着二楼,花园种你喜欢的绣球...
我转身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口。他的心跳声又快又重,和当年那个在宿舍楼下等我的少年一模一样。
喜欢吗?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就是太贵了。
不贵。他吻了吻我发顶,和你有关的,都不贵。
——
晚上我们去了大学时常吃的大排档。老板居然还认得我们:哟,小两口修成正果啦?
林远得意地晃了晃结婚证:刚领的!
老板送了我们一打啤酒,林远喝得满脸通红,非要拉着我去学校操场。
秋千架还在老地方,漆都掉光了。我坐上去,他就在后面轻轻推。
沈悦,他突然说,其实婚礼那天...我准备了两套方案。
嗯?
如果你没来,夜风吹乱他的头发,我就飞去巴黎找你。
我停下秋千:你怎么知道我在巴黎?
小雨告诉我的。他蹲下来,握住我的手,这半年...我一直在偷偷关注你。
我想起那些奇怪的巧合:总在出差时遇到的大学同学,总在我发朋友圈后秒赞的共同好友...
变态跟踪狂。我踢他小腿。
他笑着挨了这一脚,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还有件事。
那是一本存折,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存款记录。最早的一笔是在我们分手后第三天存的,金额刚好是我们曾经看中的那套房子的首付。
每个月都存,他翻开最后一页,想着哪天找到你,就能直接买下来。
路灯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我突然意识到,这七年里,骄傲的不只是他,还有我——我们都倔强地等着对方先低头,却忘了爱情里本就不该有输赢。
林远,我合上存折,我们明天去看家具吧。
他眼睛亮起来,像星星落进去一样:好。
夜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操场,秋千轻轻摇晃。十七岁的沈悦和二十四岁的林远,三十岁的我们和未来很多年的我们,在这一刻奇妙地重合了。
原来最痛的事,最终变成了最值得的事。
婚礼定在第二年春天。
林远坚持要办两场——一场小型的只请亲友,一场隆重的补给我。他说七年前承诺的马尔代夫蜜月,这次一定要兑现。
试婚纱那天,他死活不肯提前看,非要等到婚礼当天。我站在镜子前,看着层层叠叠的纱裙摆,突然有点恍惚。
你先生一定会看呆的。店员帮我整理头纱,笑着说。
我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这半年林远变得粘人得要命,上班要发消息,应酬必报备,有次我加班到凌晨,出公司就看见他蹲在门口打游戏,说刚好路过。
幼稚鬼。
沈悦!小雨突然冲进试衣间,举着手机,出事了!
屏幕上是一条朋友圈截图:苏婉抱着婴儿站在埃菲尔铁塔前,配文是单亲妈妈也很幸福。而点赞列表里,林远的头像赫然在列。
你老公什么时候加回她的?小雨瞪大眼睛。
我盯着那个赞,胸口发闷。林远从来没提过这事。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开口。玄关处放着林远新买的拖鞋——粉色的兔耳朵,和他那双蓝色的配成一对。茶几上摆着今天的报纸,财经版还折了角,是他习惯性留给我看的。
回来啦?林远从厨房探出头,手里举着锅铲,马上好...怎么了?
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我的情绪。
你给苏婉朋友圈点赞了。我直接说。
锅铲咣当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关火,转身时耳朵都红了:我...我就是想确认她过得好不好。
什么时候加回来的?
上个月。他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她发消息说欠我们一个道歉...我就...
我转身往卧室走,他急忙拉住我:真的只是加了微信,一句话都没聊!你看记录...
不用。我甩开他的手,我累了。
其实我知道没什么。可心里那根刺又冒了出来——当初他也是这样,手机里藏着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
林远没跟进来。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见小雨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脸无奈:你老公求我来当证人。
屏幕上是林远的微信界面。搜索栏输入苏婉,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聊天记录,时间是上个月:
祝你和宝宝健康快乐。
对方回:谢谢,祝你和沈悦幸福。
再往下翻,他给所有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都点了赞,活像个点赞机器人。
他这半年就这样,小雨撇嘴,生怕错过任何一条可能提到你的动态。
我鼻子突然一酸。
浴室传来水声,我推开门,看见林远泡在浴缸里,只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
出去。他闷闷地说。
我蹲在浴缸边,戳了戳他发红的耳朵:生气了?
没有。他往水里缩了缩,就是在想...我是不是永远都达不到你的标准。
水珠挂在他睫毛上,像哭了一样。我突然想起分手那天,他也是这样,沉默地看着我收拾行李,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林远,我捧起他的脸,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猛地坐直身子,水花溅了一地:什...现在?
不是现在。我擦掉他脸上的水,就是...计划一下。
他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突然把我拉进浴缸。热水瞬间浸透衣服,我惊叫着捶他:我衣服!
赔你十件。他紧紧抱住我,心跳快得不像话,沈悦,这次我一定...
知道啦。我捂住他的嘴,一起努力。
窗外,玉兰花开得正好。春风吹进来,带着甜甜的香气。
原来伤口愈合的地方,真的会开出花来。
婚礼当天,我穿着那件缀满珍珠的婚纱站在休息室,手里攥着小雨刚塞给我的纸条。
他紧张到把戒指藏鞋子里了,千万别提醒他。
我噗嗤笑出声,化妆师急得直跺脚:新娘子别动!睫毛要歪了!
门外传来嘈杂声,林远在喊:让我进去!就一眼!
不行!小雨堵着门,会不吉利的!
我从门缝里塞出去一张纸条:再吵今晚睡客房。
外面瞬间安静了。
音乐响起时,我的手开始发抖。花拱门下站着我们的父母,大学室友,还有当年那个出租屋的房东阿姨——林远居然把他们都请来了。
然后我看见了他。
我的林远。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口别着新郎的绢花,在看到我的瞬间突然背过身去。司仪尴尬地举着话筒:新郎官...新郎官你走反了!
宾客哄堂大笑。林远转回来时眼睛通红,手忙脚乱地掏口袋,果然忘了戒指在哪。
我忍着笑,指了指他的皮鞋。
哦对!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了鞋,从袜子里摸出戒指,单膝跪地时还差点被自己的鞋绊倒。
沈悦...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
我愿意。我没等他说完。
他愣了两秒,突然站起来抱住我转圈,婚纱裙摆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司仪举着话筒不知所措:这、这个环节还没到...
晚宴上,林远喝得满脸通红,非要拉着我跳第一支舞。音乐响起时,他凑到我耳边:猜猜我许了什么愿?
不猜。我踩了他一脚,反正肯定是下流的。
他笑着躲开,突然正经起来:我许愿...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灯光暗下来,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暴雨天,少年撑着破伞对我说: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
他做到了。
舞曲结束时,林远突然单膝跪地,在众人惊呼中掀开我的裙摆——原来他偷偷在我婚鞋里也藏了枚戒指。
补上。他仰头笑,这次换你娶我了。
烟花在夜空绽放的那一刻,他吻住我。唇齿间有眼泪的咸涩,也有葡萄酒的甜。
原来最痛的事,最终都会变成生命里最温柔的印记。
就像他总爱说的——
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